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在线话语到句法构式:“X什么X”结构来源再探
2020-08-29张金圈
张金圈
(曲阜师范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山东曲阜)
1. 引言
“X什么X”指的是诸如“看什么看”“好什么好”之类的用法。由于该构式结构特征鲜明、使用频率较高,因此很早就引起了语法研究者的关注。关于该构式的来源,专门的研究不多,但意见分歧却较大。余志鸿、易洪川(1989: 25)认为“V什么V”(看什么看)是受满语句法的影响,在“V什么”反问句的基础上扩展而来的。崔山佳(1995)和徐复岭(1995)指出,在明清时期的《醒世姻缘传》中已经存在大量“X什么X”结构,并认为现代汉语中的这一结构是近代汉语包括近代山东方言中同一格式的继承和发展,而非源自外部因素的影响。
吴怀成(2014)对“V什么V”构式的产生机制进行了专门研究,他认为该构式是糅合类推的结果,过程如下:
即在“VO”和“V什么O”两种格式的类推下,由VV组合衍生出“V什么V”格式,并进一步扩展为“X什么X”。我们认为,这一推断难以成立。虽然作者指出“V一V”结构中的“一V”可以看作准宾语,而且“VV”来源于“V一V”,但不能由此证明“VV”也存在动宾关系,因此以“VV”类比“VO”并从“VO→V什么O”类推出“VO→V什么V”也缺乏充足的理由。
我们认为,“X什么X”构式来源于汉语口语中一种常见的“情态性重置句”(刘探宙,2018)。所谓“情态性重置句”指的是诸如“你气死我了你!”“都几点了都!”“这是干吗呢这是?”之类的句子。其实,早在孟琮(1982)中,作者就已经指出“X+‘什么’+Xa”是一种固定的格式,并将其与其他句末情态性重置句放在一起进行讨论。史有为(1991)也敏锐地指出,“吵什么吵”中的第二个“吵”是追补成分,很像口语中“你在哪儿你?”中的第二个“你”,起着追补概念和强调语气的双重作用。但遗憾的是,后来的研究者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这两段极有价值的论述。
在本文中,我们将结合具体的例证进一步讨论“X什么X”构式与情态性重置句的内在同一性,并论证“X什么X”构式从在线生成的话语模式到结构固化的句法格式的演变机制。
2. 汉语口语中的情态性重置句
诸如“你气死我了你!”“都几点了都!”“这是干吗呢这是?”之类的句子,很早就引起了人们的关注。Chao(1968: 69)认为这种现象是“倒装句”(inverted sentences)的另一种说法,即将倒装的主语复原到句首去,然后在句尾“作为一个羡余的提示,以轻声重复”,比如倒装句“进来吧,你”“要睡了,我”“可笑极了,这个人”,在句子真值语义不变的情况下,也可以说成“你进来吧,你”“我要睡了,我”“这个人可笑极了,这个人”。赵元任先生认为这些都属于“追补”(afterthought)现象。后来,孟琮(1982)、陈建民(1984)、史有为(1991)、李向农(1985)、荣晶(2008)、张旺熹(2012)、郭燕春(2013)、李颖(2014)、Cheung(2015)、张金圈(2018)、刘探宙(2018)等都对这一现象进行了专门研究。
需要特别一提的是刘探宙(2018)的最新研究,该文认为,以下两组句末重复句其实属于不同的类型:
(1)a.你气死我了你!
b.又怎么了又?
c.这不胡闹嘛这(不)?
d.你还敢犟嘴啊你(还敢)?
e.都快迟到了都(快)!
f. (哈哈,)我中奖了我!
(2)a.今天早晨下雪了今天早晨。
b.你们吃过饭了吗你们?
c.刚才那两块钱是谁丢的刚才那两块钱?
d.听说小王生孩子了听说。
e.她准备自己去她准备。
f.让他们等一下吧让他们。
她将第(1)组称为情态性重置,将第(2)组称为重申性再现,并从停顿、句末成分的音长语调、句类、语势、句末语气词、重复出现的成分等角度详细分析论证了两种用法之间的区别,使人们对这一语言现象的认识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2.1 情态性重置句的结构语义特征
根据孟琮(1982)、刘探宙(2018)等的研究,情态性重置句中可以重复的部分包括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少数简短的名词、人称代词加“是”或指示代词加“是”、情态动词、判断词、言说词和副词等,这些成分大都比较简短,一般不超过三个音节,例如:
(3)你滚一边儿去你!
(4)这不瞎胡闹吗这?
(5)小孩儿怎么了小孩儿,小孩儿就可以无法无天啊!
(6)你这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这是!
(7) 小兔崽子,你要造反啊你要!
(8)才几点啊才!大清早不让人睡觉!
与此相对,重申性再现句的句末再现成分则主要是三音节以上的,如例(2)中的a、c、e句。但是,正如刘探宙(2018)所说,其实重申性再现句和情态性重置句之间的界线并不是铁板一块,而是可以相互转化:当重申性再现句以一种较快的语速和较强的语气说出来时,就会转变成情态性重置句。由此看来,上述情态性重置句句末重置成分的音节限制也不是绝对的,例如:
(9) [外甥想去游泳]
外甥:我要去游泳。
小姨:你要去游泳你妈让你去吗你要去游泳!
(10) [甲向乙询问事情]
甲:你说呀!
乙:你让我说我说什么呀你让我说呀!①注:①以上两例引自郭燕春(2013)。在以上两例中,“小姨”和“乙”的话都可以视为情态性重置句,但句末的重置部分都超过了三个音节。当然,在实际会话中,当以较强烈的语气说出这类句子时,句末重置部分在音长和音距上都会被极度压缩,读得又轻又短。
从语义来看,例(9)(10)的重置部分也有一定的特色,即都具有一定的引述性。如例(9)中外甥说“我要去游泳”,小姨部分引述外甥的话语“你要去游泳”并就此作出评价。例(10)同此。以下是我们在电视剧《金婚》剧本中找到的类似的例子:
(11) [文丽因为佟志隐瞒大庄和梅梅的私情而生气]
文丽:你就瞒我吧,啊?你瞒得了我你瞒得了高淑珍吗?我看你现在越来越——
佟志:(烦躁地打断文丽)我越来越怎么了我越来越?(《金婚》第9集)
(12) [儿子大宝涉嫌诈骗被警察带走,文丽和佟志焦急地商量对策]
文丽:哎呀,你现在抱怨这些有什么用,得赶紧想办法呀。
佟志:我想个什么办法我想办法!他这种人他不跌个大跟头,他就不知道什么是生活!(《金婚》第46集)
(13)[多多经常让父母操心,大姐燕妮批评她]
多多:你甭跟我在这儿说教,你要是我你就不会——
燕妮:(打断多多)我要是你我抽自己俩大耳光我要是你!(《金婚》第40集)
(14) [佟志和文丽因为家庭琐事争吵]
文丽:那我说工人阶级,就不应该讲卫生吗?我不应该爱卫生吗?你这是右派思想!
佟志:这右派帽子是随便扣的吗这右派!(《金婚》第2集)
从会话序列的角度看,情态性重置句一般都是对前一话轮的回应,如上述例(9)—(14),即使处在第一个话轮,也不是作者自己的有感而发,而是针对他人某一行为的回应,如例(8)中的“才几点啊才!大清早不让人睡觉!”。因此,可以说,情态性重置句通常是一种回应句。
从韵律特征来看,情态性重置句的重置部分之前不能停顿,如例(3)“你滚一边儿去吧你”中句末的“你”和之前的部分要紧密地连在一起,组成一个语调单位。刘探宙(2018: 54)指出,情态性重置句可以有两种句末语调类型,一种是轻而短的降调,如“你疯了你!”;一种是重而长的曲折调,如“我多乖呀我!”。
2.2 情态性重置句的语用功能
关于情态性重置句的语用功能,前人的观点比较一致。张旺熹(2012)研究了以人称代词作为重复部分的情态性重置句,他认为这类句子的主要功能是情感宣泄,也就是传达当下情境中言者某种强烈的情感。刘探宙(2018: 55,60)也指出,“情态性重置句都是强语势,多用感叹句和反问句,说话人以向听话人表达自己的态度和发泄情绪为主要交际目的,违反对话合作原则,拒绝得到对方的回应”,“情态性重置句是说话人为了表达态度和发泄情绪而采用的句式,它不要求听话人回应,因此使用强语势、感叹语气。”例如:
(15)[文丽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家,把一些东西放在楼道里。庄嫂气愤愤地走过来,朝着文丽的东西踢了一脚]
文丽:成心啊你!
庄嫂:我怎么成心了!你家这破玩意儿,挡了半个楼道了,好狗还不挡道呢。
文丽:有事儿说事儿,你干吗呀你!你骂人干什么!
庄嫂:我骂你了,怎么了!大家伙在这一个楼道里,住了这么长时间,我受你气受够了,我早该跟你算算这笔账了!
文丽:你算什么账啊你,啊?我告诉你,佟子借你们家钱,那是你丈夫想拉拢我们家,而且钱早就还了,你别没完没了啊你!(《金婚》第10集)
(16)[多多和父亲佟志争吵]
佟志:你这丫头你胡说什么呀你?
多多:自私透顶。没见过你们这么自私的父母。(起身拿东西要出门)
佟志:(生气地)你说什么呢你!
多多:(生气地大声说)我说你们自私透顶。出了事儿才想起问我怎么着,晚啦!
佟志:你出什么事儿啦,啊?
多多:我就是死了,你们当回事儿吗你们?(《金婚》第33集)
从语料可以发现,在争吵詈骂、激烈冲突的语境中,情态性重置句会高频使用,表达说话人强烈的语气和情感。张金圈(2018)认为,说话人之所以在一个结构完整的小句之后重置句首的某个成分,正是为了宣泄主句未能表达净尽的强烈情感,是语言象似性的一种表现。
3.“X什么X”构式与情态重置句的同一性
3.1 “X什么X”构式与情态重置句结构特征上的同一性
史有为(1991)指出,进入“X什么X”构式的X大部分都是单音词,双音词较难进入。他认为这是因为双音节的X使得整个格式的长度增加,第二个双音成分成了拖累,使得短促有力的禁止语调较难形成,于是必须做出选择,而最佳的选择便是抛弃第二个双音成分,或者使用单音词。一些后续研究也都认为“X什么X”中的X大部分为单音词,但对多音节X进入该格式的接受程度似乎越来越高。朱军、盛新华(2002: 92)指出,X“有时是双音节的,三音节及三音节以上的极少”;晏宗杰(2004: 31)则说,X“一般不超过四个音节”,似乎在他看来,双音节和三音节的X都是常规现象;艾哈迈德(2012:13)进一步指出,只要上下文和词本身允许,任何一个词都可以充当X进入“X什么X”结构。“X什么X”中的X以谓词(包括动词和形容词)为主,所以很多研究直接将其描述为“V什么V”。但随着构式功能的扩展,现在几乎任何词类都可以进入该构式(艾哈迈德,2012)。
由此可见,“X什么X”中的X在音节数量上没有严格的限制,但以单音节和双音节形式为主,这与情态性重置句对重置部分音节的限制条件是一致的。
关于“X什么X”构式的结构层次,曾存在两种不同的观点。史有为(1991)将“X什么X”中的“什么”看作第一个X的虚宾语,把第二个X看作追补成分。也就是说,“X什么X”应该划分为“X什么|X”。朱军、盛新华(2002)则认为,在句法上“V什么V”是由前V和“什么V”两部分构成的主谓结构。但是他们并未就此做出充分的论证,而且后文对该结构进行语义分析时,他们又说“V什么V”式是一个以“V什么”为核心的动核结构。似乎又否定了自己之前的论断。由此可见,将“X什么X”划分成“X|什么X”式的主谓结构缺乏充足的理由。朱锡明(2005)指出,“X什么X”在“什么”后一般都可以插入“啊”(或其变体“呀”),如“笑什么呀笑!”。
我们认为,将“X什么X”构式切分成“X什么|X”是合理的,朱锡明(2005)的观察充分证明了这一分析的合理性。上文说过,情态性重置句的句末重置部分其实是一种追补的成分,从结构和表义来看,重置成分之前的部分都是一个完整的小句。而“X什么X”构式中的第二个X也可以视为一种追补性成分,实际口语中,在“X什么X”构式的“什么”后边,经常出现语气词“呀(啊)”“嘛”,有时候语气词后还可以出现较明显的停顿,或在后一个X前加无意义的填充词,后X的追补性非常明显,例如:
(17) [睡觉前,文丽要求佟志去洗手,佟志烦躁生气]
文丽:你起来洗洗再睡觉!
佟志:洗、洗什么嘛洗!(《金婚》第2集)
(18) [庄嫂和丈夫大庄吵架后,文丽安慰庄嫂]
文丽:你说这大庄不是平时不干活吗,啊,他能帮你干点活儿就不错了,就甭挑了。
庄嫂:他不错什么呀,他不错!你说我跟他过了一辈子,他啥事儿他都不听我的,我说东他偏说西,我说西他偏说东。(《金婚》第43集)
(19) [佟志对大庄感慨往事]
佟志:你说那会儿啊,哭着喊着要去三线,就想提个副厂长伍的。文丽这么跟我闹啊,差点儿没跟我离婚都。你说那时候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啊?闹什么呀这闹?(《金婚》第32集)
而且,与情态性重置句一样,“X什么X”构式前半部分的“X什么”本身也可以是一个结构完整、具有独立表达功能的小句。这种层次切分上的一致性,体现了“X什么X”构式与情态性重置句的密切关联。
在通常情况下,“X什么X”中的前后两个X,不论其词性、音节数目如何,词形都是完全相同的。但我们发现,当X是一个主谓性的句法结构时,后一个X可以省略谓语部分,而并不因此影响整个结构的成立和功能的有效发挥,例如:
(20) [佟志为了躲避前女友的纠缠而跑进厕所躲避,大庄见状讥笑佟志]
佟志:你瞎乐什么你瞎乐!(《金婚》第15集)
(21) [文丽想穿上婚纱举行一个金婚盛典,佟志反对]
佟志:你说这老太太多大岁数了,还要臭美,给谁看啊你?就是想浪漫,什么浪漫啊你!
文丽:我浪漫什么我浪漫!我跟你一辈子吃苦受累,我浪漫个六!(《金婚》第50集)
以上两例中的“你瞎乐什么你瞎乐”“我浪漫什么我浪漫”无疑是“X什么X”构式,但我们也可以非常自然地将其说成“你瞎乐什么呀你”“我浪漫什么呀我”,而这正是上文所说的情态性重置句。从另一方面来看,很多情态性重置句也可以自然地转变为“X什么X”构式,例如:
(22)佟志:好了好了,行行行,不说了,不要说了。跟女朋友分手了,那与你有何相干啊?你这不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吗?
文丽:(生气地)你懂什么呀你!我不跟你说了。(《金婚》第3集)
以上例子中的“你懂什么呀你”是情态性重置句,但也可以说成“你懂什么你懂”,此时就成为所谓的“X什么X”构式。在实际语言使用中,“X什么X”构式经常可以和情态性重置句共现、并用,例如:
(23) 佟志:哎呀,你哭什么呀哭?[“X什么X”]已经孩子她妈了,你还把自个儿当孩子啊?不怕人笑话。
文丽:你就跟你妈合着伙儿来欺负我吧。
佟志:我欺负你什么了我?[情态性重置句](《金婚》第5集)
(24) 文丽:做不做呀?
佟志:做了,做了。我明儿陪你去做,啊。
文丽:你陪什么陪呀[“X什么X”],你能陪我挨刀啊你![情态性重置句]人医生说了哈,引产比生孩子还遭罪呢,弄得不干净还得再刮宫。活不活了我!(《金婚》第9集)
在我们搜集到的情态性重置句的用例中,还存在这样的用法:
(25) [佟志因为文丽跟小夏关系暧昧而吃醋生气]
大庄:不是,你是跟你老婆较劲呢还是跟那个小兔崽子较劲呢?
佟志:我较个六啊我较!(《金婚》第23集)
(26) [佟志因为儿子大宝违法被抓而大怒]
文丽:老头子,我跟你说,你别激动啊。
佟志:什么事儿?
文丽:大宝给警察抓起来了。
(佟志颓然坐下)
文丽:你别激动啊。
佟志:(愤怒地)我激动个屁啊我激动!我有什么可激动的?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金婚》第46集)
其中的“个六”“个屁”都是构成反问的手段,与“X什么X”中的“什么”功能完全一致。以上两例也可以说成“我较什么我较”“我激动什么我激动”,表达功能基本不变。“X个六X”“X个屁X”可以视为“X什么X”的变体形式, 有时可以和“X什么X”构式连用,例如:
(27) [刘强从部队转业回家,因没有满意的工作而迁怒于妻子]
刘强:我说早应该回来,你不让,你不让,你偏让我提干哪,提什么提!提个屁呀提呀!我要早回来能有这下场吗?(《金婚》第34集)
西村英希(2016)指出,“X什么X”中的前X往往都是引述性成分,该引述性成分既可以是元话语,也可以是既施行为,这也与情态性重置句中X为引述性成分的一类用法完全相同。
3.2 “X什么X”构式与情态重置句语用功能上的同一性
关于“X什么X”构式的语用功能,前人也曾做过较多探讨,且认识较为一致,如:表示说话人的禁止或否定,带有强烈的主观感情色彩(史有为,1991;朱锡明,2005);着重表达说写者的主观态度或评论,有很强的意志性(朱军 盛新华,2002);具有表达不满情绪的语用功能,同时隐含着说话人烦躁、嫌弃、厌恶和些微的愤怒语气(晏宗杰,2004);是汉语口语会话中典型的立场表达格式,具备主观性、评价和互动性(朱军,2014);不仅具有浓厚的主观化色彩,而且具有明显的交互主观性(西村英希,2016)等等。
由此可见,“X什么X”构式的主要功能也是说话人用来宣泄强烈的情感,与情态性重置句具有同一性 。而且,从语言习得的角度来看,我们发现,刚满四岁的汉语儿童已能够在恰当的语境中熟练地使用“X什么X”构式和情态性重置句宣泄情感,这也显示了二者之间的密切关系。
4.“X什么X”构式的来源和演化:从在线话语到句法构式
弄清了“X什么X”构式和情态性重置句的同一性,其来源和产生机制问题也就水到渠成地解决了,即“X什么X”是说话人为了进一步宣泄心中抒发未尽的强烈情感而在表反问的“X什么”句后重置句首成分X而产生的。
孟琮(1982)提到,自然口语中的很多情态性重置句在转写成书面材料后,句尾的重复部分都被删略了,他认为这可能是由于这种首尾重复的句式写出来很不顺眼的缘故。我们认为,这与顺眼不顺眼关系不大,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该类构式的前半部分是一个完整的句子,句尾重复部分是一个追补、黏附上去的成分,而且该成分不表达任何语义,仅用来加强口气、渲染情绪,类似一种非线性的韵律成分,所以才容易被加工者删略。正因如此,我们将其视为一种话语层面上在线(online)生成的句子。
“X什么X”本来也是这样的在线话语形式,“X什么X”本身就是一种在“X什么”之后重复句首X所形成的重置句。但是,由于该结构高频出现且其中的“什么”形式固定,导致其出现固化倾向,逐渐演变成一个句法构式。以至于人们将“X什么X”与“X什么”看作是平行的两类构式,而不是把“X什么”视为口语中的“X什么X”转写成书面文本时删略后面的X而来。
上文提到,在明清时期的《醒世姻缘传》中已经存在“X什么X”构式,但在同一时期的文献中却未发现情态性重置句的用例。可是并不能据此否认“X什么X”构式来源于情态性重置句的事实。正如上文所说,作为一种在线话语形式,情态性重置句很少出现在经过加工的书面文本中,即使在现代汉语中亦是如此。我们推测,在明清时期的汉语口语中,情态性重置句可能已经普遍存在。
由于口语中情态性重置句高频使用以及“X什么X”与情态性重置句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导致了上述“X什么X”构式若干变体形式的存在,这也说明“X什么X”构式尚未实现彻底的固化。
5. 结语
“X什么X”构式和情态性重置句都是汉语口语中常见的语言现象,虽然早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初,孟琮和史有为先生就已经注意到这两种用法之间的一致性,但遗憾的是,他们并未对此进行深入探讨。后来的众多学者将这两种结构视为互不相关的现象,分别进行研究,从而导致了一些结论的偏颇。通过语料分析,我们发现,不管是在结构特征还是在语用功能上,“X什么X”构式和情态性重置句都具有内在同一性,“X什么X”本质上就是在“X什么”反问句的基础上重置句首的X而产生的。可以说,“X什么X”只是情态性重置句的一个次类,只是由于其使用频率较高且其中的“什么”是一个常量,因此才逐渐固化为一个形式稳定的句法构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