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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三关排宴》《十里店》的一封信

2020-07-19栗守田

戏友 2020年6期
关键词:长影赵树理专区

栗守田

《三关排宴》和《十里店》是戏曲界,特别是山西晋东南戏曲界说不尽的话题,尽管参与两剧创作和演出的人员有过回忆,一些专家和学者有过研究和评论,但历史的细节仍在历史的深处。前些年,我曾就两剧的创作演出和栗守田先生有过交流(见拙作《重读赵树理》),但他仍有一些“不需要公开发表的情况”没有告诉我。他已是年近百岁的老人,前些日子又摔了三跤,我深感不妙。他是两剧的特殊的合作者和知情者,我应该让他把他知道的一切告诉关心两剧的人,于是给他写了封信,下面是他的回信。

成葆德

成厅长:

大概是7月份,裴余庆部长送来您的《重读赵树理》,并说:希望我写写有关《三关排宴》的情况。我因为年纪老了记忆力也很差,更加接连摔了三跤,无法动笔。几个月来慢慢好了些,又把您这本书认真地看了看,觉得书内附我的第三封信,已经把《三关排宴》我知道的情况说完了。当然那是可以公开发表的情况,我现在还想把我当时知道的一些不需要公开发表的情况告诉您,供您茶余酒后消遣,才写这封信。

我在那封信里,曾说明《三关排宴》这个剧名的由来,那是1956年的事。到了1959年,剧团要准备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0周年的会演,就在随山西人民福建前线慰问团去福建前线慰问演出时,留下程联考和梁允恭、刘廷禄在太原加工剧本(那时想请省里的领导和专家帮助指导,实际场次、唱腔改动不多)。又因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郭汉城要带几个专家来团帮助加工,所以剧团从福建回来,就住在太原投入加工排练。到9月份山西省举行第三届戏剧观摩会演时,《三关排宴》受到了大会的热情赞誉(我当时在阳城剧团工作,参观了此次会演)。据说长春电影制片厂导演张辛实看了此次会演,就回长影汇报,长影决定把《三关排宴》拍成电影。以上这些情况,我是后来听程联考等人说的。

1960年春节后,晋东南专区为了省里的青年戏剧会演,在专区会演后,组织了上党梆子、上党落子两个青年团,才把我也调到专区。6月份以前我们是为省里这次青年会演做准备。后来因为三年困难,省里大大压缩这次会演。可能是长影已经来人,和我们说摄影的事,我就跟着程联考加工剧本,一个是加了一场《坐宫》,再一个是把最后一场佘太君在金殿斥责四郎的一段道白改成唱腔(原来都认为是道白有力我们看了山西省给四川省的一个中路梆子剧团演的《三关排宴》,把这一段改成唱腔,也很好,才改过来)。

1960年9月,专区上党梆子剧团赴长影拍摄,路过太原要演出两场,算是向省领导辞行。第一场演出,副省长王中青因病住院,没有去看。剧团有个鼓师王贵生知道了,就去医院告诉了王中青。王中青看了第二场以后说,剧本还得改。就让当时的文化局副局长寒声执笔改本子,让剧团赴长影,留下程联考和我二人参加修改剧本。程联考只待了三天,就说晋东南地委交待,要他负责剧团的一切,领导同意后,他也走了。只留下了我。我吃住在省作协,每天到寒声家去,听他讲说怎么写,为他誊写剧本。

大约两个月后,寒声的剧本写成了,让我拿上去长影。可是王中青也不满意这个本子,他让我告诉长影,他还要再组织人写一个剧本,让长影在三个剧本(现在演出的、寒声改的、他准备再写的)中选用一个。我到了长影后,长影发愁了,他们想拍现演的,可是省里不同意:拍寒声改的吧,得三个小时,太长,王省长也不同意;拍王省长准备改的吧,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只好不拍。于是告剧团说:“剧本没改好,你们回去吧,改好剧本我们一定拍。”(我当时和大伙说,人家说的话还有一句没说出来,是:改不好剧本,我们一定不拍。)于是让剧团回了长治,程联考带着我去了太原。我们向当时的省委宣传部长李琦汇报了情况。李部长说要开个会,就让我们又等了几天。到了1961年2月13日下午,才开了个会,会上争论很激烈。李部长最后交待:“你们根据长影的意见改罢。”这一天是腊月二十九,我俩没买票抢着上火车(还受了罚),连夜赶到太谷,在腊月三十这天才回到长治。

在这种情况下,程联考实在没有办法改剧本。又过了一段时间,赵树理回到长治。我们向他诉说了情况,并说长影觉得《三关排宴》最后一场,皇帝已赦了杨四郎,又有众官员讲情,佘太君还要杨四郎死,有点无组织、无纪律倾向,不如让她在杨家祠堂里,对着杨老将军和大郎、二郎、三郎的神像处理杨四郎妥贴。赵树理说在祠堂处理也不太合适,那就不如在三关处理。程联考就让我拟稿,给长影和省委宣传部拍电报,说赵树理的意见。很快,省委宣传部复电说:“如果赵树理改剧本,省里就不再审查了。”长影的复电说:“赵树理改剧本,不论怎么改我们都拍。”于是我们就把赵树理“讹”住了。他就改写了两场。我们把他改的两场给长影寄去。长影来电,让他亲自去长影一趟。

于是赵树理就起身去长春,上党戏剧院副院长程联考、剧团支书王连生和我同住。到了长春,住在长春宾馆。长影厂长亚马是山西平定人,和赵树理熟悉,他带着两个副厂长和八九个编剧、导演来和赵树理讨论了两天。我们三个都参加了。亚马最后说:“我早说了,赵树理是来舌战群儒的。你们都没什么说的了吧,就让他照他的意见改吧。”于是赵树理又回到长治。大概是10月份,剧团和他又到了长影。

赵树理改完回了北京以后,程联考和我说:“刘导演想让咱俩把剧本再改几句。”我说:“咱改得了赵树理的作品,赵老师在这里时他怎么不说?”程联考说:“他们不愿意当面说。咱改改吧,把改了的地方写信给赵老师寄去,由他决定。”于是我俩根据导演的意见改了几句,写信给赵老师寄去。很快复信来了,有同意改的,有将我们改的再做改动的,也有不同意改的。我只记得是佘太君在结尾的四句道白,导演想删去,赵树理不同意,就保留下来了。这一年的11月开始录音,接着摄影,1962年2月完成。路过北京演了几场,全国剧协开了座谈会。周总理、朱德委员长看了演出,《人民日报》发表了相关文章。

事后赵树理老师还和我说过,原来的“金殿”一场很好,也可以保留下来。不过就要让杨四郎在三关不自杀,就可以接着演。不过有了电影,再接上“金殿”一场,也就太长了些,所以也没有哪个团再演“金殿”一场的了。

下面再和您说说《十里店》的编写过程。

是1963年吧,党中央认为农村有些党组织都变质了,要搞“四清”。赵树理就从北京回来,参加晋东南专区的试点。我们的上党戏剧院就请他带院里几个人去,既是深入生活,又能跟着他学习。他同意了,院里决定艺术室主任张仁义、编剧孙舒松和我同去。我们去了长治市(那时长治市还属晋东南专区)黄碾镇的曲里村(这个村现属潞城市)。长治市派到这个村的工作组是两个人(我记不得他俩的姓名了),在群众会上介绍了赵树理和他带的同志。赵树理却说清楚人家两个是工作组,我们是来深入生活的。

住了几天,却觉得很不理想。因为这个大队开有陶窑,在镇上还有个工厂,收入很丰富。一个劳动日就能分一元钱(那时好的大队,每个劳动日只有三五角钱,还有些大队只能分一、两角钱)。支书张存昌又是个中农成分,所以这个大队被认为走的是资本主义道路。可是揭发不出什么大的问题来。有一天傍晚,我们几个在漳河边洗涮,赵树理说了一句:“如果郭玉恩有个闺女嫁到这个大队,就可以改变这个大队的经营情况。”郭玉恩是平顺县川底大队支书,全国劳模,国务院丰产金星奖章获得者。赵老师想的是郭玉恩的闺女,受他父亲的教育,到落后大队,一定能使这个大队情况大变(这就是《十里店》的缘起)。又过了几天,赵老师可能觉得这个大队没什么大问题,又和人家工作组想抓出几个大老虎的想法不一路,就要回他的老家尉迟村,张仁义也要跟他一块去。临走时赵树理对我和孙舒松说:“张存昌问题不大,烧一烧可以,不要把他烧焦了,(烧一烧是斗一下;烧焦了是斗得过火),使他抬不起头来”。我也感到这个大队没有想像的东西,就去了另一个村,孙舒松也走了。这个大队后来居然抓住了老虎,但落实不出材料,张存昌虽然被打倒过,可是也抓不住他什么大的罪恶。以后又当了多年支书。

1964年,山西省要搞现代戏会演。孙舒松是给上党落子剧团编剧的,他写了一个剧本,落子剧团觉得不行;我是给上党梆子剧团编剧的,可是我没编出来。领导和我们都很着急。4月中旬,赵老师又从北京回来,他是准备去河南和李准合作写个现代戏的。我们就要求他给写个剧本。在我们的一再要求之后,他同意给搭起一个剧本的架子再走。于是程联考、孙舒松、张仁义、我,还有专区文联主席韩文洲,和赵老师在他住的宾馆讨论了三四天。还请地委农工部长来介绍了农村的阶级斗争情况,决定由程联考根据韩文洲的两个短篇小说,给落子团写一出戏。至于给梆子团的剧本搭架子,赵树理老师说咱们都不熟悉农村青年的生活,特别是对农村女青年更不了解。当时听说陵川有个女劳模叫董小苏,就想去她的黑山底大队住几天。

当时已是4月底。过了“五一”,赵树理老师带着我们四个人去了陵川。当时陵川县委书记邢德勇是阳城人,和我们都熟惯。他让我们参观了陵川的第一山林场。赵树理老师还给山林场提了词(就是您在《重读》104页写的两首诗。当时阮章竞并不在场)。接着就去了黑山底大队。

当时的黑山底大队支书我不记得他的姓名了,也是个年轻人。恰好董小苏生完孩子才过了满月,还不能上地劳动,却可以介绍情况。她就给我们说了三天,赵老师和我们听得很满意。赵老师和我们都参加了田间劳动。黑山底的人们想看专一团。恰好梆子团在高平演出有两天空隙,就在黑山底唱了两天。演员们和社员处得很不错。

这时赵老师在报纸上看到李准已经出国,他也不准备去河南了,就和我们讨论写剧本的事儿。剧本叫《结婚前后》,女主角叫马红英。他说他写前五场,让我写后三场,一共八场。我当然也想和赵老师合作写戏,但怕自己水平低,配不上,一直不敢接受。还是程联考院长鼓励我,并说有赵老师在,不要怕。我才接受了。于是赵老师就先回了长治。我又在那里参加了一次专区召开的劳模会后才回。

我回到长治,赵老师已经写成第一场。他也到我们戏剧院,住在我的房子里,我另找地方写第六场。我俩每天也交流交流进度。大概是赵老师写完四场时,他告诉我:“不要叫《结婚前后》了,就叫《十里店》吧”。

我在写第六场时,尽量学习赵老师的笔法,通俗流畅一些。比如我熟悉那时当会计的,闲时候就六二五、五二六地拨拉算盘(当时一斤是十六两,一两是一斤的百分之六点二五,五二六是六二五的倒念),就给胡崇文写了“人多时忙得我团团打转,闲时候没有事就拨拉算盘”两句唱词。写完六场,让赵老师看。他鼓励我“写的不错”,还把这两句改了改,成了“小伙计只忙得团团打转,俺老胡闲无事拨拉算盘”,这就把胡崇文的掌柜架子凸显出来了。他让我接着写第七场。

赵老师在写完第五场后,告我说:“煞戏吧,够长了。你写那些,以后咱配上些算是另一出戏吧。”我当时就说可以,可心里总觉得失去一个好机会。因为写八场,作者就是赵老师和我两个人的,我就能大大显耀一翻。五场煞戏,就成了赵老师一个人的作品,真使我遗憾。

赵老师当时还说过:“咱这戏在县里演没问题,到专区里、省里演,就会有人提意见,到北京演就不行,更不能让外国人看。”写起后,赵老师拿了两本油印本回了北京。剧团在专区里演出,我参加办会刊,就有人写稿批评《十里店》,我也写稿反驳。到省里演出的遭遇,大伙都知道,我就不写了。会演结束后,张仁义让我和他同到北京,和赵老师汇报《十里店》在省里的遭遇。赵老师说你们回去吧,我回省里时再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赵树理也回了太原。党中央的华北局在晋祠开会,让专区剧团去演了一场《十里店》。恰好华北区在太原举行现代戏会演,我去观摩时去看赵老师。他告诉我,是他和罗瑞卿说到《十里店》的事。罗瑞卿就和党中央华北局书记李雪峰说:“山西枪毙了赵树理一出戏,你有时间去看看”。所以李雪峰来开会,让剧团又来演了一次,现在在等待判决。后来我知道李雪峰让山西省委的王大任告诉赵树理,《十里店》改一改可以演。赵老师又改了几次,把我写那第六场也改进去了,由专区、晋城、阳城三个剧团分别演出。

我年老了,手笨了,写得不像个样。再抄一遍吧,还会有好多差错,就这样给您寄去吧,脸皮厚了,不怕批评,反正我耳朵聋得听不见。

冬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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