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证论治在105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中西医结合诊治中的作用
2020-09-23李伟男巴元明王林群陶然左新河石全王小琴吴霞陆定波张雪荣冯毅胡刚明姜楠余昪昪朱晓云谢立寒
李伟男, 巴元明*, 王林群, 陶然, 左新河, 石全, 王小琴, 吴霞, 陆定波, 张雪荣, 冯毅, 胡刚明, 姜楠, 余昪昪, 朱晓云, 谢立寒
(1.湖北省中医院,湖北 武汉 430061;2.湖北省中医药研究院,湖北 武汉 430061; 3.湖北中医药大学 附属医院,湖北 武汉 430061;4.湖北中医药大学,湖北 武汉 430065;5.汉川市人民医院,湖北 汉川 431600;6.武汉市中心医院,湖北 武汉 430014)
2019年12月以来出现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可引起急性呼吸道传染病,世界卫生组织于2020年1月12日正式将造成肺炎疫情的新型冠状病毒命名为“2019新型冠状病毒(2019-nCoV)”;2020年2月11日,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命名为(Corona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1-2].COVID-19临床上以发热、干咳、乏力为主要表现.重症患者可出现呼吸困难或低氧血症,严重者可快速进展为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脓毒症休克、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和出凝血功能障碍及多器官功能衰竭等[3].截至2020年4月2日24时,全国累计报告确诊病例81 620例,累计治愈出院病例76 571例,累计死亡病例3 322例[4].在国医大师梅国强教授指导下,湖北省中医院和汉川市人民医院在临床上针对COVID-19的不同个体、不同时期及不同病理状态,辨病分期、辨证论治,探究该疾病的病因病机,获得了较好的临床疗效,现总结如下.
1 资料与方法
1.1 病例及入组标准
选择2020年1月14日至2月12日期间湖北省中医院和汉川市人民医院收治的105例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患者作为研究对象.
1.1.1 诊断标准
参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三版)》[5]《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四版)》[6]《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 修正版)》[7]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8]诊断标准,本研究观察病例均为核酸确诊病例及临床诊断病例.
中医证候分型依据《湖北省中医院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中医药防治方案(第三版)》[9],分为以下3种:
(1)湿热袭肺证:临床表现为恶寒发热或无热,干咳,咽干痛,干咳少痰,四肢肌肉酸痛,乏力,头痛,恶心,纳差.舌边尖红,苔白或微黄腻,脉浮数.肺部CT检查阴性或可见散发磨玻璃样高密度影.
(2)邪犯少阳、湿热壅肺证:临床表现为往来寒热,或午后发热明显,无汗或汗出甚少,咳嗽,胸闷气喘.舌质红或绛,脉滑数.肺部CT检查可见双肺多发或大片磨玻璃样高密度影.
(3)痰热壅肺证:临床表现为发热,咳嗽,咳痰、胸闷气喘,乏力,纳差、口干.舌质红或暗,苔厚或苔腻,脉滑数.肺部 CT 检查阴性或可见磨玻璃样高密度影.
1.1.2 排除标准
(1)治疗期间不能保证服药依从性的患者,难以通过口服给药的患者;(2)合并严重原发性呼吸系统疾病,或患有需与COVID-19相鉴别的其他病原微生物型肺炎的患者;(3)合并有其他严重疾病,如尿毒症、严重心力衰竭等患者;(4)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危重型患者.
1.2 治疗方法
全部病例采用中西医结合治疗,疗程14 d,治疗方案如下.
1.2.1 中医治疗方法
(1)湿热袭肺证:中医治法为清热解毒祛湿.推荐处方:流感2号[9](银翘散合达原饮加减).方药组成:金银花15 g、连翘10 g、射干10 g、槟榔10 g、陈皮10 g、生甘草10 g、淡竹叶10 g、芦根15 g、黄芩10 g、草果15 g、厚朴15 g.
(2)邪犯少阳、湿热壅肺证:中医治法和解少阳,化湿解毒.推荐处方:肺炎1号[9](“肺炎1号”是在国医大师梅国强教授推荐“柴胡陷胸汤加减”的基础上,弟子巴元明教授根据临床病人及医生反馈建议,加减变化,最后确定为“柴胡陷胸汤合达原饮加减”.)方药组成:柴胡20 g、黄芩10 g、法半夏10 g、党参15 g、全瓜蒌10 g、槟榔10 g、草果15 g、厚朴15 g、知母10 g、赤芍10 g、生甘草10 g、陈皮10 g、虎杖10 g.
(3)痰热壅肺证:中医治法为清瘟解毒、肃肺化痰、和解宣透.推荐处方:强力肺炎1号[9](国医大师梅国强教授处方.小柴胡汤、小陷胸汤、达原饮、止嗽散加减).方药组成:柴胡10 g、黄芩10 g、法半夏10 g、全瓜蒌10 g、黄连10 g、枳实15 g、甘草6 g、浙贝母20 g、桔梗10 g、百部10 g、前胡10 g、蜜紫苑10 g、蜜款冬花10 g、槟榔15 g、草果6 g、藿香10 g、佩兰10 g、虎杖10 g.
1.2.2 西医治疗
西医治疗参照《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三版)》[5]《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四版)》[6]《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五版 修正版)》[7]及《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8].常规给予氧疗等基础性支持治疗.抗病毒治疗,选取奥司他韦或阿比多尔口服等.合并感染炎症者给予莫西沙星、阿奇霉素、头孢哌酮或亚胺培南等.对于进展较快或高热1周以上不退者,酌情给予静脉滴注甲泼尼40 mg/d或80 mg/d,疗程3~5 d.
1.3 疗效及安全性评价
1.3.1 疗效
治愈:体温恢复正常3 d以上、连续2次呼吸道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阴性(采样时间间隔至少1 d),如下的呼吸道症状和体征、实验室和影像检查明显好转.
(1)主要症状:观察患者主要症状复常情况,包括:发热、呼吸道症状(咳嗽,咳白痰或黄痰,咽痛或咽痒,鼻塞流涕)、消化道症状(腹痛、腹泻,恶心呕吐,纳差)和其他症状(乏力、肌肉酸痛或关节疼痛、胸闷气短、头晕头痛、恶寒等)等.
(2)体征:观察患者退热时间,舌象等变化.
(3)实验室及影像学检查:观察治疗前后血液分析、C反应蛋白、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肺部CT磨玻璃影变化[10]等.
好转:14 d治疗后,体温恢复正常3 d以上,或呼吸道症状和体征、实验室和影像检查明显好转,但未达到连续2次呼吸道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阴性.
无效:14 d治疗后,体温未能恢复正常3 d以上,呼吸道症状和体征、实验室和影像检查未能明显好转,未达到连续2次呼吸道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检测阴性.
1.3.2 安全性
为判断治疗药物的安全性,检测尿常规、肝功能、肾功能;由副主任医师职称以上临床医师判断,是否出现由治疗药物引起的尿蛋白升高、肝酶升高、肾小球滤过滤下降等肝肾功能损害情况.
1.4 统计学分析
2 结果
2.1 临床特征
105例患者年龄48~69岁,平均60岁;男58例,女47例.发病前14 d内均有武汉市及周边地区旅行史或居住史.45例有基础性疾病,其中患有代谢性疾病(如糖尿病、高脂血症、高尿酸血症等)14例(13.33%),患有心脑血管病(如高血压病、冠心病、脑梗死等)27例(25.71%),患有慢性呼吸系统疾病(如慢阻肺、肺气肿、慢性支气管炎等)6例(5.71%).核酸确诊病例88例(83.81%),临床诊断病例17例(16.19%).其中普通型82例(78.10%),重型23例(21.90%).半数以上患者出现乏力、发热、咳嗽、咳痰及呼吸困难等症状;体征方面,半数以上患者舌红或绛,苔黄、厚腻,见表1.
表1 105例COVID-19患者的常见症状及体征
2.2 各证候分型
四诊合参,辨证分型如下:湿热袭肺证13例;邪犯少阳、湿热壅肺证72例,湿(痰)热壅肺证20例,各型的具体疗效见表2.
表2 105例COVID-19患者不同证候分型的疗效
2.3 总体疗效
105例患者全部使用中医辨证论治联合西医常规治疗.达到出院标准100例,临床治愈率95.24%;好转3例;无效2例.本研究中普通型向重型、危重型转化2例(2.44%).
2.4 常见症状及体征改善情况
平均退热时间为2~5 d,平均3 d.乏力、发热、咳嗽、咳痰及呼吸困难主要症状发生率较治疗前明显降低,有统计学差异(P<0.05);胸闷、纳差、肌肉酸痛或关节疼痛、咽痛、鼻塞流涕等症状发生率较治疗前均明显降低,有统计学差异(P<0.05);舌红或绛,苔黄、厚腻的发生率较治疗前均明显降低,有统计学差异(P<0.05);苔色白的发生率较治疗前明显升高,有统计学差异(P<0.05),见表3.
表3 105例COVID-19患者治疗前后症状及体征发生率比较
2.5 实验室检查改善情况
105例患者的白细胞计数、淋巴细胞绝对值均较治疗前明显升高,有统计学差异(P<0.05);C反应蛋白较治疗前明显降低,有统计学差异(P<0.05);中性粒细胞绝对值、降钙素原无统计学差异,见表4.
表4 105例COVID-19患者治疗前后实验室检查比较
2.6 新型冠状病毒核酸转阴时间及肺部CT改善情况
新型冠状病毒核酸转阴时间为5~12 d,平均8 d.95例(90.48%)患者的肺部CT明显好转,主要表现在影像学病灶面积减小、变薄变淡.
2.7 安全性分析
本研究的中西医结合疗法临床应用安全,未见不良反应.
3 讨论
COVID-19属于中医“瘟疫”“温疫”“疫”病范畴[11].《黄帝内经》言:“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吴鞠通云:“温疫者,厉气流行,多兼秽浊,家家如是,若役使然也.”病因是“异气”,即感染2019-nCoV,又称“疫气”“疠气”等.明朝医家吴又可所著《温疫论》对温疫进行了详细的叙述,“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邪从口鼻而入”,指出戾气是通过口鼻侵犯体内.感染戾气的方式“有天受,有传染,所感虽殊,其病则一”.《素问》中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人体感受戾气之后,是否致病则取决于戾气的量、毒力与人体的抵抗力.《温疫论》则指出“其感之深者,中而即发,感之浅者,而不胜正,未能顿发”;“其年气来之厉,不论强弱,正气稍衰者,触之即病”;“本气充满,邪不易入,本气适逢亏欠,呼吸之间,外邪因而乘之”.《温疫论》云:“此气之来,无论老少强弱,触之者即病.邪自口鼻而入,则其所客,内不在脏腑,外不在经络,舍于夹脊之内,去表不远,附近于胃,乃表里之分界,是为半表半里”.
巴元明教授团队[9]认为2019-nCoV感染的肺炎基本病机:初期为湿疫袭表,犯肺困脾;中期为疫犯少阳,湿毒壅肺;严重者,湿毒直达,内闭外脱;恢复期为气阴两虚,肺脾俱虚.临床以发热、咳嗽、乏力、咽痛为主要表现[12].疾病初期,瘟疫湿毒邪气伤人,首犯肌表肺卫,累及脾胃.症见恶寒发热、头身疼痛、鼻塞咳嗽、恶心、纳差不欲食、脉浮等表证.失时不治,或治不得法,进入中期.邪气徘徊于半表半里之间,损及三焦之门户.外出则寒,内入则热,则症见发热、恶寒.三焦不畅,气机受阻,水液输布失调,聚为痰浊;邪热内陷,更灼湿为痰,而成痰热互结之证.湿痰阻于中焦,则气阻胃逆,症见胸闷呕恶,乏力,纳差,舌苔白厚;痰热壅肺,则咳吐黄痰,舌苔黄腻,脉滑数.肺与大肠相表里,大肠燥化失司,可见腹泻等症.苔厚腻,或黄或白.严重者,湿毒闭阻三焦,阳气衰微,肺气欲绝,气机逆乱,升降失常,阴阳之气不相顺接,气机无法外达则热深厥深,热邪迫肺,故而呼吸急促甚.急性热病,阴伤气耗,肺体损伤;治疗得法,则病情向愈,进入恢复期;然邪毒渐去,邪恋正虚,肺脾两虚.临床表现以气短、倦怠乏力、动则气促,无发热,口干为主.
治疗以驱邪为要.《温疫论》云:“大凡客邪贵乎早逐,乘人气血未乱,肌肉未消,津液未耗,病人不致危殆,投剂不至掣肘,愈后亦易平复.欲为万全之策者,不过知邪之所在,早拔去病根为要耳.”猛药去疴,务早务尽.在诊疗COVID-19过程中发现,年龄、既往健康状况、病情所处阶段等因素不同,患者临床症状体征有所不同.因此,在处方用药时,应随证立法、因法选方.(1)瘟疫病初期.温邪上受,首先犯肺,因肺外合皮毛而主卫表,所以初期多见表证,常为轻型.治宜疏风散寒解表,清热解毒祛湿.银翘散是温病外感基础方,最早出现于《温病条辨》:“太阴风温,温疫,温热……用辛凉平剂银翘散治之”.此方由解表、清热和利咽三方面的药物组成.对于肺失宣降,咳嗽明显者,可合用桑菊饮,兼顾辛凉轻宣、宣降肺气,止咳之功效.两方合用,予解表中辅以透邪、宣肺之功,适于邪在卫分的风热犯卫证.对于表邪深入、热毒袭肺者,予麻杏石甘汤加减清热平喘,此方之中,复加入知母,即合入白虎汤以清里热[13].对于湿热病邪在气分,而湿偏重者,可合用藿香正气汤或藿朴夏苓汤,祛湿化浊.(2)瘟疫病中期.临床分型常为普通型、重型,治宜和解少阳,化湿解毒;或清瘟解毒,肃肺化痰,和解宣透.柴胡陷胸汤用于少阳证,胸膈痞满,按之痛者,实乃小柴胡汤与小陷胸汤化裁而成,治疗痰热互结胃脘,体现了“合用经方,便是新法”之理[14].达原饮应用于湿热膜原病症的治疗,叶天士强调“急急透解、芳香逐之”,温疫初起即用三焦膜原之药,透邪外出,防其内陷,亦是截断之法门,用药可仿此而为[15].梅国强教授认为若午后发热,无汗出者,舌苔薄白或白厚,舌质绛或紫暗,加青蒿20~25 g、碧玉散10 g;若用药24 h后仍高热无汗者,将柴胡加至25 g,另加青蒿20 g.如若病人虽发热,而无明显的往来寒热,或午后发热,而以发热气喘为主,则可去柴胡、黄芩,另加麻黄10 g、杏仁10 g,变为化裁麻杏甘石合小陷胸汤方.梅国强大师强调此为一方二法,临床使用时需根据病情,随时调整.基于网络药理学和分子对接探讨清肺达原颗粒(即“肺炎1号”)结果显示,与 SARS-CoV-2-S-RBD-ACE2复合物亲和力较好的化合物主要来源于柴胡、党参、知母、甘草[16].对于咳嗽症状较重者,加用止嗽散.该方源自清代程钟龄的《医学心悟》:“治诸般咳嗽”.止嗽散方“温润和平,不寒不热,既无攻击过当之虞,大有启门驱贼之势.是以客邪易散,肺气安宁”,是为治咳嗽之通剂.湿热并重,舌苔黄厚者,可加用黄连.但寒不热,纳呆不欲食,舌边齿痕明显,苔白而不黄者,可加党参、白术、陈皮、茯苓、甘草等,益气健脾,燥湿化痰.在治疗中,经患者反馈黄连太苦,巴元明教授采用黄芩代替,通过实践观察,既减少了苦寒,又保持了药效,故用法夏配黄芩辛开苦降,主治痰热互结之结胸证.
同期报道的西医临床治愈率是71.4%,转重率是11.4%[17],对比本研究的治疗情况,说明中医辨证论治联合西医常规治疗阻断了普通型向重型、危重型的转化,且通过治疗90.48%达到出院标准.临床观察到不少患者退热、核酸转阴之后,仍存在乏力、纳差、苔厚腻的情况,胸部CT提示炎症虽较前好转,但并未完全消散,或出现纤维化情况.部分患者出现停药过早,症状反复的情况.因此,对于本病的治疗不能仅着眼于退烧、核酸转阴等关键指标[18],还当继续服用中药治疗,直至症状完全消除、舌苔厚腻征象明显缓解、胸部CT炎性明显好转,以免症状反复或恢复时间延长.
综上,通过对105例COVID-19的辨证论治临床资料进行研究,认为COVID-19患者初期表现为湿热袭肺证,中期表现为邪犯少阳、湿热壅肺证或痰热壅肺证.中医辨证论治COVID-19疗效确切,能够阻断普通型向重型、危重型的转化,明显改善患者临床症状和体征,促进肺部炎症快速吸收,中西医资料联合使用安全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