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之美
2020-09-12张谢雄
张谢雄
摘 要:在油画风景写生中,瞬间之美是绘画主体对客观物象的主动性选择,是对风景的选取与暂停,同时也是主观情思寄情于景的切入,这一过程对绘画作品的成败起着决定性的意义。“取景”在油画风景写生中,也叫做构图安排,它不是绘画主体简单的一种物理性运动,它需要绘画主体主动选取,同时还要根据影响客观物象的内外部因素特征去把握。在外部因素方面,物象随光色变化而变化,展现出不同的色彩;在内部因素方面,绘画主体应从其独特审美角度出发,寻找一种陌生化的形象。此外,“取景”瞬间能力的养成离不开长期的写生实践。文章从这三个角度展开,寻求“取景”瞬间在绘画写生中的重要方法。有效的“取景”能够提高一张绘画作品的格调,产生丰厚的艺术感染力,造就艺术效果的情感持久,展现出瞬间之美。
关键词:定格瞬间;主动选取;光色变化;陌生化;写生;油画风景写生
一、“取景”对主体性的要求
“取景”瞬间的主动选取,是绘画主体思想情感的主动性表达与释放,是寄情于景的主观抒发。有了情感的主动性,写生作品才会产生感情的表现力和艺术感染力。主动选取必须拥有合适的方法,它并不是对景象的随意取舍,而是基于对客观物象每个部分的悉心观察,也源于绘画主体长足的情感体验。
“取”需要绘画主体丰富生活实践的积累和大量审美情感的积蓄。丰富多样的生活体验是调动起绘画主体情感体验的现实基础,是生成情感意趣的必备条件,只有深入理解生活,在生活中产生情感,艺术家才能在油画风景写生当中给画面的定格找到切入的角度。
“取景”选择是一个主体性的动作过程,它犹如动画中的画面定格,是主体意识有效的主动性选择。“定格动画技术的多重表征和情感传递验证了这句话,让人们融入影片去感受每一个人偶、每一件道具、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场景。这些原本没有生命力的冰冷的材料固件在艺术家的手下活生生地表述着它们自己的情感。”[1]在油画风景写生中,景象内容里的每一物象都会让主体产生一种个体的理解与认识,甚至是一种情感上具有形式感的符号,它要求主体必须对画面中的每个物象仔细体味和揣摩。同时,景象所呈现出来的整体感受,也使主体有着似曾相识的意味感受,这种感受既是主体的物理性的视觉体验造成的,也是主体的心理性感受的表达,它寄予了整体景象一种生命情感。
“取”即为从一个情感的角度去选定,而选定之时,也是艺术家情思植入客观物象之时,此时物理视觉的选定与心理情感的抒发切入互为一体。如凡·高作品《叼烟斗的自画像》,画家在物理视觉上看自己照镜子之时,也是心理上解读自己的瞬间:棕红色背景、皂绿色毛发与烟气、眼神中高度的自我审视。这一瞬间,是一种对人生和艺术由生至死的注视,它也体现了凡·高内心精神的烦躁与不安。如此“取景”瞬间的主动安排,使得作品给予观众巨大的艺术感染力,定格具有了独特的审美价值。
什克洛夫斯基曾提出:“艺术的目的是要使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油画风景写生中,就要从对事物的感觉中生成绘画主体的情意,勾起艺术家绘画创作的冲动。主动性“取景”的意识构建,在油画写生中起着关键的作用,选取的成败决定了绘画作品的格调和品质。没有主动“取景”的主体驱动性,客观物象只能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风景,它自然是没有生命力的,当然也不会具备情感感染力。主动就会生情思,被动只会失生机。
二、“取景”对光色的要求
“取景”要求对自然光色进行一种瞬间把握,因为某一瞬间的光色能够让人产生一种特殊的情感。瞬间与持久是一种辩证统一的关系。持久由不同瞬间的组成,展现事物发展面貌的规律和特征。瞬间存在于持久之中,只有充分了解持久的整体延续规律,才能把握瞬间的存在价值。在油画风景写生中,“取景”中要求的光色变化,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光色变化合乎天地万物的发展规律,展现时间流逝并承载万物瞬间的记忆。它从绘画主体心理角度折射出不同的情感意识,并为人类丰富的情感体验提供了载体。
在西方绘画的框架体系中,光影明暗是有别于中国绘画的一种形式元素。从心理学角度出发,光的表达对绘画中人的心理情感表现有着不同的影响。如伦勃朗诸多自画像中,戏剧性灯光的刻意安排,艺术化对比强化出人物脸部丰富的表情和皮肤强光下的质感。毫无疑问,光在他的自画像效果显现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而充分利用外光写生的印象主义,对光的利用更为突出,印象主义大师们极其善于捕捉光变化的瞬间,从不同时间中去寻找光的变化异同。在清晨、在上午八九点钟、在烈日当头、在午后三四点钟、在落日黄昏时刻等不同时间段,大师们用敏锐的眼睛去记录多变的光影,同时,在光影变化之际,努力在作品中捕捉、定格瞬间,展现大自然的瞬间之美。
科技的发展让我们发现色彩独特的魅力,让人类发掘出现实中真实存在的色彩美。西方绘画历史长河中,色彩由室内走到了户外,由视觉真实到感受的真实,从固有色观念的偏重,发展到对互补色、环境色等的充分理解和运用。色彩继印象主义开始,已经成为一种独立的审美形式。“取景”瞬间的光色变化,从光色的心理视觉角度打开了一扇心灵的窗户,客观物象通过色彩的视觉感受起着相互作用,也通过色调冷暖的感知展现出绘画主体不同的心境。
对光色变化的感知与训练,需要艺术家们走进大自然,坚守写生,用心感受和捕捉色彩变化的瞬间。在油画风景写生中,大自然物象紛杂繁多,变化莫测,即使是同一景象,由于自然光色变化,呈现出不同的景色风貌,给予不同的情境感受。印象派大师们善于抓住光色变化之瞬间,描绘不同季节,甚至不同具体时刻下的物象光色变化。如莫奈《日出·印象》,显现出梦幻蓝色的雾气,反映出清晨时刻特定下的瞬间,契合了内心特定感受下的一种情感感受——早晨迷雾下的清冷。除此,干草垛、白杨树、圣拉查尔火车站、鲁昂大教堂等都是莫奈善于描绘的景象,针对同一风景面貌,莫奈描绘了多幅作品,不变的是题材内容,变化的是画家本人“取景”瞬间的光色诱惑。因此,物象自身形貌的单调被梦幻般的色彩所冲淡,观众在惊艳的色彩和生动用笔的感召下,体味到现实物象在不同光色瞬间下的撼人心魄。
“从莫奈对影像的着重描绘上来说,与其说对光线的捕捉,不如说是对影子的追随——尤其在光影下漂浮翻滚的蒸汽和烟雾最让莫奈迷恋。……那简约奔放的色彩和笔触画出的幻影中真实的‘印象却令人惊叹。”[2]迷恋不是眼睛的长足凝视,而是心中情感的痴迷执着,莫奈注重的不再是一种物理性真实,而是心理情感感知下的真实。“取景”瞬间的光色变化,让我们用别样的眼睛看世界,它在油画风景写生中发挥着积极的作用。同时,光色之变,“取景”瞬间,展现出绘画主体丰富而细腻的情感,对于作品是否具有感染力起着关键作用。因而,“取景”瞬间的光色变化,在油画风景写生中有着独特的研究价值。
三、“取景”对典型性形象的要求
典型性能够给客观物象带来某种形式特征,它具备共性与个性的统一,给人一种“熟悉的陌生人”的感受,因此“取景”中对典型性的要求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瞬间之美不仅体现在“取景”中对光色变化的要求上,还重视“取景”瞬间客观物象能否给人带来的典型性特征。瞬间强调的是一个“断”字,是时空的断裂点。瞬间意味着在必然的空间广漠、时间长河中,随时随地的自由的点。在时空中的瞬间,在时空广延、绵延中,是一些不同的亮点,如同群星灿烂,各自发出自己的光彩,可谓异彩纷呈,但它们不在天上。这个瞬间的集合,不是神仙会,而是就在大地上,乃是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各自畅叙幽情,虽千万年后,仍有感于斯文、斯人[3]。哲学论断上的瞬间有着其合理解释,而典型性的瞬间更是油画风景写生观察与构思的一种直觉反馈,它反映某时某刻的一种瞬间典型性,要从审美活动的动态中去寻找到这种“取景”的典型性要求。
“陌生化是将熟悉的客观物象、既定的符号经验,经过艺术家的处理产生的艺术形象以异于熟悉的面孔呈现在观者面前。”[4]陌生化要艺术家依据自身深刻的情感体验,对客观物象进行熟悉后的再认知。俄国批评家别林斯基曾把艺术中的典型人物称之为“熟悉的陌生人”。他是从典型人物的社会效应方面深刻地揭示了典型人物的共性与个性的关系。那么在油画风景写生中,同理可以塑造出典型风景的熟悉与陌生。
陌生化形象是对独特审美角度选择的结果,陌生并非完全不知,而是从熟悉中去寻找陌生感,让油画风景中的客观物象具备陌生化的典型性。如徐渭所言“舍形而悦影”中的“取景”剪影选取,是主观意愿下绘画中排列组合、遮挡整缺,是从整体外形特征的感受去造就陌生化的典型形象,而非用具象细节带给人们的一个局部的微观世界。绘画主体在油画风景写生中,首先亲身观察物象,对景象细心观察和反复咀嚼,取得深刻的情感体验。其次,从熟悉的形象中寻求到瞬间独特审美角度,重新建构写生画面,以便给观众带来心理情感中的惊喜与顿悟,形成熟悉中的陌生,构建起“取景”要求的典型性。
记忆默写是油画风景训练的重要方式,它能够勾起主体创作者的艺术想象与回忆,是在熟悉物象的心理感受上的追溯,同时它也是重新感知事物、陌生化体验的开始,构建起“取景”典型化形象上的心理印迹。在油画风景写生中,我们应该主动回忆“昨日”景象的形貌特征,留心上一时刻的瞬间之变。用追忆的眼光去重新审视身边的山山水水,细心观看走过的一条泥巴小路,主动留意一棵树、一条河。只有这样,情景记忆的模糊化才能生成更多的情感思考,最后在直面“现在”的风景时,我们才能捕捉到一个全新的陌生化形象。
艺术魅力就是把物象进行典型化的艺术处理与表达,使得对象陌生化,使形式变得困难,从而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然设法延长。陌生化“把人们从狭隘的日常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摆脱习以为常的惯常化的制约,不再采用自动化、机械化的方式,而是采用‘被人们创造性地扭曲并使之面目全非的独特方式,使人们即使面对熟视无睹的事物也能够不断有新的发现,从而感受对象事物的异乎寻常、非同一般”[5]。
黑格尔说,众所周知的东西,正因为它是众所周知的,所以根本不被人们所认识。陌生化的意义是求得新异和特别,造就心理的新奇感和惊异感。“取景”瞬间的典型化——陌生化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引发出观众情感上的惊奇和触动,让司空见惯的景物带给人别样的视觉享受和情感启迪。在油画风景的写生中,这种陌生化形象无疑造就了一种与实际生活不尽相同的现实,展现出独特的审美视觉。
德加既有浓重的古典主义情结,又有对印象主义绘画艺术的探索,他在各种角落场景中,对独特视觉角度的选取有着别样的感受和表达,他创作出的陌生化场景给人情感上带来惊奇和新意,树立起艺术的典型化形象。他特别钟情歌剧院、餐馆、赛马场、舞蹈房等场所,竭力去捕捉瞬间的真实,试图让古典与瞬间印象的矛盾相互结合于某一情景之中。他强调动态瞬间,捕捉运动印象,力图把油画场景中的骏马飞奔、浴女洗澡、舞女跳舞、女工劳作等瞬间动态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德加的笔下,平日熟悉的生活题材出现一定的陌生新奇感,展现出了艺术处理中“取景”瞬间的典型化特征。
“德加一反以往古典绘画的构图方式,采取截取式的、快照式的瞬息构图,且在构图中会运用不同的道具来分割画面,用画面的四边来分割画面,对之进行大胆的切割,使视觉严重偏离画面中心,造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视觉效果,使得画面更具有一种真实感和现代感。”[6]
“取景”瞬间展现出的典型化形象,就是要从熟悉中找到陌生感,这种审美体验和艺术表现才有着独特的审美价值。在油画风景写生中,作品能否出新意、露情思,尋找独特角度的陌生化是关键,树立起“取景”瞬间的典型性是目标。成功的作品里面都具有典型形象特征,而典型便是客观物象中熟悉与陌生的统一。
四、“取景”对写生实践的要求
“取景”瞬间,不是盲目随意地选取瞬间,而是要有意识地在油画风景的写生实践中找到艺术体验。它不是一个理论性的论述,而是需要长时间的写生实践体验。面对大自然的缤纷异彩,景色物象的“取景”不能随意而为,艺术家必须在充分的情感体验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的审美情趣,在与物象进行深刻交流、积极对话之后,才能做到取舍和定格。只有全面的了解自然,懂得风景的风貌特征的前提下,才能借景抒情,做到情景交融,融情于心。
“取景”的写生实践性要求绘画者不仅要求长期性的坚守,还有在同一光色下、同一典型化形象前反复的揣摩构思。在自然写生中,做到对描绘物象的“零距离触摸”,获取情感体验中的真情实感。油画风景写生当中的不同风貌情境给人不同的心理感受和情感反应,如:阴天下的风景,物象固有色之间的显现较为明显,给人一种沉稳厚重之色调感受;而在强光下的光色特点比较显要,其光色影响比较强烈,色彩之间的关系相对比较清晰,给人的心理感觉则为相对热烈活跃;短暂的朝霞和晚霞时刻,光色影响下是最为强烈,物象就像被光附在了表面一样,此时物象自身的固有色变得很弱,如此的光色瞬间给人一种安详、宁静的色调感受;同样的景象,在夜色中则失去了自然光色的华丽,夜空或是灯光成为了物象新的眼睛,让人感受到夜色的空寂与沉静。不同光色时刻和典型性形象给予油画风景写生实践主体不同的感受,同一光色时刻和典型性形象前,要从熟悉的形象中找到微妙差别的陌生感。
只有坚守长期的油画风景写生,我们才能获取更多的艺术体验,酝酿出丰厚的艺术情感,更有效地把握典型性形象的艺术处理。当下中国油画“写生热”氛围下,我们要参与到对自然与生活的感悟之中,多体验多写生实践,建立起自然物象与绘画主体深刻的思想桥梁。毫无疑问,写生实践是“取景”瞬间的实践基础,对获取“取景”瞬间之美有着重要的影响。
五、结语
油画风景写生当中,“取景”瞬间要充分在艺术实践中培育出艺术创作主体的艺术情感,通过对光色变化及典型性形象的充分理解和表达,更好地发现油画风景写生的瞬间之美。“取景”在油画风景写生及创作中,已经不是简单地再现客观景象,而是运用艺术构思表达出一个典型性的视觉形象,它更注重油画风景写生中主体的主观把握性,这对当下油画风景及创作都有着深刻的指导意义。
参考文献:
[1]孟佳文.动画电影中的孤胆英雄:浅谈定格动画现状及其前景[J].当代电影,2017(6):150-152.
[2]陈刚.光影视角中的莫奈[J].文艺研究,2011(3):149-151.
[3]叶秀山.论“瞬间”的哲学意义[J].哲学动态,2015(5):5-9.
[4][5]曾晓剑.“陌生化”瞬間与摄影构图[J].新闻界,2007(5):175-176.
[6]陆正虹.“瞬间的真实”:论德加绘画的艺术特色[J].艺术评论,2012(8):114-117.
作者单位:
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艺术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