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治疗:一个学科的砥砺与崛起
2020-09-03刘文生
文/本刊记者 刘文生
行业日渐认识到呼吸治疗的重要性,需求越来越大,一个学科正在崛起。
葛慧青
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主任
在一次关于前线抗疫的采访中,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以下简称“邵逸夫医院”)党委书记刘利民向记者郑重介绍了医疗队中的一支“特种兵”。
“这支队伍为危重症患者而来,专门做呼吸支持、气道管理和呼吸机管理,在救治过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刘利民言语中流露着自豪,除参与患者救治外,他们还为当地培养了第一批类似的队伍。
这支被称为“特种兵”的队伍有一个专业的称谓——呼吸治疗师,2020年2月,其正式被人社部列为国家新职业。此次疫情防控中,全国各地100余名呼吸治疗师加入援鄂医疗队,参与了一线呼吸治疗任务。这个一向默默坚守岗位的群体,第一次受到如此关注。
尽管很多人眼中呼吸治疗师是一个全新的职业,但在西方国家,其却有着80年的发展历程。在中国,邵逸夫医院1994年建院之初就引入了这一职业,并独立成科,今天全院已拥有40多名呼吸治疗师。
呼吸治疗师在中国发展现状如何,前景如何?作为先行者的邵逸夫医院无疑可以给出答案。
立足呼吸 服务全院
呼吸治疗是随着呼吸病、危重病医学的发展而被逐渐认识并重视的一个临床医学分支学科。在邵逸夫医院,这个分支学科的职责范围并不局限。小到设备的参数调整,大到ICU患者的救治,呼吸治疗师的身影无处不在。
“呼吸治疗独立建科,服务全院。”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主任葛慧青介绍,医院开业之初即成立的全院抢救小组中,呼吸治疗师就是重要成员。20多年来,无论是各科室的抢救还是ICU救治,呼吸治疗师为患者提供的呼吸支持、气道管理等服务从未中断。
目前,邵逸夫医院70%的呼吸治疗师在ICU工作。当重症危重症患者出现呼吸功能障碍时,呼吸治疗师会对其进行评估,根据病情及时选择合适的呼吸支持方法、精确应用机械通气,辅助或建立人工气道和有效的气道管理。通过对呼吸力学与通气参数的判断,呼吸治疗师会在合适的时间帮助患者脱掉呼吸机,拔除人工气道,以减少相关的并发症。
此外,呼吸治疗师还会对肺功能障碍患者进行评估,制定相应的肺康复计划,包括早期活动、体位治疗、胸部物理治疗、呼吸训练等。对处于急性期或恢复期的患者进行早期干预,以缓解症状、预防并发症、改善功能。
葛慧青做过一个比喻,在一个诊疗小组中,主诊医师(Attending)是船长,呼吸治疗师同主治医师、护士、药剂师等一道是船员,共同为患者提供服务。
除服务重症患者外,邵逸夫医院还开展肺功能检查诊断、心肺运动功能检查诊断及呼吸治疗与呼吸康复门诊。如检查中发现患者肺功能存在问题,检查报告结论会有“请呼吸治疗科会诊”等字样,提醒主管医生通过该途径对患者进行干预和评估。医生查房过程发现患者有呼吸窘迫或较大手术风险,亦会请呼吸治疗科参与术前多学科讨论,确定呼吸治疗计划。通过术前评估和干预,可以增加患者手术机会,并有效减少术后肺部并发症的发生。
此外,通过呼吸治疗与呼吸康复门诊,医生也会对慢性病和围术期患者进行呼吸功能评估,制定呼吸治疗和康复方案,帮助其更好更快地恢复。
在葛慧青看来,呼吸治疗注重的更多是细节。患者治疗过程中,什么时候用氧、应该用多少氧、用什么设备提供、什么时候拔管、能不能咳痰、躺卧姿势正确与否等,都是呼吸治疗师密切关注的焦点。
“呼吸治疗学科关注很多传统学科没有关注到的问题,或者说是把呼吸功能评估、呼吸支持做到了专业化。”葛慧青说。
这种理念在湖北前线新冠肺炎患者的诊治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一是呼吸支持。氧气治疗是新冠肺炎感染患者最常见的治疗措施,呼吸治疗师的一项重要任务是根据患者的氧合水平制定个性化的氧疗方案。为对使用呼吸机的患者实施更好的监测,呼吸治疗师为每台机器加装了数据采集装置,医护人员可远程实时监测多台联网呼吸机的状态,并根据情况及时提出或调整治疗方案。
二是气道管理。重症新冠肺炎患者往往会丧失保持气道通畅的能力,而呼吸治疗师则会根据病情及时辅助建立人工气道、精确应用机械通气和气道管理,帮助患者维持呼吸功能。
三是危重症患者的转运。重症危重症新冠肺炎患者大多有呼吸支持的需求,患者转运过程仍须获得不同程度的呼吸支持,呼吸治疗师所要完成的工作是密切监护转运过程中患者的呼吸相关指标并保障呼吸支持手段的安全实施。
四是肺康复。重症危重症新冠肺炎患者肺功能会有不同程度下降,呼吸治疗师会对其进行评估,制定相应的肺康复计划,以加速呼吸功能的恢复。
五是呼吸机的管理和维护。呼吸治疗师熟练地掌握着各种型号呼吸机结构、性能和检测方法,可以完成呼吸机接口适配、运行参数调整、气管插管等一系列操作。
六是重症超声与ECMO实施、监测。除操作各种呼吸机外,呼吸治疗师还掌握重症超声、ECMO(体外膜肺氧合机)等高级别生命支持设备的管理,这在危重症新冠肺炎患者救治中异常重要。
每一项工作、每一个细节都是日常工作的常态,新冠肺炎患者救治无疑是一次集中检阅,而呼吸治疗师也的确不辱使命,交上了一份硬核答卷。在荆门市首例ECMO脱机患者贺新森的救治过程中,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师团队以出色的发挥为患者的治愈立下汗马功劳。
贺新森紧急转运至荆门市第一人民医院(北院区)时,生命状况一度岌岌可危,ECMO治疗和呼吸机辅助呼吸随即进行。在ICU病房,呼吸管理24小时不间断地进行。在后来的拔除气管导管、撤离有创呼吸机及从无创呼吸过渡到高流量给氧、鼻导管吸氧和阶段性肺康复、震荡排痰等治疗过程中,呼吸治疗师始终坚守在前线。
葛慧青应世界卫生组织邀请,通过电话会议向国际同行分享患者救治经验。
独立成科 集中管理
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葛慧青即向院领导提出,要发挥专业特长,驰援湖北。彼时各地医疗队只有个别呼吸治疗师的身影。院领导表示,要派团队过去才会有效,因为团队可实行24小时轮班制,实现治疗的专业性、延续性。最终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派出10人团队,分赴武汉和荆门支援。
相对充分的人员储备和合理的人员结构是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得以双线作战的关键。
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1994年医院建院之初由美国罗马琳达大学医学中心指导帮助建立。科室集医院内呼吸治疗相关设施、人力以及各项诊治工作于一体,全面负责医院各项呼吸治疗相关工作。如今,呼吸治疗科规模已由最初的数人成长为近50人的大团队。该团队支撑起全院的呼吸治疗需求。
在邵逸夫医院,每20-30张床位的区域会配备2名呼吸治疗师,保证24小时不间断为患者服务。呼吸治疗师参与主诊医师团队查房和多学科会诊,对所有患者进行评估,提出解决方案。如对接受呼吸机治疗的患者,要评估呼吸支持、参数设置是否合适及人机同步性问题。
此外,每个病区还有一名呼吸治疗师助手,负责所有呼吸支持类仪器设备的管理,确保设备安全使用。
目前,全国已有数十家医院成立了呼吸治疗科/中心/组。部分医院呼吸治疗师主要在ICU工作,部分医院则以参与多学科会诊的方式为主。当前越来越多的医院涉及围术期患者的呼吸管理,但对于没有独立设置科室的医院,呼吸治疗工作范畴受到限制,专业性和连续性有待加强。
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是国内最早建立,同时也是我国呼吸治疗专业内规模最大、技术最全面、知名度最高的科室。独立建科、集中管理成为其在国内独树一帜的法宝。
“全院集中管理具有很大优势,可以对人员和设备进行有效分配。”葛慧青表示,人员统一管理有助于医教研协同发展,呼吸设备统一调配则可实现管理规范化、专业化,大大降低仪器故障率、意外发生率。
事实上,独立建科、集中管理也为邵逸夫医院人才培养和梯队建设打下坚实基础。
邵逸夫医院40多名呼吸治疗师,来自呼吸治疗、护理、临床医学等不同专业。让不同专业背景的人员达到同质化水平,是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人才培养的终极目标。自建科以来,通过建立和完善一套完成的人才培养体系,邵逸夫医院不仅自身构建起合理的人才梯队,还为行业输送了源源不断的人才。
葛慧青介绍,不管什么专业背景的人员,进入呼吸治疗科都必须经过6~12个月的临床培训和综合教育。新进人员经过一个阶段系统的知识培训和集中教学后可进入临床培训。呼吸治疗科实行导师负责制,导师由资深呼吸治疗师担任,具有丰富的教学和临床带教经验。科室6个导师组负责临床教学,包括每周病例讨论和教学查房。经过一个周期的临床培训后,类似于住院医师角色的呼吸治疗师可独立在基层一线值班。一年后,可开展肺功能、心肺运动、围术期呼吸康复管理。
邵逸夫医院长期合作伙伴美国罗马林达大学医学中心派驻专家参与培训,为学员带来全世界最先进的呼吸治疗知识和技能。而作为优秀员工的进阶之路,邵逸夫医院亦会派人员前往罗马林达大学医学中心进修学习和业务交流。
作为中国医师协会呼吸治疗示范基地,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每年接收100余位来自全国各地临床一线医护人员的进修培训。医院自1998年开始主办《呼吸治疗监护与进展》国家级继续教育培训班,至今已为国内近万名学员提供了最新的呼吸治疗技术进展知识。该项目被认证为美国呼吸治疗继续教育Level II课程。
多样化、成体系的人才培养与交流模式为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人才梯队建设提供了不竭动力,但在最根本层次的院校教育、职业资格评价和认证等困境待解的当下,邵逸夫医院也很难独善其身。
供需共进 困境待解
技术的进步和变革往往会成为学科发展的巨大动力。
近年来,经鼻高流量吸氧、体外肺辅助技术、肺保护性通气策略、俯卧位通气、持续气囊上滞留物吸引、新型人工气道材料设备等呼吸治疗新技术、新理论的出现和普及,对患者临床预后产生了重要影响。随之而来的是对专职呼吸治疗从业人员提供高质量、高水平规范化呼吸治疗服务的呼唤。
“行业认识到了呼吸治疗的重要性,需求越来越大。重症医学、呼吸与危重症、康复医学等学科日渐需要呼吸治疗的支持。”葛慧青敏锐地捕捉到了时代气息的变化,作为国内呼吸治疗界领军人物之一,她要考虑的现实问题是如何借势提高学科地位,加强人才队伍建设。
学科发展,人才是根基。据美国呼吸治疗协会(AARC)统计数据,2014年美国有专职呼吸治疗师逾17万人,呈逐年增长趋势。而目前国内从事呼吸治疗相关工作的医务人员仅约万人(包括肺功能和睡眠监测等),与日渐上升的需求相比,人才缺口十分明显。
1 什么时候用氧、用什么设备提供、什么时候拔管、能不能咳痰等都是呼吸治疗师密切关注的焦点。
2 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科每年接收100余位来自全国各地临床一线医护人员的进修培训。
3 邵逸夫医院每20~30张床位的区域会配备2名呼吸治疗师,保证24小时不间断为患者服务。
4 在一个诊疗小组中,主诊医师是船长,呼吸治疗师同主治医师、护士等一道是船员,共同为患者提供服务。
为满足国内呼吸治疗学科发展需求,自1997年起,四川大学、中山大学、浙江大学城市学院、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等高校陆续招收呼吸治疗专业方向的本科和专科学生,四川大学和北京大学医学部先后设立了呼吸治疗专业方向的硕士和博士培养点。
尽管院校教育开展历程逾20载,教育部于2004年就将“呼吸治疗技术”列入专业目录,但国内大多数医学院校尚未设立呼吸治疗专业,呼吸治疗行业仍缺乏规范、系统的培养模式。加之医院普遍未设置呼吸治疗专科,就业前景不明朗,生源并不充足。
实际上,由于呼吸治疗专业人才紧俏,毕业生一向是大医院争抢的香饽饽。但与此同时,医院人才流失的现象也始终存在。矛盾背后隐藏的一个更大困境是呼吸治疗师的职业发展和认证难题。
据了解,目前中国并无呼吸治疗师职业资格评价和认证体系以及专业技术职务系列。这致使从事呼吸治疗工作的医务人员只能选择其他或相近的职业认证系列,如技师(康复治疗技术、营养和医学影像技术等方向)、护师和医师等,非常不利于呼吸治疗从业人员职业角色的确立和职业发展,也不利于专业呼吸治疗师专业人才的培养。
葛慧青认为,随着行业管理日趋严格,选择相近的职业认证的方式将面临挑战,“我们希望有呼吸治疗师的行医执照”。
职称晋升同样面临“尴尬”。没有职业认证,就没有明确的晋升体系,这也成为人才流失的导火索。在邵逸夫医院,呼吸治疗师晋升高级职称参加的是呼吸病学或危重症医学考核体系。
在医院职业规划中,呼吸治疗师属于医技范畴,但在临床工作中,参与临床一线的工作,其要关注重症患者的呼吸管理,参与病情讨论和方案制定,对专业能力要求高。医生还是技师?这让不少人迷茫。
由于缺乏统一的标准和认识,不同医院对呼吸治疗师的重视程度存在较大差异,这也在客观上导致呼吸治疗学科发展参差不齐。
尽管发展存在诸多困境,但呼吸治疗师被列入新职业名录无疑是一个良好的开端。葛慧青从未停止对加强本科教育和推进职业认证的呼吁,她希望呼吸治疗在疫情防控中的表现可以助力其突破目前的瓶颈。
作为学科带头人,葛慧青一直在院内积极开拓新的业务,通过强化和规范呼吸治疗师工作职责和内容,发挥更大的专业特色。她始终对呼吸治疗专业发展抱有极大信心。她告诉记者,在北美国家和中国台湾地区,为神经肌肉疾病、慢性呼吸疾病等患者提供的家庭呼吸治疗正在兴起,因为这些患者离不开呼吸评估和规范的治疗计划的实施。“家庭、社区会是未来呼吸治疗很重要的一个领域,需求很大。”
2019年,邵逸夫医院、浙江大学城市学院、美国罗马琳达大学共建的国际健康科学中心成立,该中心将呼吸治疗方向融入了专业建设中。2020-2021学年,浙大城市学院计划从医学相关专业低年级学生中进行选拔,培养呼吸治疗本科专业人才。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积极的态势都在不断显现。不管对邵逸夫医院还是整个行业来说,新的机遇已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