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缘》中的婚恋、家庭与儿童
2020-09-10白金鑫
【摘要】 张爱玲的大部分小说都以婚恋为题材,且以对新旧社会交替下矛盾、冲突的婚恋观念与现象的广泛而深入的刻画而获得成功。《半生缘》由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十八春》删改而成,以曼桢与世钧的爱情悲剧为主线,描写了顾家、沈家两代人的婚恋观及其对家庭和儿童产生的影响,反映出上世纪30年代的社会风貌与婚恋实况。其中许多人物形象、观念、成长经历从当代的视角来看依旧具有借鉴意义,本文即试从几组重要的人物分析入手,略谈《半生缘》中涉及的婚恋、家庭与儿童成长问题。
【关键词】 《半生缘》;婚恋;儿童成长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17-0008-02
一、曼桢与世钧:注定的悲剧
《半生缘》中的婚恋观念可以明显地区分出新旧两派,旧者以顾太太、沈太太、曼璐等人为代表,将女性视作男性的附属品,在婚姻中将经济因素视为首要条件;新者则以受过教育、有独立经济能力的世钧、曼桢等人为代表,将爱情视作婚姻的基础。
但仔细看来,世钧的思想与婚恋观还残留着封建痕迹,这一点从他对曼璐的态度中表现得最为彻底。在父亲长居外室、哥哥早逝的情况下,世钧与母亲相依为命,童年过得并不幸福,这造就了他自卑、敏感的性格。在对曼桢产生好感的时候,他再三犹豫,即使曼桢也有所暗示,他仍要听到曼桢明确的回答才能放下心,可见他在爱情中的懦弱。而作为新时代的知识分子,对于曼璐的情况即使不能赞同,也应该予以尊重与理解。在已经产生与曼桢订婚的想法时,父亲对曼璐的不利评价就让他乱了阵脚,执意隐瞒,可见他在骨子里认为曼璐是低等的、见不得光的,他的选择也只是在逃避,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即使曼桢后来没有遭受那样悲惨的经历,曼璐与世钧的父亲仍旧是两人婚姻上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而在曼桢努力逃脫牢笼之时,才过了不到一年时间,世钧就慌忙回到老家,与原本十分厌恶、根本没有爱情的翠芝步入婚姻,借此躲避痛苦。可以说世钧虽然接受了新式教育,向往自由恋爱,但由于家庭原因和自身思想的封建残余,终究无法获得自己真正想要的婚姻。
相比之下,曼桢则是一个完全的新时代女性,正如豫瑾对她的评价:纤细而坚强。首先,她对女性的认知是“新”的。姐姐为了养家做起舞女,在旧时代要被广为诟病,但她从不因姐姐的身份而对她有微词,也不因此看低自己与家人的身份。在世钧提到曼璐可能会影响二人婚姻的时候,更是据理力争,发出“嫖客要比妓女更不道德”这样掷地有声的反击。同时,她也摒弃了封建社会强加给女性的贞操观。在被祝鸿才强暴之后,姐姐和母亲都认为曼璐要嫁给祝鸿才。这说明在她们的潜意识里,一个女人的身体给了哪个男人,就要跟着这个男人。但曼桢很清楚婚姻要建立在爱情与自愿的基础上,所以她一直都坚定地拒绝嫁给祝鸿才,甚至不愿意死在那个家里。同样地,她也不会因为所谓的贞操否定自己的价值,只把这当作一次惨痛的经历,并不因此觉得而对不起世钧。这样的观念即使在现下的社会里依旧是难得且值得肯定的,这意味着曼桢真正将女性放在人的层面上去思考、去生活,而不是将女性单纯地视作男性的附属品。
此外,她自身是一个极具独立意识的新女性。她有一份正式的工作,也鼓励世钧追求梦想,不依附于家庭;在姐姐嫁人搬出家以后,为了不再拖累姐姐,另外多打好几份工,主动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与世钧确认爱情关系以后,她不希望让自己的爱人分担自己赚钱养家的辛苦,坚持等到两个家庭的经济状况都稳定后再谈结婚的事情;即使被迫生下祝鸿才的孩子,她依旧设法逃脱、找到新的工作,一直坚持自我。虽然后来曼桢为了孩子选择与祝鸿才结婚,有过一段短暂的偏离,但最后依旧认清现实,即使耗费一笔巨额也要与祝鸿才离婚,孤身抚养孩子。可以说,曼桢称得上一个塑造得十分经典的旧社会下顽强不屈的新时代女性形象。但从她的“全新”与世钧的“半新”也可见,两人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收尾。
二、曼璐:受害者与加害者
曼璐这一角色可以说是封建社会下彻头彻尾的受害者,这受害不仅体现在她无奈又悲惨的命运,更体现在她于这残酷的生活中最终彻底地背弃了自己的信念,伤害自己的至亲,用毁了她一生的封建观念继续加害他人。
曼璐原本是个美丽善良的女人,也曾拥有幸福的生活和美好的爱情,但是面对重大的经济负担,她最终选择出卖自己的身体以换取维持家庭运转的资源。虽然如此,她也决不让家人和她落入一样的境地。所以在祝鸿才初次对曼桢表示不好的想法时,她劈头盖脸将对方骂了一顿。在鸿才又一次不怀好意提及曼桢的时候,曼璐痛斥道,“她就是肯了,我也不肯”“我牺牲了自己造就出这样一个人”……根据这些言语可以得知,在曼璐心里,妹妹就是曾经的自己,或者说是曼璐对那个已死的纯真的自己的寄托。她不能允许这个美好的形象步自己的后尘。
但是生活并不允许她坚持自己的想法。即使不为钱财和以为能够安稳度日的祝鸿才结婚,即使婚后家庭的经济状况蒸蒸日上,丈夫却因此变得花心易怒,无法生育的事实让本就缺失了吸引力的曼璐更加无以傍身。而曼璐身边也没有可以出谋划策的人,懦弱瑟缩的母亲除了一些隔靴搔痒的规劝,对自己的问题无法贡献任何实质性的作用。面对这样的境遇,曼璐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凭借自己维系家庭,但最终很有可能一无所有,过往的经历和日渐老去的容颜也很难再为自己寻找到一个新的依靠;另一条则是借腹生子,稳固自己的地位,留住丈夫的心。一开始,想到后者的曼璐也不希望把自己的妹妹卷入漩涡,而是想到了自己的女佣阿宝,但很显然,阿宝已经不被此时的祝鸿才放在眼里。
可是自己日渐衰落的家庭地位,加上旧情人豫瑾的刺激让曼璐意识到:如果想要生存,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关于这一点,张爱玲最妙的处理在于略去了曼璐纠结反复的心理过程,直接书写她确定心意以后合伙欺骗曼桢的部分。此时的曼璐已经进行了彻底的蜕变,从一个颇值得同情的受害者转变为一个冷静、毒辣、漠然的加害者。此时在她心里,家庭、亲人、对妹妹的精神寄托都远远比不上直接威胁到自己实际生存的危机。所以曼璐最大的悲剧或许不在于迫于生活去做了舞女而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更在于她最终为了物质的富足将自己精神上的净土亲手毁灭。但是归根结底,这选择并不完全出自内心,是封建社会对女性的束缚与贬低让曼璐放弃了自我,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三、《半生缘》的儿童群像
在《半生缘》书写的婚恋现象中,除了前两代人的矛盾纠葛外,受到他们影响的还有一类着墨不多却非常值得分析的人物:儿童。
首先值得一提的是两位主人公的儿童时期,正是曼桢与世钧类似的童年经历让两个人的爱情多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曼桢的父亲早逝,世钧的父亲常年住在外室,等同于无,两个人的成长经历都缺少了父亲的角色。曼桢由于姐姐的牺牲所幸成长得坚强而自信,而世钧却在母亲的影响下日渐自卑且优柔寡断。在书里都有两个人对童年的回忆:世钧是关于翠芝的。因为儿时翠芝的嚣张跋扈,对世钧进行了言语上的侮辱,使得成年的世钧依旧对其有着恶劣的印象;而曼桢是关于豫瑾的。因为缺少父亲让孩子的成长十分缺乏安全感,所以面对这个横空出世抢走了姐姐的人,小孩子会产生本能的厌恶。但长大后的曼桢对自己的行为进行了反省,反过来对豫瑾产生愧疚,也足见两人性格在根本上的不同。
在书中,儿童的命运都是带有悲剧色彩的,不止曼桢与世钧的童年不幸,他们的后辈也有着同样的遭遇。被父亲抛弃在乡下的招娣,即使在母親去世后被接回城里也不被父亲重视,最终患了猩红热悲惨地死去;为了巩固地位而降生的荣宝,出生不久即面临家庭的没落,虽然是儿子也没有得到多好的照料。在生母回家以后感受到了母爱,却因为父母不和睦的关系经常沦为父亲的出气筒;同样父亲早逝的世钧的侄子小健,跟随着寡母和祖母生活,自小经历着封建社会大家族中婆媳间的怨怼。在祖母的心里自己也比不上二叔,祖母在自己生病痊愈之后还担心会传给她的儿子,因此不许尚年幼的孩子随意走动。为远道而归的二叔做衣服、置办特产,却连一块小小的毛皮也不舍得拿来给孙子做斗篷;还有曼桢的弟弟妹妹,和童年的曼桢一样,自小学会了看人脸色,面对来找姐姐的陌生男人会充满警惕,极度缺乏安全感……
这些孩子或多或少都经历着不幸,而这不幸的根源来自他们的家庭。以曼桢的家庭为例,如果顾太太是一个雷厉风行或者擅于治家的人,即使丈夫早逝,也要自己设法做些活计维持家用,但她却默许自己本可以有美好未来的女儿流落风月场,奠定了她悲惨的一生。如果说曼璐的悲剧还是当时迫于生存而不得已做出的决定,曼桢的悲剧则与母亲脱不了关系。是她的封建观念和懦弱无能的性格,一步步联合曼璐毁掉了曼桢。虽然曼桢没有因为这些惨痛的经历而自暴自弃,但她对爱情的憧憬和本可以幸福的家庭生活已经被剥夺,曾经充满活力、余勇可贾的新时代女性也终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很难说曼桢最后是否过上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
四、结语
女性与婚恋问题一直是张爱玲关注的焦点,也是其小说体现出的重要思想价值。《半生缘》通过对新时代的人们依旧无法摆脱旧社会下封建观念荼毒的婚恋现象的书写,深刻地反映了那个时代封建残余对婚姻、家庭与儿童成长造成的悲剧,而其中涉及的婚恋观念也值得当代的人们再一次对于女性、儿童以及婚姻进行反思。
参考文献:
[1]张爱玲.半生缘[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2]王方.浅析张爱玲小说《半生缘》中顾曼璐的双重身份[J].文山学院学报,2020,33(01):88-90.
[3]钱振纲.婚恋现象的现代审视——论张爱玲小说的思想价值[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5,(02):53-58.
作者简介:
白金鑫,女,汉族,黑龙江哈尔滨人,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