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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时昌国石棺刻文考释

2020-08-04孙建权

文物春秋 2020年1期
关键词:辽代金代科举

孙建权

【关键词】金代;时昌国石棺;辽代;科举;散官

【摘要】金时昌国石棺出土于河北省新城县(今高碑店市),棺盖刻墓志铭,凑刻《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根据柯昌泗的记录,该石棺的出土时间为1937年。凑刻真言揭示出金前中期中都地区部分汉人的葬俗仍遵循着辽代文化传统。墓主时昌国之父时蒙在辽末曾中明经进士第,证明辽代科举明经科在道宗朝后期依然存在。时昌国以从四品的武散官身份得封郡伯,母亲得封郡太君,证明《金史·百官志》关于四品官封爵制度在承安二年(1197)才发生变化的记载存在讹误。凭借叔祖时立爱恩荫出身的时昌国,之所以在金初仕途偃蹇不进,大概与他不乐读书而未能科考中第有关,这也是时氏家族入金以后逐步走向衰落的重要原因。

金时昌国石棺出土于河北省新城县(今高碑店市),石棺已不知去向,棺盖及凑刻拓片今藏于国家图书馆[1]、北京大学图书馆[2]。从拓片可知,棺盖刻有时昌国墓志铭,拓片长约78厘米,宽约73厘米,主体文字清晰可辨,共28行,其中题名、撰书者计3行,铭文4行,正文21行,满行33字,正书,笔法端正(图一)。凑刻《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及玄武图案,拓片长29厘米,宽48厘米,文字共4行,凡46字,正书,笔法朴拙(图二)。

2010年,伊葆力先生曾就时昌国墓志铭的书法风貌做过品评[3]。2016年,王新英博士针对墓志全文进行了初次考释,并进而探讨了金代涿州时氏家族[4]。但王博士并未对凑刻拓片进行分析,且其对墓志铭的录文和考释结果都有可以商讨的余地。今笔者草成此文,先考证此石棺的出土时间,后挖掘该石刻对辽金史研究的史料价值,以供广大学界同仁参考。

一、石棺出土时间考

关于时昌国石棺的出土时间,国家图书馆和北京大学图书馆皆称不详。但笔者发现民国金石学者柯昌泗曾对此石棺的出土年代有所记录:“金志出于名手者,惟丁丑河北新城出土之《东上阁门使时昌国志》,为赵黄山(沨)书。”[5]据此可知,时昌国石棺出土于“丁丑”年,即1937年。但柯氏将此墓志的书写者定为赵沨,误。从拓本来看,该墓志实乃刘仲恺所书。赵沨所书者乃《时立爱神道碑》[6],据《雍正畿辅通志》卷四八“陵墓”:“时立爱墓,在新城县西北里许,时昌国墓在其左。”[7]时昌国墓在时立爱墓左侧,或柯氏因此将二者混淆。又,《北京大学图书馆藏历代墓志拓片目录》在该拓片下附注云:“民国二十八年王式儒访得。”[2]“民国二十八年”即1939年,距离石棺出土仅两年,则石棺出土后不久即有拓片落入王式儒手中,并一直流传至今。

二、凑刻拓片考释

石棺棺盖刻有墓主墓志铭,凑刻真言,这种刻文形式比较罕见,显示出棺盖墓志自成一体,与凑刻真言互为补充。山西大同市发现的金代泰和元年(1201)張澄石棺棺盖上也刻有墓志铭[8],与时昌国石棺相类。1990年出土于山西大同市广灵县梁庄西堡村的金贞元元年(1153)韩某石棺棺盖刻有梵文《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和汉文掩葬记事[9]。1987年在山西临汾永和县发现的金大安三年(1211)石棺则将墓志铭刻在棺身上[10],又与上述三棺略有不同,这其中反映的丧葬习俗值得关注。

凑刻拓片录文如下:

凑刻文字为《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虽为汉字,但皆为梵文佛咒的音译,并无实意。佛教真言(陀罗尼)有很多种,适用情形也各有不同。佛教信仰者认为,若书《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于钟鼓铃铎作声木上等,有诸众生得闻声者,所有十恶五逆等罪,悉皆消灭,不堕诸恶趣中”[11]。故在棺木上雕刻《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目的在于祷祝死者早日脱离地狱,前往极乐净土。

辽金时期崇佛、礼佛之风甚盛,大约从辽道宗朝开始,刻有《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的墓幢便不断涌现,目前所见大多出土于今北京及周边地区[12]126—132,时昌国石棺即出土于北京市附近的高碑店市。北京地区以外也有少量刻有《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的金石出土,如1972年、1992年先后出土于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的两座辽代道宗朝墓幢[13],以及陕西渭南市登城县西街乐楼楼侧的金明昌三年(1192)铁钟等[14]。张明悟先生指出:“从辽末到整个金代,所有经幢上的智炬如来心陀罗尼版本都是完全统一的,并且出自一部辽代重要佛典——《显密圆通成佛心要集》。”[12]107时昌国石棺上的《智炬如来心破地狱真言》亦属此版本,惟第二处标注“二合”发音的位置稍异。

玄武为四方神之一,此凑刻玄武,疑其它三面当刻青龙、白虎、朱雀图案。四方神是唐宋墓葬较为常见的石棺棺身雕刻题材,辽代亦然,如耶律胡咄石棺[15]、李进石棺[16]等,时氏由辽入金,石棺凑刻依然保持了这种特点。这也反映出金前中期中都地区部分汉人的葬俗仍遵循着辽代文化传统。

三、《时昌国墓志铭》考释

对该墓志铭的识读,王新英博士虽已有成果,但其录文存在漏、衍、讹等问题,且某些句读亦容商榷,故笔者据拓片重加录文并标点如下(□表示无法辨识,■表示无法确定缺字字数,框内字为笔者据文意推测):

公从子元瑜,予同年友也,故予因元瑜与公游。其葬也,珙等来请铭。铭曰:」

噫时侯,胄华宗。俨章甫,闲仪容。」宦则达,辰且逢。士尚志,存胸中。」履仁义,服孝恭。非莅民,无显功。」世臧否,诚□公。琢铭章,慰无穷。

《时昌国墓志铭》内容涉及辽金历史多方面,以下按照志文顺序分别考释。

1.时立爱的谥号为“忠厚”。志文首言时昌国从祖时立爱,实因昌国因从祖恩荫得官。时立爱,辽末金初名臣,《金史》有传。志文云天下将时立爱比作卓茂、胡广、娄师德三人,足见其在当时的名望。志文“遂以中”后一字缺,仅辨“广”字旁,当是“庸”字。据《后汉书·胡广传》:“(胡广)性温柔谨素,常逊言恭色。达练事体,明解朝章。虽无謇直之风,屡有补阙之益。京师谚曰:‘万事不理问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17]知东汉胡广以“中庸”扬名,故今据之补“庸”字。时立爱谥“忠厚”,《金史·时立爱传》不载,皇统三年(1143)《时立爱墓志铭》记“大金故勤力奉国功臣、开府仪同三司致仕,谥忠厚”[18],与此墓志所记相符,二者互证。

2.辽代科举明经科在道宗朝后期仍举行。志文言时昌国之父时蒙曾中明经进士第,后因兵乱未出仕,据此可知时蒙中第在辽末。目前辽史学界皆援引《宁鉴志文》推测辽道宗朝前期仍开设明经科,但对此后是否仍存明经科并无考察[19,20]。据《时立爱墓志铭》,时立爱于大康九年(1083)中第,年22岁,时蒙之父时立纪长时立爱5岁[18],若按辽人20岁生子估算,则时蒙与时立爱侄叔之间的年龄差至少在10至15岁左右,若时蒙也在22岁左右中明经科,则其中第时间已在大安九年至寿昌四年之间(1093—1098),时值道宗朝后期,表明辽代科举的明经科直至道宗朝后期仍在举行。

3.《金史·百官志》所记四品散官封赠命妇制度有误。志文云:“母曰巨鹿郡太君刘氏。”后文又称时昌国最终官至安远大将军(从四品)、轻车都尉、巨鹿郡伯,食邑七百户。按《金史·百官志一》载,金代四品官封赠命妇制度为:“四品文散少中大夫、武散怀远大将军以上母妻封县君,承安二年为郡君。”[21]1230即承安二年(1197)以前,官至四品者封母妻为县君,承安二年以后始封郡君,但昌国卒于大定九年(1169),其母已封“郡太君”,证明《金史·百官志》记载有误,承安二年以前的四品散官,已可封母妻为郡君了。

4.金代前期荫补制度。志文云:“年十有七,以相国荫,祗候阁门,时天会十五年也。”《时立爱墓志铭》:“(天会)十五年正月,加中书令致仕。”[18]可知当年正月时立爱已经官至一品,按照金初“任子之法,一品于阁门承应,三品内供奉,五品供奉班,不限人数,亦无年限,并补右职,皆与监当”[22]的制度,时立爱可荫及旁支子孙多人于阁门任职,正所谓“荫旁宗,皆就职阁门”[23]。时昌国作为时立爱侄孙,也在其列,并祗候阁门。但考时昌国卒于大定九年(1169),寿50,则其在天会十五年(1137)应为18岁,此处志文文字疑有误。

5.金代前期散官制度。志文:“自修武校尉三迁至承信校尉,自承信十一迁至广威将军,自广威再迁至安远大将军。”根据李鸣飞的研究,修武校尉需要七迁才至承信校尉,承信校尉十三迁才至广威将军[24]42,而志文所载仅“自广威再迁至安远大将军”与其结论相符合,其余两次迁官皆与之有着非常大的出入。不过,李鸣飞也认为:“并不能认为天眷元年(1138)建立官制之后到大定十三年(1173)所使用的都是这张散官表。在大定二年(1162)之前,散官系统必然还经过各种变化。”[24]44时昌国的迁官经历表明这个补充说明是必要的。

6.《金史·百官志》所记四品散官封爵制度有误。时昌国最终官至安远大将军,散官官阶为从四品,“积勋为轻车都尉,开国为巨鹿郡伯,食邑至七佰户”。据此,知时昌国官至四品,封为郡伯。但《金史·百官志》记载金代四品官封爵为“正从四品曰郡伯。旧曰县伯,承安二年更”[21]1223,即承安二年(1197)以前,官至四品者封爵为县伯,承安二年以后始封郡伯,然而昌国卒于大定九年(1169),已封“郡伯”,证明《金史·百官志》所记有误。

7.时昌国的妻族高氏。时昌國妻高氏,“里人,宣政殿学士汉回之曾孙”。考高汉回,元苏天爵谓:“新城,燕督亢之地也。……邑中又多名卿硕辅,在金时有若宣政殿学士高汉回、中书令时立爱。故家遗俗,犹有存者。”[25《]时立爱墓志铭》载时立爱“当辽国既止,深达逆顺,一见真主,倾诚悦附,其所不欲往,虽利诱威胁,终不能夺。甘心田里间,日与故宣政殿大学士高公汉回杖屦往来,浩然自适,终皆待时而动”[18]。时立爱与同乡高汉回过从甚密,二人在辽末金初皆相机而动。时立爱侄孙昌国娶高汉回曾孙女,时氏与高氏家族复有秦晋之好。

如上所论,时昌国石棺拓片对于研究辽金丧葬文化、辽代科举制度以及金代荫补制度、散官制度、封爵制度和世家大族的兴衰,都有着十分重要的史料价值,需要我们认真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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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谷丽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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