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祝福》中礼教女性约束的 阶级差别与自相矛盾

【摘要】 祥林嫂的悲惨人生是封建礼教和男权社会压榨欺凌的产物，礼教约条对女性的约束在现实中存在阶级差别与自相矛盾。上层人坚定遵守礼教中的重大偏执原则，下层人在现实困难面前往往对约条约束舍小求大，或盲目无知遵守传统文化积累下来的礼教集体无意识。礼教伦理的大小约条之间存在着让人遵大条必犯小条，遵小条必犯大条或遵大条必舍小条的自相矛盾性，所以注定了必将被推翻、被改造的命运。

【关键词】 鲁迅;《祝福》;女性;礼教约束;阶级差别;自相矛盾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22-0004-02

鲁迅小说《祝福》中的主人公祥林嫂，其悲惨存在是封建礼教和男权社会压榨欺凌的产物。而在现实社会境遇中，礼教约条对女性的约束却有着明显的阶级差别与自相矛盾。

一、《祝福》中礼教约束女性的观念

（一）女性是物，没有独立自主的人身权利

祥林嫂嫁给祥林后，就成了婆家的私产。祥林死后，婆婆要把她嫁给谁她就得嫁给谁，她再嫁获得的彩礼都归原来的婆婆。她第二个老公死后，儿子被狼吃了，大伯来赶她走、要收回房子。祥林嫂在婆家辛苦勤勞，夫死儿丧后家里什么都不属于她。女人，就是牲口，被主人花钱买回、肆意榨取劳力和生命，以干活和传宗接代换取吃穿。主人觉得你没用了就会赶你走，觉得你能卖个好价钱时就会卖掉你。女人不是独立的个体，没有自由自主的权力。谭莉说：“祥林嫂的命运代表了中国大多数旧式女性的悲剧命运，她们不能为自己的自由作主，不能为自己的未来抗争，总是受封建礼教和夫权的束缚与欺压……”祥林嫂的不自主是由封建礼教和夫权束缚与欺压所致。盛英说：“在漫漫的古代封建社会里，女性的自然存在，是男人泄欲的对象和传宗接代的生育工具;女性的社会存在，是奴婢或附庸;女性的精神存在，则完全地被窒息着。女人没有主体意识可言。”全面道出了祥林嫂类女性在旧社会无自主不独立没权利的存在状态。

（二）寡妇寡母败坏风俗

这是上层阶级代表鲁四老爷说出来的观念。鲁四老爷第一次听说祥林嫂死了老公，皱眉她的寡妇身份。祥林嫂被婆婆绑回去，鲁四老爷连着说了好几个：“可恶！然而……”其意许是祥林嫂婆婆的行为可恶，让鲁四老爷家有失颜面，然而祥林嫂这样的寡妇被婆婆绑走也是好事，寡妇本该守本分，好好呆在婆家，服从婆家安排;也许是祥林嫂的寡妇身份可恶，然而婆婆这样绑人更为可恶。不管他没有说完的话具体内容是什么，但他认定寡妇“可恶”无疑。

祥林嫂第二次丧夫又丧子，又要到鲁四老爷家做工，鲁四老爷还是皱眉。但苦于找佣人不易，找祥林嫂这样的好佣人更不易，所以他也只皱眉，私下跟四太太说：“这种人虽然似乎可怜，但是败坏风俗的，用她帮忙还可以，祭祀时候可用不着她沾手……不干不净，祖宗是不吃的”，明确表达了祥林嫂类寡妇寡母败坏风俗的偏见。正是四太太忠实执行他这种偏见一步一步让祥林嫂走向了灭亡。当祥林嫂主动去摆碗筷取烛台，四太太那两声：“祥林嫂，你放着吧！我来摆（拿）”，让祥林嫂单纯清明的心疑惑而忧惧。在柳妈不怀好意的启发下，祥林嫂以为在庙里捐了门槛，千人踏万人踩踩踏干净她的罪孽，她就能像往年一样承担祭祀里独当一面的角色，但当她兴高采烈地告诉四太太她在庙里捐了门槛，随后就去摆碗筷时，四太太那“祥林嫂，你放着吧”的尖厉之声再次响起，祥林嫂伸出去的手像被烫了似的缩了回来。缩回去的不只是她的手，更是她对赎罪以后新生活的满怀希望。祥林嫂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枯萎、灭亡的。

可是，安分守己勤苦耐劳的祥林嫂，多做事少说话不懒不馋不生是非，败坏了什么风俗呢！传统礼教习俗对女人的偏见，对女人的不平等等级礼制规定，就这样将一个满身传统美德的女子吃了！

（三）寡妇再嫁是一种罪孽

祥林嫂被迫再嫁，一路哭嚎、反抗，三个男人摁着她拜堂，一不留神让她脱出撞到香案角上，鲜血直流，留下伤疤。她之所以哭嚎反抗，是对“女子从一而终”礼教女训的遵守。后来，柳妈和柳妈类看客都以她没有顽抗到底是因为她自己想嫁而从了的推测来取笑、批判她，其实就传递着她们内心女子必须从一而终、再嫁就是罪孽的意识。柳妈说：“（你）或者索性撞一个死，就好了。现在呢，你和你的第二个男人过活不到两年，倒落了一件大罪名。你想，你将来到阴司去，那两个死鬼的男人还要争，你给了谁好呢？阎罗王只好把你锯开来，分给他们。”明确说再嫁是大罪名，即使死了，还得受分尸的罪。祥林嫂却极信柳妈的话，“脸上就显出恐怖的神色来”，第二天上午，就去土地庙里认捐门槛，做好了让千人踏万人踩以赎罪的准备。可见，祥林嫂心里，也是认同寡妇再嫁是种罪孽观念的，即使她不认同，却也服从了。

二、《祝福》中礼教对女性约束有阶级差别与

自相矛盾

（一）礼教女性约束的阶级差别

对再嫁是不是罪，不同阶层的人有不同看法。卫老婆子就直赞祥林嫂再嫁碰上了好运气：“他们娘儿俩（祥林嫂和儿子），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她真是交了好运了。”卫老婆子屡次三番帮祥林嫂找工，是唯一一个置身礼教、阴间之外看祥林嫂的女性。置身礼教之外，才会帮着祥林嫂逃出婆家来做工，才会赞美祥林嫂再嫁后的好运气。在礼教教条和来世罪孽之外，卫老婆子更看重人现世的能力与当下的生活！所以她赞美将祥林嫂再嫁的婆婆将得来的彩礼娶二儿媳妇，办了酒席还有剩余、极为能干。

四太太对祥林嫂婆婆强嫁祥林嫂的行为却不赞成：“这样的婆婆……”卫老婆子却连赞祥林嫂婆婆能干、会计算。四太太认为祥林嫂不该再嫁，她问：“祥林嫂竟肯依？”卫老婆子说：“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卫老婆子既肯定祥林嫂的再婚，也视婆婆绑婚祥林嫂为正常。在卫老婆子眼里，存在即合理，解决了各自的实际问题，彼此都能比原来过得好点就是合理。所以，她既不指责祥林嫂婆婆的蛮横强势，也不认为祥林嫂的改嫁依从新夫好好度日是不守妇道，而是从她们本身的处事能力和极致个性赞赏她们的闪光点。至于礼教清规与彼岸惩罚，在现实的幸福圆满面前都不重要。这其实是底层女性在生存与礼教伦理矛盾中做出的折中而又无奈的现实功利选择。

上层人却因有较好的经济条件而有资本坚持礼教伦理中的重大原则。鲁四太太有物质条件做支撑，不需卖寡妇儿媳给其他儿子娶媳妇，她才会认为祥林嫂的婆婆强嫁儿媳不合情合礼，认为祥林嫂不该依从改嫁！鲁四老爷则因为自己是世家大族之主，明确以礼教伦理的偏见说祥林嫂败坏风俗，不让她参与祭祀。

底层人贺老六却不管祥林嫂曾婚与否、丧夫与否、是否寡妇，愿意娶回当老婆好生过着。娶回来，就有了幸福的家，有了活色生香细水长流的日子。礼教伦理教条不过是上层人区分、排斥、欺压底层人，维护自身地位的棍棒，在底层人的生存圈里，它打不过底层人活着的现实处境与需求。

当然，底层人的朋友圈也有不少无良圈友，拿着教条取笑、揶揄、批判同圈子的人。比如柳妈说祥林嫂再嫁是罪！又用阴间两个老公还要争她、阎王只能把她劈成两半分给他们吓她。之后，便不断有闲得无聊的无良看客来取笑她的再婚、伤疤与反抗！就像之前对她失去儿子而不断痛苦复述时，这些人对她的惨遇只有好奇、打趣、嘲弄……没有真诚与善良，这些看客常常利用纲常伦理教条有意无意伤人。

（二）礼教女性约束的自相矛盾

祥林嫂婆婆不让祥林嫂再婚以获取彩礼给小儿子娶亲，就可能娶不上小儿媳妇，家里就可能断后。一家之主的婆婆，使家族无后的罪名远远大于牺牲寡妇儿媳的罪名。所以，祥林嫂的婆婆，不过是在礼教秩序的自相矛盾里选择遵循了大节而放弃了小约。

祥林嫂的反抗主要因为对礼教伦理寡妇从夫、守节约条的遵守，“在传统观念中，女人的‘贞节’比性命更重要，而祥林嫂的再嫁就违背了‘从一而终’的封建教条”。其后竟依了新夫，只说明祥林嫂对礼教伦理给予寡妇的守节律令并不迂腐遵循，或说是生存欲望到底超过了守节顾虑。祥林嫂的反抗在礼教伦理也是自相矛盾的。祥林嫂反抗被改嫁，大则是遵循女子从一而终寡妇应该守节的礼教伦理教条;小则是对婆婆的反抗，不尊老而犯上。所以，祥林嫂如果不反抗，是听婆婆话、尊敬长辈的晚辈应有之义，却有违女子必须从一而终寡妇应当守节的礼教伦理教条。所以，祥林嫂怎么做都是错的，礼教约条是矛盾的！

卫老婆子却不管这些，抓住她们人性人生里点点耀眼的光芒大加赞赏;抓住她们人生里急需解决的难题施以帮助，所以她几次带祥林嫂来鲁四老爷家找工，又在祥林嫂婆婆要把祥林嫂绑回去逼她改嫁的时候援助祥林嫂婆婆。底层人的字典里，现实问题才是王道，对大家都好的现实问题解决办法远远好过对礼教伦理教条的迂腐遵守。

上层人在某种程度上也如此，现实大于礼教伦理教条，鲁四老爷不喜欢祥林嫂是寡妇，但佣人难找好佣人更难找的现实让他每次都被迫留下祥林嫂。直到祥林嫂做不了事、没有什么可供他们压榨了，就把她赶了出去，让她沦为乞丐。在上等人手里，对女性的礼教伦理之大妨，他们坚决维护以不损害自身利益;那些不伤他们自身大利的约束，他们也从自身的现实利益出发，对下层女子的实用价值极尽压榨之能事。

礼教约束的现实阶级差别与礼教约条本身的自相矛盾性都以下层人或弱势人群的利益和权力的被压榨、被剥夺与被欺凌为存在基础，所以它需要并必然要被推翻，以实现人实现女性的独立与自由，成为真的人！

参考文献：

[1]譚莉.论鲁迅笔下封建社会的女性悲剧——以《祝福》中的祥林嫂为例[J].重庆与世界，2014，31（07）：59.

[2]盛英.二十世纪女性文学史[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5.

[3]鲁迅.鲁迅小说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0，（8）.

作者简介：

李承辉，女，硕士，常州大学周有光文学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从事高等基础写作和现当代文学的教学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