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诗》汉译本副文本比读
2020-08-29蔡华
蔡 华
( 大连大学外国语学院,辽宁大连)
1. 引言
美国学者宇文所安(Stephen Oven)的《初唐诗》(The Early Tang Poetry)于1977年出版。当时,国际汉学中心早已由欧洲转至美国,美国异域汉学成果方兴未艾,有些被有识之士推介到国内。在《初唐诗》英文原版面世十年后,一方面由于国外学者的汉学成果不断地为国内学界所关注;另一方面,译者贾晋华认识到宇文所安“泱泱大唐”的系统视角与“史记”的叙事特色,遂将英文版《初唐诗》翻译成汉语,为当下国学领域学术拓展提供了可资借鉴的他者渠道与西化资源。《初唐诗》汉译本有两个版本,分别是1987年广西人民出版社版、2004三联书店简装(后有2014同版精装本)。比较3种汉译本副文本,针对“文本之外的操控手段成为引导读者‘正确’阅读的最佳选择”(艾柯等著,1997:30)的有关现象进行考察,形成对《初唐诗》译介过程中的译者、读者因素流变的判断与分析。
学术著述的影响在其翻译过程中,脱离本来语境,不断地推广、延宕。宇文所安的《初唐诗》回归到写作主题宗主国本土的交流意义更具有以资借鉴的价值。1987年,广西人民出版社推出了《初唐诗》汉译本,发行4500册;初版后,《初唐诗》再版两次,均系北京三联书店推出,分别是2004年与2014年的简装与精装译本,每次各发行7,000册,构成《初唐诗》历时副文本研究的资讯平台,利于副文本的平行研究,如“根据研究目的有重点地对于某些副文本因素进行比较,例如比较原文和译本的副文本,比较同一原文的不同译本(不同译者译本、不同时代译本)中的副文本,或者比较不同赞助人或团体所出版的(同一或不同原文的)译本中的副文本,等等。通过这些比较,往往可以揭示出有关的历史、社会与文化语境,帮助我们发现操纵和制约翻译过程的各种因素”(肖丽,2011:20)。
2.《初唐诗》英、汉版本副文本横向比较
一般而言,翻译文本中的副文本与原文本副文本相比,往往有所变化,而各种变化往往是译本“成书”某方面的某种介入使然。比较《当中国统治世界》英文本和汉译本的副文本时,葛校琴发现“译本制作者通过对副文本内容的删舍、添加、重排、突显等方式,来引导读者的阅读,强化读者的理解”(葛校琴,2015:101)。与1977年《初唐诗》英文原版的副文本内容进行横向对比可看到,1987年《初唐诗》首个汉译本中添加了作者“序言”与他者“序”双重翻译副文本,它们将原作中单向维度“前言”副文本中基本的“成书”历程拓展为中美双重维度。《初唐诗》汉译本序言中的论述与前言是同一译本中并置存在的副文本项目,它们从横向推进的角度反映着译本的翻译意图,这与序言注重写作过程,前言汇校写作问题的常规操作并不抵牾。
考虑到1987版中《初唐诗》原作者相当于某种序言的“致中国读者”与原书“前言”生成时间差,1987版“致中国读者”中“惯例与陈套”的自省与“局外人”的判断与爱好告白明显地充实着《初唐诗》的学术特质,虽然这远非原文本“前言”中提出的写作手法的反驳,但总归是改观了“前言”中关于初唐诗歌面貌的旧话,这是副文本的“呈现方式常常受到生产环境和接受模式的影响”(刘亚燕,2018:34)的典型示例。宇文所安《初唐诗》1987版汉译本前置副文本之间在分别与正文“交通”之前,先行落实成书方面的“切磋”行为,并共同作为一个有机体与《初唐诗》正文形成规范译介定性与呈现翻译定量的交互关系。
3.《初唐诗》汉译各版本副文本纵向比较
1987版汉译本副文本的取舍在贾晋华教授2004三联版《初唐诗》“译后记”有所披露:征得作者宇文所安本人同意,她略去了“鸣谢”和“索引”两个内容。虽然“鸣谢”是英文原作者“成书”范式十分常见的副文本项目,“索引”是便捷深度阅读的读者检索与比对的项目,但对于汉译本读者来说,前者减免后无伤大雅,后者的缺失确有遗憾。言归正传,两版三译本的具体副文本名目,均列在表1中。
比较《初唐诗》1977年英文原版与其2012年再版中副文本的一致现象,汉译本中的副文本显出差异化的特征。综上,三个版本副文本面貌的历时性演变实况如表1所示。同时,两家出版机构之间发行方式上的变化在列表中也有体现,基本上可以归结为两点:“附加”与“变通”。“附加”现象集中在两个出版机构的不同版本中;而“变通”则涵盖了两家出版社的版本以及三联书店两个发行本之间的不同。
第一,先看“附加”情况,添加的副文本项目主要集中在三联书店再版的两个版本中,具体有4例。与广西人民初版相比,三联两版在保留了其原有副文本项目基础之上,一是增加了宇文所安专门为2004年三联再版书写的《初唐诗》《盛唐诗》三联版序言(2014年版保留了这一内容);二是添加了“译后记”(落款日期为2004年);三是2004版与2014版中增加了封底副文本;四是2014版增加了勒口(封面与封底两处折叠)内容;封面勒口主介作者,后勒口专事作品(本作与他作),上述各副文本形式均属于《初唐诗》回归其母体文化的译介与比鉴媒介。
第二,后看“变通”副文本情况。变通是指两出版方之间及两次再版之间特定副文本项目的调序、调动等事实,如1987版前言与初唐年表的顺序在三联两版中均前后颠倒了顺序;再如三联两版中目录页的位置有了大幅度位移,具体说就是2004版中原置于译文正文之上的目录页担当着在副文本与译文正文之间承上启下的阅读功能,转至2014年又一版时,2004年版内容不变的目录页提到卷首位置,领先所有(与封面不可分的勒口除外)副文本的同时,与相关的译文正文相去甚远,这样的空间位移背后折射着出版方的“成书”与“导读”功能之间不同的副文本意图,这不仅不会酿成“意图谬误”的不良判断,而且好的阅读开端是成功的一半的说法并非虚构,而热奈特所说的副文本的四大核心功能——标识或识别作品(designating or identifying)、作品内容和体裁描述(description of the work:content and genre)、传递言外之意(connotative value)和诱惑读者(temptation)(Genette, 1997: 93)在目录页中都有不同程度的体现。这仅仅是副文本项目形式上的演变预览,下面即细读《初唐诗》副文本所指。最大的“变通”副文本是“注释”项目。与《初唐诗》1987广西版维系原版“注释”置后于附录的副文本方式不同,2004年三联再版采用了化整为零的嵌入式“注释”法,对应的条目分散到“注释”对象所在的页面,与翻译正文合体,因此历时通读的选择性自觉为随机性共时阅读本能,阅读的概率无形之中大幅度提高。
表1 《初唐诗》两版三译本副文本名目
一般而言,内容决定形式,而服务内容的形式时而也意味着某种内容。三联两版都既保留了1987版傅璇琮与宇文所安书写的内容,也保留了这两者在1987原版中的先后出列顺序。这样的翻译副文本排序形式与原作当头的翻译常理疑有出入。虽然,宇文所安“致中国读者”(1987.1)与傅璇琮他序(1987.3)均大大早于1987年初版的发行日期(1987.8),对此,热奈特给出了说法:文本被引用的日期通常是其初版的发行日期,而其中的副文本项目生成时间自然先于这个时间标注,同样,媒体先于刊行刊登的宣传性内容也具有这样的超前性(Genette& Maclean,1991: 264)。在写作时间上落后于作者“致中国读者”(1987.1)的傅璇琮他序(1987.3)在空间上先行一步,反映着英汉译介的本土伦理观,也是副文本设置的惯例:“他序位于自序前”(Genette,1997: 264),尤其是在与“后出的作者自序”(belated authorial preface)排序的时候。于此,他序的功能中最基本的两点在傅璇琮他序中均有对应的展现,即推介性质的高度肯定与资讯类型的案本提示(Genette, 1997: 265)。而傅璇琮他序的语用价值更是在本土有识之士对异国他乡“知音”的礼遇礼赞中实地达标“言外之力”(the illocutionary force)。无论是1987版当时的初版潜在读者,还是本世纪三联再版的目标读者,作为“三人行,必有我师”古训的华裔,都第一时间通过本土专家庄重的推介,感触到《初唐诗》的学术用功与功德。跨越了阅读门槛的读者随之也勾勒出相应的阅读期待视阈,读者阅读就此开启之际,他序的使命在他序者厚德载物的践行中应声而至。“一个严肃的学者在独立的研究中摆脱西方以为常的观念所必然产生的结果,是一个富有洞见的认识”(宇文所安著,贾晋华译,2004:傅璇琮序:5)。一如热奈特指出的那样:每每说到省视时,他序作者往往比自序作者有优势,无论成名与否,他们都心安理得地当自己是文学或意识形态的最高仲裁者” (Genette, 1997:273)。傅璇琮作为唐代文学权威,其序的“言论中彰显着裁定与担当”(Genette& Maclean, 1991:266),其言论如“有所反省”与“编印一套汉译世界研究中国古典文学的代表作”(宇文所安著,贾晋华译,2004:傅璇琮序:5),彻底地将中西互鉴的学术演绎推向极致,极大地超越了热奈特认定的他序修成正果仅仅在于“作者一心想要读者知其意愿”(Genette, 1997: 293), 傅璇琮的他序“不能脱离版权方与赞助人的机制模式,也不能排除被曲解、误读的可能” (Genette, 1997: 293)。
阅读是个系统过程,阅读正文前的前阅读是一个微系统。就《初唐诗》汉译本的前阅读情况来讲,也是有板有眼。在傅璇琮推介的基础上,出版方推出作者本人的“致中国读者”栏目。从空间上看,宇文所安虽然贵为汉译本母本作者,其“致中国读者”仍位于傅璇琮序后,出版方自有其道理(见前段语篇),发挥着通往其初唐诗歌文学史的“门厅”功能,将刚刚开启阅读的读者从译介远景区中拉入文本的近景框,豁然过渡到正文的前沿,使读者阅读得以强化。阅读得道,须步步为营。显而易见,译文本中的副文本的主旨在于认读作品,阐释作品,还原作品以及推介同一出版商的其他出版物” (Kovala, 1996: 134)。为此,上述《初唐诗》汉译本三项核心信息型副文本(informative paratext),即译介他言、作者自言与译者译言三者,以关键词“宇文所安与初唐诗”贯通各自的阅读导航之责,体现了副文本在引发阅读、推进阅读与整合阅读通道上的连续性蓄势。总体上讲,《初唐诗》原文本的维护意图与推广态度跃然纸上。依照热奈特副文本类型与功能设定的理数,三家言的侧重与用途同中有异。理所当然,首发者傅璇琮在序中本着对潜在读者宣讲的态度,在题中之义的题旨下“从心所欲不逾矩”地阐发了《初唐诗》原作者与原编译的他者视阈。从大而言之地将宇文所安纳入世界汉学史框架,到小而言之即就《初唐诗》本身写作而论,然后转入宇文所安唐系列、乃至中国思想读本的格局。显然,傅璇琮他序副文本融常规他序与自我创意于一体,培养读者立足初唐而不拘泥于初唐的阅读思路,贯通读者局部与整体的关联性阅读。最后,傅璇琮甚至从本土反思的角度肯定外国作者的汉学成就,不以自我为中心的学术精神十分开明:“它们以不同的视角来审视中国的文化现象,定会有不少新的发现,即使有的著作有所误失,也能促使我们从不同的文化背景来研究这些误差的原因,加强我们的认识”(宇文所安著,贾晋华译,2004:傅璇琮序:5)。
“就文学史而言,‘代’的思想无疑是最有成果的思想之一”(埃斯卡尔皮,1988:9-10)。初唐诗独立成册是唐代诗史的深度进化的标识,如宇文所安本人所说:“对于诗歌来说,文学史就像是‘门厅’,人们只有通过它才能到达诗歌;但它本身并不理解诗歌。我希望有一天将带着新的视野回到文学史”(宇文所安,2014:致中国读者:2)。宇文所安《初唐诗》面世之际即他希望成真之时,因为“当我们确实在阅读中补充了这样的背景,初唐诗就不再仅仅是盛唐的注脚,而呈现了自己特殊的美”(宇文所安,2014:致中国读者:3)。美就美在唐诗史大时“代”孕育着“初唐”小时“代”,宏观与微观融会贯通的思维脉络客观又达观。
阅读有道得益于翻译文本激扬文字,阅读得道则受益于译介副文本指点江山。比较《初唐诗》汉译本纵向译介过程中副文本的变化,特别是将历时汉译本副文本演变与不同译本空间框架内译介副文本内容的不同聚焦一并审视,这样的复合视域对目的读者具有潜在而明晰的影响。从傅璇琮他序过渡到宇文所安“致中国读者”专题时,两位学者中外视阈比鉴分明。宇文所安这一篇文、题一致的“前言”完全实现了其潜在功能,有助于确定文本的意义与应用,即《初唐诗》汉译本副文本价值指数与检索能力。相比傅璇琮纵横捭阖的大手笔,宇文所安则直面中国读者,在坦言地道出学术的持续性发展使经年前出版的“初唐诗”有所“缺憾”后,他直言译者贾晋华《初唐诗》汉译本是世纪之交的;比较之下,傅璇琮在其“序”末鼓励更多国外汉学译作,则是对译者贾晋华译介贡献间接的肯定。序者与作者一隐一明的译介褒扬余音中,译者“译后记”只关注着为目标读者塑造一种整体阅读的观念与氛围。
4.《初唐诗》译者副文本的同行式切磋
翻译本身就是一种跨文化交流活动,译本副文本是翻译宏观交际过程中的微观交流事件,“作为文本之外的重要操控手段,副文本是文本的延伸和补充,在宏观层面上对文本意义进行整体操控,引导着读者的阅读及影响着文本的传播和接受”(陈向红,2016:79)。翻译中常常不乏这样一种译介现象,即译者可能是一切译介副文本的主导者,虽然热奈特本人的副文本构成中不存在“后记”类型,但这种空白已经得到布朗大学历史学人包筠雅的补充:“书籍的题辞、序言、后记、目次等都可以成为副文本”(包筠雅,2012:85)。《初唐诗》汉译本首发经年后,三联再版汉译本改观了初始汉译本“无译者序”的旧貌,增添的译者贾晋华“译后记”发挥其副文本引领功能的同时,更决定着译介发生维度的深度。
作为译者,贾晋华的临场是一个变化过程。从《初唐诗》1987年初版译本中的隐迹举动到2004再版中的现身,这个过程恰恰说明“译者现身是译者个人行为与选择……传统做法是译者不发声、不现身,且译者不张扬的社会公德品质与其翻译自然流畅、精细缜密的能力相提并论”(Bilodeau, 2012:62)。在读者角色日渐凸显的趋势下,这样的译者变法事出有因,也得到了译者方面的关注。作为译者的余光中曾有感而发:“一本译书只要够分量,前面竟然没有译者的序言交代,总令人觉得唐突无凭”(余光中,1999:265)。关于译者亲临译本的现象,译界学者也有论述:“据韦努蒂(Venuti)称,‘译者临场发声’指译者在译文本中不经意地临场的行为”(Jiang, 2012: 366)。以此观察《初唐诗》汉译本初版经年后再版中的出现“译后记”,应该不是突发奇想的偶然性做法。虽然从中读不到一般译记中涉及的常规问题,如译文翻译过程,翻译疑难方面的表述,但《初唐诗》一般译者首要面临的学术内容问题不会是贾晋华这位中古诗歌研究者的译介障碍,那么剩下来的问题就集中在读者定位上。显然,《初唐诗》作者宇文所安写作与译者贾晋华译介对潜在读者的期待视域不同。相对而言,宇文所安所写副文本虽然直指“中国读者”,但读者范围显得随意而宽泛,而傅璇琮与贾晋华的读者结构则相对具体又知性。特别是贾晋华《初唐诗》“译后记”收笔于“大视野”性质的寄语,更直截了当地反映着译者对专业读者的召唤:“近几十年来海外汉学成就辉煌,杰出学者和论著有如星罗棋布。……涉之弥深则愈觉其妙。希望有更多学者加入翻译的行列,有更多出版社支持出版学术译著”(宇文所安著,贾晋华译,2004:335)。这一番属意学术型学者的由衷言论意蕴高远,以其翻译目的论性质的表述,强调了学者与学术翻译的纽带价值的同时,也不失时机地贯通傅璇琮序中开篇处的大格局汉学视阈,终使业内写作、译介、编辑等学术视角共识的“复调”有机地循环,和而不同地促进着文本传播的程度与影响的力度。
显而易见,迟来的“译者记”为译者赢得了兼收并蓄的时空差优势,于此译介批评与自我批评之间开合有序的格局进而转化为专业性质的对话蓄势。也就是说,他序者对原作者与作品的关注、原作者对译者与读者的关注,全部在最后译者后记中集结、应和,此时,译者叙事显示着回顾、反思、借鉴、创新等多重专业研究型思维,典型之处如:“我读了宇文先生的《初唐诗》和《盛唐诗》。此二书中与中国学者大不相同的研究视角和叙述语言使我深受启发,在自己的研究工作汇总获益不浅,并由此萌生翻译的想法,希望尽快将此二书介绍进来,以供其他未能阅读原著的唐代文学研究者借鉴”(宇文所安著,贾晋华译,2004:译后记:334)。他者序到原作者致辞,再到译者记的“三重奏”副文本序列貌似喧宾(他序),却不夺主(作者序),其更客观、更开阔的观察与思考,远比译者自我为序愈发开卷有益,更何况期待中的业内读者在阅读时以境会意地推此及彼,动态地构建一体化的、镜中之镜的唐诗认知新图式。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在《什么是文学?》书中表达的一个基本思想就是:“一本书只有在有人读时才存在,文学作品应当被当作一个交流过程来感知”(转引自埃斯卡尔皮,1988:11)。一本翻译文本的读者结构中,学术型读者更善于把握变化了的副文本,更精于通过译介副文本内容来捕捉与原作及其作者精神世界进行神交的契机,从而推进对抽象语言的充分理解。
此外,从译者贾晋华“译后记”本身的交流意识和效果来看,文中交织地呈现出感性共鸣的出发点与善待翻译的理性逻辑,如此统一的内容组合使置身阅读的读者或从中获取着翻译始末的客观值,或从中发掘到译者翻译追求的主观意识流,有益于预定读者协调其阅读定式。与此同时,此举也益于建构“赛拉-谢菲所说的译者的‘专业形象’。正是借助译文本,译者得以曝光并成就其在读者眼中的公知身份与角色”(Bilodeau, 2012: 46)。
总之,不为序,但写记的译者在其“译后记”中反映的研究者视角不同于一般译者的翻译情结,贾晋华表达的翻译初衷与一般性翻译行为有本质的区别。译者研而译的选择体现了学者临场的翻译初衷,使译本具有了学术翻译的属性,具体体现在以下两点:
其一、贾晋华以唐诗研究者的身份介入翻译对象原文,“只缘身在此山中”的翻译辨识有的放矢。
其二、贾晋华与同行分享的翻译意识使其翻译言之有物。译者的这种副文本呈现选择多少让人回想起当年林纾大量译介英语文学的状态。因林琴南只谈文学不谈翻译,故“把文学场域的‘资本’带入新兴的翻译场域,从而奠定他从文学家转为翻译家的地位”(朱志瑜,2016:33)。
阅读贾晋华《初唐诗》汉译本,总觉得难得论说翻译的她始终要坚守的是她的文学研究者身份。早在1985年,贾晋华首先作为研究者在学术刊物《文学遗产》上发表了《〈初唐诗〉评介》一文。该文发表时间(1985年)先于同名译本(1987年)的发行时间,这一点即为译者研究者身份最直接的确认。此外,该文第一段开门见山之语,就显示了一位在研研究者规范性的学科视野:“著者对中国古典文学及理论有深厚的修养,并结合运用了西方文学理论及批评方法,因此这部论著不但内容新颖深刻,值得国内的唐代文学研究者重视,而且在研究方法上也将给予我们有益的启示”(贾晋华,1985:140)。接下来,贯穿全文的是研究者贾晋华逐部分地描写与阐发宇文所安“初唐”写作的内容,研究者的观察与分析随处可见,如:“他驳斥了初唐诗主要由宫体诗组成的观点,指出宫体诗在初唐诗人的作品中所占比例甚小,这一见解与国内近年来所发表的一些文章的观点不谋而合”(贾晋华,1985:140)。类似的研究性质的言论不一而论,再如:“关于都城诗的论述是本书最精彩的章节之一,充分体现了著者的敏锐眼光和深厚学力”(贾晋华,1985:141)。唐诗学界这样的研究心得中,也积淀着前辈学者的真知灼见,如闻一多先生提出的看法,卢骆两位初唐长者体现了“宫体诗”市井化改良,王杨二位初唐新秀代表着“宫体诗”“荒原”派拓展,“初唐四杰”两种风格的“宫体诗”都仅仅具有过渡性的诗歌创作功能。宇文所安初唐写作内容的评介,大体是译者作者本人的研究观察言辞,没有业内研究的积淀与专长,此类评介无从谈起。译者研究者最有效的佐证应该是这一例:“全面深入地考察初唐时期各种文学现象,在此基础上勾划出清晰醒目的诗歌发展主线——初唐诗风(基本年是宫廷诗风格)向盛唐诗风的演变过程,这一贡献在初唐诗研究乃至整个唐代文学研究中都是没有先例的”(贾晋华,1985:142)。在文章篇末,一个以学术对学术的学者态度依旧,研究者的批判理性思维如约而至,这也是普通译者鲜有人至之处:“总之,这是一部内容丰富、方法新颖的论著,很值得介绍到国内来。自然,本书也难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最明显的是把注意力集中于诗歌的内部规律,对于外部关系虽然有所涉及,但用力甚少,未能充分揭示初唐历史发展、时代精神、社会心理等与诗歌发展的联系。此外,书中所用的原始资料也有一些理解不确之处”(贾晋华,1985:143)。
贾晋华唐诗研究专家的身份在其学术成果中一直呈现为显学状态。唐诗方面的著作有3本,依次是《唐才子傳校箋》[Annotation on Biographies of Tang Poets.Beijing: Zhonghua shuju, 1990 (author of vol. 5, juan 10)]、《唐代集会总集与诗人群研究》(Anthologies of Gathering and the Groups of Poets in the Tang Dynasty. Beijing: Beijing University Press,2001;second and revised edition, Beijing: Beijing University Press, 2014.)和《唐代文学百科辞典》[Encyclopedia of Tang Literature. Shanghai:Hanyu dacidian chubanshe,2003 (coeditor and article writer)]唐诗辞书方面,贾晋华的成果在于《唐诗大辞典》[Dictionary of Tang Poetry. Nanjing:Jiangsu renmin,1990 (author of about 300 articles)]和唐《诗鉴赏辞典补编》[Critical Reading of Tang Poetry. Chengdu:Sichuan wenyi, 1991 (author of 3 articles)]。
依据澳门大学图书馆专家库2017年学术记录记载,贾晋华教授成果中的28篇英语文章(1996-2015)中,有一篇关于唐时女道士诗人的;而总计67篇汉语文章(1985-2014)中,唐诗方面例文占25篇,初唐题目的有2篇,一篇涉及的是隋唐之论,另一篇是《〈初唐诗〉评介》(1985)。在《中国知网》检索栏中选择“作者”后输入“贾晋华”,得到43项(1979.1-2020.3)检索结果,其中唐诗题旨的汉语文章计19篇。其中,以初唐为文者有2,分别是发表在《文学遗产》的《〈初唐诗〉评介》与《古典文学知识》刊载的《初唐与盛唐》(1994),而后一篇文章实质上只是《盛唐诗》译本第一章内容,初唐只是该章内容的引介因子而已。由此可见,无论如何,译者初唐专题撰文1篇,即针对宇文所安《初唐诗》的撰文。贾晋华(1985)介入《初唐诗》汉译本的外副文本,即译者学术文章,从成书外围,呼应本书内副文本,即译者注与译后记。如果说内副文本是使文本成为书,那么先于译本的评介外副文本,则是促成《初唐诗》译本的先导,这一译介因果关系不会不得到专业读者的注意。
综上,《初唐诗》研究与汉译只是译者贾晋华唐诗学术系统中的一环,而串起《初唐诗》与《盛唐诗》的“译者记”是纽带。初、盛唐系统撰述博观约取,继而为全唐诗论研究吹响了集结号。“作为文本之外的重要操控手段,副文本是文本的延伸和补充,在宏观层面上对文本意义进行整体上的操控,为读者设定了一定的阅读路线图,引导并干预读者对文本的解读和阐释”(陈向红,2016:79)。《初唐诗》汉译本不同版本出版机构所运作的阅读导向有所不同。相对1987广西版的上述副文本秩序,北京三联再版中将三联版序言前置于傅璇琮“序”前,这虽没有左右阅读的进程与效率,但却影响到读者借助一种时空观与一份包容心去深入阅读,这自然也是洞察阅读事理之日常。非同寻常的是,上世纪80年代,学界行家内在驱动的《初唐诗》汉译本的出版不仅具有定量定性功能,也预示着一种定向作用,直接指向了后来的“全唐”系列译介,间接地指向了宇文所安其他学术著作如《中国文论:英译与评论》的译介等。
5. 结语
所有翻译副文本的存在及其意图都是进入译文本正文,进而步入原文本的门槛,而译文本对原文本构成“摆渡”的意义即热奈特“翻译即副文本”宏论的实践性与价值观。通过考察现有的《初唐诗》各汉译本主观类型的副文本要项,能够让我们更约定俗成地把握翻译介入行为及其功能,从中解析翻译作品所预设的阅读指南,也有利于激励潜在读者链接宇文所安英语原文本。 《初唐诗》汉译本中的翻译副文本与其英语原版中的副文本为目的语读者设置的阅读氛围不同。在汉译本中,注重“成书”的副文本与倾向“助读”的翻译副文本辅助出版发行,协调多元读者群实现并非等同的阅读效果,所谓“进了文本门,精读在个人。”而演变中的《初唐诗》汉译本副文本资讯与边界周而复始的评价与定位循环自然是现实双语读者修读的必读项目。贾晋华对于宇文所安研究初唐诗史的译介,是一位本土古典文学研究者引进国外研究代表作性质的译介行为,亦是译者对本土该领域传统性研究的回溯式研究行为,与初唐诗研究“走出去”相比较,“请回来”的反观与借鉴意义不亦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