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满族作者
2020-09-03杨明
我是1996年前后知道《满族文学》的。那是我刚开始尝试小说创作,正处于狂写状态中,四处搜觅纯文学刊物,向外大量投稿的井喷期。我像一个没见过靶场的新战士,到处放空枪,越放越有劲,享用着每个矢志文学青年都曾青涩和快乐的无悔时段。
但,这期间我没向《满族文学》投过稿,不是不想投,觉得没资格。
顾名思义,我把《满族文学》当成满族作家的园地。我回溯自身来历,父亲的籍贯是山东莱州海角,闯关东那辈人的后裔,我妈妈家是吉林土著,我幼年时随妈妈去吉林省扶余县老家探亲,亲耳听妈妈满嘴阿玛额娘就不说了,她管我舅舅叫阿哥,管我姨叫奴恩,给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点大烟袋时毕恭毕敬地叫姆巴,叫得刚断奶的小小杨明同志一头雾水地怀疑人生。我父亲则在我来到世上就把我凿凿实实地定位到了户口簿一家七口的末页上,白纸黑字一清二楚,民族:汉。
我从小就是个遵守规矩的老实孩子,我清楚地记得1997年的冬夜里,我在写字台的灯光下,一篇刚完成的小说稿、一本户口和一个写好《满族文学》地址的信封,苦苦揣摩思索,几次把稿子装进信封又抽出来。转天揣起户口簿去了派出所,我的高中同学警校毕业后在所里當户籍警,对我的“不幸”身世深表同情并爱莫能助,以普法的口吻告诉我,无法为我额外开具因酷爱文学而引证归属民族的官方证明。
春天是柳暗花明的季节,1998年4月,参加锦州市作协的一个笔会,会上听了我投稿与《满族文学》之间的困扰后,都笑我没有常识,我才知道,《满族文学》对作者并无硬性要求,也知道了,丹东是满族聚居区。那就放心大胆地投吧。
我在漫长的投稿生涯中,和无数无名作者们一样,饱受“黄鹤一去不复返”,“泥牛入海无消息”的煎熬滋味。然而,一个多月后,我收到了《满族文学》的退稿信。我投稿时仅写“编辑老师收”,退稿却得到了“杨明先生收”,这也是莫大的安慰和激励。
“杨明先生,大作拜读”之后,指出:“小说立意尚可,情节细碎杂乱,没有构成一个完成的故事核,退先生另处,欢迎再赐佳作……”落款“胡马”。
我深为胡马先生的洞见卓识而欢欣鼓舞,此后自是“佳作”不断,每一两个月必收胡马退稿信一封。
2000年4月,已经三个多月没收到胡马先生的退稿和信了,暗觉不妙,到底把人家退得“不厌其退”了,不肯再拨冗我这位不是满族的作者了。忙回头检索,上次寄去的短篇小说标题叫《寒夜》,写三个青年工人在参加工作第一天里发生的几个小片断。想,多么好的胡马老师让我给写得不吱声了。然而,很快,邮递员把沉甸甸的特大号信封递到我手中,一掂一摸一捏,心生疑窦,感觉不一样了呢,退稿都是软的,这个饱满硬实挺刮刮,有破封欲出之势,有点不敢相信什么似的揭开封皮,舍不得像每次一样往外倒,先向里边闻,有油墨清香,抽出一看,果然没有信,两册样刊,《满族文学》2000年第4期。
之后,《满族文学》2011年第2期,2015年第1期分别刊发我的小说《天高地迥》《文盲老师“关内侯”》。
刊物有刊物的门槛,《满族文学》有《满族文学》的标格。《满族文学》是一个耐心细致春风化雨的刊物,是一个一丝不苟尊重工作的刊物,是一个活力盎然不拘一格的刊物。我承认,我的理念从创作伊始就是很落伍的,我的关注点始终在社会底层,为小人物刻画,为劳动者鼓呼,我的文本传统而笨拙,叙述手法陈旧,很多地方和潮流格格不入,假若少数拙文还稍有可取之处,那就只是字里行间的老实恳切与真挚公正,这正是《满族文学》的立刊之道。
今年是《满族文学》创刊四十周年隆诞,特作小文以志心愿,在即将收笔之际,又一次心怀崇敬专门查阅了《满族文学》的刊史,才知道她的前身名为《杜鹃》,不由心头一丝微颤,想起宋代的王令在《送春》中那两句诗:子规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是啊,百花园中多少事,谁占春风第一枝?对于我来说,是《杜鹃》!
我不是满族作者,我在《满族文学》上发表过小说。
〔责任编辑 宋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