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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呈现过程研究
——朱生豪翻译手稿与刊印本的历时描写分析

2020-07-24江西师范大学

外文研究 2020年1期
关键词:朱生豪手稿莎士比亚

江西师范大学 张 汨

一、引言

翻译(translation)是“可以从许多方面进行理解的一个广泛概念”(Shuttleworth & Cowie 1997: 181),尽管对于翻译的定义不尽相同,研究者普遍认为其具有两种主要含义,即“翻译过程和翻译产品,前者关注译者将来源文本转化为目标文本的角色,而后者关注产生的具体目标文本”(Hatim & Munday 2004: 3)。以上两种认识也涵盖了一般认识中翻译过程涉及的三个实体因素,即来源文本、译者以及目标文本。具体而言,以往研究者往往通过来源文本与目标文本之间的对比来探讨译者翻译过程中策略和方法的选择,而随着翻译研究的发展,译者的大脑“黑匣子”成为新兴的研究对象,诸如有声思维法、眼动法、访谈法等实证研究方法被用于翻译过程的探索。但是,这些探讨或者针对静态的文本,或者聚焦实时过程,相比而言,目标文本的生成过程则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

二、描写翻译学、翻译过程与文本呈现过程

Holmes(1988: 72)最早提出描写翻译学的概念并将其分为以文本为导向、以过程为导向和以功能为导向三个分支,认为以过程为导向的研究主要针对“译者思维黑匣子中的具体活动”。随后,Toury、Chesterman以及Hermans等学者将其发展壮大,描写翻译学者认为“翻译是一种受到规范制约的活动”(Toury 1995: 56),其研究目标是“将翻译作为一种文化和历史现象进行深入研究,探索其形成的语境以及条件因素,并寻求能够解释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翻译现象的理由”(Hermans 1999: 5)。简而言之,描写翻译学采用的是历史、社会的研究视角,将翻译行为还原于其发生的环境之中而开展相关的描写研究,在此基础上寻找制约翻译行为的规范。

正是由于采取历史、社会的研究视角,实时翻译过程的研究并没有受到以Toury为代表的描写翻译学派的重点关注,因为描写翻译学将翻译行为还原于其发生的历史环境中,目的是达到客观描写,而实时翻译过程研究中,“译者能在多大程度回忆起自己大脑中的内容首先值得商榷,并且即使是译者意识到的部分,也会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和干扰”,且“最终的译语文本往往与译者所声称的观点不尽一致”(Toury 1995: 181),而这种主观性是描写翻译学试图尽量避免的。另一方面,从描写翻译学的研究目的来看,翻译规范必须将翻译行为置于其发生的历史社会环境之下进行描写研究才能得以发现,而实时的翻译过程研究往往并不考虑其发生的历史社会环境,所以研究者无法寻找制约翻译行为的规范。因此,从以上两个方面看,描写翻译学视角下的翻译过程研究较少关注实时研究,而主要应该是通过文本对比的手段来进行。

但是,通过传统的文本对比来研究译者的翻译决策过程也有一定的局限性,因为通过这种方法进行的翻译过程研究“所使用的研究实体都是目标文本的最终版本以及来源文本”,却“忽视了目标文本在逐渐形成的过程里,不同人在不同活动中所扮演的不同角色”(Toury 1995: 182、 183)。也就是说,在这种社会、历史的研究视角下,描写翻译学认为译文的生成过程同样应该得到关注,而后者却常常“隐身”于翻译过程的研究之中。关于译本的生成过程,国外有部分学者对出版商或编辑者的角色进行过考察,但是这类研究主要通过信件、访谈记录等材料进行研究,关注的是译者、编辑者等之间的权力关系,而较少在文本层面进行探讨。鉴于此,笔者认为,可以基于翻译手稿和不同时期目标文本刊印本对译本生成过程进行另一个方面的研究,主要考察不同时期目标文本刊印本与翻译手稿之间呈现差异的大小程度,而笔者将此类文本生成过程定义为“文本呈现过程”。在很大程度上,读者阅读到的目标文本往往与译者的原始译文有一定的差别,而当前这类翻译过程研究却相对不足,因此,对文本呈现的探讨有助于深化翻译过程的研究。

文本呈现过程主要涉及四个实体因素,即译者、翻译手稿、编辑主体以及目标文本刊印本。我们将翻译手稿定义为译者在从事翻译活动中“亲手写成的底稿”(张汨、文军 2016: 120),通过翻译手稿研究者可以发现译者决策过程等一系列问题(张汨 2018)。由于之前文本呈现过程研究并未得到重视,编辑主体的行为“往往被附加在一个行为人身上,而这种联合实体被当作‘译者’”(Toury 1995: 183),所以,我们将其统称为“编辑主体”。图里对目标文本刊印本的生成过程稍有提及,但未对其进行定义和延伸,只提到这种编辑主体包括“编辑者、修改者、出版商、审核者、校对者等”(Toury 2012: 81)。我们认为,扮演这个角色的也可能是译者本人,如重译或与编辑主体的交流等。因此,从文本呈现的角度探讨不同时期的译本,一方面有助于深化史学意识(主要基于版本目录学)在翻译研究中的运用,对不同版本的考察有助于使研究结论更真实可靠,进而推动翻译史研究;另一方面,在理想状态下,研究者可以发掘不同参与人在整个过程中的作用,从而探讨权力关系、沟通和协商过程等内容。

二、文本呈现研究个案分析

从上一节的讨论中我们可以看出,目标文本刊印本的生成过程应该是描写翻译学视角下的翻译过程中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认为该研究应该在描写翻译学的观照下进行,通过文本对比的形式进行,具体而言,可以在描写翻译学“描写-解释”的研究途径下对翻译手稿以及目标文本刊印本进行历时性描写,并探寻形成差异的原因。Pym(1998: 106-107)认为翻译史研究中的文本对比方式主要有三种:一是将目标文本与来源文本进行对比;二是将翻译文本与非翻译文本进行对比;三是在不同的目标文本之间进行对比,而第三种方式是最值得采用的。笔者认为,这为文本呈现的研究提供了参考,而由于翻译手稿的介入,文本呈现研究可以分成两个步骤进行,即首先对比翻译手稿与目标文本刊印本之间的差别,进行描写性总结;在此基础上,根据翻译规范寻找造成差异的原因。

由于文本呈现过程中的许多因素都处于“隐身状态”,如审核人、编辑者等,所以相关研究基本“难以获知具体多少人参与了译语文本的形成过程,担任了多少种角色”(Toury 1995: 183),故文本呈现的研究主要是通过翻译手稿与目标文本刊印本之间的对比进行,从而在历时视角下寻找差异背后的原因;当然,如果能够通过史实发掘出每个阶段具体有多少人扮演了“编辑主体”的角色,则能够更好地对文本呈现进行研究。

本文主要选取朱生豪《暴风雨》的翻译手稿与6个不同的刊印本进行研究,所选取的6个刊印本分别是1947年世界书局版、1954年作家出版社版、197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199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1998年译林出版社版和2013年中国青年出版社版。在谈及朱生豪译作版本时,朱生豪之子朱尚刚先生指出,“关于朱生豪翻译的莎剧的版本,1947年的世界书局版当然是他正宗的‘原译本’(不排除极少量的排印错误),1954年作家出版社(1958年改用人文社名)的本子没有标明‘校订本’或‘修订本’,但改动还是不少的,1978年人文社和90年代译林出版社都组织专家校订后出版了校订并补译完整的《莎士比亚全集》”(1)引文出自朱尚刚先生与笔者2014年12月2日往来的电子邮件。,再加上2013年中国青年出版社“还原朱生豪原译本之味道”的版本,可以说,这6个刊印本涵盖了朱尚刚先生所提及的版本,且各有各的特色。另一方面,虽然1978年和1994年的版本都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且“我虽然没有非常仔细地核对,但知道他们并没有进行过新的审校工作,最多就是改了个别发现的排印错误”(2)引文出自朱尚刚先生与笔者2014年12月4日往来的电子邮件。,但是经过笔者比对,这两个版本在字体上从繁简相间过渡到简体字,因此1994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也收入进行对比。笔者将6个版本分别与翻译手稿进行对比,发现不同版本之间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形式和内容两个方面。

(一)形式上的改动

形式上的改动主要是通过手稿与不同版本之间历时的对比而发现的,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改动,即排版格式的变化、繁体字向简体字的过渡、剧中人名和地名的修改。

1) 排版格式的变化

从排版格式来看,朱生豪的翻译手稿、1947年版本、1954年版本均为竖版排印,且是从右至左进行阅读;而1978年之后的版本都是横版排印,从左至右阅读。排版格式的变化虽然对读者的理解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但也能反映出一定历史因素的影响。

2) 繁体字到简体字的过渡

除了排版格式外,另一个形式方面的改动是字体的变化:

(1) 卡:班,班,卡——卡列班,換(换)了一個(个)新老闆(板)!(嘉兴市图书馆 2012: 326;莎士比亚 1947: 41,1954: 164,1978: 47,1994: 47, 1998: 341, 2013: 61)(3)为了节省篇幅,在探讨内容修改的时候,如果不同版本内容一致而字体不一,只列出最早的版本;除了讨论繁体字到简体字过渡例子以外,出于行文便利,其他例子均用简体字呈现。

从例(1)可以看出,字体的变化主要集中在“换”“个”和“板”这三个字之上,手稿和1947年版本均使用繁体字,而从1954年版本起,字体开始稍微有所变化,直到1994年版本之后都使用简体字。事实上,通过笔者进行的历时对比,发现手稿中使用的字体并非全是繁体,而1947年版本均改为繁体字,1954年版本基本都是繁体字,只有在该例中的“板”字使用简体,而1978年版本则是繁简相间,到了1994年版本之后全部都使用简体字,这也体现出在“文本呈现”过程中,编辑主体扮演了较为重要的角色,同时这也是受到一定规范制约的表现。

3) 人名和地名的修改

在形式更改方面,另一个较为显著的是对剧中人名和地名的更改。笔者将这种情况划分为形式方面的更改,是因为这些更改并不直接体现出不同编辑主体对于内容方面理解的差异。通过对比,我们发现不同版本对于剧中人(物)名和地名的更改也不尽相同。

从表1可以看出,在人(物)地名翻译方面,不同版本的修改个数不同,不同版本的修改有的虽然都针对同一个名字,但能看出其历时的演变,如:瑟拜士梯安(嘉兴市图书馆 2012: 231;莎士比亚 1947: 1)→瑟巴士显(莎士比亚 1954: 113)→西巴斯辛(莎士比亚 1978: 3, 1994: 3)→塞巴斯蒂安(莎士比亚 1998: 304)→瑟拜士梯安(莎士比亚 2013: 1)。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语言规范对于译名调整和统一的影响。

表1 《暴风雨》6个刊印本与翻译手稿中人(物)名、地名差异对比统计

(二)内容上的改动

通过翻译手稿与不同版本之间进行对比得出相关数据,在此基础上进行历时性分析。经过笔者的比对和统计,我们发现,相比形式上的改动而言,内容上的改动更为显著。

从表2可以看出,除了1947年世界书局和2013年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译本与翻译手稿差异数小于15之外,其他版本的差异均较大,且改动数量随时间的推移呈现递增的趋势。这说明一部译作从翻译手稿到最终的刊印本都会打上编辑主体的烙印,而不同版本的文本呈现程度大小不一。经过笔者的归纳和总结,发现修改的地方主要体现在词汇和句子层面。前者具体包括对手稿中实词表达的修改(改为现代表达)和对手稿中虚词(主要为“的”“了”等助词)的修改或省略;后者主要表现为对手稿内容的大幅增删或整句改动以及对语序的调整。

表2 《暴风雨》6个刊印本与翻译手稿内容修改差异统计

1) 实词表达的修改

(2)普:那时候密兰在所有列邦中是最雄长的一邦,而普洛士丕罗是最出名的一个公爵,威名传播人口,在学问艺术上更是一时无两。(嘉兴市图书馆 2012: 247;莎士比亚 1947: 8, 2013: 12)

普:那时候密兰在所有列邦中是最雄长的一邦,而普洛士丕罗是最出名的一个公爵,威名远播,在学问艺术上更是一时无两。(莎士比亚 1954: 121)

普:那时候米兰在列邦中称雄,普洛斯彼罗也是最出名的公爵,威名远播,在学问艺术上更是一时无双。(莎士比亚 1978: 10, 1994: 10)

普:那时候米兰在所有列邦中称雄,普洛斯帕罗也是最出名的一个公爵,远近闻名,在学问艺术上更是一时无双。(莎士比亚 1998: 309-310)

在不同版本的修改中可以看出,大部分的修改均是针对实词,如形容词、名词等。从以上例子中可以看到,不同版本均在名词、形容词上有不同的修改,而相对集中的是将“威名传播人口”以及“一时无两”更改为符合现代表达的内容。其中1954年、1978年、1994年版本将前者修改为“威名远播”,而1998年版本则改为“远近闻名”;后者则在1978年、1994年以及1998年版本中被改为“一时无双”。相对于“威名传播人口”而言,“威名远播”和“远近闻名”更贴近现代汉语;该实例中更为明显的是“一时无两”,其出自《明史·杨一清传》:“惟晚与璁、萼异,为所轧,不获以恩礼终。然其才一时无两,或比之姚崇云”(4)http://chengyu.supfree.net/easy.asp?id=%D2%BB%CA%B1%CE%DE%C1%BD.,是古文的用法,而“一时无双”则更符合现代汉语的表达。

(3)茀:我的最后的最大的一个请求是,神奇的女郎啊!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位人间的女子?(嘉兴市图书馆 2012: 274;莎士比亚 1947: 19, 1954: 136, 2013: 29)

腓:我的最后的最大的一个请求是你——神奇啊!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位处女?(莎士比亚 1978: 23, 1994: 23)

弗:我最后要说的一大请求是,神奇的女郎啊!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位人间的女子?(莎士比亚 1998: 320)

在谈及朱生豪对译文的处理时,宋清如女士指出“原文中也偶有涉及诙谐类似插科打诨或不甚雅驯的语句,他就暂做简略处理,认为不甚影响原作宗旨。现在译文的缺漏纰漏,原因大致如此”(吴洁敏、朱宏达 1990: 129)。事实上,对于当时觉得不雅的内容,除了删除不译之外,朱生豪也有适当的改译,该例就是一个很好的说明。从改动的内容可以看出,茀第南旨在问明密兰达是否是处女之身,而这种涉及伦理纲常的内容在当时不便直接译出,因此朱生豪选择了“人间的女子”,而在1978年和1994年的版本中这个地方则修改成了“处女”,反映出社会的变迁,人们不再“谈性色变”,对于处子之身的讨论也趋于平常,因此在语言上也更为直白,所以该版本选择了在此处修改为现代表达。

2)虚词表达的修改

(4)屈:怪物,来啊,涂一些胶在你的手指上,把其余的都拿去了吧。

卡: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将要错过了时间,大家要变成蠢鹅或是额角低得难看的猴子了!(嘉兴市图书馆 2012: 378; 莎士比亚 1947: 64-65, 2013: 95)

屈:怪物,来啊,涂一些胶在你的手指上,把其余的都拿去吧。

卡: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将要错过了时间,大家要变成蠢鹅或是额角低得难看的猴子了!(莎士比亚 1954: 191, 1978: 71, 1994: 71)

屈:怪物,来啊,涂一些胶在你的手指上,把其余的都拿去吧。

卡:我什么都不要。我们将要错过时间,大家要变成蠢鹅或是额角低得难看的猴子了!(莎士比亚 1998: 361)

从这个例子可以看出,前两个助词“了”经历了从有到无的变化,手稿、1947年版本和2013年版本是一致的,在黑体的两个地方都保留了该助词。而1954 年、1978年以及1994年的版本将第一个“了”删去,而1998年版本则将两个“了”都去掉了。从现代汉语的角度看,“了”主要“用在动词或形容词后面,表示动作或变化已经完成”或“用于预期的或假设的动作”(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 2002: 1166)。原文中第一个“了”是表示将来的意思,而第二个“了”虽然表示预期,但在该句中已经有“将要”表示预期,所以在之后版本的修改中,两处“了”都被删去。

3)手稿内容大幅改动

(5)贡:人如果把每一种临到他身上的忧愁都容纳进他的心里,他就要郁郁不乐:所以,大王——

安:咄!他多么浪费他的口舌!(嘉兴市图书馆 2012: 337; 莎士比亚 1947: 34, 1954: 141, 2013: 65)

贡:人如果把每一种临到他身上的忧愁都容纳进他的心里,那他可就大大的——

西:大大的有赏。

贡:大大的把身子伤了;可不,你讲得比你想的更有道理些。

西:想不到你一接口,我的话也就聪明起来了。

贡:所以,大王——

安:咄!他多么浪费他的口舌!(莎士比亚 1978: 28, 1994: 28)

贡:人如果把每一种临到他身上的忧愁都容纳进他的心里,他就要郁郁不乐,所以,陛下——

塞:一元的酬金。

贡:他确有忧愁;你讲的比你想的更有点道理。

塞:你的解释比我的本意更聪明一些。

贡:所以,陛下——

安:咄!他多么浪费他的口舌!(莎士比亚 1998: 325)

从以上例子可以看出,1978年、1994年以及1998年的版本,编辑主体在校对过程中均对原文进行了增补,主要内容在于西巴斯辛和贡柴罗之间的对话。该例中原文的dollar和dolour为双关语,而增补的“大大的有赏/一元的酬金”和“大大的把身子伤了/他确有忧愁”,这部分内容在朱生豪翻译手稿和其他版本中则没有译出。朱尚刚先生指出,“校订过程中除了对一些理解或表达方面的缺疵进行修改外,反映较多的是原译本中‘漏译’的内容。事实上我相信朱生豪真正因为‘疏忽’而漏译的情况即使不是绝对没有,也应该是极少的。我估计,有些地方可能是因为当时的客观条件实在太差,有些地方实在难以理解又没有任何资料可以查考,因此在不影响剧本相对顺畅性的前提下只能跳过去了”(朱尚刚 2013: 118),而朱生豪未译出的内容主要是粗俗语和双关语。就双关语而言,由于条件艰苦并且没有足够的参考资料,为了追求译文的流畅性只能选择不译出,而后来的版本均进行了增补。从另一方面看,后三个版本虽然都进行了增译,但也因为编辑主体的不同而出现了不同的表达。

4)语序的调整

(6)普:全亏了我的法术,才使那株松树张开裂口而放你出来,当我到了这岛上而听见你的声音的时候。(嘉兴市图书馆 2012: 262-263; 莎士比亚 1947: 14, 2013: 22)

普:全亏了我的法术,才使那株松树张开裂口而放你出来,当我到这岛上,听见了你的声音的时候。(莎士比亚 1954: 130)

普:后来我到了这岛上,听见了你的呼号,才用我的法术使那株松树张开裂口,把你放了出来。(莎士比亚 1978: 18, 1994: 18)

普:是我到了这岛上听见了你的声音后,用了我的法术才使那松树张开裂口而放你出来。(莎士比亚 1998: 316)

该例子主要体现的是不同版本对于语序的修改,该句主要是普洛士丕罗提醒爱丽儿是如何被自己搭救的,从而让爱丽儿更心安理得地为自己服务。从版本上能够看出,手稿、1947年版本和2013年版本所用的措辞一致,而1954年版本将后面一句话断成了两个分句,但总体上,语序还是没有变化,四个版本均是先提及后果,后提及前因;而1978年、1994年以及1998年的版本在语序上进行了明显的调整,将这个句子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进行了调整。可以说,后三个版本的修改使读者对原文逻辑的理解更为方便,也符合现代汉语的表达。

三、文本呈现差异原因探讨

从上节的分析可以看出,不同时代(出版社)的译文刊印本出现不同程度的“文本呈现”,而这主要是由于不同时代的社会、文化等背景因素造成的,换言之,在描写翻译学的理论框架中,是不同翻译规范的影响所导致的。

Toury(1995: 55)认为规范是“社会群体的基本价值观和思想,也即何为对与错、恰当与不恰当”,制约翻译的规范主要包括初始规范、预备规范和操作规范。“初始规范”关注的是译文具有“充分性”(即倾向于保持源语语言和文化的风格特点)还是“可接受性”(即倾向于译语语言和文化的风格特点);“预备规范”关注的是影响翻译行为的“翻译政策”(文本选择、出版商等)和“翻译性质”(即是直接翻译还是间接翻译);“操作规范”主要包括“矩阵规范”(译本的布局及完整性以及省略、增加、变位等方法)和“篇章语言规范”(译文的语篇语言特点)(Toury 1995: 56-59)。Chesterman(1997: 64-69)从翻译产品和翻译过程的角度对图里的初始规范和操作规范进行了发展,提出“期待规范”和“专业规范”。前者与翻译产品相关,指读者对于某类作品翻译风格的期待;后者制约翻译过程,主要包括“责任规范”“交际规范”和“关系规范”。“责任规范”主要体现译者对于原文作者、翻译行为委托人以及译者自身负有责任;“交际规范”指译者应该根据不同的情况实现交际目的的最大化;“关系规范”体现为原文与译文之间的相似性关系。而Hermans(1999: 80-81)则认为规范是公认的知识体系、期待和接受,并且在很大程度上由个体内化而成,在社会语境下,翻译规范指导并协助翻译决策,译者不只会机械地接受翻译规范的制约,也会有意抵抗。可以看出,以上三位学者在90年代提出的概念主要探讨的是制约译者的因素(5)相关讨论可参见苗菊、王少爽(2014)。,而Toury(2012: 81)在2012年对自己的理论进行修订的时候指出:“从整个译语文本生成过程的视角看(与讨论具体某个译者大脑中想法相反),规范也会参与其中,并且受规范制约的行为也会参与到该活动中(包括译语刊印本的生成过程)”。可见,在描写翻译学视角下,文本呈现过程也是受到规范制约的翻译行为,而“规范不仅是实体因素,也是对翻译行为进行解释的工具”(Toury 2012: 65)。接下来,笔者就根据上文文本呈现过程的描写性归纳,结合翻译规范的相关概念,对描写所体现的特征进行解释。

首先,从宏观上看,朱生豪的译本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版本且版本(之间)与翻译手稿差异大小不一,这主要是受不同出版社出版动机的相似与相异所影响,这些均可从不同版本的前言中得以印证。1947年版本虽没有出版前言,但正如朱尚刚先生所言,1947年版本是朱生豪的“正宗”译本,即根据其翻译手稿排印而成的。而其他几个版本的出版前言中均对出版动机进行了说明,如1954年版本提到“我们认为,在莎士比亚的全部剧作还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就有较完善的译本以前,将这个译本略做必要的修订重排出版,对于我国文艺界和读者是有意义的……在译文和注解方面,只做了很少的修订”(莎士比亚 1954: 1);1978(1994)年版本指出“我社为适应读者需要,曾在1954年出版12卷的《莎士比亚剧集》,主要根据解放前出版的朱生豪译本。当时未及对译文做全面校订,所缺历史剧六中,也未及补译……这次出版的《莎士比亚全集》,对译文做了一次全面校订,力求既保持原译的特色,也尽可能订正错误,补上删节部分,使译本比过去有所改进”(莎士比亚 1978: 前言);1998年版本提及“这套全集仍以朱生豪先生译本为基础,这是恰当的,因为朱译本最受读者欢迎……译林出版社根据文化事业发展的新的形势和新的需求,乃约请专家学者重译莎氏历史剧和诗歌作品,并对其余剧本做较大幅度的校订、修改和补译”(莎士比亚 1998: 序);2013年版本注明“根据朱生豪后人朱尚刚先生推荐的原译版本,对照朱生豪翻译手稿进行审订,还原成能体现朱生豪原译风格、再现朱译莎剧文学神韵的‘原译本’系列,让读者能看到一个本色的朱生豪译本”(朱尚刚 2013: 119)。可见,正是由于类似的出版动机——满足国内读者对于莎士比亚阅读的需求,才为不同版本的莎士比亚作品奠定了基础。而从以上出版宗旨也能看出,由于出版社的不同以及年代的不同,其对于朱生豪原译的认识程度也不一致,所以为了更好地满足读者的需求,不同出版社组织不同的专家学者进行增补和校订工作,这也使不同版本的“文本呈现”在宏观上产生了差异。

其次,上文的实例反映,以上6个版本相对于翻译手稿而言,都有许许多多的修改之处,且包括形式与内容方面的修改,这些都主要反映了阅读习惯和语言规范的影响。由于朱生豪处于民国文白交替的时期,但还是以文言为主,而文言文的写作和阅读习惯都是从上至下书写,从右至左阅读;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学界提倡“竖改横”逐渐被接受,故不同年代的刊印排版有所差异。另一方面,这些更改更为直接的原因是语言规范的变迁所导致的。不同译作在历时视角下由繁体简体相间到最终使用简体字,也是因为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开始着手对汉字进行简化,并于1955年公布了《第一批异体字整理表》,其后也多次对汉字简化方案进行修订,使中国大陆汉字由繁入简,而所选取的6个版本字体使用也体现出了该过程;上文反映的译名的修改情况也与译名规范相关,因为在民国时期,对外来人名或地名的译法并没有制定统一的标准,而随着中外交流的增加和语言的发展,国家开始注重译名规范并着手进行规范,如1998年中国地名委员会出版《外国地名译名手册》,1993年新华通讯社译名室编辑、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出版《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等对外来人名地名的译法进行了规范,这也使不同时期的译本所使用的人名地名翻译不统一。当然,与形式的修改相比,内容的修改更为显著,这也是由于随着时代的变迁,手稿中的许多部分都被更改为更容易让当时读者接受的内容、对于原文隐晦意思更为直白的表达等,都体现了语言规范变迁的影响。

再次,从上文的实例中我们也能发现,虽然不同版本译文在同样的地方进行的修改体现了语言规范等因素的影响,但是不同版本修改后的内容却时常不一致,这主要是由于不同编辑者主体的差异所致。虽然Toury提出的翻译规范主要关注的是群体译者的行为(Meylaerts 2008),但是随着其思想的发展,他也认为译者个人的因素也应该是翻译规范需要考虑的(Toury 1999),而现今Toury(2012: 68)也认为“如果将布迪厄的‘惯习’(habitus)这个概念与‘规范’联系起来,将对研究大有裨益,且这种联系的重要性在过去几年被许多学者提及”。“惯习”指的是“根据之前的社会经验发展成的一系列稳定的性情体系,并与个体的社会历史和社会地位相关联”(Bourdieu 1990: 53),这个概念被许多学者用于探讨译者个体因素从而对翻译规范进行补充(Simeoni 1998; Sela-Sheffy 2005)。但是从上文的分析和讨论中可以发现,在文本呈现过程中编辑主体所扮演的角色与译者基本类似,因此可以说,这种差异也是由于不同编辑主体“惯习”的不同而产生的。虽然无法知悉每个版本的编辑主体具体有多少人,但“一斑可窥全豹”,从1978年、1994年和2013年这三个版本的修订者(审校者)来看,分别为方平、何其莘和朱尚刚,而三位的教育背景、思维习惯和语言功底都不尽相同,因此最终呈现出的修改内容也必然会存在或大或小的差异。

四、结语

本文以描写翻译学相关理论为指导,从历史、社会的视角对翻译过程进行了拓展和重新定义,引入了“文本呈现”的概念,并以朱生豪《暴风雨》翻译手稿与不同年代(出版社)的刊印本为个案,通过对比和分析对“文本呈现”进行了研究。通过研究发现,一部译作的最终形成往往经过许多编辑主体的加工和润色,并且这些修改往往也受到不同翻译规范的影响和制约,对“文本呈现”的研究有助于我们对翻译过程进行更全面和细致的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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