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汉墓出土车马器探析
2020-09-12贾叶青
□ 贾叶青
1968 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北保定市满城县的陵山上发掘了两座汉代墓葬,经过对墓葬形制及出土文物铭文、造型、工艺的反复研究,最终确定墓主人是中山靖王刘胜及王后窦绾。其中一号墓为刘胜墓,二号墓为窦绾墓,两墓均凿山而成,规模宏大,共出土文物一万多件,再现了西汉贵族“事死如事生”的丧葬习俗,被评选为“中国20 世纪100 项考古大发现”之一。在两座墓葬的耳室和甬道中共发现了10 辆马车,29 匹马,还出土了精美的青铜车马器2884 件,其数量之繁多、装饰之华丽、工艺之精湛是极为少见的,这些器物反映出西汉手工业制作的高超水平,为研究汉代车马制度和文化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资料。
一、满城汉墓出土真车马概况
西汉时期,“贵者乘车,贱者徒行”,车马不仅是交通工具,也是王侯贵族身份的象征。《史记·平准书》中记载西汉初期,“自天子不能具钧驷,而将相或乘牛车”。至汉武帝时期,社会经济迅速的恢复和发展起来,“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天下人民用财侈靡,车马衣裘宫室皆竟修饰,调五声使有节族”,这时马车的普及率已经相当高了,且崇尚车舆装饰华丽之风。满城汉墓设置有车马房,车马房中随葬车马的情况,呈现出当时王公贵族乘坚策肥的奢侈生活。
图1 刘胜墓墓室结构(选自《满城汉墓发掘报告》)
图2 窦绾墓墓室结构(选自《满城汉墓发掘报告》)
图3 错金银铜车軎
图4 鎏金镶嵌龙首形铜辕饰
刘胜墓共出土6 辆车,16 具马骨架,并殉有狗和鹿。其中1 号车和2 号车放置于甬道,3 ~6 号车放置在南耳室,由于年代久远,马车木质结构已经腐朽,又因渗水淤积,一些金属构件已被冲乱。根据遗迹推测,1 号车为1 马驾驭的双辕车,留有长、宽1 米左右的朱红色漆皮,应为车厢上的残迹,车具错金银,配有1 件铜弩机。《史记·季布栾布列传》记载:“朱家乃乘轺车之洛阳,见汝阴侯滕公”,司马贞索隐:“谓轻车,一马车也”,所以这辆车应为比较轻便的轺车,可能是刘胜出行的导车或从车。2 号车制作最为讲究,是单辕、4 匹马驾驭的安车,并伴有11 具狗骨架和1具鹿骨架,车上放4 件鎏金承弓器和1 件弩机,车马饰均错金银或鎏金,车辕饰为龙首形,盖弓帽以花朵为装饰,即“金华蚤”。《后汉书·舆服志》记载:“乘舆、金根、安车……龙首衔轭”“皇太子、皇子皆安车,朱班轮,青盖,金华蚤,黑虡文,画轓文辀,金涂五末。皇子为王,锡以乘之,故日王青盖车”,所以这辆车应为刘胜使用的等级很高的王青盖车。3 号车是单辕、4 匹马驾驭的安车,车马饰均鎏金装饰。4 号车和5 号车均为2 马驾驭的单辕车,周围出土有承弓器、弩机、铜镞,推测可能与出游或征战有关。6 号车是双辕车,车旁有3 具马骨架,是仅次于2 号车的豪华马车(图1)。
窦绾墓北耳室共出土4 辆车,13 具马骨架。同刘胜墓一样,这些实用马车的木质结构已经腐朽,因洞室常年被雨水侵灌,导致某些金属车马器位置移动。根据遗迹推测,1 号车是单辕、4 匹马驾驭的安车,留有朱红色带花纹漆皮,应为车厢上的残迹,出土车马器以鎏金装饰。2 号车也是单辕车,周围有4 具马骨架,其中一具属小马骨架,推测可能为4 号车的驭马。两辆车周围均伴有一些散落的狗骨。3 号车是4马驾驭的单辕车,另有1 副小马牙床。车厢周围散落28 个盖弓帽,其分布呈圆形,《后汉书·舆服志》记载:“舆方法地,盖圆象天;三十辐以象日月;盖弓二十八以象列星”,体现了古人阴阳五行天人感应的意识形态。此外,3 号车车厢周围有2 具弩机、一簇铜镞,且铜镞前锋钝圆,应是专为打猎而制作的,因此,有专家推测这辆车可能是狩猎用的猎车。4 号车是单辕小车,周围散落的车马器器形较小,且周围没有马骨架,专家推测2 号车和3 号车周围的两匹小马应该是4 号车的驭马。《汉书·霍光传》记载:“召皇太后御小马车,使官奴骑乘,游戏掖庭中”,三国魏人张晏注:“皇太后所驾游宫中辇车也。汉厩有果下马,高三尺,以驾辇”,可见窦绾墓的这辆小车可能就是汉代皇室贵族妇女驾游宫中的小马车,也称辇车,驾车的小马称为果下马(图2)。
图5 鎏金镶嵌铜承弓器
图6 错金银铜较
图7 错金银铜较(局部展开图)
图8 银当卢
图9 鎏金银铜当卢
二、满城汉墓出土车马器概述
满城汉墓出土了2884 件装饰精美的金属车器和马饰,这些器件功能合理,材质多样、装饰丰富,蕴含着汉代的文化审美和精神内涵,体现了古人的设计智慧。
1.车器
车軎,《说文解字》:“軎,车轴端也”,其形状一般呈长筒型,是套在车轴两端用以括约和保护轴头的器物,分为内外两端,内端较粗接近轮毂,外端较细接近车轴外侧。错金银铜车軎,长5.9 厘米,一端封口,一端折沿,軎身中段装饰有一周宽带凸弦纹,器表用错金银工艺装饰出云雷纹,花纹对称,精美细腻。上面插有铜辖,《说文解字》解释:“辖……一曰辖,键也”,辖的一端的穿孔用来插销钉起到制軎的功能,另一端穿孔用来系装饰性的飞軨(图3)。
车辕饰,安装在车辕端头的饰件,既是出于美观的需要,又起到保护车辕的作用。鎏金镶嵌龙首形铜辕饰,长20 厘米,作龙首形,长扁鼻前伸,双目前视,双齿紧闭,龙口衔管径3.2 厘米的銎管,龙之双角卷曲成环状。器物通体鎏金,并镶嵌绿松石和玛瑙作为装饰,形成了绚丽奢华的艺术效果。《尚书》中记载“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以画八卦,谓之河图”,《说文解字》中解释龙为:“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 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在古人看来,龙是天上的马,也是人登天升仙的神兽。把车辕做成龙头的形状,体现了人们对龙的崇拜,也有“神龙引车”的含义(图4)。
承弓器,古代战车上的装配附件,主要为固定兵器弩机所用。成对组合的承弓器正好承托弓弩前端的双渊部位,弩臂搭在车箱前栏,构成稳定的三角形结构用于稳定弓弩。鎏金镶嵌铜承弓器,通长13.8 厘米,造型简洁生动,作龙头的形状,龙的双眼圆睁注视前方,龙角紧贴头部向后伸展,龙口大张,口内吐出长颈高昂的兽首,兽首作昂起状,颈部细长而弯曲。器物通体鎏金,龙头和兽首用玛瑙和绿松石镶嵌点缀。整件器物以巧妙的构思和精湛的装饰,体现出古代工匠丰富的想象力和审美意蕴(图5)。
较,曲钩形构件,安装在车舆两侧屏板上、供乘车者凭倚的扶手。张衡在《西京赋》中写到“戴翠帽,倚金较”,薛综注:“翠羽为车盖,黄金以饰较也”。车较,不仅是车舆上华美的装饰品,也是车主人高贵身份的重要标志。错金银铜较,长21.7、宽0.8 厘米。通身以金丝银丝相间错出云雷纹,作对称排列,显得既协调又极富画面感,且纹饰具有二方连续性,在视觉上又产生了紧凑感和韵律感。错金银是一项复合工艺,加工难度非常大。这件器物直径只有0.8 毫米,古代工匠在这弧形面的方寸之间,以铜胎为纸,以金银丝为墨,制作出了一幅灵动飘逸的美妙图画,甚为精彩(图6、图7)。
2.马器
当卢,“卢”通颅,因系戴于马额中央,所以称为当卢。其不能遮挡马的眼鼻,故大体只能在额头与双眼之间的T 字形空间悬挂,既有一定的美观装饰作用,也可以保护马头的要害部位。银当卢,长26.8 厘米,整体作马面形,头面平直而偏长,耳短且上翘内卷,双眼和嘴部作凸起的圆形,圆形中心有镂空的长方形小孔,周缘装饰连珠纹,设计有51 个小孔用以穿带缚扎、系于马头。整体比例协调,具有纯厚朴素自然的装饰风格。鎏金银铜当卢,长25.3 厘米,背面设计有三钮,上为两个平行竖钮,下为一横钮。正面以鎏银衬地,上刻鎏金纹饰加以渲染,作内外双重轮廓线。内轮廓线的内围以上下缠绕的流云纹为主体纹饰,其间有怪兽出没,还逼真地勾描出一幅猎人打猎图。猎人头戴尖帽,高鼻、大眼、身穿对襟短衣,挽裤及膝,衣帽装束与胡服类似。他正向右侧回首持弓射箭,姿态矫捷。内外轮廓线间装饰有身体蜷曲的蟠龙、昂首翘尾的朱雀、奔跑的野猪和神兽等动物造型,整体画面布局匀称,线条流畅、充满生趣(图8、图9)。
衔镳:衔,又称“勒”,是横勒在马口中的器具。镳,是与衔配合使用的马具,安装在马口角的两颊上。驾马时,衔置于马口中,用以制驭马的行止。镳贯于马衔的两环中,用以防止衔脱落。错金银铜衔镳,镳长25.3、衔长21.7 厘米。铜镳略呈S 型,两端似桨叶,装饰波浪式花边,中段有二横穿孔,器身采用错金银工艺装饰有流云纹,线条轻盈流畅,完美地展现出镳的装饰功能。衔作扭索状,与镳配套使用,分为两节,每节中间以简朴的绳索纹装饰,两端各有一圆环,两节以内环相互套接,外环用以系辔贯镳(图10)。
图10 错金银铜衔镳
图11 鎏金铜节约
图12 鎏金花型铜盖弓帽
图13 鎏金铜伞柄箍
节约:用来装饰和连结马络头、辔带的零件。满城汉墓出土铜节约93 件,均采用鎏金工艺装饰,彰显了车主高贵的身份。直径1.3 ~3.5 厘米,作球面形,球面铸出熊的形象,熊双目圆睁、四爪清晰,十分娇憨可爱。背面设计科学,有两平行钮、四方形环钮和井架型钮三种通孔形式,可以保证皮条在交叉处稳定结节(图11)。
三、满城汉墓土车马器的艺术特征
满城汉墓的车马器铸造技艺精湛、纹饰精巧、造型栩栩如生,蕴含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及美学价值,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西汉青铜器的艺术特点。
1.精致实用的造型设计
《周易·系辞上》中提出“备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东汉思想家王符在《潜夫论》中提出:“百工者,以致用为本,以巧饰为末”,说明实用性是古代造物设计的主要特点,即制器以精确实用为上。满城汉墓的车马器就很好的体现了这一点,几乎所有的车马器都体现了“物以致用”的价值取向。鎏金铜盖弓帽,管部凸出一棘爪,用于勾撑伞布,后端还有小销孔,用于穿绳牵连盖弓。由于车盖并不是固定在车上不移动的,所以古人设计伞柄箍,方便车盖装卸,体现出“形式追随功能”的设计思想(图12、图13)。
2.舒展动感的装饰纹样
西汉时期,手工业进一步发展,青铜器在制作工艺和装饰纹样方面取得了快速的发展。汉承楚风,继承了楚文化浪漫主义的精神气质,青铜器上的纹饰趋于舒展动感和简洁轻快,彰显了独特的美感。比如图8 的当卢,以形态生动的猎人、蟠龙、朱雀、野猪和云纹组成了一幅生动的图案。蟠龙、野猪和朱雀穿梭于云纹之间,或驻足而立,或奔腾向前,野猪身上的鬓毛随风飘起,朱雀昂首翘尾营造出轻盈欲飞的姿态,整体装饰图案极具动感韵律,展现出生命的活力,传递出奔放自由的浪漫气质。
3.娴熟精湛的装饰技法
在汉代“金银为食器可得不死”的观念影响下,黄金和白银在皇室贵族日常生活中的使用范围较为广泛。满城汉墓的车马器,或鎏金银、或错金银,或镶嵌金银宝珠,装饰十分华丽。尤其是鎏金工艺,在汉代得到充分的发展,据《汉书·外戚传》记载:“……居昭阳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髹漆,切皆铜沓( 昌) 黄金涂,白玉阶,壁带往往为黄金缸……”如上述的龙首形车辕饰、铜承弓器、盖弓帽等均为鎏金工艺装饰,使得器表华美,炫丽夺目,显示出墓主身份的高贵、生活的奢华。而图3 车軎、图6 铜较和图9 衔镳则是采用错金银工艺装饰,纹饰基本遍布器物全身,繁简结合的恰到好处,显示出西汉工匠精湛娴熟的装饰技法。
满城汉墓出土的不同类型的马车,验证了史书中关于刘胜“喜游玩,好享乐”的记载,而那些精美的车马器又为研究西汉高等级贵族的车舆制度提供了实物资料。这些车马器以实用的造型、丰富的纹饰、精细的做工,体现出汉代人丰富的审美意识和汉代工匠高超的技艺水平,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价值和文化价值,是我国古代高超科技水平的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