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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研究:维度、视角与方法

2020-08-17侯瞳瞳

齐鲁艺苑 2020年4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跨文化语境

侯瞳瞳

(上海交通大学媒体与传播学院,上海 200210)

中国网络文学产业如今已经成为了推动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股令人瞩目的力量。根据艾瑞咨询2019年最新发布的《中国网络文学出海研究报告》,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跨文化传播以东南亚地区为发端,在经历了2004—2011年的起步阶段、2012—2017年的开创阶段之后,正式步入发展阶段,在全球文化创意产业领域所占据的地位日益突出。具体来看,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跨文化传播,有着三个层次的意义: 政治上,肩负着推动国家文化“走出去”战略实施、提升中国话语权的重任;经济上,有助于扭转我国长期以来的文化贸易逆差局面;文化上,在彰显民族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的同时,有望促进人类不同文化之间的对话、互动与交流。

当下,国内学界有关网络文学产业的研究和跨文化传播的研究都比较丰富,但关于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研究则相对匮乏。网络文学产业在跨文化传播过程中所面临的问题纷繁错杂,因此需要我们通过对相关研究现状的爬梳,来探寻其跨文化传播的可能路径。

一、文化源泉、技术丛林、他山之石: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研究的三个维度

决定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效果的因素是很复杂的:市场因素、政策因素、媒介因素、文本因素,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要从这错综复杂的因素中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来并非易事。这也是目前有关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系统研究相对匮乏的原因之一。在我看来,以文化因素作为研究的基础,以媒介机制作为研究的切入点,以他国文化产业跨文化传播的成功经验作为研究借鉴,是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研究的三个重要维度。

其一,跨文化传播被认为是来自不同文化背景下的文化个体的交流,不同的文化决定了语言、行为等交流方式的不同,同时也决定了不同的信仰、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跨文化传播的目的在于理解、包容、接受以及尊重彼此的文化方式,状态、内涵,构建彼此可认知、可相互区别和尊敬的共识文化,在此基础上达到彼此交施、彼此尊重,彼此促进的目的。因此,跨文化传播首先是“文化”的传播。具体到网络文学产业的传播来看,也离不开“文化”的因素:首先,网络文学产业的生成机缘来自于传统文学的生存危机,它作为消费社会信息技术高度发展下传统文学和互联网碰撞的产物走进人们的生活,因此可以说,网络文学产业根植于后现代消费文化和文化工业的土壤;其次,网络文学产业的审美机制是机械复制的“仿像”符号审美,以及游戏世界的“快乐”审美,这些都符合后现代主义为文化背景的审美范式——从深度时间模式转向平面空间模式、从中心化的自我焦虑转向非中心化的主体零散化、从个性风格的表达向仿像的机械复制转变、从自律的审美观念向消费逻辑转变[1];再者,随着冷战时代的结束和全球化大潮的奔涌而来,一种跨文化、跨国界、跨语言的“文化对话”成为当代学界的核心问题,中国的网络文学作品中就蕴含了“文化对话”的精神,促进了异质文化之间的共生与互动,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霍米·巴巴的“文化杂糅”理论、爱德华·霍尔的“高低语境文化”理论以及J·斯特劳哈尔的“文化接近性”理论等诸多文化理论中觅得踪迹。文学评论家夏烈就曾一针见血地指出“网络文学首先是个文化问题”,它有着丰富的文化向度,它在今天的发生是复杂多元的力量和文化潮流的杂交。对它的认识,其实也是对我们这个时代及其文化实质的逼近。[2]以上种种可知,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本质,是文化的传播。因此,文化维度的研究,是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研究的基础。

其二,以技术丛林的媒介机制作为切入点是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研究的可行维度。网络文学诞生之初,便是文学与网络技术联姻的产物。麦克卢汉曾言:“媒体会改变一切。不管你是否愿意,它会消灭一种文化,引进另一种文化。”[3]鲍德里亚亦道:“铁路带来的‘信息’并非它运送的煤炭或旅客,而是一种世界观、一种新的结合状态……电视带来的‘信息’,并非它传送的画面,而是它造成的新的关系和感知模式、家庭和集团传统结构的改变。”[4]希利斯·米勒则直指:“媒体就是意识形态。”[5]由此可见,传播媒介不仅是文化生产与文化传播的工具,同时它还决定了文化的类型、风格以及作用于社会现实的方式和范围。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重要任务之一,就是通过技术丛林的媒介机制去呈现微妙而精神的文化价值体系,从而对外传播中华文化的精神特质。那么,媒介机制之于网络文学产业的跨文化传播,其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了,正如北京大学教授邵燕君所认为的那样,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蓬勃发展深受媒介革命的影响,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生命力就在于其独创的一套生产机制。艾瑞咨询2017年发布的《中国网络文学出海白皮书》中,这套生产机制得以一目了然地呈现于众(见图1),这引发了学者们关于这套机制内各环节的细致研究和讨论。综合现有研究的观点可以发现,这套机制的成功之处主要在于:网络传播媒介激活了广泛的民间力量,采取民间自发的“自下而上”的模式,不同于以往“自上而下”的文化宣传,少了些刻意,反而增加了海外读者的亲切感,在某种程度上缓解了他们的抵触心理。但同时,该机制目前尚不够成熟,面临着翻译、版权、盈利等诸方面的问题,这些问题尚有待探讨。此外,随着热门作品的不断涌现,IP价值开始被挖掘,传播渠道将变得更为多元化,中国网络文学作品开始以影视剧、动画等形式呈现给海外受众。那么,在IP运营机制上,也有了更多值得深入思考的空间。总之,以媒介机制为切入口,一则是因为它是实现深层次文化传播的必由之路,二则是因为该机制的具象化、可操作化而易于把握。

图1 网络文学出海行业产业链[6]

其三,以他山之石作为借鉴来进行研究,可以使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研究更具针对性。法国记者弗雷德里克·马特尔曾在大量深入调查美、日、韩、印等国代表性文化产业的基础上,整合编撰了《主流——谁将打赢全球文化战争》一书,旨在探寻文化产业如何占据世界主流文化地位等问题。令人遗憾的是,全书几乎没有提到中国的文化产业,只有很小的一部分对中国电影略有提及,然而作者的访问对象均为与审查职能有关的大陆官员,对于如何进入中国电影市场,受访者给出的答案也是乏善可陈。如此看来,马特尔所说的“主流”似乎并没有中国文化的一席之地。而如今,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海外传播刚刚起步便成绩斐然,这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提振了我们在文化输出上的自信力。因此,我们需要借鉴世界上文化产业强国和文化输出大国的成功经验,来对自身的发展状况有一个自省式的照察,如此才能为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跨文化传播乃至更长远意义上的中国文化“走出去”大计建言献策、增添助益。

二、宏观视野与微观视点: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研究的视角

跨文化传播作为独立的研究领域,始于二战后的美国。1959年,爱德华·霍尔的著作《无声的语言》(The Silent Language)问世,这部作品开创了跨文化传播研究的新领域,他本人也因此被誉为跨文化传播研究之父。中国学者对跨文化传播的研究始于20世纪90年代,在经历了初创期(1990-1995年)、提升期(1996-1999年)、高潮和深化期(2000年至今)之后,跨文化传播的学科构建意识逐渐形成。

至今近60余年的发展过程中,跨文化传播研究有着丰硕的学术成果,与其他学科及研究方法亦有相互交融。网络文学产业自近年来开始作为跨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而走出国门,相关的研究亦是方兴未艾:从2014年一些媒体报道的零散见刊,到2015年诸多学术论文的陆续发表,再到2018年相关硕士论文开始出现,网络文学产业的跨文化传播在当下已然成为了一门显学。综观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研究现状,由于着眼点的不同,大体有宏观和微观两种视角。

偏重宏观视野的研究者,其逻辑往往是对中国网络文学跨文化传播的效果进行一个总体上的评估,找出其中存在的问题,进而提出应对策略。比如艾瑞咨询(2017)对中国网络小说在世界不同地域的受欢迎程度进行了宏观调研,并对读者规模进行了现状统计和未来预估;吉云飞(2017)从读者体验出发,指出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缩短了文学和大众之间的距离,打破了文艺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闫晓红(2017)则从经济效益角度考量,认为网络文学产业的成功输出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我国文化贸易逆差的现象。问题研究上,高纯娟(2017)着重强调作品翻译质量问题,指出翻译的速度和准确度是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重要制约因素,并据此提出了一系列有助于提升翻译人员整体素质的策略;庹继光(2017)从文化层面提出质疑,认为在海外走俏的大部分玄幻小说并未展现真正的中国文化和核心价值观,有重数量轻质量之嫌,提出在作品质量和文化内涵上下功夫是未来发展的重中之重;田小军(2017)则从产业运营角度出发,指出盗版问题层出不穷是制约我国网络文学产业海外传播的重要瓶颈,同时提出一系列完善版权管理的运营策略。这些效果评估和策略提挈体现了研究者对中国网络文学产业整体性的观照,但由于研究视野过于宏阔,在策略的具体化和可操作性上似乎有所欠缺。

从微观视点出发的研究多立足于某部网络文学作品成功的经验,抑或是某个阅读平台的运营模式,通过作品的文本分析或平台运作各环节的解读,以期为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提供可行的操作技巧。比如马换娜(2017)对武侠小说《七杀手》的英译本展开语料库研究,并分析了改文本受到英语读者广泛喜爱的原因;林玲(2018)依托译介学理论,以玄幻小说《盘龙》为例,从主体、内容、途径、受众、效果等五个方面探讨该作品在译介学上的技巧及其传播成功的原因;万金(2017)则以翻译网站Wuxiaworld为例,考察了该网站译者对中国网络文学作品的文本选择和翻译策略。相对前述的研究,这类研究更有针对性、更具体、更深入。但综观整体的研究状况,也存在一些问题: 一是研究个案多集中于《盘龙》等屈指可数的几部作品,且题材局限于玄幻小说,相对整个网络文学产业的全球传播,有些以偏概全、论据不足;二是研究多倾向于文学本体的研究,忽略了政治、经济、文化等语境方面的因素,使研究结论缺少了客观性和科学性。

综观以上两种视角的研究,与其它学科领域的跨文化传播研究相比,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跨文化传播研究尚有许多不足:首先体现在理论积淀上。现有的研究中,含有明确的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字眼的研究还比较少,而为数不多的几篇还有该字眼的学术论文亦只是有名无实,对文化与传播的关系缺乏梳理,更毋言理论上的深入阐释与严谨建构。究其原因,可能与研究缘起有关,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研究始于中国网络文学风靡海外的现实,因此学者们的研究多囿于眼前景况,而忽视了对理论的追根溯源。其次,抛却理论不谈,在实践研究方面,问题依旧明显:第一,学科视角上,“文学性”有余而“文化性”不足,文化学视角的研究较为匮乏;第二,研究方法上,定性研究居多而定量研究较少,导致研究的实用性和可操作性不强;第三,研究内容上,大多局限于网络文学作品本身尤其是玄幻小说的研究,缺乏产业视角的实践研究。

从未来研究趋势来看,我认为应当着眼于若干问题的解决:其一,注重理论素养的积淀,建立和完善跨文化传播的理论体系;其二,将宏观视野与微观视点相结合,在全面了解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实践的基础上,找出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契合点,避免人云亦云和自说自话;其三,拓宽研究视野,将其他众多人文学科的研究成果纳入到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研究中来,形成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学术氛围。

三、理论交融与实证研究: 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研究方法

理想的研究,应当基于某一理论,证实某一理论,进一步解释某一理论,质疑某一理论,或有利于提出某一理论。[7]关于网络文学产业的研究,从一开始就带有学科跨越和理论交融的痕迹,比如Simanowski(2009)、Raley(2009)、Zuern(2010)、Noah(2010)等人就将符号学、叙事学、阐释学、接受美学等传统文学审美理论与计算机技术结合起来进行研究。这些理论为网络文学产业的研究提供了科学的逻辑、方法以及范式。因此,将网络文学产业理论与跨文化传播理论进行相互的交融研究,应当是可行且有必要的。

以爱德华·霍尔的高低语境文化理论为例,霍尔将文化语境分为高语境和低语境,高语境文化中的语言本身的所指并不能代表其全部的意义,而是需要到语境(即这个文化群体的习惯、思维、潜意识)中去寻找背景,解释意义,因此处于高语境文化中的语言意义是相对模糊的;而低语境文化则是语言本身能够指明其意义,这个意义与文化群体的整体思维、习惯、潜意识保持一定的距离,语言意义相对明确。霍尔将中国、日本等国含蓄的文化形态指称为高语境文化,表明文化语境对语言的强大解释作用;而将美国、欧洲等国直接的文化形态指称为低语境文化,语言本身就能较清晰地表明其意义。[8]网络玄幻小说中包含大量中国传统儒释道等文化元素,这些高语境的文化内容通过低语境的表达方式在欧美等低语境文化国家成功传播,就与霍尔的高低语境文化理论十分贴合。而中国网络文学在跨文化传播的过程中,译者的跨文化适应、文本翻译的跨文化策略、文本内容的新奇与共鸣可都是约翰·贝利文化适应理论的最好写照。由此可见,对跨文化传播理论的借鉴和交融,为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研究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立足点和理论支撑。

鉴于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研究始于中国网络文学出海热这一现实景况,我们的研究应当以实证研究为重心。在实证研究中,定性研究和定量研究是学界公认的两种主流范式。谷学强、汪中瑞的论文《从WuxiaWorld爆红看我国网络小说的跨文化传播》是定性研究的典型之作:先分析中国玄幻小说跨文化传播成功的原因,再归纳总结出相对应的策略。这种先分析、后归纳的研究方法在目前中国网络文学跨文化传播的定性研究中较为普遍,譬如叶雨菁《中国网络文学产业的跨文化传播解读》、郭竞《也谈中国文学翻译出版“走出去”——以中国网络文学产业欧美热为例》等都属于此类。这种研究范式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是,由于在定性研究中,研究者既是参与者又是观察者,因此,与定量研究相比,定性研究的主观性更强、结构性则相对较弱。

定量研究方法则从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定性研究的不足。例如邱冬胜的硕士论文《网络玄幻小说在北美的传播研究》就采用了问卷调查的方法对中国网络玄幻小说跨文化传播的问题和对策进行了定量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是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调查范围仅限于玄幻小说,并未涉及言情、历史等其他题材类型的网络文学作品;调查问卷发放至网络平台,调查对象则相应就是北美网络小说翻译平台Wuxiaworld、Gravity Tales、Novel Updates及 Novel Translations 官方网站的网友,这不禁引发我们的疑问:这样的研究结果是否足够严谨,以至于能够推广到其他类型的网络文学作品中乃至不同的语境和阅读群体中吗?窃以为,该研究的科学性、可靠性问题尚有待商榷。

总之,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研究在我国才刚刚起步,尚未形成成熟的研究体系。笔者以为,文化、媒介机制、他国经验是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研究的三个维度;宏观视野与微观视点的结合是可行视角;理论交融,以及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实证研究是有效方法。路漫漫其修远兮,相信在众贤的上下求索之中,中国网络文学产业跨文化传播的研究范式一定会日臻完善与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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