现代艺术和科学中的抽象化趋势
2020-10-15维尔纳·海森伯陈冠西金惠敏
[德国]维尔纳·海森伯 陈冠西 金惠敏
摘 要:如同在科学中一样,在艺术中也可以鉴认出一种对于普遍性的追求。自然科学家以一种统一的方式解释所有的物理现象,以一种单一的视角理解所有的有机体。艺术家呈现对地球上所有人都是共同的生命基础。对统一性和会聚性的追求必然导向抽象,这在艺术和在科学均无不同。但现代艺术看来还不属于这一层级的抽象。相反,它可能与科学那个混沌的初始阶段相一致。科学的本质是形式,艺术的本质是构型。科学由混沌到明晰的演变过程启示,抽象化或形式化将是艺术发展的未来所在。
关键词:科学;艺术;抽象化;构型
中图分类号:I1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5-0015-05
今天研讨会的总议题为:现代自然科学(医学、生理学、物理学等)的认知对于艺术和艺术教育,尤其是对于音乐和音乐教育的意义。我本人在此并不想从技术层面讨论这一议题。虽然对一位物理学家来说,从现代的声学出发,例如从电子乐器中的音响制造出发,然后得出有关现代音乐的结论,是完全可能的。然而我更想从本质上,如果你们愿意,从文化哲学的角度阐发这一议题,并追问,人们是否能够在现代自然科学中指认出一个与现代艺术的趋势,或者更具体地说,与现代音乐的趋势(在我们看来通常是陌生的和无法理解的),在外形上有着高度相似的平行物(这通常都被强调),并且我们是否能够通过与现代自然科学的比较而从中了解这种陌生的现象。它不能仅仅涉及现代艺术或科学的单一形式或技术,而应该是它们的整体形态。
人们通常说,当今的艺术比过去的艺术更加抽象,它甚而还从直接的生活中脱离出来,而这正好使得它与现代自然科学和技术相连结,后者也是同样地变得极为高度抽象了。现在我想先暂时搁置一下关于“抽象”一词能够以何种程度正确地描述现今艺术中的现象这一问题。可以肯定的是,抽象在现代自然科学中扮演着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因此我想先简短地描述一下这个过程,使其内部的必然发展可以历历在目,并展现它对现代自然科学的巨大进步如何是决定性的;那些对进步特别有兴趣的人,没有谁会产生逆转这一过程的愿望。下面我将试图证实,在现代艺术的发展中是否存在与此可相比较的过程正在发生着或者是曾经发生过。与流行做法有所不同,在此我想把经常被称引的所谓“比较”限定在一个范围之内,予其以更为精准的探究。但我必须强调,这样做其实我并非能够愉快胜任,因为对于艺术的发展,我仅有一些来自于二手资料的知识,我没有深入细致地研究过它们,所以我的评论便有可能只是浮光掠影而已。还有一点我也非常清楚,即我的“比较”可能只是涉及包含在“抽象艺术”名下一系列问题之中极为微小的、也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我的目的只是抛砖引玉。
作为在现代科学中抽象化趋势的第一个范例,我想谈论一下生物学的发展。在早期,比如说在18世纪末期吧,生物学由动物学和植物学两个次一级的学科构成。那时的学者描述形形色色的有机体形式,建立相似性和差异性,发现亲缘关系,并尝试在杂多的现象中清理出一个系统。然而,甚至是这一致力于研究可直接面对的生命的自然科学也不得不寻找统一的视点,由此而去集合地理解生命的各别形式。因此,即便如歌德这样声称过惧怕任何抽象的人,也去寻找原始植物(注:由根茎叶组成的种子植物被歌德称为种子植物),即植物的原型,由此所有其它的(植物)都将被推演出来,并得以理解。席勒很费劲地向歌德解释说,所谓“原始植物”不过是一种理念,即关于植物的理念,因而它在某种程度上也就已经是一种抽象了。其后的时期,不同有机体的共同点首先在不同的生物功能中被认知,如新陈代谢、繁殖等等。接着,生物学开始探究有机体中的物理化学过程,通过这一过程,这些功能得以实现,于是生物学便不可避免地被推向对于有机体最小部分的研究,也就是说,它进展到了分子生物学阶段。近些年,一切有机体的共同的基础结构最后被认知为一个链状分子,一个核酸,它可以被最高分辨率的显微镜观测到,并被证明是所有生命物体的一个基本构成部分。在这链状分子上,其细节在这里我们不感兴趣,有机体的全部遗传信息都被写在一个化学符号之中,而根据这一符号,新的有机体在此繁殖的过程中形成。如果有谁愿意,他也是可以把这个链状分子、核酸与歌德的“原始植物”等而视之的。但即便如此,分子生物学仍然代表着对于最复杂的化学结构形式的关切,人们肯定不能像对于单个有机体一样获得与此结构的直接关系。
从以上概要叙述的历史发展中,人们已经可以清晰地认识到究竟是哪些元素促成了抽象化的趋势。理解意味着认知联系,意味着将个别事物作为某种更普遍的类别下的一个殊例。向更大的普遍性迈进,其自身就是向抽象性的迈进。更准确地说,这就是通往更高层级的抽象。因为,普遍与大量的各色各样的单个事物或过程在一个统一的视点中被联系在一起,而这同时也意味着不去理会那些被认为是无足轻重的其他特征。换言之,普遍是从个别中抽象出来的。
同样的过程也发生在其他学科,例如化学和物理学等。但在这一发展中我只想从现代核物理的产生中选取两个特殊事件,因为稍后我便能够将它们与在现代艺术中一个也许与之相应的发展进行比较。在现前这个世纪,物理学发生过两次巨大的扩张,一次是相对论对空间-时间结构的修正,另一次是量子论对核物理的标准定律的公式化。新产生的物理学在两个事例中都少有直观性,在这种意义上,也就是说,比以往发展得更其抽象。真正迈入更高阶段的抽象已经发生。除此之外,在两个事例中,这也是我特别想要描述的:在进入更高的级别之前存在着一段异常突出的不确定和混乱的中间阶段,它持续有若干年之久。下面我想较详细地说明这一中间阶段。
当人们尝试用电磁手段证明地球在宇宙中的运动时,不确定性在相对论中便已经开始了。运动这一概念变得模糊起来。地球的运动是相对于太阳,或者是相对于其它的行星系统,还是有其它的空间?究竟是否存在某种相对于空间的运动?同时性的概念于是变得不再那么清晰了。请问:如果一个发生在仙女座星云的事件与一件发生在地球上的事件同时,那我们是否知道,这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呢?这时没有人仍然处在一种能准确地标定这真实的联系的位置。更糟糕的情况是在量子论产生之前那一不确定和混乱的时期。人们可以追踪电子在云室中的轨道;显然,有电子,也有电子轨道。但在原子中好像并不存在电子轨道。人们察觉到,自己已经不再能够清楚地知道,在原子内部电子的“位置”或者“速度”等词语意味着什么。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不能以一种合理的、清晰的方式去谈论发生在原子内部的过程。在量子论的发展过程中,其不確定与混乱的时期持续有25年之久,这个时期因而就绝对不是一个能够被快速越过的过渡阶段。
也许人们应该对那时从事该项事业的科学家们说些什么。他们对于混乱的状态感到绝望并清楚,从这种状态中不会产生什么永久的知识。没有人希望摧毁或拒绝老的物理学。但对物理学家们来说有一个不能绕开的任务,即必须最终有可能对在原子内部发生了什么做出一个详细的、准确的解释。但对于旧的物理学的概念来说,这显然已不复可能。许多原子实验的结果,即其内容,必须被再做构型。明显地呈现于众多实验之间的相互联系必须能够被清晰地表达出来,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目标难以实现。直到最终获得成功,物理学家才察觉到,他们的研究对象又一次恢复了秩序。这个变得清晰可见的新秩序对于参与此项工作的物理学家们真是一个震撼的、令其惊异的经历。在此关键领域的工作者们很快发现,这里发生了令人兴奋的、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但我不想继续停留在对这些经历的阐述上。我只想再提及一下对于之后的对比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一点。数学和特别是它的现代技术化的形式(它进入电子计算机),在所有这些过程中只扮演了一个附属的和次级的角色。数学是一种让我们在其中表达我们对自然的理解的一种形式。但这形式并不是它的内容。对于现代自然科学,我认为,也包括现代艺术,人们会在一个关键点上产生误解,如果人们对于它们中的形式元素评价过高的话。
我现在就转向对刚刚简短勾画的这幅图景与艺术发展过程的比较上来。首先,我想着手研究一下刚刚提到过的内容与形式的问题,在我看来这一问题居于核心位置。与科学相比,艺术有着另外的任务。对于人类生命的基础,科学是解释,使之易于理解,而艺术则是描绘,使之清晰可见。然则内容与形式的问题在这两个领域都是相似的。艺术的进步毫无疑问在于方式,以此而言,艺术在其初始阶段经历一个缓慢的历史过程,这一过程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新的内容,而个人却未能对此过程施加多少影响。这些内容在古代,例如,在古希腊罗马时期,大约是被认作英雄的神祗的辉煌;在中世纪末期,是人类的宗教慰藉;在18世纪末期,是感觉的世界,我们从卢梭那儿以及歌德的小说《少年维特之烦恼》有所知晓。天才的艺术家個体尝试把这些内容以可视的或可听的形态塑造出来,他们以其艺术所使用的材料、颜色和工具来努力争取各种新的表达的可能性。这种转换游戏,或者如果愿意,这种在艺术意欲表现的内容与有限的艺术表现手段之间的挣扎,在我看来,就是真正艺术产生的必要条件(类似于在科学中)。如果没有内容要发表,那就意味着艺术可能生长于其中的土壤有所匮乏;而如果表现手段没有限制,例如,在音乐中任何想得到的声音都能够创造出来,那么这种挣扎便不再存在,且艺术家的努力在某种程度上说也就是白费力气。
人们现在应该如何评判现代艺术的发展(如果他们知道这些),并把它与现代自然科学的发展相比较呢?强烈的反差在这里分外惹眼。众所周知,现代艺术中某些特别的潮流是通过其对决定性形式的否定而被定义的。人们谈论“无调性”音乐或“非具象”绘画。这里人们并没有谈及其内容,而是只是以否定的方式谈论形式。在现代科学中,几乎不存在任何可供比较的过程。有时我们也许会谈到非经典物理学,但没有人会以那种方式谈到一门真正科学的学科。特定形式的抽离,据我推断,从来都不能真正地成为一种艺术或一种科学的特点。因为,赋予某一内容以形式,从而创造形式,毫无疑问属于意识劳作的本质。当然,也存在着众多这样的现代艺术领域,它们只能被描述为对形式的否定。
此处还有另一个清晰的区别。在现代自然科学中,问题始终是通过历史过程而给出的。科学家们致力于回答这些问题。而在现代艺术中,问题本身看起来却并不怎么清晰,或者换种方式说:在自然科学中,什么应该被解释这一问题从未被讨论过,科学家们只是讨论应该如何去解释。相反,在当今的艺术界,对于“什么应该被描绘”这一问题则仍是聚讼不已或莫可把捉,而对于怎么去描绘,艺术家们倒是沉默不语了。如果人们想回答为什么在现代艺术中所有的东西与自然科学都是如此地不同,那他们就必须对内容提出尖锐的质询。究竟什么东西能够或者应当成为今日艺术的内容?
可以确定地说,艺术在任何时候都是在描绘其所属时代的精神、生命基质和生活体验;因此人们必须追问,当今世界的生活体验是什么,特别在其中的年轻一代的生活体验又是什么。这样我们立即就会看到对增大、对扩张的争取,这在形式上与较早的时期是相异的。年轻人不再只是将其生活联系于他们从中成长起来的传统、土地、文化圈等等,而是将它认作一个整体单位而与世界相联系。在未来,感受到地球或宇宙之作为生活空间与我们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的趋势会变得越来越强烈。把全部自然作为一个整体看待并制定涵盖其所有方面的法则,是符合自然科学之趋势的。正如我之前所说的,这一计划的实现,已经将自然科学推向了更高级别的抽象化,就此而言,人们可以很好地想象,我们的生活与地球上整个精神的和社会的结构的关系,也可以被赋予艺术的呈现,只要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离开实际的生活而进入更遥远的区域。
但是除了为个人拓展生存空间这一大趋势之外,还有另一个在年轻一代的生活体验中比较明显的否定性的特征,这一特征已被心理学家详细地描述过。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脱离形式的努力,一种朝向“无形式”的冲动。这一特征在例如爵士乐及其发展中就表现得极为明显。在部分年轻人中,爵士乐备受欢迎,有时也甚至成为他们感知世界的一种方式。在此无论和声的还是节律的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音调不再要求纯净,相反,它必须是混合式的;节奏被分为基础节奏和乐曲节奏,由此先前音乐中所常有的那种平衡便消失不见了。在歌唱艺术中,抒情诗文本最终被毫无关联的音节或者拟声的杂音所取代,语言的形式也同样被瓦解了。在此并未出现什么新的形式。按照心理学家的说法,爵士乐的这种特征反映了年轻人的心理状态。他们所有的感受都表现出一种突出的匆促、朦胧和不确定的性质。这种清晰性的缺失导源于人际的和有形的联系的缺失,此即与现实的疏离,而此清晰性的缺失又同时反过来推进和加剧了这种疏离。君特·安德斯(Gunther Anders)曾这样谈及年轻人:“直至最后一刻,他们都一直不相宜于这个世界。”
我想提出,我们如今生活体验的这一方面,或者更准确地说,我们年轻人的生活体验的这一方面,已成为现代艺术的中心问题了。首先,看起来不可避免的是,这种解型化的趋势一定会造成对所有艺术的否定,由此则通向艺术的每一条道路都会被彻底切断,因为艺术就是构型。试验新形式、电脑操控方法以及其他同样的东西也不会改变这种解型化的趋势。因为,在没有内容需要构型的地方,就不会有新形式的诞生。人们也许可以在自然科学尤其是核物理的成长中找到与此解型化的过程相平行的过程。之前我曾经提及,在相对论和量子论成形以前曾存在一段令人注目的混沌时期。在此期间,物理学家们觉察到,在自然领域一直被他们运用自如的所有概念却不再适用了,他们现在只能粗略地和仓促地使用这些概念。这一时期的自然科学当然是不能令人满意的,甚至毋宁说,它是对科学的否定。人人都知道,这一时期的科学没有产生什么持久有效的结果,然而作为对未来即将出现的构型,它却具有一种关键性的功能:它创造了一个自由的空间,唯此,抽象概念才得以被付诸研究,而借助这些抽象概念,随后才有可能将一种秩序赋予该领域那些相互联系着的无边无际的区域。
今天的情況也可能是这样:解型化的趋势来自于一种生活体验,似乎既往所有的形式都不可依赖,而且隐藏在形式背后的种种连接也是大可谴责的,当然这些连接也许后来能够再次支撑生活。这有可能就是现代艺术最重要的内容。
如果认为在现代艺术和现代科学的发展阶段之间的类比是适用的,那么可以看出,人们今天本还不该谈论抽象艺术。真正抽象的艺术早就出现过,如阿拉伯在中世纪早期的装饰,或者,巴赫的赋格曲艺术。没有疑问,抽象艺术还会再次出现。尽管如此,大部分现代艺术还是更应该被称为畸形的、不确定的艺术;或者,如其时常所自我标榜的,一种否定的、瓦解的艺术。然则这里应该注意到, 即便是这些艺术的表白本身也依然有赖于旧的形式,就此而言,旧形式虽然黯淡但也始终在闪闪烁烁、从未熄灭。纯粹的混沌绝无可能引起任何兴趣。
如果人们想要从这一类比来评判现代艺术的趋势(我已经强调过,这样做,便涉及了一个非常特殊的视点),那么艺术之走向普遍性这一趋势就必须被认作是最强烈的和积极的特征。艺术已经不能再把自己与任何一个特定的文化圈捆绑在一起了,它要描绘一种生活体验,感受人们与整个地球的联系,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来说,也仿佛是从其他行星的视角来观看整个地球。这样一种潮流仍然可以利用传统的形式手段,例如法国飞行员圣-埃克苏佩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的写作所证明的那样。与内容相比,形式从来就不重要。一种新的语言,即将这一普遍生活感受直接地和关涉性地呈现给每一个人的新的语言,尚未被发现,也许是因为它还不能够真正地被感知。但是从当代艺术最优秀的作品中,我们可以认识到,应该循着哪一方向去寻找这种语言。
也许艺术中现今正发生着的许多事情,的确就是这些事情使我们疏离于现实,是可以与我们所熟悉的科学之早期的混沌阶段相提并论的。这一时期尽管在细节上还不那么稳靠,但它创造了一种能够认识新的联系和新的语言的空间。就这方面来看,对于艺术的未来,人们可以完全地乐观以待,因为早前的混沌阶段已经终结,一个具有清晰构型的阶段则正在继之而来。只是人们不应该用夸饰的措辞把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吹得神乎其神、使之过分膨胀。比方说,在关于20世纪绘画艺术的一部重要作品中,我们读到:“虽然我们用自己的人生规划摧毁了世界上的种种文化,但死者依然在活人的组织中存续并发挥作用。”在我看来,对于一件坏事而言,这里的措辞就未免过于宏伟了。对于科学,这也是一件坏事。把它从这条路上引回正道需要花费巨大的努力。
今天会议的主议题是“现代科学的认知和经验对于艺术的意义”,因此在严肃地考虑我们前面多次涉及的这一类比时,也许还需要做出几点进一步的说明。这几点都是作为科学家的我们在自己的研究工作的进展中所注意到的,而且对艺术的未来发展也可能有所裨益。
我想以一个问题来开始我的结束语,它涉及到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流行语,“革命”。我们经常谈到科学中的革命、艺术中的革命和社会中的革命,由此便产生了一个问题:科学中的革命是如何实现的?答案是:努力尽可能少地做出改变;集中全部精力于那种特殊的、明显是尚未解决的问题,且在这样做的时候,尽量地采取保守之策略。因为,唯有在新东西被问题本身猛力地推给我们的地方,即是说,新东西在一定程度上来自于外部而非我们自身,它后来才具有变革的力量。这种新东西也许之后还会带来相当大的变化。出自我们科学中的经验教导我们,没有什么比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去进行创新这条原则更显无益了。因此,以我们所从事的科学即核物理学为例,除却或者先于新的联系的内容变得清晰可见,对新形式之可能性、新的数学模式的寻找从未有过多少收获。而更愚蠢的想法是,人们必须摧毁所有旧的形式,然后新的形式便会自行产生出来。守持这样的规则使我们在科学中注定无法前进,这是因为:首先,没有旧的形式,我们便不可能找到新的形式;其次,在科学和艺术中,从来不存在什么是从其本身而发生的——是我们自己赋予新的东西以形式;最后,还不应忘记这样的提醒:虽然从终极意义上说,我们是关心新的构型和新形式的创造,但新的形式只能出自于新的内容,这一点永不可逆。因此,我想提出,要创造新的形式,就是要让新的内容变得可见或可听,而非仅仅去发明新的形式。
也许应该允许我将此报告的内容再次用几句话来总结一下,我想借以刺激讨论。如同在科学中一样,在艺术中也可以鉴认出一种对于普遍性的追求。在自然科学中,我们努力以一种统一的方式解释所有的物理现象,以一种单一的视角理解所有的有机体,在这条道路上我们已经走得很远。在艺术中,我们致力于呈现对于地球上所有人都是共同的生命基础。这种对统一性和会聚性的追求必然导向抽象,在艺术和在科学中均无不同。但是,今日我们面前所见到的现代艺术,大概还不属于这一层级的抽象。相反,它可能与那个混沌的初始阶段相一致,这是在科学中的必经之路。在此混沌阶段,我们感觉到,先前的形式不足以展现新的和广泛的内容,虽然这内容已经能够捕捉到,然却还不能予其以形式化,因为它还不算清晰或不够鲜活。一个从自然科学发展视角来做判断的人,其所看到的图景就是这样,但他也意识到,这一判断可能既肤浅,也算不上公正。
责任编辑:陈全黎
文字校对:曹英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