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家文化”视角下传统武术师徒制度的社会学解读

2020-07-31陈保磊

沈阳体育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家文化师徒传统武术

陈保磊,王 岗

(1.中国计量大学体育军事部,浙江杭州310018;2.武汉体育学院武术学院,湖北武汉 430079)

习近平总书记非常重视家风家教问题,相关论述颇多,就是因为家庭是国家发展、民族进步、社会和谐的重要基石。千家万户都好,国家才能好,民族才能好[1]。著名学者费孝通在其著作中写道:“家庭在人类历史上维持着种族和文化的延续。”[2]当代文化学者葛兆光在谈论“什么才是‘中国的’文化”时说,中国文化典型特点是“家、家族、家国以及在这个社会中产生的儒家学说”,这是非常有影响的[3]。中国传统家庭强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秩序,最主要是形成了“内外有别”“上下有序”的原则,这也是中国家庭伦理文化的主要架构,并由此扩展形成了更广泛的社会关系。武术是中国农耕社会的产物,带有浓厚的乡土气息,深受中华传统文化的影响,由“师徒如父子”的伦理关系衍生出的拳种门派、礼法约束、武德规范等,都呈现着中华民族“家文化”的特质。因此,本文从中国传统“家文化”视角出发,分析武术师徒制度在农耕文化背景下的文化意义与制度缺陷,进一步讨论在现代社会文化与经济结构的转型背景下武术的师徒制度有哪些当代价值,应该如何继承与发展。

1 研究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以传统武术师徒制度为研究对象,将其置于不同时代的文化、经济背景下,分析其不同的社会功能,探寻当下的时代价值。

1.2 研究方法

1.2.1 文献资料法 基于文化学、人类学、社会学等学科基础,以“传统武术”“师徒制度”“家文化”“社会转型”等为核心关键词,通过中国知网、中文科技期刊数据库、百度学术等查阅近5年发表的相关学术期刊论文,同时借助武汉大学、武汉体育学院、杭州市图书馆进行纸质资料搜索,获取了与本文有关的著作资料,为本文提供了理论论据支撑。

1.2.2 逻辑分析法 运用综合、分析、归纳等逻辑方法,对相关文献资料进行梳理,形成详实的论据,对本文的论点进行论证。

1.2.3 访谈法 依据传统武术师徒传承的实践性,选取了8位具有传统武术拜师经历的武术人,就拜师的体验以及师徒制度对个人学习武术、社会生活产生的影响等问题进行了深度访谈,同时访谈了3位城市社区武术基层组织的负责人。

2 中国传统农耕社会是师徒制度产生的基础

中国传统社会属于农耕社会,所以农耕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底色,儒家伦理则维持了传统社会关系的稳定与延续。费孝通先生将中国乡土社会的基层结构定义为“差序格局”[4]。孕育在中国乡土社会中的传统武术,通过肃穆庄重的拜师仪式,在设定的“师徒如父子”的伦理框架下,使拳师与拜师者的关系纳入到“父子伦常”之中。拜师者与同师门中其他人的关系,也基于“父子关系”的主轴延伸出去,形成模拟家庭的“差序格局”,如称与自己同辈者为“师兄弟”、辈分高的为“师伯(叔)、师爷”等。这样,同师门个体之间就纳入到“家庭伦理”范畴。我们熟知中国传统家庭的伦理起点是对父母的“孝”,如《孝经注疏》中说:“上古之人,有自然亲爱父母之心”“父子之道,自然慈孝,本乎天性,则生爱敬之心,是常道也。”因此“孝”在传统武术师徒制中是最重要的伦理约束,且由孝而敬、由敬而顺、由顺而知礼,逐步形成了传统武术的伦理规范。从这个意义上讲“事师如父,执役如仔”的规定,使得尊师变成“父为子纲”的一种延伸,在宗法文化上具有了“合礼性”。

此外,在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农耕社会中,习练武术不仅强身健体、愉悦心情,更重要的目的是生存的技能和谋生的手段。因为在中国农耕社会,人口多、耕地少、技术停顿,而且劳动生产是季节间断性的,但劳动力的储备和消费却是长年的。农业和工业性质的不同也分出了负担的轻重,中国传统社会的经济匮乏不但是生活程度低,而且发展机会、物质基础均受到一定的限制[5]。因此,在农业经济结构中如何安置农闲时刻剩余的劳动力,如何分配家庭中有限的劳动机会,成为家庭成员能否和谐相处的关键问题。尤其是伴随着家中人口不断增加,生存压力不断增大,寻求其他职业自然具有特殊价值。当时的武术人可以从事一些职业,如参军、镖师、武术教头等,从而扩宽了自己的生存空间。再者自隋唐设置武举制度后[6],优秀的武术人可以参加武举考试来考取功名,再通过取得军功战绩拥有显赫的官职、爵位,如唐代武举出身的政治家、军事家郭子仪就是极为成功的典范。

因此,在资源匮乏的农耕社会,武术作为特殊技艺形式,存在价值与社会需求相匹配,年轻人往往趋之若鹜,具有较高的习武热情。在当时的社会经济背景下,作为生存手段的技艺一般是家庭世袭制的传承,传统武术的传承也不例外,也要符合当时社会俗规。所以,传统武术师徒制度着重强调“师徒如父子”的家庭伦常,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无疑具有充分的“合理性”。

3 传统农耕文化下的武术师徒制度的价值审视

在传统农耕社会中,中国人是被黏在土地上的,任何事物都带有浓厚的乡土性,武术的产生也不例外。它不仅是身体运动形式,更是被囿住在土地传统中的国人的生存状态。现代语境下,仅从西方体育范畴去阐释武术,对武术的认知是不完整的,也是不负责的;要全面理解武术,就要回到中国的农耕社会、回到产生之初的时代背景了解武术的乡土本色。在中国农耕社会,任何事物都和生存息息相关,武术也是类似于“渔樵耕读”一样的生存技艺,封闭的师徒制度是主要的传袭方式,具有一定的价值功能。

3.1 师徒制度将儒家思想融入技艺传承,产生了文化教育价值

中国自古强调“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传统武术中符合“师与父”双层身份的“师父”,对徒弟成人、成才具有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所以传统武术不单单是技术传承,更多是道德教化。随着时间的推移,融入儒家伦理的师徒礼仪逐渐被传统武术人定义为通向道德的手段,也为武德的产生与完善建立了基础。每一个具有师徒传承的拳种门派都会制定一些慎密礼法制度(师训、门规等),这不是简单的讲形式,其意识形态的特殊功能就是为了稳固和强化师徒制中的群体结构与宗法等级。

在传统农耕社会习练武术,是从事农业生产外获得的生存技能,只有经过拜师仪式后的徒弟,才具备学习“真本领”的资格。传统武术的技艺传承是靠“言传身教”,建立师徒关系后,师父栽培徒弟是靠秘密的单独传授,在培养方式上凸显出“入室徒弟”与“门外弟子”之间的差异性。想要具有徒弟的身份认同,必须要经过师父的层层选择。如《少林拳术秘诀》中说是“经三月之久”,而大多数的拳种是二至三年[7]。考核的目的除了“技能水平”的考验,最重要的是“品行道德”的考量,这是“师徒制”建立的基础,也是“礼法教化”的开始。确定了师徒的关系,在同一个场域中要求每个人的行为都要符合礼的约束,不可乱了章法。“礼”的使用关键则是通过人与人的行为规范区别出不同的宗法地位,该磕头的磕头,该鞠躬的鞠躬,该作揖的作揖,切不可没大没小乱了纲常[8]。所以在“师徒如父子”的伦常要求下,传统武术师徒制中人与人的关系非平等关系,而是从属的关系。

传统武术中师父“严格的选徒、精心的教徒、全力的辅徒”,其实是夹杂着情感与伦理约束的“文化濡化”与“依附训练”的过程。师父对徒弟的培养,除了简单的教诲外,主要依靠传统武术冗长的技术训练模式,传统武术套路的训练最为代表。诸多的传统武术拳种门派,都具有很多不同的武术套路形式,甚至同一门派中还存在流派之分,而且套路名称繁杂众多,如某某拳一式、二式、三式、四式、五门、六趟……,某某太极拳一路、二路、十三式等,武术套路众多,风格各异,一方面凸显了武术门派之间的特点,凸显了与其他拳种的辨别度;另一方面,则是通过长时间的身体规训,潜移默化地加强了对徒弟们的教化,增强他们对礼法的顺从感以及对整个拳种门派的依附性。这也是为什么习练传统武术的时候需要教习武术套路且培养周期长的原因之一,如拳谚讲“三年一小成,九年一大成”。正是如此,传统武术的教授往往需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性,这也是容易被宗教利用的原因,暗藏了传统武术组织不安定的隐患。

师父通过对徒弟的“文化濡化”“依附训练”等教化手段,让礼法深深地融入到传统武术人的骨子里,贯穿在日常行为当中。徒弟们在师父的身传言教下,将武术门派的伦理要求、文化价值等融合在冗长的身体规训中,强化了武术群体的规范,建立了共同的道德标准。但是礼是通向道德的手段,过分强调的结果却产生了“仪式主义”,也即手段变成了目的本身[9]。师徒制度过度强调礼法的教化,有时反而使师徒礼仪流于形式化。

3.2 师徒制度塑造武术人“遵循礼法”的人格,产生了基层治理价值

传统武术师徒制度与盘根错节的模拟家庭关系缠绕在一起,从而笼罩着一层温情脉脉的伦理面纱:师父不仅是威严的老师,还是仁慈的父亲;徒弟是虔诚的学艺者,也是孝顺的儿子;师父要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徒弟“尽心尽爱”,徒弟要像对待父亲一样对师父“尽孝尽敬”。传统儒家文化要求表达“内心的敬”需要“外在的礼”来指导每个人的行为准则,“以礼解敬”也是“克己复礼”的重要方法。礼是敬的外在表现形式,而敬是礼的内涵与精髓。

在传统武术场域中,徒弟对师父的“敬”通过一些外在的“礼”表现出来,是用来约束徒弟们的规矩,如费孝通先生所说的规矩不是法律而是“习”出来的礼俗,从俗即是从心[4]7。因此,具有师徒传承的传统武术人,对师父的“敬”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情感,正如《孝经》中所言“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孝的真正内涵在于源于内心的、没有任何原因的敬爱父母[10]。传统武术凭借“师徒传承”制度打通了“师如父,徒如子”的伦理关系,“由孝而敬”是深深嵌入在每个徒弟骨子里的道德约束。

“礼”指导人的行为规范(如师训),在传统武术中遵循同一个师训的群体即被称为“门派”(师门与派别)。基于此,一个武术团体应该具备以下4点才能被称为一个“门派”:在形式上具有清晰的拳法风格特点,在文化上具有共同认可的价值体系,在结构上具有纵横交错的社会关系,在制度上具有约定俗称的礼法约束。

传统武术师徒制度基于模拟血缘的父子关系建立,将人与人的关系限定在家庭伦理范畴,每个人在复杂的人际网络中都能清晰地找到自己的坐标,身份安排得当,安分地相处,建立了团结稳定的社会结构。想要维系这个团体的稳定,必须要建立群体的规范,这个规范即为“礼”(门规),师父则是规则的制定者与统摄者,在武术门派中具有绝对的权威。徒弟对师父的“敬”则通过一些外在的“礼”表现出来,如在每一个拳种门派中都具有约定俗成的“门规、师训、戒律”等。

“礼”在行为效果上最好的表达就是“无违”。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规定下,要求徒弟对师父的教诲做到“无违”。诸多的传统门派中,将“遵师命,守师训”列为首要的门规。而且在技术传承上对师父传授的动作,很多都是不做修改地沿袭下来,传承数代,依然保持着原本的风格样貌,传承者并以此为傲,视为“正宗嫡系”。因此,师徒制度是通过武术一招一式的身体规训,潜移默化地将“无违”深入到徒弟们内心。传统武术人总是不自觉地受到礼法的支配与统治,久而久之养成了循例重俗、尊师重道、服从礼法的群体人格。另一方面,心理学者麦克兰德的研究表明,凡是在“父权控制”下长大的人,均普遍地缺少“成就”动机[9]41。因此,传统武术徒弟的“自我意识”与“怀疑精神”是相对薄弱的,往往附注着“守旧”心理,对师父愚忠愚孝。

此外,“王权止于县政”是中国传统政治的基本规则之一,自秦汉“废封建、设郡县”之后,传统乡村社会逐渐形成了以保甲制度为行政末梢、以士绅为政府与乡村社会的纽带,以地主土地所有制为经济基础,充分利用宗族组织的整合控制作用,构建了一套完整的乡村治理秩序[11]。在以师徒制度构成的传统武术中,形成了一套严密复杂的社会空间与规范体系,塑造了师父“大家长”的宗法地位。师父在本门派中具有类似“家族长”的“族权”,保障了内部团体具有极强的向心力,便于组织管理。再者,在匮乏经济的农耕社会,武术作为独特的生存技艺,德技兼备的“师父”在乡村中往往具有一定威望,得到了人们的尊重,也具备了乡村“士绅”的基本条件,在基层社会管理上也具有一定的权力。因此,传统武术组织在社会乡村秩序治理中发挥一定的作用,降低了政府管理基层社会组织的成本。从这一方面来说,传统武术的师徒制度受到了官方的认可,师父理所当然地也具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3.3 师徒制度加深了人际交往,形成了“互惠互助”的社会关系网络

“家”与“国”之外的中国传统社会,常常又被称作“江湖”[12]。武术的师徒制度使很多陌生人置于同一师门中,模拟亲属称谓扩展彼此的社会关系。从社会结构上讲,师徒制度使不同的个体具有了共同的身份认同,突破乡土社会以血缘为联结关系的纽带,营造了紧密的群体组织,这个组织就具有“江湖”的属性。但“江湖”是中国传统社会广泛存在的社会形态,只是因为“武术”的事情将“江湖”具象化了,同时也将概念窄化了。其实在社会生活当中,人与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就是“江湖”,其核心性的伦理价值是日常生活中的“义”,存在社会关系是“朋友之情”。正如表演艺术家李雪健在《少帅》中演绎的金句“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就是人情世故”。因此,在传统武术中由同一个师门构建的社会关系网络讲究团结互助、相互帮扶,故传统武术中有“师父是宝,师父不赶,徒弟不走。没了师父,师兄弟就得扶持”的说法[13]。由此可见,师徒制度以“情义”扩宽了“差序”关系的亲疏层次,兼顾对弱者的互惠互助,具有一定的社会意义。

另一方面,这种互惠组织具有极强的排他性与狭隘性,极易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利益逐步融合的“关系共同体”。并且在师徒伦理掩饰下,凝合成不同群体组织,如武行、打行以及拳种门派等,并制定了特定的行业规矩和行为规范,由此延展至公共空间,形成了特定群体的“社会规矩”,也就形成了狭义的“武术江湖”。因此,传统武术师徒传承经过身份的认同后,当个人遇到困难时,都可以在这个庞大的人际网络中找到慰籍。由此可见,传统武术人彼此之间是一种“泛化互惠”[14],即不计算所赠送东西的价值,偿还时间也不确定地交换。主要通过物质交换来明确群体的社会关系以及彼此间的义务与责任,维持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合作,加强身份的认同。因此,这也导致了这种互惠关系只存在于固定的小群体,具有一定“既得利益”的自私性。

武术师徒制度形成的关系网络,除了互惠互助外还有精神寄托。因为对于任何一个中国人来说,其有限的人生想要获得无限的意义,不是死后的灵魂归属上帝,也不是在业道轮回中托生为婆罗门,而是被写进家族乃至国家的族谱,成为后代子孙不断敬仰的人物[8]42。中国传统的家族文化里,祠堂和祭祖仪式成为维持社区团结、统一的象征秩序,每年一度的祭祖仪式不仅维系着血缘纽带,也将“过去与现在的社区联结成一个真正的、和睦的统一体”[15]。祖宗留下财富和荣耀,子孙崇拜祖宗的灵魂。祭祖仪式中“参加祭祖的男子正不停地设想自己进入了未来世界”,这种祖先崇拜又刺激了人们的成就动机。在此文化意义上,徒弟对师父最大意义上的“孝”,也是向往将个体有限生命同拳种的发展联系起来,希望能成为后人所铭记的人。群体生活是人类生活的本质反映,在经济与精神都匮乏的时代,师徒制度为传统武术人构建了互惠组织与精神寄托,在一定程度上为普通人找寻到“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家园。

4 传统武术师徒制度衍生的社会问题及其原因

从上文的分析中,可以得出武术师徒制度适应当时传统的农耕社会发展的结论。在农耕文化背景下,武术师徒制度在文化教育、社会生活、生存就业等方面具有积极的社会意义。但是,传统武术师徒制度也存在诸多缺陷,并衍生出一系列社会问题。

4.1 “武术门户”的群体利益之争

戴国斌教授指出,门户是武术界一个专有名词,是一个与拳种、流派相关的概念。如太极拳是武术的一个拳种,它的流派有陈、杨、吴、武、孙派等,而门户却是太极拳某一派中源于某一代的武术练习共同体。这个武术共同体像一个家,既是一个技术组织,也是一个社会单元。因此,对武术技术的传授、学习、练习等构成了这群人生活的主要内容。另外,在这个共同体中有师傅和徒弟等。因此,门户成员之间也就必然地存在着师徒、师兄或师弟妹关系[16]。从社会学群体的概念出发,综合论述,本文将武术门户概述为是个体以师徒制度为关系纽带建构的一个特殊的群体组织。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群体是相对于个体而言,不同个体按某种特征结合在一起就成了群体。社会心理学家认为群体具有下面几个特征:首先,各成员之间具有共同的群体目标和利益;其次,各个成员都具有共享文化与意识;再次,各成员之间能够密切协作和配合;最后,群体要满足各成员的归属感需要[17]。因此,具有群体性质的武术门户要形成稳定的内部结构,必须具备两个基础条件,即群体的“共享文化”与共同的“利益诉求”。通俗地讲,武术门户中的“共享文化”即为门规戒律、拳理、拳法等具有文化符号意义的事物;而共同“利益诉求”则为武术群体获得的生存空间和经济收益,如就业、招生、社会影响力等。由于不同武术门户中具有不同的“共享文化”与“利益诉求”,因此形成了传统武术群体的冲突矛盾,随之也衍生出很多的社会问题。例如因不同的“共享文化”引发了“唯我独尊,相互贬低”“扬己所长,轻人所短”“守旧心理”等问题,因“利益诉求”产生了“拉帮结派”“利益小团体”等现象。

因此,基于上述分析,笔者认为想要根本解决传统武术师徒制度缺陷、预防武术群体冲突,主要方法就是改变“共享文化”与“利益诉求”,即由小的“武术门户观”放大到“大武术观”,由小范围的“利益诉求”提高到大集体的“利益诉求”。这一观点的有效性,可以从新中国成立后传统武术师徒制度逐渐式微得到验证。因为自新中国成立以来,武术被纳入到社会主义体育事业当中,体育竞技性成为近代武术的“共享文化”,尤其伴随着可以自选、自创的竞技武术套路产生,从根本上打破了传统武术门户的“共享文化”,正如戴国斌教授所言“竞技武术‘革命了门户’”。自此以后,现代的武术馆校、各级武术专业运动队基本上完全抛弃了师徒制度,取而代之的是学校传承、专业队传承。另一方面,1985年1月原国家体委颁布、实施了武术运动员等级施行标准,提高了现代习武者的社会地位与职业规划,从而彻底改变了青少年习武人的根本出发点和利益诉求。

4.2 “内外有别”的武术圈子文化

圈子,从几何学上讲,就是以某一点为固定圆心,以一定长度为半径,画的一个封闭的曲线图。从社会学上讲,圈子在中国属于一个文化概念,是中国一个独特的社会关系网络结构。在社会学领域中,圈子理论是华人关系研究的最新理论进展。圈子理论脱胎于“差序格局”理论,作为网络结构的一种类型,圈子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和小规模的行动集,其内部成员进行着强烈的情感交换和工具交换[18]。从此理论出发,笔者认为传统武术的“圈子”是以“师父”为圆点、师徒谱系为半径建构的密闭社会关系网络圈。从图1可以看出,由师徒制度建构的武术圈子,其实是在无形的空间内借助场域的力量将不同的个体融合在一起。在这个网络圈中,每一个个体都带有不同的经历、资本、行为动机等,通过共同的师父彼此交流,建构在同一个圈子中,在这个空间内交互着各种关系。这种关系有亲疏远近之分、内外之别,甚至也有敌对、矛盾冲突等。因此,想要维系传统武术圈子的稳定,首先要制定礼法规范,形成上下有序、内外有别的行为准则。传统武术师徒制度通过繁琐的程式化的拜师礼仪,塑造了“师父权威”的形象,形成内部权力的集中,进而建立统一的内部秩序。例如圈子的内层为“入室弟子”,入室即入家,入家即“内外有别”,由此才在门户对外行动上表现得宛若“一人”[19]。其次,对扩充到圈子内的个体进行彻底的审视,确保圈子的稳定性。这一点表现在传统武术中是择徒的“谨慎态度”与技术传承的“保守态度”。而且传统武术“谨慎择徒”的选择标准,不是以身体机能和生理条件作为选材标准,而是对拜师学艺者进行“道德筛选”,于是产生了传统武术“宁可失传、不可错传”“秘不传人”等思想。最后,传统武术圈子半径的大小,除了师父具备的影响力以外,吸纳的徒弟自身带有的社会资本(如名望、财富、权力等)也是重要助推力,因此传统武术拳种派别如此之多,至今仍然有“造拳”“创派”“立门户”之势,笔者认为武术圈子文化内的社会资本运作是主要的原因之一。

图1 传统武术圈子文化构成的线性关系Figure 1 Linear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ulture of traditional martial arts circles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由传统武术师徒制度衍生出来的武术圈子文化,在教育理念、人际交往、技艺传承等方面都带有浓厚的狭隘思想,容易构成既得利益的小群体,造成资源的“定向分配”,具有较强的排他性。虽然武术圈子文化也蕴含了一些积极因素,如确保了传统武术拳种的多样化和技术传承的纯粹性,但是整体上“弊”大于“利”,这些落后的思想与现在学校教育理念是无法兼容的。针对上述问题,笔者提出两条解决思路:其一,解放传统武术人的守旧思想,广收徒,广传播,破除传统武术的小圈子文化。其二,将传统的武术传承人引进到现代学校教育系统中,改变原来的线性师徒传承,扩宽教育传播途径。

5 传统武术师徒制度当代价值分析

传统武术师徒制度虽然存在着很多的问题,但是完全将其抛弃也是对传统武术文化不负责的态度。因为师徒制度是传统武术伦理文化产生的基础,其衰落不仅意味着一种教育方式的式微,也将使武术文化再生产失去深厚的理论根基。所以,我们应该以辩证的思维、用时代发展的全局观进行审视,积极地挖掘传统武术师徒制度的时代价值。

5.1 师徒制度促进现代社会武术伦理的构建与完善

传统社会重视教育与教化,师的地位很高,始于孔子[20]。传统武术师徒制度更是将“师与父”进行了身份重叠,循着“家”的扩大路线,以“技艺”为传承纽带,纵横交错人与人的关系,最终扩大成自觉的、具有共同文化认同的类家族群体,从而形成了传统武术的伦理基础。师徒伦理最重要的基础要求,就是对师父的“爱敬”,举凡一些礼仪,都必须要符合“敬”的精神,所以《孝经》有“礼者,敬而已矣”的说法。在传统武术中讲究很多的师徒礼仪,其主要目的就是表达对师父的“敬”,并且形成日常的礼仪规范,保持对师父的诚敬之心。传统武术里的很多事情,是将“礼仪”埋在“人情”里,讲“礼”更多的则是讲“情”,“合情”即“合礼”,情礼相融,使得传统武术的师徒制度有了人情的温度,蕴含着真挚的情感。因此,传统武术的师徒制度从爱敬师父为礼仪起端,将儒家思想糅合在技术传承中,丰盈了武术的厚度与内涵。

随着社会的发展,现代的武术教学纳入到学校教育之中,师父与徒弟的关系也转化为老师与学生的简单关系。在通识教育的影响下,解构了传统武术师徒伦理的权威性与合礼性。尤其是西方体育文化的冲击下,传统的武术师徒制度显得与现代学校武术教学格格不入。文化自有其内容,文化内容则是由种种的文化特质所构成,每一种文化特质有其特殊形式、精神和历史[9]173。传统武术产生于农耕文化,近代西方体育来源于工业文化,两者具有不同的文化特质。虽然交流互融是文化的特性,但是在新时代武术伦理建立的背景下完全复制传统师徒伦理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符合事物发展规律的。另一方面,完全切断历史传统学习西方体育伦理文化或者创造全新的理论体系也是不太现实的。从某种程度上看,“传统”是流动于过去、现在、未来整个时间性中的一种过程……它永远处在制作之中。细数在历史进程中的很多事物,离开了传统的文化,创新几乎很难取得成功。传统武术师徒制度中蕴含的“尊师重教”“诚信有义”“严气正性”等思想,都是现代社会武术伦理不可缺少的核心文化要素。因此,在现代武术教育中做好两者的融合具有重要的实践意义。

从人类文化的产生和发展历史来看,文化的发展进步就是人类对自然和社会发展规律的不断探索和总结,并予以形式化、符号化和理性化的过程[21]。武术作为中华民族农耕文化的智慧总结,多样化的武术套路、“师父”“徒弟”的称谓,都隐喻着武术伦理文化的精髓。习武者通过对武术的不断修习,能够逐渐达到由感知到内省、由身体到品行,内化为内在人格的养成、人生境界的提升[22],所以师徒制度对现代武术伦理的构建与完善仍然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5.2 师徒制度推进武术“兴家强国”教育思想的建设

中国古代理念上(不是说事实上)没有“社会”这个概念,“家族”是社会的基本单位,或者说家族的分布和联结网络就相当于社会,它以血缘为纽带,而不是靠契约来维系。家的横向辐射是家族,纵的联系是世系,因此传统社会常把“家族”和“世系”并称,叫“家族世系”[17]87。中国的家庭、家族、家族共同体再放大,就是国家。西方的country、state 都没有“家”的意思,中国偏偏有“国家”和“家国”,因为在中国人的观念世界里,“国”就是放大的“家”,“家”就是缩小的“国”,上下有序、内外有别的伦理在国家层面上也是非常严格的。正是在这个基础上才有了儒家学说[3]26。从此文化意义上讲,产生于儒家家庭伦理的传统武术师徒制度,自然将习武修德的个人行为与家族兴旺、国家大义联系在一起,充满了“家国情怀”。如在习练武术中既有“未习武、先习德”“以德为心、以体为行”对个人笃行修身的要求,又有“报国爱人、光耀门楣”理想志向的期望。兴家与强国相统一,是习近平家风家教重要论述的理论特色。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增强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立足本职、胸怀全局,自觉把人生理想、家庭幸福融入国家富强、民族复兴的伟业之中,把个人梦与中国梦紧密联系在一起,把实现党和国家确立的发展目标变成自己的自觉行动。”[1]30因此,现代社会学校成为武术教育传承的主要阵地。在教育过程中,如何让新一代的青年学生体会到武术文化中蕴含的“家国情怀”至关重要。

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村的形成促使国与国之间存在紧密联系,西方伴随其先进的科学技术不断传播他们的文化和价值观,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国的当代青年,淡化了这些人的国家意识。2019年11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新时代爱国主义教育实施纲要》指出:“新时代爱国主义教育要面向全体人民、聚焦青少年,培养社会主义建设者和接班人,首先要培养学生的爱国情怀。”[23]在此要求下,学校教育的课程中要增强青少年对本民族文化的认同感,强化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传统武术的师徒制度虽然带有农耕文化的局限性,但是其“尊亲爱师”的文化要求却是中华民族凝聚一心的文化要义。武术作为中华民族的文化符号,留存了我们国家的历史与文化,一句“师父”、一套太极拳都是民族传统的文化特质。我们深信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加强年轻一代对本民族文化符号的认知,培养他们强烈的民族自信和国家自豪感,都将是人文教育的首要任务。

6 结语

师徒制度是传统武术伦理文化的逻辑起点,是中国农耕社会的文化产物,在实践中师徒制度将武术的技艺传承与儒家伦理思想相融合,具有人文教化功能。同时,师徒关系模拟“家庭结构”将松散的武术个体凝集成群体,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具有积极社会意义。但是其也带有一定的缺陷性,在狭隘思想导引下产生了“武术门户”的群体利益之争;在保守思想影响下形成“内外有别”的武术圈子文化,衍生出传统武术守旧心理、唯我独尊、拉帮派、不团结等社会现象。这些都与现代武术教育理念完全不同,也对现代基层社会秩序的稳定构成隐患,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武术的现代化发展。因此,师徒制度作为传统武术文化重要的表现形式之一,我们既要从过去的立场解读它的价值,也要以发展的角度剖析它的缺陷,客观、辩证、全面地分析,找寻完善方法,提取其文化精髓,为当下的武术教育、武术发展所用。

猜你喜欢

家文化师徒传统武术
扎根现实的罗丹师徒
唐僧师徒为什么不“飞着”去取经?
传统武术对警察徒手防卫能力提高的作用研究
基于养生视域论传统武术的现代传承与发展
云南彝族传统武术溯源
“非遗”视角下传统武术传承与发展研究
唐僧师徒的超速罚单
“家文化”在现代化新型国企公司的探讨与实践
“家文化”班级建设对学生心理健康的积极影响
师徒智过分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