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黄力子教授

文＞＞＞吴友农

我的导师史俊南教授（左4）、黄力子教授（左2）、王鑫源教授（左6），科主任肖明振教授（左5）、同学陈芸博士（左1）、作者吴友农（左3）、同学韩永战博士（右2）、牛忠英博士（右1）

我们这代人的师生关系是经历了波澜的。

1966 年的某一天，我刚上小学二年级，忽然，学校停课了。校园成了大字报的海洋，到处都是穿军装、戴红袖标、扎皮带的“小将”，教室的玻璃被砸碎，桌椅板凳也缺胳膊少腿了。几个活跃的“头头”带领着一大群懵懵懂懂的学生，打骂、揪斗他们的老师。那时，谁会尊重、谁敢尊重老师呢？

“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千百万被耽误的青年在看到曙光的同时，发现了自己的可怜、可悲，意识到了老师的可敬、可爱。渐渐地，神州大地上的老师们才重新被尊重，抬起了头。

1986 年，我考上了第四军医大学口腔医学院口腔内科学专业的研究生，导师是我国牙髓学创始人史俊南教授。有“挨 饿”“停课”“下乡”经历的我非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决心做出漂亮的论文。那个年代，考上研究生的人很少，人才梯队“断档”情况严重。教研室与其他行业一样，急需从研究生中培养接班人，因此教研室非常重视我们。除了导师外，每名研究生都配置了两名辅导老师，也就是副导师。我受过大学5 年的严格训练，所以，临床技能在临床辅导老师王鑫源教授的指导下有所增长。但科研方面却不知从何下手。这给我的科研辅导老师黄力子教授带来了很大的压力。为了求得“真经”，我碰到不懂的问题就会提问，点点滴滴都去请教，硕士、博士连读了5 年，加上我毕业后留校工作的10 年时间，如此长时间的师生相处，实属罕见。

黄力子教授有着鲜明的风格特点，30 多年过去，我对他仍记忆犹新。

黄教授强调创新。

刚一入学，我就把本科室和其他教研室师兄、师姐的论文借来反复研读，了解了基本要求和步骤后，便泡在图书馆里查文献、写综述。第一年，专业学习还没结束时，我已经发表了几篇综述和译文。当我把这些文章拿给他看时，他只淡淡地说：“你的英文水平不错。”话锋一转，他又说：“这样的综述没有深层次分析，对于科研创新没什么帮助。”这盆冷水浇下来后，我开始关注创新，为开题报告准备了几套方案。每个方案讨论时，他都要问我：“创新在哪里？”我根据最新文献，信心满满地一一作答，如“用激光做炎症牙髓汽化的研究在国内还没人做”“用芽孢杆菌做为检验超声根管预备杀菌效果的研究属国内领先”“用10 只猴子进行根管治疗效果的研究，国内、外都没用过这么大的样本”……但黄教授总是不满意：“这不是创新！”“国内没有，国外有的不叫创新。”“增大些例数，也只是改良！”一盆盆冷水让我意识到，创新不能只胸怀祖国，更要放眼世界。

后来，我用自制模型反复试验、分析思考，找出了根尖孔大小与根管电测准确性之间的数字关系，建立了函数论文。投到International Endodontic Journal（《国际牙髓病学杂志》），很快就发表了。能在这种国际一流杂志上发表文章很不容易，肯定是因为试验中的创新点被审稿专家发现并认可。这是黄教授指导的结果，我终生难忘。黄教授这种创新精神一直影响着我，后来我也以此要求我的研究生。

黄教授敏于创造发明，在常人习以为常或视而不见的现象中能琢磨出名堂。他大学尚未毕业，就发现了牙齿荧光与代谢的关系，发明了牙髓活力的客观性检测方法。后来，又发现了牙齿根管长度测量法的电学原理、龋病发病与生物电和自由基的关系，提出了龋病发病机理的生物电化学理论，还发明了牙科发声探针、牙齿增白涂膜等。他的贡献逐渐被同行甚至其他行业专家认可，获得过8 项中国、美国的专利，获得过20 多项国家、省市和军队的发明奖和科研奖，发表的论文近200 篇。

黄教授聪明绝顶。

有一次我申请中药治疗口腔溃疡研究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我主笔，黄教授指导。前面的内容都已完成，最后一项是用200 字概括标书的内容。因黏膜病机理复杂，中医的文字描述迂回，课题项目节点多，很难大幅度删减又不失精彩。更有科教办催促的电话铃声不时响起，我正为难焦躁之际，黄教授把我的表格快速读了一遍，直接就在上面写了起来，我很想提醒他最好先打个草稿，没想到他写完后，居然就是200 字，比我打几遍草稿还准确。我仔细看了内容，详略得当，精华都在，心里更是佩服。看来他对我平时的汇报很重视，每个细节都清楚，且记忆力超强。这么短的时间写出200 字，不多、不少、不错、不漏，真是聪明绝顶！

他的聪明还表现在文学方面，能写文能写诗，还出版过专著《往事如烟古诗集》。

黄教授的独特之处非常多。

名字独特。不是“栗子”，是力子。近代有个著名的民主人士叫邵力子。我查了字典，原来“力子”是勤勉之人的意思。

湖南口音。黄教授是湖南长沙人，说话带有浓重的湖南口音，加之他的思维是跳跃性的，所以，听他讲话时，注意力必须高度集中，否则很难听懂和理解。

烟瘾难戒。他抽烟，有一段时期咳嗽较厉害，我劝他戒烟，可他根据报纸上介绍的科普常识，幽默地说：“我每日从4 楼家里上下几次而增加的寿命年数正好与每日抽烟20 支减少的寿命年数相等。故可以不戒烟。”

写方块字。初写汉字的孩子一笔一画，方方正正，很常见也很正常。但一生都这样写字的，大概只有黄教授了；奇怪的是，他写字速度并不慢。

穿着朴素。幸亏有军装，给这个不注重打扮的教授保持着应有的风度。更因为满腹经纶，黄教授很令人尊敬。

脾气倔强。黄教授的耿直、率性是出名的。他是很执着的，一旦认准了，就有足够的韧劲去钻研，百折不挠。一旦被实验证明了，他就拿事实说话，不论地点场合，不论你官有多大、地位多高，他都敢争论。

总之，黄力子教授是值得我永远铭记和学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