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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逆形象考察

2020-09-10邱添

今古文创 2020年30期
关键词:叛逆流浪地球普罗米修斯

【摘要】 在文学、电影等文本中长期存在一种叙述反叛权威和权力的“叛逆形象”,它从远古神话到当代通俗文化,话语从政治性事件延伸到家庭生活,内核由单一到复杂,存在形式从严肃的殉道者到人格待建立的少年,叛逆形象一直随着人类文化不同时期的发展,其形象背后的呈现出一条流变的谱系。而《流浪地球》作为当代电影文本中一个很明显的案例,正体现了叛逆形象在当代文化中所呈现出来的形态。

【关键词】 叛逆;形象研究;普罗米修斯;《流浪地球》

【中图分类号】J9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30-0033-03

叛逆(Rebel),其实不太关乎具体的时间,哪怕教育学命名“叛逆期”,也仅是人类意识到某个自然之物,它一直存在且等着人类的考古发掘。它也不太指向某个具体的空间场域,除了一种自下而上的驱动力,仅仅只能总结其根源于人的精神世界而实在作用于物质环境中。

“叛逆”在中文世界里的出现最早指涉一种群体活动,代表“背叛”或“背叛的人”,并且往往具有一种政治性色彩—— 《史记·高祖本纪》中“项羽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叛逆”,阮籍在《为郑冲劝晋王笺》中“东诛叛逆,全军独尅”。直到近现代,“叛逆”一词出现了语义上的范围缩小,从政治层面更多地延伸至表达个人意志层面。

如今几乎人人都信奉通俗的精神分析学,对于几乎一切精神创伤的溯源,都清晰地指向个体成长过程中所遭遇的震荡,而这些意味深长的私密瞬间,在当今各种通俗文本中,往往镶嵌在主体与近亲之间的权力流变之中。同时精神困扰的解决意味着,必定要潜入表述之下寻找表面抗拒,实则无比渴望成为的主体。当所有人都以最通俗的方式自观,且认定了某些分析方向上的绝对性时,福柯却通过分析刑法、监狱、精神病院还有性事,宣称了没有绝对至上的一方,有的只是永恒的权力及其权力间流变引发的持续作用的话语。于是我们曾经反叛的,只需要一些技术话语便能转换为和解。

一、简单迈向复杂:叛逆形象动机考究

考证人类有史以来第一处有关叛逆形象或者涉及叛逆的叙述是困难的,叛逆形象以无数形式存在于各个民族的神话中。

但是我们可以描述出作为一种修辞的叛逆其能指是一种针对权威的反抗意志和行为,它针对命运、皇权、暴政等等拥有巨大权力的抽象化对象的斗争,斗争的目的在于主体企图打破权威预先安置好的逻辑,而斗争的形式具体表现多种多样。它可以隐晦地表现为对权威意志的不顾——亚当和夏娃偷吃禁果——或直接地呈现出推翻、重构权威意志的决心——年轻的俄狄浦斯王远走他乡,离开养育自己的科林斯国王和王后。

在这些久远的神话叙事中,叛逆形象少有胜利的,往往因未遵循权威意志而遭受到劫难,比如被宙斯惩罚而被缚在高加索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古希腊语:Προμηθεύς)。

古老的叛逆形象向前现代的人们传输了一种观念——权威不可被挑战。在西方,古希腊文明中权威指向无常的命运,而中世纪之后权威变成了神的意志,前者在世俗世界中的代理是那些负责预言和解释的祭祀,后者则是垄断《圣经》解释权的教会。前现代人对于当下事务的解释是放置在过去的,人们只能按照唯一的经典去解释现在,任何对于经典的另外解读都视作对经典和其世俗代理人的对立。同样的逻辑在东方的中国同样有据可循,封建社会的最高权威就是皇帝,作为“天意”在世俗的代理,天子是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任何非议都意味着同皇权的对立。

如今大部分的普通观众都要求文本向他们开放角色的前史,因为这是他们认识人物以及叙述逻辑的关键。观众认同了人物在前文本中的遭遇,人物一举一动在当下的文本中,观众都会对此有预判,进而形成一种安全的阅读体验,而不会被个别意料之外的叙述给冒犯。除非追求那些震惊感(shock)和不确定性的观众。叛逆形象的前史也因此被要求赋予更为深刻、更具有说服力的动机。似乎每一个人物都需要用手术刀解剖内心以饕餮观众。曾经外在與主人公的恶魔变成了由内生发的“恶魔性”(the daimonic)。始于前文本的“被扼杀”的情感和记忆,而促成的“第二心理群” (second psychical group)或者“观念的下意识情结”(sub-conscious complex of ideas),成了叛逆形象动机的核心。

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Frankenstein,1818,原名包含了注解:“ ——现代普罗米修斯的故事”)中,“玛丽·雪莱塑造了一个反叛的无名氏科学怪人形象。这个怪人因面目丑陋而遭主人遗弃,但他敢于抨击统治阶级鱼肉人民的罪恶,反叛自己无情的主人”。《弗兰肯斯坦》中叛逆形象“科学怪人”着丰富的内心世界,在第十章节怪人与创造它的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发生了如下对话:

“相信我,弗兰肯斯坦,我原本是仁慈善良的;我的灵魂闪耀着爱和人性的光。然而现在,难道我不孤独吗?”

“对我来说,生命也许只是为了积累无尽的痛苦,但毕竟是非常珍贵的,我肯定会为我的生存而战的。”

“别忘了,我是你创造出来的啊,我应该是你的‘亚当’啊……我本性也是仁慈、善良的,都是痛苦让我变成了恶魔。”

怪人的动机是深刻复杂的,一种出于无奈的,愉悦无法得到满足的反抗。既是对自己生命意志的遵循,又是一种对权威意志的呼唤,两者纠缠在一起的。而比较“前现代的普罗米修斯”——埃斯库罗斯的《被缚的普罗米修斯》——我们只看到普“只因为我太爱护人类, 成了宙斯的仇敌, 成了那些出入于宙斯的宫廷的众神所憎恨的神。” 但通篇没有任何除了“怜爱”之外的任何复杂的动机关于他为什么要偏袒人类而叛逆“暴君”宙斯的意志。

惊讶的是,这样的描述早于弗洛伊德,并且19世纪之后无数关于叛逆形象的叙述都形成了类似的表达——所有叛逆者都言不由衷。

二、成年迈向青年:叛逆形象的低幼化

二战之后五十年代的美国掀起了“垮掉的一代”(Beat Generation)的反主流文化运动,塞林格、凯香亚克等“垮掉派”作家在美国历史变革时期,引领了叙述反主流、反权威的文学运动,向美国当时秩序发起了挑战。1955年华纳公司也推出了在流行文化中影响深远的电影《无因的反叛》(Rebel Without a Cause,1955),作为好莱坞50年代最为经典的一部反映青少年问题的商业电影,詹姆斯·迪恩因成功塑造了一个叛逆高中生形象成为经典。欧洲新浪潮开山作《四百击》(Les Quatre Cents Coups,1959)讲述十三岁少年安托万在学校偷打印机被继父送到管教所所发生的一系列故事。亚洲地区,1960年大岛渚推出了讲述叛逆女高中生真琴与迷茫大学生阿清之间压抑而沉重的爱情故事《青春残酷物语》。

我们看到在20世纪中叶这一阶段,世界涌现了一批叛逆形象的叙述,在这些关于反英雄、反主流、反权威的叙述中,人们开始用一个词去描述这些渴望逃离体制和机构,挑战传统和主流的人物正在经历的事情,那就是“青春期”或者“青春叛逆期”。

进而大家也又有了一种特定的文学或者电影类型:青春问题电影其中“叛逆的少年(女)”也成了诸多叛逆形象中的一个新的且日益丰富的形象母题——曾经为了道义而反叛神灵,为了自由理想而掀起政治风暴,受到魔鬼启迪而挑战圣贤的那些经典叛逆者,如今变成了多与双亲产生纠葛的问题小孩了。

中国科幻电影《流浪地球》就是以一个问题少年作为主人公的文本。作为一个讲述拯救世界的故事,其内核却是一个关于“叛逆者回归父权”的原型,故事每一幕重大的戏剧性节点都建立在少年刘启与其父亲关系之间的变化之上。

《流浪地球》故事的序幕始于一次幼年时期父亲的别离,伴随着父亲的别离地球也开始了逃离太阳的孤独征程,两个线索都呼应了主人公刘启幼年的精神处境。尽管电影中没有给出具体的画面去交代,但我们可以想象离开父亲的刘启如同离开太阳的地球,他需要面对的是未知和将会成长为何样的命题。

随后故事的正式开始是多年之后,刘启从幼童成长为青少年,伴随着对父亲希望其“老实”留在爷爷身边的意志的反叛,他离家踏上了冒险的旅程。但也正是伴随对父亲意志的反叛,故事中的外部世界开始出现危机,一种隐喻性的书写开始清晰了起来。

刘启和一行人在拯救世界的过程中几经磨难和牺牲,贯穿始终的是他和远在太空站的父亲之间的对立,这样的对立在故事的“灵魂黑夜”达到高潮——整个人类和地球在劫难逃,而儿子和父亲的关系也到达冰点(故事中双方彻底失联)。随之而来的大结局,地球得以被拯救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父亲选择牺牲自己来作为“点燃木星”的最后希望。

“父亲在牺牲的那一刻, 为什么说了一句:3, 2, 1, 孩子抬头。因为, 抬头是希望孩子能长大成人、抬头做人, 这是作为父亲最后的愿望。而牺牲也意味着精神的传承, 同时预示着父子关系地化解”,伴随着父亲的牺牲,地球和人类得到解救,儿子也和父亲实现了和解(因为在两人协作之下,地球在得以获救)。重新起航的地球开始新的流浪征程,但是不同于第一次离开太阳时,这一次全世界的心态(影片结尾对于地下城忙碌但幸福生活的展现)和此时已经处在了实践岗位上刘启一样有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一种高昂的乐观主义和人格伴隨着同父亲和解,叛逆叙事也因此瓦解,主人公在此之上建立了一种建立在父亲影响之下的人格。

《流浪地球》代表了一种当下社会保守的、低幼化的文化取向。曾经涉及公共领域讨论的叛逆者被用来书写家庭环境下的话语争夺,尽管都是争夺权力的场域,但关于人类终极关怀的命题被轻视,取而代之的是不再有史诗和历史纵深的家庭伦理——作为“包含中国文化内核的”科幻电影,一种对“三纲五常”的传统秩序的书写并没有因为故事具有高度的虚拟性而解构,反而因现代工业影像生产出来的奇观而使观众沉浸其中进而轻易接受其背后的意识教化。

传统文化并不是原罪,但《流浪地球》的话术伴随叛逆者的归顺,同时还轻率地处理了诸如性别问题和共同体想象等问题。

参考文献:

[1]Freud, S.The Neuro-Psychoses of Defense.Standard E-ditionⅢ,1894.

[2]刘新民.评《弗兰肯斯坦》[J].外国文学研究, 2001,(01):67-71.

[3]埃斯库罗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C].罗念生译.古希腊戏剧选,北京: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4] 《流浪地球》:蕴含家园和希望的“创世神话”——郭帆访谈[J].电影艺术,2019,(02):90-96.

作者简介:

邱添,男,重庆大学美视电影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影视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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