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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处的光亮

2020-09-02刘从进

延河 2020年8期
关键词:竹排番薯野猪

刘从进

一、地头光

板樟山是个高山村,一片少有的红黄壤,让这里长的竹笋和花生特别好吃,价格要比别处高很多。当然番薯也长得好。

村后就是一片番薯地,半山腰上有一个凤鞍庙,修了一条简易的水泥路下去。傍晚我走在这路上,即便浇了水泥,两边依然野草疯长,寂寞如故。从清冷的小庙回头,夜已经降临。

我小心地走在那条小路上,生怕横出一条冰冷的蛇来。寂寂地走着,忽然发现前面有一个光点在发亮。心中咯噔一下,紧起身子,定睛细看,亮点非常执拗而有规律,一明一暗、一红一亮地闪着。原来地边蹲着一个老农,默默地抽着烟,没有声响。这让我感觉很突然又有些好奇,走过去问他。

老伯,在干什么?

看野猪。

看野猪?看什么野猪?!

怕野猪翻了番薯地。

他瘦瘦的,一手拿烟放在嘴边,一手摸着屁股,团在路边那一丛黑暗里,像一只篮子。烟头滚烫地发亮,一抽一抽地把这片初黑的夜烫出一个个窟窿。

就这样蹲着能看住野猪?我觉得有些滑稽。

可是他说,野猪见到人,要怕的,甚至一闻到人的气息就远远地走开了。如果它在地里吃番薯,你只要一声吆喝它就跑了。我经常打野猪,拿锄头打在它的屁股上,它的皮厚厚的,不会很疼,只往下一沉,马上就跑了。我还赤手空拳在山路上追过野猪,很大的野猪,被我追得四处乱跑。野猪很聪明,白天住在山里不出来,用干草筑窠,弄得好好的,连蚊子都咬不到它。这一带山深,野猪也多,以前我用电网捕过野猪,后来派出所不让捕了。

看来他是经常跟野猪打交道的。原觉得野猪虽不吃人但也有些可怕,经他一说,这野猪就像家猪一样充满了可以触摸的农家味。但有一条,你不能真把它打疼了,或者受了重伤,那它要找你拼命的。他说有个人开车不小心,撞掉了野猪半个头,结果那野猪提着另外半个头一路跟到他家里,用獠牙把全部家什砸了个稀巴烂。

我用手电扫了一圈他的番薯地,足有四五亩大,这在山村里该算是很大的一块地了。沿地边挂着一些草帽、破雨衣、旗子之类的,说明他是很用心地对待这片番薯的。果然番薯的藤条青翠翠地长得很不赖。

就这样蹲着,不累吗?也不带条小凳子。

不累,蹲一天都没事。

那怎么的,要整晚看啊?

不用,饭后七八点钟来走一程,回去,过会儿,十来点再来守一会。

这不守株待兔吗?这样守有用吗?

也不一定有用,野猪也常在天亮前来地里,最好是它正在来番薯地时被人碰到了,赶走以后,好些天都不敢来。

不管有没有用,反正他就这么守着,一夜来两趟,他这一丘番薯确实也完好无损,或许野猪也怕认真的人,知道他这么守着,怕被逮住追打,终于不敢来。

聊起生活,他有点返璞归真的味道,说自己二十年前下山在镇上生活,现在老了,觉得还是山里好,就回到山里了,镇上的房子留给儿孙住。自己跟老伴在山村种点地,养活自己很容易。他说现在村里这样的人很多,年轻时下山,老了都住回山里来,原来空了的村庄,又有二十多户了。

他现在的生活,这丘番薯就是他的全部,看好了收成了,日子就能过,别的啥也不想。看他蹲在地头的样子,很专注,每天来看看自己种的庄稼一定也是挺愉快的。番薯也领他的情,长得胖胖的。我想,任何生活,只要专注了就能做好。

二、隔岸灯

初秋的夜晚,在黑暗统治的大山里,远远看到隔岸的山坡上冒出点点灯火,微弱而执着,莹莹绿绿地戳中了我的软肋。这是一个已经搬迁了好几年的山村,怎么又亮起灯了呢。

村在陡峭的山坡上,摇摇欲坠,有一种随时会连村带人倒下去的感觉。因被确定为地质灾害点,几年前整体搬迁至山坡下面的平坦处。人搬走后,没几年就草木离离了。

我痴痴地看着隔岸灯火,一共有五处。最下面那一处,似一只透明的口袋里盛着绿光,一胀一缩地发着亮。忽然门开了,横出一个影子,像一件雨衣挂在锄头上,一晃一荡的。一会儿,走出一个人,用手电向我所在的对岸照射过来,一串球状的绿光像珠子一样打过来,差点把我的头截了去。他不停地照了又照,仿佛知道对岸站着一个人。或许山里人对外来者更为敏感,他们习惯于身边的草长虫鸣。

我壮着胆,打开手机电筒,踩着草丛来到村里。一座老房前,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门口的矮墙上,抽着烟,嘴上一红一红地发着光。他告诉我,全村四十多户,全分到了新房。搬到新村里住了一年多,有人不习惯了,有人嫌种地远了,毕竟靠腿走,几里路就很远了;更重要的是稻谷、番薯收获后要运回家,更是劳神费力。有两户老人嘟嘟囔囔地搬回老村住了,接着又有人不声不响地搬回来。现在那些住在新村的人,也只是晚上去睡一下,白天都回到老村干活,在老屋里喂猪养鸡。

我想,用不了多久,全村的人可能都要搬回来住了。老村老人老田地,每一寸路,每一个转角处都是熟悉的,老房子里睡着更加踏实。他说,这是祖上世世代代住下来的村子,能说滑坡就滑坡吗?!就是滑了,埋了也心甘,也是死在自己的土地里。人老了,命不值钱,能死在家里是最后的福分。

没想到,老头挺能讲,我就坐在他对面的石头上聊了很久。要走的时候,他还挽留,说再嬉一会嘛,山里多清凉。

告别老人,来到新村。新村横竖笔直,显示出精密的机械性。只有一些老弱的人,跟崭新的村莊格格不入。

路灯莹白的光打在水泥地面上白惨惨的,没有一丝儿生气。拐角处摇出一个个影子,默默地站着,无声地走着。几个老妇人在门口干着杂活。他们在新房子里无法适应,电灯的亮光白晃晃、齐簇簇,很光滑,不像老村的灯光毛茸茸地长满了触须,渗入到墙角、泥土和小草的身体里,带着温度。房里房外光光洁洁,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可以说的对象。他们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掉入这么一个坑里,在冰冷的房间里待不住,从这个墙角转到那个墙角,没有草没有树没有牛,一开口说话就撞到墙上了。

我在村前空旷的水泥地上转着,晚十点了,一个老头从屋里出来,戴着很亮的头灯,穿过村口平整的场地。见有人,围着我转了两圈,迷惑着,很不解的样子,哪里来一陌生人?我被弄得有些慌,先开口了,问他干什么去,打猎吗?他说,不打猎。那干什么?蹲茅坑。原来对面是新村的公共厕所,他蹲不惯家里新装的抽水马桶,拉不出屎来,每次都要跑到公共厕所的蹲坑里,哪怕寒冬里刮风下雪的深夜。

来到对面的山坡上看新村,朦胧的路灯下,山雾笼罩,充满了鬼魅的气氛,像一个虚构的假村。

三、门前影

一把躺在老屋门前抽着懒筋的锄头;一粒阳光中慵懒的微尘;一只从溪里摇上来的歪着眼的鸭子……这些都告诉我,这是一个在不断变色的乡村大地上依然古意丛生的村庄。

村叫前王村,我每每在梅雨天的午后,穿过村庄和田野,走到山脚的水库,看雨在水面上插秧似的种满芽子。

今年六月,梅雨刚来的那个晚上,我来到村庄。雨还在下着,田野一层层绿了,溪里的水一圈圈流着,蛙声足有七八丈厚。天空正在一小溜一小溜地黑下来。

黄昏了。黄昏降落在一个旧了的菜园上,在芋叶上打转,从苞谷的叶尖流过,又开在蒲瓜白色的花朵上;黄昏伏在花生贴地生长的叶丛下,轻柔得,没有重量。

菜园边的老屋前,一扇关着的门。蓦然,我看到了一个影子,一个老农坐在门口的餐桌前,一团淡黑的影子。我的心被电了一下——他在等晚饭吗?看上去更像康德在思考。我心惊肉跳,定在原地不能动。

他只是一个影子,却有着摄人魂魄的力量。他的头有點大,好像落了一些土,又好像攀附着作物的藤蔓。黄昏,在他的鼻孔里一呼一吸。

要是不下雨,天不会黑得这么快。村庄,没有在这个时候掌灯的习惯。是雨季让入夜前的黄昏提前到了,打乱了他原本的生活。

他在檐下坐着,让老屋有了坚定的家园感。他是一个原世界里的劳作者,黑褐色的影子带着创世的感伤,他是一个王,以前的王,被废黜的王。他端坐着,在自己的王国里看着别人看不见的事物。

将黑未黑,尚未掌灯的黄昏,是村庄最安详的片刻,安静得只剩下雨声。菜园里有一朵花瓣掉落了,犹如这轻柔无力的黄昏。

他端坐着,影子有些模糊了,时间在他的身上格格走过。他是黑夜的守卫者。他只是一个身体,不用负担别的,此刻却像苏格拉底一样托着沉甸甸的大脑。我分明看到了小时候的父亲,和过去的自己。

忧伤,从我下着梅雨的身体里漏出来。他已经老了,每天还要站在田边弯腰捡拾岁月,还要准备灯光和晚餐。他就坐在门外的过道里,坐在幽暗处,一般人看不见的地方,打开他被白天的劳作忽略了的心情。

我昏昏地站了一会,缓慢地走在雨中,不带伞。在拐角处转过时,墙头的路灯有些惘然地亮了起来,投下树枝弯弯曲曲的阴影,折断了似的落在地上。路灯的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身体上,产生了一个影子的影子,巨大而虚幻。

夜遮住了这片山谷。江南的梅雨,迷迷蒙蒙地下着,这样的日子要过一个月。餐桌前的那个影子,还坐着,他的双脚坚实地踩在大地上,不像离土的农村人,住入楼房,吊在半空落不了地。他是一个王,打开了农耕时代最初的忧伤。

四、墙头血

西坑村是后门山这座大山里的四个村子之一,因为地处西边那条溪坑上,叫西坑村。它离山脚不远,却很隐蔽。那天夜里进来,村口几盏路灯亮着,照着溪对岸的村公屋,屋前挂着四块牌子,冷清清地互不相干。

往里走一点,山坡上一户人家的门开着,从屋里透出昏黄的灯光。一个老头在门口背对着我,弯着腰,抱着什么东西弄来弄去,窸窸窣窣的。灯光下,像魔鬼弯腰又像渔夫在捡鱼。见有生人来了,原来伏在他身边的三四只狗四处奔突起来,边跑边叫。老头或许耳背,只顾做着自己的事,根本没有理会狗叫和我的到来。我轻轻地走到他的后头,听到他在轻声地说话。他一直在自言自语——“包起来,包起来,包住了,就不冷了,噢!”一边用手抚摸着一个圆圆的东西,好像在替一只受伤的小羊羔疗伤一样,又像在做一件很神秘的迷信活动。

我壮着胆,走到他的跟前,发现他正在一颗大白菜外面包一层破布,捋好,再把它慢慢地放到簸箕里,然后说:“不冷了,不冷了。”簸箕里整齐地放着一颗一颗的白菜,他刚好弄完,正在用一条破被子把它们盖上。

他发现我后,喝住狗。问我哪里来的,说村里就住着他一个人了。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藏白菜,冬天了,喂给牛吃的,山里冷,怕冻坏了不好吃。

我继续往村里走,模糊的灯光突然黑了下来。我站在黑暗的边缘惊惧良久,摸摸索索探身前行,忽然前方闪着一束微微发亮的红光,坐在墙头上像一只钟,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发出生锈般的呻吟声。这微弱的亮光让黑夜更黑了,我不寒而栗,全身紧绷。慢慢镇静下来后,突然意识到那应该是电表。对,电表!这里还有电表在走动!它让我在黑暗里更加惊悚。

村庄里的路歪七倒八,人走在上面一冲一冲的。前方路边废弃的牛栏房里竟亮着一排鬼魅的红灯。光亮还在变化,由浅慢慢地变深,像是要流出血来,再慢慢地发亮,又一下子好像蒸发掉了,没有血了。就这样一遍一遍地循环着,上面显示着三个红色的“0”。再进去,路边的小屋里、墙头上这样的红光源很多,应该是每户人家一个电表的意思。显示的“0”表明这户人家没有用电。这样的电表每闪一下,都让人的心里提一下吊一下,像是面对一个深渊,不知底在哪里。

五、守岁人

腊月二十八的夜,是一个黑夜。我来到东头养殖塘,发现塘边有好几间小屋依然亮着灯。

快过年了,他们还在啊,不回家吗?我走进一间小屋。屋里有三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都在六十岁上下,其中一男一女是小屋的主人,另一男的是住在旁边小屋里的塘主人。漫漫长夜里,他们坐在一起聊天,两个男的坐床上,女的坐在凳子上。

县里哪个村最大?包家、泗淋、高枧……就这个话题说了将近半个小时,因为长夜里坐着无聊,一个话题可以拉得很长很慢。他们都是附近一个叫晏站的村子里的人,那村子有三千五百多人口,也是县里数得上的大村。

不回家过年吗?

就在塘里过年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是在塘里度过的。

年三十怎么办?

怎么办,回家吃了年夜饭再赶紧回到塘里来过年。

打牌娱乐吗?

不打,从来没啥娱乐。

笑呵呵地接着说,老头子了,能做什么呢?

塘里养殖的有蛏子、青蟹、蛤、小白虾,主要就这四种产品。单抲蛏就很难,现在四十五岁以下的人都不会抲了,一是不会抲,二是不愿抲。能下塘里抲蛏的都是些老头、老妇人,在小工头的带领下今天来这里,明天去那里,俨然一个部队,现在什么都产业化了。就是这些老人,现在都跟宝贝似的金贵,再过二三十年,这些人都老了,抲不动了。

老头对我说,到那时抲蛏的人没有了,养塘的人也没有了,年轻的人谁也不愿养塘,这个产业就消失了,你们海鲜也没得吃了。

再说青蟹,从塘里捕起来缚的时候很要技术,一般的人根本不行,只有长期养塘的人才会。就是养塘的人也经常被青蟹咬伤,手指坏死的不少。缚青蟹,得先用草埠小心谨慎地把青蟹的钳缚好,卖给市场里的人。市场里的人拿去后,再把草埠头弄掉,用按标准要求的“三门青蟹专用绳”缚起来,也要技术,得请专门的人缚,缚一天就要三四百元钱。当然缚的绳比较多也比较重,一般一斤青蟹里有二至三两绳子,都是正常的。

看来,任何吃到我们嘴里的海鲜都来之不易,任何一个行业都不简单,这就是生活。

我非常担忧老人所说的,再过二三十年,再也没人养塘了,海鲜也吃不到了。其实,乡村里让人怀念的除了老屋老房外还有老人,他们是活的文物,最后的了。随着他们的离去,一些传统产业也将同时消失。

我跟他们聊了很久,十一点多才离去。看着小屋里四处漏出来的温馨的光亮,像找回了一个失散多年的旧世紀,竟有些不舍。

穿过一片寂静得有些荒芜的养殖塘,又看到一间小屋亮着灯,开着门,电灯摇晃出一团团黑影。我沿着塘边小路,高一脚低一脚走过去,发现桌上有刚吃完的咸菜面汤,床上的被角刚刚被拽过,地上有一双大拖鞋……就是没有人。小屋的主人呢,他隐身了吗?还是有什么急事突然走了,打牌还是抓贼?突然一束手电筒的亮光在我的头顶上拽了一把,差点把我的头截了去。我把头一缩,是主人回来了吧?可是没有,伏在墙根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只好放弃,绕过一个山弯,到前面的海边去了。

当我回头再经过此处时,却发现溪边的芒草丛中,一辆电瓶车支着,开着灯,孤独的灯光森森地照着山野里妖妖的草和树。为什么要亮着灯,不让草树睡觉吗?等了一会,主人从树丛中走出来,原来他在树丛中方便呢!

六、水上屋

这是一口特别的塘,塘中间一块土地高出水面,类似于孤悬海里的小岛,上面建有一间小屋,波光粼粼中,很像是漂在水面上的房子。

那晚,我在塘边散步,黑暗撒下来,岸边的野草变成了模糊的一片。一个竹排载着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水面上划动,水面晃动了一下,像一条冰冷的蛇游向远处。他上了岛。小屋的灯亮了,红红的,一跳一跳。一会儿他又出来,看了看山那边的一片红光,那是县城的上空。接着蹲在岸边,看着幽暗的水面,任夜色在身前流动。又站起来,缓缓地回到小屋里。这个场景让我很迷醉,我也是愿意这么过日子的。

第二天晚上,我又来了,看到了那个水面上的小屋,开着门,喊了几声,没有人。我很好奇,偷偷地划着竹排提心吊胆地上了小岛。轻轻地推开没上锁的门,光线暗淡,小心地观察着,小屋分里外间,外间做饭,里间睡觉。当我来到里间时,在床头看到了一叠书,分别是《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反杜林论》《毛泽东与蒋介石》《林彪的战争艺术》《死海古卷》《犹太人的赚钱艺术》《诸葛亮用人》等等,还有《意林》《格言》《知识窗》等几本杂志和一个日记本,这让我非常吃惊。再看小小的房子里挂了一个吊环,放着大小三副石锁,大的我提都提不动。

这太意外了,我既惊恐又敬畏,这是哪里来的高人,隐居在这乡野之间养塘为生呢?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连串的问题,并反复猜测:一个失手没考上大学的人,一个考了好大学却因家贫而上不起的人,一个因父母生病而花光了家里积蓄的年轻人,一个被冤枉的逃犯,还是其他什么情况?我只能大致觉得他应该是个年轻人,总之,我看到了一个励志的对象。

我不敢久留,划着竹排回到了岸边,一边在周围散步,一边等着他。对面山坡上的“捉魂”鸟一直在“罗罗罗罗”地发着怪腔吓唬我。快十点了,他还没有出现,今晚他可能有事出去了,我只好回来了。

一连等了三个夜晚,终于等到他。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不是一个年轻人,而是快五十岁的人,家就住在山那边的涛头村。人很温和友善,跟我说,养塘并不很苦,只是要守着。他说自己只是初中毕业,没有文化,现在很后悔当年没有好好读书。这让我有些失落。问,为什么要看这些书?答,也没什么,就是打发时间,就是喜欢看书,不喜欢打游戏,不喜欢看那些情啊爱呀的东西,而看这些书有劲道,反复看着不会厌。

唉,他让我对当今这个同质浅薄的娱乐化时代有了新的看法。任何时代,总有一些人是不一样的,即便消磨时间的方式也与他人不同。

七、打鱼人

秋夜,在江边,忽见一茅草丛生的小山包上飞出一片片亮光,吓一跳。光亮聚集处,索索地挤出一个人,头顶上掌着一盏灯,手上提着什么东西,走近了方看清是竹竿和渔网。

怯怯地问一声,做什么的?

养塘的,夜里到江里打点鱼。

就一个人?

是。

打得到鱼吗?

打得到。

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啊。

就要在黑暗中,灯亮了,鱼就跑了。

打到的是什么鱼?

泽鱼。

哦,这鱼我知道,比鲻鱼小一点,常成群在水皮上游,挺好吃的,小时候常抓。

能打到多少呢?

十多斤。

我跟你去吧。

他温和地说,竹排你站不稳,站着累的。

他一边跟我说着一边走向江边。哦,那里有两口竹排,他迈上其中的一口,脚踩在竹排上纹丝不动,像踏在平地上一样。潮水已经退下去很深了,内江的水也浅了,露出一大片江岸,不知为什么,内江总是弯弯曲曲的。竹竿轻轻一点,出去了。随着竹排一左一右地打拐,他头上的灯光左岸右岸地拽来拽去,在光滑的涂泥上反射出一束束清亮的光。一会儿就看不到人和竹排了,然而那束清亮的光还在涂泥上拽来拽去,留下一分感动。

不久,那束光溶入了更大的亮光中,分别不出了,竹排到江面了。他也应该开始打鱼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打鱼的,可能就是原始的撒网收网找鱼,撒网收网找鱼……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我在那条堤坝上走了一个来回,又坐在坝上吹着江上的风。夜有些晚了,忽然我看到了那束光,有些浑黄和微红,但能看到它熟悉的晃动的样子,应该就是他了。夜深了,他还在江上。

责任编辑:刘羿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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