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北京饭店的瓷器和书画收藏

彭晓东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北京市的五星级大饭店很少，那时的北京饭店位居首都八大饭店之首。很多外宾从首都机场下飞机后，几乎都到北京饭店来兑换外币。当年能够兑换的外币有18个国家和地区的旅行支票和现金。笔者在北京饭店做外币兑换会计时，从早晨7：30到下午1：30，一个班次6个小时曾达到264次的兑换高峰，工作繁忙程度可想而知。笔者曾为香港船王包玉刚、大富翁霍英东、李嘉诚，澳门前特首何厚铧之父何贤、马万祺，美国华人陈香梅、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日本前首相海部俊树，法国前总统密特朗、清末宣统皇帝溥仪之弟溥杰，中国国画艺术大师刘海粟等很多世界知名人士兑换过外币，海粟大师还曾给笔者写下书法条幅《勤奋》二字作为嘉勉。

意外发现不起眼的国宝

那时，凡是到北京饭店账务处来兑换外币或结算房帐的中外宾客，大多会被悬挂在西墙壁上的一幅大泼墨《荷花图》所深深地吸引，无不凝神观赏。此画是上海国画大师、花鸟画大家唐云先生于 1977年所绘，由于画作是用丈二匹大的生宣纸泼墨画成，故画面墨分五彩，水墨淋漓，大气磅礴。《荷花图》大泼墨荷叶画得错落有致，大小不一；荷叶下，一朵白荷婷婷而立；水面上水草随风而动，几条小鱼儿欢快地游动着。笔者的办公桌就在这幅画下，工作闲暇之余常细看此画，用以修身养性。

1982年冬季的一天，笔者和两个同事在账务处值晚班。晚上8点左右，门外走进一对老年夫妇，老先生指着西面墙上用金丝楠木大画框子悬挂起来的《荷花图》问道：“这张泼墨荷花好啊！谁画的？”笔者回答：“是唐云。”老先生说话带有明显的港澳口音，他又问道：“唐云很有名，是上海的大画家。这画卖吗？”“不卖。”笔者的一个同事回答道，“有个日本客人要出五万圆外汇券，我们齐总经理都没让卖。”

老先生闻言微笑，漫不经心地背手转了一圈，又指着东墙上悬挂的南京国画院山水画家魏紫熙所画的《庐山含鄱口》问道：“这张卖不卖？”笔者的另一个同事回答道：“不好意思，我们做不了主。”老先生微笑地指着柜台北墙边上的一个小花盆又问道：“大件的东西你们做不了主，这件小花盆，你们能做主吗？”

前两天，有两个欧洲的外宾看到笔者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觉得新奇好玩，便从笔者手中买了两个算盘留作纪念。一个是福建红木做的，黄铜商标上标注的产地是福建省某某生产合作社，看样子是五十年代生产的，笔者卖了5美元；另一个是紫檀的，笔者卖了8美元。笔者将它们折合成外汇券后交公，还受到了领导表扬。今天看到这位老先生要买花盆，两个同事赶紧异口同声地说道：“卖！”经过一番讨价还价，老先生同意以500元外汇券買下这件小花盆，然后就回房间拿钱。

笔者往柜台北头仔细一看，这是一个高有八寸的小紫花套盆，里边有几朵菊花正在盛开着。这样一个平时不起眼的小东西，放在这儿有八、九年了都没人注意，能值500块钱？笔者当时一个月才挣40多块钱，想着不能坑了客人，于是就找到了在北京饭卖字画、卖古瓷器的邱震生先生，请他给掌掌眼。当年琉璃厂东大街进行商铺改造工程，北京市文物局经营古代瓷器的悦雅堂商店搬到了北京饭店西楼大堂经营。邱先生在古玩界很有名气，解放前是琉璃厂宝古斋的老板，解放初任琉璃厂商会会长，抗美援朝时曾带领琉璃厂古玩界同行，向志愿军捐了一架战斗机。他退休后又被请回主理悦雅堂设在北京饭店的门市部工作，是笔者学习书画和瓷器鉴定的老师。

邱老先生接过紫地套盆一看，说道：“晓东，这东西你们可不能卖。这件瓷器是粉彩，是大雅斋烧的，还署有‘大雅斋三个字，是用楷书题写的款识。大雅斋烧制的瓷器都非常精细规矩，是专供慈禧太后使用的，质量比当年署有‘大清光绪年制的官窑款瓷器还要好。这件紫地粉彩小花盆，是清朝光绪皇帝大婚时慈禧老佛爷在景德镇专门给他烧的一窑瓷器，光绪皇帝和皇后日常生活起居用的大小物件都有。这件看来是个套盆，里边还能装着花盆，是宫里养花用的，也叫官窑，但这个小套盆要比光绪官窑的质量还好。”他一边用双手的食指和拇指圈一个圈比划着，一边说道：“在我们悦雅堂，就这么大的一小块小瓷盘，落款也是‘大雅斋的，我们就卖了5000块钱。而且在小盘上还得有文物局打的火漆封印，这样才能卖，否则拿不出国境。机场的海关如果发现是北京饭店卖了这件套盆，不但会没收，买套盆的客人也会白白损失500块钱，还要罚你们北京饭店500块钱呢。”

听罢，笔者和同事三人恍然大悟。正在此时，刚才那位要买小花盆的老先生回来了，手里还拿着500元外汇券。听闻具体情况后，老先生很是无奈，怔怔地看了邱老先生一会儿，只好怏怏而去。

第二天早晨8点一上班，我们马上把发现古瓷一事报告给了财务部经理赵福田。赵经理便迅速地打电话向齐永胜总经理做了汇报：“齐总，我们这儿发现国宝了。”齐永胜总经理及副总经理李通马上来到了账务处，看到这小套盆也很是高兴。李通副总经理拿过套盆，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说：“1954年，周恩来总理让咱们布置刚建好的北京饭店西楼，我们去琉璃厂买了一批字画和古瓷，这件瓷器应该就是当年买的。”

齐永胜总经理也说道：“1954年建了国宴大厅以后，毛主席、刘主席、周总理、朱德委员长在国宴大厅招待过苏联的赫鲁晓夫、伏罗希洛夫，越南的胡志明主席、柬埔寨的西哈努克亲王和好多国家的领导人。因为那时候还没建人民大会堂和钓鱼台国宾馆，所以从1949年到1959年9月份，很多大型国宴都是在咱们北京饭店国宴厅里举办的。为装饰北京饭店，周总理还指示从故宫博物院调出了一部分古瓷，摆放在国宴大厅、饭店大堂、首长会谈客厅、餐厅。还让从故宫取了不少清代的瓷盘、碗，利用和参考古瓷，由文化部副部长郑振铎负责研究和制作建国瓷。咱们饭店国宴会上现在使用的青花瓷盘、碗，就是那时研究成功的建国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