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周景麟及成氏合葬墓志铭》及其作者
2020-09-29顾春军顾静姝
□ 顾春军 顾静姝
《周景麟及成氏合葬墓志铭》,1987年征集于张家口宣化县粮库院内,墓志长52厘米,宽48厘米,厚12厘米,志底阴文楷书凡29行,满行32字,全文868字,志文清晰,唯在首尾行有损泐。其文如下:
明故恩荣儒官周公待封孺人周母成氏合葬墓志铭
奉直大夫同知四川重庆府事亚元刘希皋撰
刑部历事岁贡监生邑人郑名书
周君万全,当其母成孺人之丧,图厥兆事,泣语皋曰:“崇父,重天也;追扬,永思也。先君终天之憾有年矣,怀未获撰,敢专母乎?”乃属介祈张君志,志父;而属皋,志母。按状,周君先世山西太原文水籍,天顺改元,迁上谷。曾祖讳贵,祖讳铭,父讳景麟、字时瑞,东山其别号也;伯二,长景凤,次景朝,叔一,讳景隆,父行三。生蒙弗狎筮,业于塾,厥质朴,厥修诵,庄而绎章,瞻而整册,类推焉。居庠半纪,未获一伸,以儒官卒其业,亦不遇矣。公则洒洒,酣亩易穑,逸兴超然,家素称给,兹更饶腴,携朋课子,耕读之传不替也。每念居于斯,即宜茔于斯宣镇处,而茔葬蔚州不遐哉。遗言:镇东土膏可安厝,周君遂遵之,而新茔建、扶厥考柩,以士礼葬焉。母因喜曰:“斯茔也,尔其克慰厥考哉,吾身后可亡虑哉。”
母成氏,山西蔚州巨贾文钊女,结笄配周公。性俭素,厌华靡,勤杓,睦宗党,周客匮,无私 ,夫公直难,悦毗事之,恒翌翼然,维委维齐,妇顺章矣。大舅大姑咸垂白,孺人祗承夙谂,兴晨供,洗昏候,息乃竣;其教子也,育童蒙,爱不姑息,及壮,每曰:“子年长而屡不第,亦蹭矣。”见与学行优者游喜,见冒持文衡者最喜,其勉侄子万钟亦如之。夫世谓敦彝经、践淑懿者,天竺焉。俾享积,孺人其经且淑与。龄七十二,天竺也,生子一孑,乃为夫公置少室,姓王氏,果生子二。孺人优王如己娣,视王所出如己出,怡怡然室家和乐矣。曩得疾,服药甘越数载,而厥疾痼,孺人归命于数,而竟不药矣。周君起文赴部选,孺人愀然自谓,年衰疾甚,禄养恐不得享也,但一愿见儿官足矣。未几,果终于正寝,盖万历十有六年十二月十有六日也,生正德十有二年九月初五日,寿越古稀又二岁。子三,长万全,吏部听选、岁贡监生,孺人出也,娶马氏、王氏、唐氏,具卒,继娶杨氏,邑庠杨浚女;次万善,娶邹氏,卒,又娶邹氏;次万美,娶易氏,具王出。女三,一适史钦,次适千户马天宠,次许侯天爵,季女蚤卒,幼女二,亦王出。孙男四。长应选,新聘岁贡监生郑名之长女,次应魁、应元、应聘,具尚幼。孙女三,长许恩官郭祥次子也,余具幼,具杨出。胤嗣绳绳,公与孺人,有余庆矣。是年三月十有九日,孺人合葬夫公于新茔,而幽淑妥矣。周君泣祈并志之而慎追备矣。铭,礼也。铭曰:
墓志作者刘希皋
史料中关于作者刘希皋的记载不多。该墓志撰写于万历十六年(1588年),刘希皋官职是“奉直大夫同知四川重庆府事亚元”,官阶正五品。清嘉庆年间编撰的《延安府志》,关于刘希皋的材料亦有两条:一、“(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刘希皋,延安人。解元”。 二、“亚元坊,二。一在东关,为解中建立;一在府城内,为刘希皋立”。上述两条记载颇有抵牾。那么,刘希皋究竟中的是解元还是亚元?从方志记载来看,既然已经为其建立亚元坊牌坊,而且本墓志也确认其职衔为“奉直大夫同知四川重庆府事亚元”,那么可以确定,刘希皋并没有中进士,他只在乡试中取得亚元的头衔。
◇ 《周景麟及成氏合葬墓志铭》拓片
康熙年间编写的《保德州志》亦有关于刘希皋的两条史料,一条关于他的籍贯,说他是“陕西保安举人。万历七年(1579年)以大同府判升知州事,刑清政简,盗息民安。五载升顺庆府同知。民思之”。同书卷十一《艺文志》收录了刘希皋撰写的《创建三观庙记》,该文云:“万历己卯(1579年),余陟守保德,喜其民质朴勤俭,有陶唐氏遗风。”按照这篇庙记记载,大约1579~1582年之间,刘希皋在保德州担任知州的职务,这与前面所说担任大同府知府相互矛盾,当是后来的记录者误记。
综合上述资料,大约可以确认的是:刘希皋是延安人,嘉靖二十八年中举,先后在大同府、保德州、顺庆府、重庆府任职,与文坛领袖、“后七子”之首李攀龙有交往。李攀龙有短札《与刘希皋》一文:“十年家居,称贷琐屑,不计子钱,用济屡空。赡及病友,方欲立逸老之会,以乐余年,而高卧不坚,复此婆娑,甚愧夙心矣。”
明朝科举制度对士人家庭生活的影响
对于古代的读书人来说,一生的事业就在于科举,所以墓主周景麟亦是如此:“业于塾,厥质朴,厥修诵,庄而绎章,瞻而整册,类推焉。居庠半纪,未获一伸,以儒官卒其业,亦不遇矣。”自己不能在举业中获得成功,周氏夫妇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周母成氏在临终之前,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子科场蹭蹬:“每曰:‘子年长而屡不第,亦蹭矣。’”更希望他举业为官:“周君起文赴部选,孺人愀然自谓,年衰疾甚,禄养恐不得享也,但一愿见儿官足矣。”同时代的学者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也有记述祖母对自己读书中举的殷切期盼。
两人所处的时代相差五十多年,心态基本一样。中国文化中既有儒家的积极进取,也有老庄哲学无为的自我解脱,对于周景麟来说,科场的失意,并没有让他失志不前,墓志云:“公则洒洒,酣亩易穑,逸兴超然,家素称给,兹更饶腴,携朋课子,耕读之传不替也。”古人认为,攻读诗书以达礼义,修身养性以立高德。耕田事稼穑丰五谷,可以养家糊口,可以立性延命。耕读传家,孕育了中华传统文化,也涵养了中国的历代读书人。
明代妇女的信仰及家庭生活
成氏信仰佛教:“龄七十二,天竺也”,“夫世谓敦彝经、践淑懿者,天竺焉”。在家庭生活中,又尊崇儒家伦理,所以为了子嗣而主动为丈夫纳妾:“生子一孑,乃为夫公置少室,姓王氏,果生子二。”因为儒家伦理道德的规范,所以能与少室和谐相处:“孺人优王如己娣,视王所出如己出,怡怡然室家和乐矣。”另外,妇女在古代的高死亡率也在墓志中有所反映:“长万全,吏部听选、岁贡监生,孺人出也,娶马氏、王氏、唐氏,具卒,继娶杨氏,邑庠杨浚女;次万善,娶邹氏,卒,又娶邹氏。”成氏去世时是72岁,按照年龄推断,其长子当在50岁上下,但已有三位夫人去世,其弟当在30岁上下,也有一个妻子邹氏去世。虽然墓志中没有交代死亡原因,但生产历来是妇女生命的“鬼门关”,在没有现代医学的古代更是如此,可以推测,这些年轻生命的陨落,很可能是因为生育中的难产。
墓志中的谜题
首先,墓志的撰写问题。按照墓志作者起始介绍,起初,墓主周景麟之子周万全希望撰写两方独立墓志,由张志为父亲撰写墓志,刘希皋为母亲撰写墓志:“乃属介祈张君志,志父;而属皋,志母。”理由也很充分:“崇父,重天也;追扬,永思也。先君终天之憾有年矣,怀未获撰,敢专母乎?”但最终只由刘希皋撰写了一方合葬墓志:“奉直大夫同知四川重庆府事亚元刘希皋撰”,张志只是负责篆写志盖:“陕西延安府保安县乡贡进士张志篆”,其间发生了什么,无从获知。
其次,关于葬地的选择问题。按照墓志内容,起初周家有将葬地选择为蔚州的考虑:“每念居于斯,即宜茔于斯宣镇处,而茔葬蔚州不遐哉。”蔚州就是今蔚县,距离宣府(今张家口市宣化区)大约有150公里。按照墓志交代,周家是天顺初(1500年)由山西文水迁移到宣府,到墓主人周景麟生活的万历时期,落地生根有100多年了,周家在宣府也传承五代,由于周家原籍“先世山西太原文水籍”,故其祖茔绝不可能在蔚州,葬地选择蔚州的缘由或与成氏是蔚州人相关:“山西蔚州巨贾文钊女”。但按照中国的传统观念“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在葬俗上更是如此,没有女人会归葬自己所出家族祖茔,只能随夫葬,这是基本的丧葬习俗,所以为何有在蔚州和宣府之间选择墓地的困惑,也是一个不解之谜。
最后,周景麟信息的缺失是未解之谜。墓志对周景麟的介绍非常简略,甚至缺乏生卒年及死亡原因,也就是缺乏墓志的基本要素,这不符合墓志撰写的基本要求,而这些基本因素在成氏墓志部分,概无忽略;在成氏墓志中则有“夫公直难,悦毗事之”的字样。如果周景麟是正常死亡,怎么会是“直难”呢?也许,周景麟是意外死亡,有不名誉的事件发生,因着“为长者讳”的考虑,所以只能在墓志中隐约其词,至于发生了什么,已经无从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