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东巴文化传播的场域变迁
2020-09-06王文渊
王文渊
摘 要:云南丽江东巴文化是我国较有代表性的少数民族传统文化之一。东巴文化源自纳西族的东巴教,后演变为涵盖了音乐、舞蹈、文字、雕刻等形态的综合性的少数民族文化。21世纪以来,随着丽江旅游业的兴盛,东巴文化也得到了广泛的传播。文本梳理了东巴文化的历史变迁,对其在现代语境下的传播场域进行了分析。
关键词:云南丽江;东巴文化;传播场域;文化资本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079 (2020) 19-0-03
20世纪90年代末,云南丽江旅游业的兴起带动了纳西族音乐、民俗、服饰、工艺、神话等民族文化资本化的进程。纳西东巴象形文字延续千年被称为世界上唯一活着的象形文字。其核心在于仍有一大批掌握东巴文字书写和吟诵、东巴绘画、仪式的东巴祭司活跃在民间服务与当地文化产业建设。同时,在政府主导下,传统文化的保护和传承意识和活动促进了东巴文化的传播。
一、从东巴教到东巴文化
(一)1949年之前的东巴教
缘于吐蕃苯教的东巴教在新中国成立之前,一直盛行于丽江偏远乡村。每逢村民丧葬嫁娶、起房盖屋、镇鬼驱病或调解邻里纠纷等家事,必会有东巴出面主持各种仪式,为村民祈福消灾。东巴自身多才多艺,能写绘画,能主持各种仪式,且大都掌握一定的中医诊疗技术。因此在古时丽江乡村,东巴具有一定的权威和社会影响力。除了民间一些大事需要东巴主持外,就连家庭邻里之间的冲突和纠纷也需要东巴主持“退口舌”仪式来加以调节。某种程度上,古时纳西乡村东巴的地位如同汉族的乡绅,起到了管理和稳定乡村秩序的作用。
法国人太伦·拉科佩伦是最早把纳西族东巴文化公诸于世的西方人。他把东巴象形文经书收入了《西藏附近文字的起源》一书中,并于1894年在伦敦出版。此后,法国学者巴克教授“这位热受东方文化的学者,于1907年、1909年两次深入纳西族地区田野调查,后编撰《麽些研究》(Les Moso)一书,于1913年在荷兰的莱顿出版,书中收录了360多个东巴象形文字,在国内外学界引起较大反响。”
东巴文化的集大成传播者当属美籍奥地利学者约瑟夫·洛克和台湾学者李霖灿。他们二人在丽江居住时间长且对东巴文化的梳理工作达到了痴迷的程度。20世纪初,约瑟夫·洛克(1884-1962)以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撰稿人、美国农业部、哈佛大学植物研究所工作人员的身份来到滇缅边境以及西藏采集动植物标本,并在丽江前后生活了27年。丽江玉龙雪山脚下的雪嵩村迄今仍然保留着洛克的故居。在丽江生活和工作期间,洛克对东巴仪式、经书、历史、象形文字、纳西文化传统等进行了梳理,收集了八千多本經书,并主持了大量的翻译工作。还撰写了《中国西南古纳西王国》一书,该书对丽江的人文、地理、历史、风俗民情进行了细致的梳理。同时,洛克编撰了《纳西语英语汉语语汇》与《纳西语英语百科辞典》等著作。洛克对东巴文化的近代国际传播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还留下了大量关于丽江的珍贵影像图片。由他带回美国的东巴经书迄今珍藏在各个机构场馆。
继洛克之后,对纳西东巴文化进行了详细调查并著书立说并留下大量文献的是台湾学者李霖灿(1913-1999)。李霖灿籍贯河南省辉县。1938年,李霖灿从国立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毕业,并在沈从文、董作宾、李济之等大学者的支持下,选择到丽江去作边疆民族艺术调查。从而对纳西族东巴文化的梳理和研究立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1913年法国学者巴克出版了《麽些研究》。但该书仅收入了360个象形文字,与东巴文2000多字的总量相比数量偏少,远不能满足后世学者的研究和使用。继纳西族学者杨仲鸿于1931年编撰了《麽些问多巴字及哥巴字汉译字典》,纳西族另一知名学者方国瑜于1940年编纂了《纳西象形文字谱》之后,李霖灿也萌生了编写象形文字的想法。并在丽江做了大量的田野调查。他向当时的纳西族大东巴学习纳西东巴文化,并掌握了纳西语和东巴象形文字。还在研究基础上编写出《麽些象形文字词典》与《麽些标音文字字典》等著作。尤其是《麽些象形文字词典》视为填补了纳西东巴文化基础性研究的空白。
可以说,约瑟夫·洛克和李霖灿点等对东巴文化的研究不仅使东巴文化得以系统性整理,同时也为日后国内诸多学者的进一步研究和传播成为可能。较之云南省内其他本土原始宗教文化而言,境外专家学者的介入为东巴文化的国际传播奠定了基础。
(二)1949年至1983年的东巴文化
新中国成立之后,从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末是东巴文化发展极其艰难的时期。在这期间,受针对传统文化的激进思潮的影响,当时很多的东巴活动被叫停。不过,自20世纪60年代开始,丽江县政府组织社会力量对东巴文字和东巴经进行了早期的抢救和梳理。1979年,丽江人和万宝等就已组织了东巴经书的翻译工作。
关于新中国成立后到20世纪70年代末的这段历史,丽江当地没有太具体的文献记载。但通过当地人的回忆,可以了解到20世纪60到70年代的政治风潮对东巴文化的破坏性影响。在那段动荡的岁月里,无数的东巴经书、法器被付之一炬;东巴祭师也集体遭到了不同程度的迫害。
历次政治运动不仅冲淡了东巴教原有的原始宗教色彩。也加速了此后东巴教在丽江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的技能化、去宗教化和世俗化的过程。正如纳西学者郭大烈所言,东巴教在1949年之后便转向了东巴文化的新语境;而在90年代就迈向了东巴文化产业化的转型。文化的转型既有政治的因素,也有市场的因素,文化变迁总是伴随着社会形态和文化符号体系意义的变化。但是,不得不承认民俗文化的形态变迁并不是对传统时空的完全割裂。而是传统与现代之间的适应性产物。
(三)1983年至90年代末的东巴文化
改革开放后,西方文化的引入促进了中国思想的解放。1983年,丽江举行了“东巴达巴座谈会”;并在1999年成功举办了首届国际东巴文化艺术节的举行。1996年丽江大地震后兴起的旅游业又为东巴文化的传播提供了助推力。这一时期推动了丽江对东巴文化传统的“复古主义”以及东巴文化的研究与商业化步伐。自1983年对东巴文化从意识形态领域进行解禁之后,最大的特点便是东巴师个体化的崛起。当时最先对东巴文化进行系统性研究的“丽江东巴文化研究所”聘请了众多乡村东巴参与百卷经书的翻译工作。使众多乡村东巴融入到现代城市的工作和生活环境中。接着在90年代末期,丽江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日渐兴起的旅游经济加速了乡村东巴的个体化发展。
从早期从事东巴经书的翻译、到在旅游经济时代服务于景区、景点、商家和文化企业,东巴的个体化崛起带来了东巴文化的产业化与展演化,由此也引发了东巴文化新的传承模式、新的生产关系和社会资本的形成。20世纪80年代初期兴起的传统复兴对东巴文化的可持续发展传播既带来了机遇也带来了挑战。
因此,对于传统文化中的个体化现象与传统文化的社会资本形成和发展的规律,我们需要从发展传播,即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关系来研究个体和社会之间的内在关系和走向。
从纳西族的地缘历史来看,自唐代开始,纳西族就与唐朝、吐蕃、南诏等中央及地方政权不断进行着文化上的交流与融通。如前所述,随着唐代吐蕃军队的南下征战,吐蕃的苯教传至丽江而发展成纳西族东巴教。1253年,忽必烈南征大理国,纳西族首领阿琮阿良率部族归顺并协助中原王朝平定边疆。元朝在丽江设茶罕章管民官,首次将边疆丽江纳入中原王朝的羁縻管理体系中;1382年,朱元璋派傅友德、沐英率军征伐云南的元朝梁王,纳西首领阿甲阿得第二次归顺中原王朝,并使木氏土司的统治达到顶峰;至清代雍正年间,西南的土司制度被废除,木氏土司第三次率部归顺中原王朝,接受改土归流。自古以来,纳西族与中原王朝与其他少数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不仅使东巴教历经八百年尚存,且在现代旅游经济的关照之下,呈现出基于人力资本的新的文化张力。
二、东巴文化的现代传播
(一)东巴文化的现代价值
如果说文化是创建有意义的符号系统,那么东巴文化在旅游经济的刺激下,从前科学时代的传统意义具有了现代文化产业意义,也因此具有了符号资本化的可能。这意味着,这种原始宗教的资本化将牵涉更多的利益方与文本创作方。地方可持续发展的意义正在于如何平衡多方利益的关系。
按照吉登斯的说法,东巴文化从前现代社会中“脱域”到现代商品社会的新语境中,由此形成新的社会生产关系和社会资本范畴。东巴文化因此既有原始宗教的异质特殊性,又具备了现代社会的商业性的普遍性。在旅游经济的关照下,东巴文化成为在丽江境内传统文化发展传播的重要文化元素,其符号资本或以木刻装饰品、服饰、摆件等产品形态呈现;或以大型实景演出作为舞台展演平台;或成为官方文化艺术展览的资本;或成为政府非遗传统文化保护和传承项目。这一文化现象即存留原始宗教古朴的一面,又在现代旅游生态中展现出其无限的消费价值与文化生命力。
随着旅游经济的发展,东巴文化的文化资本与符号资本作为丽江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名片,其功能已延伸到拓展区域文化特殊性的层面。目前在古城内的几千户商家中,木刻依旧是游客钟爱的商品。
东巴文化深入渗透到丽江旅游文化中的案例不胜枚举。东巴纸是书写东巴经的主要材料。以苟木为原料,制作工序复杂。东巴纸的造价也比普通纸要昂贵很多。在丽江古城内,有一家由纳西本地人李军开创的东巴纸坊。古城内一共有十家,各个店里陈列着由用东巴纸做成的记事本、东巴字典、丽江风光明信片、折叠式灯笼等产品,且价格不菲。一册小小的东巴纸记事本标价几十元,而一个用东巴纸制作的可折叠式灯笼价格高达六百元。
在传统社会,东巴祭师在乡村用自己的东巴技能为村名服务,这是最基本的功能,但在现代商品社会,不但东巴文化的符号被当作商品出售,东巴师个体的劳动也成为一种商品。在这个文化商品化过程中,东巴文化被置于经济文化展示的最前沿。从旧有的乡村服务传播了各地纷至沓来的游客身上。正如金泽所言:“文化传播是一种文化从一个群体到另一个群体的散布过程。”商品经济为东巴文化在商品经济中提供了新的语境。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院长李德静认为:“东巴文化学科建设已经形成自己的方法和理论体系……这些成果对纳西族内的文化认同和外族对纳西族文化的认同产生了积极的影响,这种认同又从不同层面表现为推动力,为丽江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特别是近20年来的旅游产业发展提供了智力支持。”这一论断从政府文化部门的角度说明东巴文化作为现代社会资本,对少数民族地区的经济与文化发展起到了凝聚和推动的作用。换言之,文化旅游使得东巴文化在时空延续中实现再造的可能。同时,旅游业所构建的消费空间促进了相关符号系统的传播,以及通过旅游对旅游消费者所进行的“施魅”;于是,少数民族地区通过地方性知识所创造的、用于旅游消费的文化差异性亦随之形成。
基于境内外专家学者对东巴文化研究整理的成果,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丽江文化人士对东巴文化的抢救单纯是一种文化自觉行为的话,在旅游经济时代,东巴文化的传播已不只是简单的文化符号的商品化,由此所促成的东巴祭师个体化的崛起、东巴文化组织化传播的形成、甚至前科学时代的民俗仪式的恢复与普及等等文化现象都足以说明文化“是通过存在的环境与意识的不断交换而起作用的。”
(二)东巴文化与科技传播
在发展传播领域,经济与科技的发展是发展传播可持续的重要因素。换言之,文化的发展以经济发展为诉求,而经济的发展则需要科技传播作为依托。但是对于少数民族而言,在科技与资本的关照下,少数民族文化的创作和实践主体显得更加边缘和失语。资本对文化秉持的符号化表征,以及传统文化所坚持的内生性可持续性发展在文化展演领域是相容的,但对民族文化的可持续发展而言仅只是阶段性的文化景观表现。但却又必须承认这些高科技传播手段的推动作用。
随着旅游经济的发展、丽江地方政府和民间的联合力量以及东巴人力资本不断提升,以及由此形成的社会资本促进了东巴文化现代化传播。最早把东巴文化用于文化展演的是由张艺谋、王潮歌等指导的《丽江印象》大型实景表演,以及由浙江宋城集团推出的《丽江千古情》。《印象丽江》的露天演出场地位于玉龙雪山甘海子景区,号称世界海拔最高的演出地。观众可在观看表演时远眺雪山。其中的“鼓舞祭天”篇,以歌舞形式向游客展示东巴教中祭天的场景,并在东巴祭师的诵经中结束;《丽江千古情》则由浙江宋城集团开发,是当下丽江知名的大型室内演出项目。演出剧目当中的《纳西创世纪》篇,动用IMAX3D、360度全景观赏技术与400号演员展现纳西东巴经《创世纪》里的神话故事。
宏观上,在丽江诸多少数民族文化元素中,东巴文化全面融入旅游经济开发是不争的事实。他的特殊意义在于静态的符号资本与动态的文化传承融入了一体。正如丽江市东巴文化研究院院长李德静所言:“东巴文化成为丽江旅游最具民族和地方特色的内容,东巴文化是丽江文化产业的创意源泉。”从民俗到现代商品社会,作为地方性知识的东巴文化符号体系为丽江的发展注入了提供了极具特殊性的文化资本。当地官方和民间用近四十年的時间所建构的传统文化网络,使东巴文化具有了可观的经济价值;东巴群体利用自身的人力资本获得了新的谋生方式;纳西人则在传统的复兴过程中对东巴文化有了新的认同并在祭天等民俗活动中以参与传播的方式提升东巴文化的凝聚价值。
三、小结
在传统主义的关照下,东巴文化的复兴包含着朴素地对地方性知识的保护与传承。并在市场经济大潮之下,逐渐完成了符号化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同时确立了以地方文化精英为主的传播主体。徘徊在原始宗教与物化商品符号的东巴文化开始了在新场域中的文化适应。而“符号—物既不是给定的,也不是交换得来的:它是被个体主体将其作为一种符号,也就是说,作为一种符码化的差异来占有、保留与操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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