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金诗歌
2020-09-10怀金
朱怀金,笔名怀金 。1969年6月生于南阳邓州,毕业于北京交通大学,先后任教师、记者、编辑。作品散见于《诗刊》《诗神》《诗选刊》,香港《当代诗坛》,美国《橄榄树》,韩国《月刊文学》等刊物。部分诗作被翻译为英语、韩语、泰语、世界语。诗歌入选《河南文苑英华》(诗歌卷)、《2015年度全国诗歌精选》等多个选本。出版诗集5部。中国作协会员,现居洛阳。
君特·格拉斯的羽毛手绘
一枚羽毛,他可能想飞,他属于白云的皮肤,
那波浪的裙边。作为飞的遗产,他要
写下点什么?一个光脚兜风的人,他脱下虚拟的
帽子、空空的手套。我有坚硬的发质、胡须,一根
直烟斗,可以使遗忘更决绝一些。
他写下了铁、铁钉和铁皮鼓,零零碎碎的铁,
抑郁的铁。铁钉最后是弯的,鼓手不再长大,他拒绝
弯下去。铁羽毛落在地上,天空会不会
疼痛?
他要写。干枯的青蛙、死鼠,作为对立的舞者,依然
保持着惯性。演员,在他的角色里挣扎。剪刀的记忆里,
手指已经断掉。羽毛,纷纷
落下来。其中一支刻在我的背上,那是阳光灼伤的一支
皮羽毛。
瀍溪口
镜中,有一条裂隙般的通道。
石竹花的安静,是线状的、披针形,露一小脸。勋章一闪……
披碱草向下啃噬,凌乱的摇曳中,驶过
帝国的船影。
从新谭码头到瀍溪口,鱼
有不在场的证词。苦苣菜埋身堤岸,讴歌有了一丝
刺痛。牛筋草的筋,牵出落日,公牛奔下山谷。眼袋的行囊里,
满是沟壑的颤栗。
运河上休眠的,可是霍比特人?我们交换了一下,雕琢的蓝、削平的蓝,
和一口粮仓的悲伤。
太昊陵的蓍草
看着像艾,像蒿。原本是一家人,但他叫蓍草。
三兄妹分离,用各自的方言说话。喝茶的工夫,
他登上了庙堂,“耆艾而信,可以为师。”
他源于一个长老,可以生死轮回。这样的命名,应该是
一个道上的故人。一根草茎,披上神圣的使命,立筮。他依然
站着,像一个褐氅的先知。
如果没有猜错,那个尝百草的故人,也曾吹奏它。当做骨笛
或者苏尔。最后,“退藏于密”,他藏起了神的声音。
“天子蓍九尺,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我盘算着自己,
竟无权染指。“食气者神明而寿,不食者不死而神。”在高大的朴树和侧柏
脚下,我只能用叶子遮住眼睛,像一枚金枝。默念着遥远的骊姬,
细数,有几根提心吊胆的秋天。
北运河西
——致阿西
“一条河流的晚年,总是清汤寡水”。我这样说
似乎它从针孔中流出来,要缝补拼凑的版图。
走出地铁口的鼹鼠,有点迷糊,立体的
嗅觉里,北冥有鱼,南有乔木。一枚躲闪的
堅果,在晚年才开始成长。
它叫地皮子,我喜欢山东人的叫法。它有纺织女工的
操守。运河,有运河的手艺。有个诗人叫南北,
那么运河的车间里,就有一个西部。挖掘机
一直向西,从东到西,到黄土埋住半张脸的夕阳。
到愚公,那清汤寡水的修辞。
两岸是垂柳,拔丝的齐耳短发,钢结构大桥。
宋庄来的诗人们,带着酒菜,要和钢铁一搏。
一本书刚刚被禁、下架,词语要从舞台上下来,
延续不说话的天赋。同样,运河的词典里,
也有一根针。
从六号线,换乘9号、或者7号,我们在地下
钻来钻去,总有一个出口,无所谓关公战秦琼。苦难
就是唯一,虚无也是。把运河竖起来,
就是登天的梯子。白云和长城对望一眼,
都是倾斜的。
这是九月凉爽的一天,是的,秋天
也有一个郊区,它既不左也不右,收藏绿色的贫民窟。
而红色,只属于地铁站里,一位头挂耳机的青年,他裤子膝盖部位的
大洞,露出皮肤上刺绣的忍冬花。
绝美的手工,令我哑口。
冬至读《伯远帖》
一件让睡梦镂空的午夜,
刚刚脱手。北方来的雕刻师,
转手拿起了一只布谷,它叫醒的
黎明,在厩中跺脚。
一场无法打赢的官司,老银杏
作为资深的饶舌歌手,已经透支了
最后一枚金币。“神的凉鞋”走下楼梯,它踢哩趿拉
敲击键盘,正格式化另一棵小合欢
枝头摇曳的味蕾。
一部关于星空的舞台剧,没有星星,没有空。
大师,你的玩偶在打自己的
脸,一下又一下,在打脸中——取暖。
像雪,擦热了僵硬的身体。
衣服,有顽强的
道德律。纽扣的腔调,在双钩填墨的手法里,
拿捏一个古老的悲悯。
“如果你联系一个亡灵,
其他的亡灵都能听见”。
寒衣节,酒后读《平复帖》
是酒攥紧了头,挤掉了头发,成了秃笔。
“老而不死是为贼”,忘了谁说的,好像是孔子,
用手杖敲别人的小腿骨。岔开的两腿,
我叫它贼毫。没有寒食,也没有寒衣,这都罢了。现在,
该送墨了。没墨了我怎么写?
大家都坐着紫河车来,这是我唯一
吃过的人肉。反过来,他们正在我的体内,啃我的肚腹。
用我的手,拿着火钳子,在地上乱划。说的好听点,
叫画灰。
你本来只是一个牙门小将,后来作了祭酒,教教书,多好。东吴
那地方多好,非要跑到洛阳来,洛阳是你呆的吗?
祭奠这活,罪不至死。像我现在,喝点酒之后,才感觉
自己还活着。还有风拍着窗问:
你好点了吗?
为什么是海马
你的大脑中会跑出一匹马,
或者蹦出一只弓形虾?
一头大象用虚构的鼻子挠你,
这很可能影响你口中射出的那支箭。
你还可以把大海
装进玻璃缸。
这样的混搭,你和上帝
就差一层窗户纸。
你可以生下一只海马,但
为什么不是麒麟?我的奔跑足够快,
头发足够长,和野兽只差丁点的距离。
如果这丁点足够薄,诗歌和煎饼
就可以共享一顿
权力的早餐。
为什么是海马?也许我的职责
只是生下你。剩下的,你只能
用看不见的鳍,站着游。
虽然你是透明的,也是隐身的,或者是不存在的。和诗歌隔着
五千年的距离。
我拍打着脑袋,拍打着海马体。
《左传》说,孔子获麟而绝笔,
我把大海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