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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汉限定小句体现形式之功能视角对比研究*

2020-07-16伟,仲伟,2

关键词:助动词情态时态

何 伟,仲 伟,2

(1.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北京100089;2.运城学院外语系,山西运城044000)

一、引 言

语言学中,限定与非限定是一对互存对立的语法范畴。尽管各流派研究视角不同,但对于英语等形态语言,学界对限定与非限定的界定主要建立在屈折形态变化上。然而,就汉语等非形态语言,学界对其讨论仍处于初始阶段,对于一些基本问题并没有形成广泛的认识,一些学者认为汉语没有限定与非限定之分,其主要依据是汉语不存在屈折变化,①参见王力《中国语法理论》,北京:中华书局,1954 年,第18-19 页;Jiahua Hu,Haihua Pan,Liejing Xu.Is There a Finite vs.Nonfinite Distinction in Chinese?.Linguistics,2001(6),pp.1117-1148.而赞同这种区分的学者从不同角度论述了汉语限定性与非限定性②See James Huang.Logical Relations in Chinese and the Theory of Grammar.New York:Garland,1982,pp.88-89;Audrey Li.Order and Constituency in Mandarin Chinese.Dordrecht: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1990,pp.112-114;李京廉、刘娟《汉语的限定与非限定研究》,《汉语学习》,2005年第1期,第19-24页;杨炳钧《从隐形范畴和渐变群的视角认识汉语动词的限定性》,《当代外语研究》,2015年第8期,第6-10页。。综观文献,汉语限定与非限定的界定也是莫衷一是,各种观点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质疑。何伟、仲伟认为,从形式角度,汉语并无限定与非限定之分,但“从功能角度,它也有限定与非限定之分”[1]。他们在系统功能理论框架下界定了汉语非限定小句,描述了其功能,对比了英汉非限定小句的功能及形式。③参见何伟、仲伟《汉语非限定小句之功能研究》,《语文研究》,2018年第3期,第8-14页。在此基础上,本文尝试从系统功能视角对英汉限定小句作进一步的概念界定、功能描述和形式对比,以期更深入地揭示限定范畴的本质内涵及英汉语言的异同。

二、英汉限定小句的界定

传统语法对限定的界定主要放在词的层次上,即主要依据动词形态和分布功能区分限定动词和非限定动词,并在此基础上衍生出限定小句与非限定小句,它们只是一种下位概念。④参见郭杰《国外限定与非限定的演化与发展》,《当代语言学》,2013年第3期,第341页。汉语是一种非形态语言,依据传统语法对限定动词与小句的界定,汉语中并不存在这类动词和小句。然而,石毓智指出传统语法对限定的界定有狭义与广义之分,从狭义角度,汉语没有限定动词或小句,但从广义角度,它们存在于汉语中。①参见石毓智《汉语的限定动词和非限定动词之别》,《世界汉语教学》,2001年第2期,第24页。具体而言,汉语限定动词指处于句子谓语中心地位并具有添加体标记“了”“过”或重叠潜势的动词。如句子“我看他打球”中,动词“看”可添加体标记或重叠为“看了看”,因此是限定动词,而动词“打”则没有这种潜势。虽然石文中指出限定的本质在于时间信息的表达,但是时态和体有本质的区别,而且这种界定并不具有普遍性。

生成语法将限定的讨论从动词层面提升到小句层面,将其界定为一个小句范畴,这就使得“限定的跨语言探讨具有普遍可能性”[2]。在生成语法中,传统语法所认为的一致关系和时标志都被视为限定这一节点的外显特征或次成分。其中,不论是格理论还是核查理论,都认为限定与主语有密切的关系,它可以和作主格的主语表征建立呼应关系,或主语的主格通过限定得以特征核查。一些学者如Huang、Li 等都从生成语法角度试图论证汉语限定小句的存在,然而Hu et al.对上述学者提出的检测标准进行了一一验证,指出这些标准经不起句法上的推敲,未触及限定的本质。②See Jiahua Hu, Haihua Pan, Liejing Xu. Is There a Finite vs. Nonfinite Distinction in Chinese?. Linguistics, 2001(6), pp.1117-1148.

功能类型学也将限定的研究提升到小句层面,同时对限定小句的研究采取了原型偏离路径,即先确定一个原型限定小句,在此基础上设立一些限定参数,并以此为标准对小句进行检验,提出小句限定性处于一个连续统中。但各学者对原型限定小句与参数标准的设定并不一致,如Croft认为主从复合句中的主句为原型限定小句,而Cristofare 则将独立直陈小句设定为原型;Givón 的参数标准包括动词屈折形态和名词屈折形态,而Cristofare则认为应包括动词形态和参与者编码两部分。③参见郭杰《现代汉语小句限定性衰减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41页。以此为理论框架,郭杰指出汉语原型限定小句为脱离语境的始发句,并提出七种参数来检测小句限定性的衰减。④参见郭杰《现代汉语小句限定性衰减研究》,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44-45页。总体上看,功能类型学提出的“原型偏离”路径对跨语言研究限定小句具有一定的启发性,但由于原型标准与参数设定的主观性以及不一致性,其可操作性比较弱。

从上述分析可看出,各流派对限定的研究已由词的层面提升到小句层面,但限定小句的界定仍建立在形态的基础上,这不利于限定的跨语言研究。从类型学角度,限定范畴只能处于语义层,而不是形式层。⑤参见曹道根《再论汉语是否有限定与非限定区分》,《当代语言学》,2018年第1期,第30页。因此,本文以系统功能语言学为理论依据探讨英汉限定小句,这是由其“以意义为中心,形式是意义的体现”指导思想所决定的。系统功能语言学将限定置于小句层面描述,视其为“小句的属性”[3]523。在讨论小句人际意义时,Halliday&Matthiessen指出限定的功能在于限定命题,即让命题与言语事件的语境建立联系,使其成为可争论的目标,⑥See Michael Halliday,Christian Matthiessen.Halliday’s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14,p.144.即使得小句具有语气转化的潜势,如陈述语气可以转换为疑问语气等。换句话说,正是由于限定范畴使小句获得了语气,才使其成为一个独立存在的单位,进一步具有了语气转变的潜势。英语中,限定范畴通过两种方式可以使命题成为可争论的目标,一种涉及说话人的说话时间,一种涉及说话人的判断和态度。如下列例句所示:

(1)a.We have taught children across the curriculum. (Herry Pluckrose, What is Happening to Our Primary Schools)

b.Have we taught children across the curriculum?

(2)a. I could see that. (Mary Stewart, Stormy Petrel)

b.Could I see that?

例句中,传统语法的助动词have 与情态助动词could在系统功能语法中被称为限定操作词,分别表达小句的首要时态意义和情态意义,其与主语位置顺序的变换能够将小句的陈述语气转化为疑问语气。也就是说,在英语中,限定范畴可以通过构建小句的时间意义和情态意义而使命题与语境联系起来,从而使小句获得了语气,成为可争议的目标。

汉语中的限定范畴是如何使小句与语境建立联系,而获得独立语气的,我们可通过下列例句来说明:

(3)——昨天下午你在干什么?

——我睡觉。(哥们儿《四面墙》)

(4)睡觉可以恢复我们的精神。(星云大师、刘长乐《传媒大亨与佛教宗师的对话:包容的智慧》)

依据系统功能语言学,例(3)中的“我睡觉”和例(4)中的“(我们)睡觉”都表达了一种“情形”,都是小句。可以明显看出两个小句的语气和句法地位不同。小句“我睡觉”表达了陈述语气,是一个独立小句,而“(我们)睡觉”没有语气,做一个嵌入小句充当级阶小句成分。本文认为这种不同是由限定范畴的有无造成的。例(3)中“我睡觉”可以说是小句“昨天下午我在睡觉”的省略形式。限定范畴构建了说话者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的时间关系,过去时间标记“昨天下午”将小句的过程定位在过去,表达了首要过去时态。例(4)中小句“(我们)睡觉”没有限定范畴对过程进行定位,其时间解读必须依附于级阶小句,即该小句体现的情形不能直接与语境建立联系,从而它是非限定小句。正如刘丹青所说,“限定范畴是静态的短语结构和动态的小句结构的分水岭”[4]。这里静态的短语结构是非限定小句,而动态的小句指的是限定小句。在某种程度上,限定范畴等同于小句的完句成分。一个小句必须具备句干,即参与者与动作行为,但只具备句干的小句仍不能“陈述某种事实”,完句成分虽“不属于主要成分,但能使句干具有陈述能力”[5]。从这个角度看,删除例(4)中的情态助动词“可以”,小句的及物性基本语义配置结构并没有受到影响,但会让听话者感到“对方的话尚未说完而等待下文”[6],即小句不能独立成句。这是由于缺少了限定范畴构建的情态意义,小句不能进行情态定位,命题与言语事件的语境建立不起联系,从而成为不了可争论的目标。

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情态指“说话人对概率或义务的判断”[7]75,是“位于肯定与否定两极之间的过度等级”[7]88。情态表达的这种判断是需要依据的,即要有参照点,这种参照点就是“肯定”与“否定”两极。只有这样,判断才是建立在语境之上的,才能使命题与语境建立联系,从而成为可争论的目标。这在本质上与时态是一致的,两者都需要依据参照点构建本身的意义,都是依据参照点对小句表达的过程进行“定位”。没有“定位”,小句就难以独立存在。时态与情态的相似性使得二者有紧密的联系,常常彼此交融在一起。张玉波、杨炳钧指出系统功能语言学对时态和情态关系的界定“存在冲突”[3]523。然而,在体现小句限定性上,最主要的问题在于时态和情态具有不对等的功能。同样处于小句层面的时态系统主要包括首要时态、首要-次要时态、次要时态和次要-次要时态四个子系统①参见何伟《系统功能语法时态系统扩展理论》,《外语教学》,2008年第3期,第34-35页。。命题的限定在于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点对小句进行时间意义编码,即限定小句能够表达小句的首要时态,其他时间意义关系如次要时态和次要-次要时态则不能体现小句的限定性。而情态不具备这种功能,这主要是由情态的韵律性体现方式决定的。小句情态可由多种方式体现,如情态助动词、情态附加语和谓体延长成分等,不同的方式在表达情态意义的功能上是相同的——尤其在跨语言研究中。因此,如何区分限定范畴构建的情态意义与其他情态意义则需要一定的依据。这依据就是限定的本质属性,即使命题与语境联系起来,从而使小句获得语气,成为可争议的目标。如上文所说,英语中,传统语法的情态助动词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被称为情态限定操作词,因为通过调整其和主语的位置即可转变小句的语气。这说明英语情态限定操作词可以使小句获得独立的语气,而且其本身就是对命题的判断,可以引起争议。汉语中,能够做完句成分的情态范畴主要由情态助动词构成,②参见司红霞《完句成分在对外汉语教学中的运用》,《汉语学习》,2003年第5期,第65页。即情态助动词可以使汉语小句获得独立语气。而且汉语情态助动词与英语具有相似的功能,具有构成命题可争议性的潜势,实现小句语气的转变。如“会”“要”等助动词可以通过“不X”“X 不X”方式转变小句语气,从而使小句命题具有争议性。可以看出,汉语中限定范畴构建的情态意义主要由情态助动词体现。从某种程度上,汉语情态助动词也可以称为小句的情态限定操作词。

综上可以看出,相对于其他流派,选择从系统功能角度对小句的限定性进行界定,能更好地进行跨语言对比。依据限定的本质内涵,限定小句可以从时态和情态两个角度来界定,具体为能够表达首要时态的小句或能够表达情态意义,且情态意义的体现方式同时具有转变小句语气,使小句命题具有争议性的小句。在此界定基础上,本文将对英汉限定小句的体现形式做比较全面而系统的对比。

三、英汉限定小句体现形式对比

下列例句皆为英语限定小句:

(5)Thornton was not impressed by that tactic.(Daily Mirror,1990/09/10)

(6)Perhaps your sister will take her. (Samuel Richardson,Pamela)

(7)My bank manager loves her, too. (Daily Telegraph,1992/07/15)

(8)You are a good girl, Pamela. (Samuel Richardson,Pamela)

上述小句在英语中是普遍认可的限定小句,从系统功能角度,这些小句均通过语法化手段明确体现了首要时态,即指示时间意义。英语中,助动 词be(am/is、was、are、were)、have(has/have、had)、do(does/do、did)都是小句体现首要现在或过去时态的主要手段。例(5)中的首要时态由be的屈折变化形式was 体现,体现首要过去时态。不仅如此,助动词的语法化用法进一步表现在能够体现小句的极性意义,即其后可添加否定极性标记not,以体现否定极性;同时也可体现被动意义。例(6)中的助动词will 体现小句的首要将来时态,同时体现一定的情态意义。此外,体现首要将来时态的助动词还包括shall、would 与should。例(7)代表一类最常见的英语限定小句,其首要现在或过去时态的体现形式表现为与小句主要动词的重合,如loves/love 体现首要现在时态,loved 体现首要过去时态。尽管例(8)中的are体现小句的首要时态,并且与其他助动词一样,其后可以添加否定极性标记not,或充当疑问操作词,来改变小句的语气,然而从形式上它是时态与小句主要动词的重合。

下列例句为典型汉语限定小句:

(9)他确是告诉过我许多关于他自己的事情。(老舍《敬悼许地山先生》)

(10)历史唯物主义的著作中经常提到方法论这个概念。(梁洪亮《科技史与方法论》)

(11)19 世纪末的欧洲,曾经发生了一场反对“形而上学”的浪潮。(李创同《科学哲学的思想流变》)

(12)明天这个时候,他已经在回国的途中了。(《读者》第34期)

(13)教育具有历史性。(王道俊《教育学》)

依据何伟、吕怡对汉语小句时态体现方式的描述①参见何伟、吕怡《现代汉语时态之系统功能视角研究》,《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4期,第9-18页。,本文将汉语限定小句的体现方式分为两类,一类为体现首要时态的有标记形式,另一类为体现首要时态的零标记形式,即无标记形式。有标记形式的限定小句大体又可分为三类:语法化形式、准语法化形式、词汇化形式。其中,例(9)中的首要过去时态由“过”这个语法化手段体现;例(10)中的“经常”为体现小句首要现在时态的准语法化手段;例(11)和例(12)中的首要时态由“19世纪末”“曾经”“明天”等词汇化手段体现。零标记形式的限定小句表示小句首要时态的判断不能依据语法化、准语法化或词汇化手段来判断,如例(13)所示。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英语小句的限定性主要由语法化手段体现,而汉语小句除了语法化手段,还可由准语法化或词汇化手段体现。除此之外,英汉限定小句的不同之处还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首先,较之汉语,英语小句的限定体现形式表现出更多的复合功能。英语小句首要时态的体现形式还兼体现极性和被动意义,而汉语小句的限定手段除了体现首要时态,其兼容功能较小。如例(10)中体现首要过去时态意义的“经常”不能与表被动意义的“被”兼容于同一个形式,而例(5)中的was 在体现时态意义的同时又表达被动意义。同理,体现否定意义的“不”与体现时态意义的形式不能兼容在一起,而英语中的否定极性标记not一般置于限定操作词之后,这表现出高度的语法化。再者,英语限定的这种兼容模式通常还表现在谓体动词上,有的谓体动词在体现小句过程意义的同时,还体现小句首要时态意义,而汉语则少有这种体现方式。但这并不意味着汉语中没有兼容功能的限定体现形式。在表达首要时态意义的同时,一些限定体现形式也可表达情态意义,如语法化体现形式“将要”在体现首要将来时态时,又体现一定的情态意义,这与英语中的will、shall 等的用法较为相似。

其次,对于限定性由单一首要时态体现的小句,英汉语也有不同。英语限定小句的首要时态只能由上述其中一种单一语法化手段体现,而汉语小句除了单一手段体现,还可使用处于并协关系的不同手段来体现。如例(11)所示,词汇手段“19 世纪末”、准语法化手段“曾经”和语法化手段“了”处于并协关系,能同时体现小句的首要过去时态。除了首要时态的体现形式不同外,拥有复合时态的英汉限定小句中的次要时态的体现形式也不同。英语限定小句的次要时态主要由过去分词、现在分词和不定式等语法化形式体现,而汉语限定小句中体现首要时态和次要时态的形式相同,即体现首要时态的语法化、准语法化或词汇化手段也可以表达次要时态。虽然英汉限定小句的复合时态都具有递归性,但汉语时态还受并协性的制约。由于英语限定小句时态递归性受到三条“阻止”规则的限制①See Michael Halliday,Christian Matthiessen.Halliday’s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2014,p.401.,因此一个不含嵌入小句的简单句最多可以包含五个序列时态,如限定小句It’ll’ve been going to’ve been being tested 的完整时态为“将来过去将来过去现在时”。而汉语限定小句的时态并不完全受递归性的制约,换言之,同首要时态一样,小句的次要时态也可以体现并协关系。如例(12)限定小句的首要现在时态可以由“明天”这个词汇化手段确定,名词短语“这个时候”表明第一个次要时态为现在时,语法化手段“已经”表明小句的第二个次要时态为过去时,但位于句末的“了”并非表达小句的第三个次要时态,而是与“已经”处于并协关系,同时体现第二个次要过去时态,因此小句的完整时态为“将来现在过去时”。本文通过对大量汉语语料的观察,发现在完句条件下,一个简单汉语限定小句的复合时态至多包含三个时态序列,这正是由于汉语小句的时态同时具有递归性与并协性的缘故。在具体体现形式上,英语限定小句的复合时态以序列聚合方式排列在一起,而汉语多以分散排列的体现方式出现。

例(13)表达的事件属于一种客观存在,以说话时间为参照点,小句表达了首要现在时态。此外,汉语还拥有一类特别的限定小句句型,其谓体可由性质词组、数量词组或小句本身等填充,如小句“种类很多”。在完句条件下,以话语发出时间为参照点,这类小句体现的首要时态一般都为现在时。汉语祈使句也是如此。祈使句一般表达命令或请求意义,但不能命令或请求过去已发生的事件,即祈使句不体现过去时态,而是“表示一种即时的或遥远将来的情形”[8],也就是说,祈使句在完句条件下一般体现首要将来时。这三类小句都为典型的由零标记形式体现的汉语限定小句。而英语中典型的零标记形式限定小句为祈使句。

上文从时间意义角度对比了英汉限定小句的体现形式,下文从情态意义角度探讨其在形式上的异同。下列例句为典型的英语限定小句:

(14)They may start fires. (Daily Mirror, 1992/04/25)

(15)He will sit there all day.②此例引自Michael Halliday.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London:Arnold,1994,p.89.

(16)I'll help you.(Patricia Holton,Mother without A Mask)

(17)You must keep up her spirits. (Samuel Richardson,Pamela)

(18)He had to go. (Angela Hassall, Jubilee Wood)

在系统功能框架内,从情态角度,英语小句的限定性由体现情态意义的操作词,即情态助动词体现。系统功能语言学将情态助动词的功能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对命题概率或频率的推测判断,如例(14)与例(15)所示;另一类表达意愿或义务,如例(16)与例(17)所示。如上文所说,时态范畴与情态范畴有紧密的关系,如例(15)与例(16)所示,情态操作词will体现情态意义的同时表达时态意义。同时,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have to、is to等结构也体现了小句的限定性,它们作为情态操作成分在体现情态意义的同时兼顾体现时态意义,如例(18)所示。

上述英语限定小句通过情态操作词在体现情态意义的同时,或直接体现或间接地调和小句的时态,下例限定小句正好相反,表面上体现首要时态,但这种时态又是一种语法隐喻,体现情态意义。③参见何伟《时态的情态用法:语法隐喻》,《外语与外语教学》,2008年第7期,第6-10页。

(19)I wish I had that money. (Ernest Hemingway,The Sun Also Rises)

(20)If I were you I'd put the earphones in.(Catherine Cookson,My Beloved Son)

这两个小句都是典型的英语虚拟语气小句,表达了与事实相反的情形,即非真实性信息。一般而言,相比于陈述语气小句,虚拟语气小句的首要时态要向过去推进一个时态,即陈述语气小句中的过去时要在虚拟语气小句中体现为过去的过去时态,现在时变为过去时,将来时变为过去将来时态。如例(19)中的事件“我拥有那笔钱(I have that money)”是真实的,则小句用陈述语气和现在时态来表达。而控制句中的谓体wish表明小句表达的事件为不可能发生、非真实性的,因此小句要用虚拟语气,即用过去时态来表达。同理,例(20)也表达非真实性事件,因此也要用虚拟语气体现,时态为过去时和过去将来时。何伟对虚拟小句首要时态必须为过去时的原因做了解释,指出此类限定小句的时态形式“表达的是事件的不可能性、非事实性或想像性”[9],主要体现情态意义。

汉语小句的情态主要由“情态助动词、情态副词”和“一些结构体现”[10],其中又以情态助动词为体现小句情态意义的主要手段。从系统功能角度,汉语情态助动词与英语较为相似,如上文所述,它们在体现情态意义的同时具有改变小句语气的潜式,使命题具有可争议性,因而其所在的小句为限定小句。汉语情态助动词从功能上也可体现对命题的推测判断,或是体现义务或意愿。例如:

(21)翻译模因的复制可能出现增值或删减的过程。(何自然《语言中的模因》)

(22)他会来的。(李佩甫《羊的门》)

(23)学校应该为学生家长提供指导。(李屏《教育学》)

(24)没有人愿意干这行。(箫长华《箫长华戏曲谈丛》)

上述四例中的情态助动词都体现情态意义。“可能”与“会”体现推测意义,“应该”与“愿意”分别体现义务与意愿意义。其中,情态助动词“会”体现情态意义的同时又体现将来时态,功能上类似于英语情态助动词will。通过对比可以看出,英汉小句的限定性都可由情态操作词体现,一些操作词可在体现情态意义的同时,体现时态意义。而且,两种语言中都有一些情态操作词可以体现两种甚至三种情态意义,如will 在例(15)与例(16)中分别体现频率与意愿意义;例(23)中的情态操作词“应该”体现义务意义,而它在小句“他应该到了”中又体现概率意义。然而,这类英汉限定小句在如下方面又有不同。首先,虽然英汉情态限定小句都有转换语气的潜势,但是转换机制并不相同。英语主要通过调整情态操作词与主语的位置转换语气,而汉语则可通过情态操作词的“X不X”格式代入转换语气。如上述四例都可通过将情态操作词转换为“可不可能”“会不会”“应不应该”与“愿不愿意”,而使小句由陈述语气转为疑问语气。也可通过添加疑问词“吗”转换语气,然而对疑问语气的回答仍需围绕情态操作词进行。如疑问小句“翻译模因的复制可能出现增值或删减的过程吗”的回答为“可能”或“不可能”。由此可见,正是情态操作词引发了小句的争议性,使其具有限定性。其次,与英语相比较,汉语没有体现“频率”意义的情态操作词,因为汉语的“频率”情态意义主要通过“通常”“常常”“经常”等情态附加语体现。①参见刘燕芹《功能视角下英汉情态表达语对比研究》,《西安外国语大学学报》,2009年第2期,第26页。而这些情态附加语也体现时间意义。在完句环境下,汉语小句的限定性常常通过这些情态附加语来体现。再者,就情态操作词的否定形式而言,英语体现出比汉语更高的语法化程度。英语一般通过在操作词后添加not、never等否定词体现否定意义,而汉语对情态操作词的否定可以是直接的,也可是间接的,如“未能”为直接否定,“不一定能”为间接否定,而且否定词的使用因上下文及操作词而异。②参见赵金铭《新视角汉语语法研究》,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出版社,1997年,第156页。最后,汉语情态助动词可以连用,如小句中可以出现“应该会”“可能要”等结构,而英语一般不会出现这种连用结构。

上文提到英语限定小句表达虚拟语气时,用时态形式体现了情态意义,属于隐喻用法。汉语限定小句也有虚拟语气,可用时态的隐喻用法表达情态,只是由于汉语没有明显的时标记,因此较难区分虚拟语气与真实假设句,例如:

(25)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很高兴!(林清玄《山谷的起点》)

(26)如果他们邀请了我,我就去参加了。③例(26)至(28)引自王飞华《现实关照性与交际关照性——英汉语气系统之异》,《浙江社会科学》,2009年第12期,第115页。

(27)我要是精神好,明天就和她们一起去滑冰。

(28)如果他赶上了那趟火车,他应该已经到了。

上述例句中的嵌入小句都由时态路径体现了小句的限定性,如例(25)与例(27)由零标记形式表达了首要时态,而例(26)与例(28)由语法化标记体现首要时态。彭利贞指出,如果条件句被假设为现在或者过去,那么条件句被认为表达的是一种反事实意义,即小句表达虚拟语气,体现情态意义;如果小句的假设涉及将来,那么小句表达陈述语气。①参见彭利贞《现代汉语情态研究》,上海:复旦大学,2005年,第41页。如例(25)中的嵌入句体现一般现在时态意义,所表达的事件是对现在的一种不可能发生的假设,因此小句表达虚拟语气。例(26)中的语法化标记“了”表明小句为过去时态,表达过去事件,依据上述标准,小句对过去事件予以假设,体现的是虚拟语气。例(27)中的名词词组“明天”表明小句的时态为将来时,小句事件被定位在将来,那么小句用陈述语气。然而,彭文中设置的判断标准并不具备普遍性适用性。如例(28)中的嵌入小句体现过去时态意义,按照上述标准小句应表达虚拟语气。然而小句也可表达一种现实的推测,即表达陈述语气。由此可以看出,对于汉语虚拟语气的确定不能单从时态意义来判断,应该具体到小句表达的语义及所在的语境。尽管如此,在形式上汉语虚拟语气仍主要由体现过去或现在时态的形式手段表达。

为更加清晰地表明英汉限定小句体现方式的异同,说明这种异同是否是两种语言的规律性特征,本文通过自建语料库,以具体数据来验证上述发现。本文自建语料库语料来源于北京外国语大学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建设的功能句法结构数据库。如上文所述,本研究对英汉限定小句体现形式的对比限于脱离语境的完句,也就是说,自建语料库的语料,尤其是汉语语料需是完句。因而,此处需要说明:尽管功能句法结构数据库中的小句都来自自然真实的语篇,然而对每个小句的结构分析所标注的均是其潜势结构,如下列两个小句的树形图所示。②这两例分别引自Hemingway的The Old Man and the Sea与老舍的《四世同堂》。树形图中,符号Σ代表语篇中的句子,Cl为小句,S为主语,O为限定操作词,M为主要动词,A为状语,C为补语,E为结束语,N为否定词,P为主要动词,PEx为谓体延长成分,ngp为名词词组,h为中心词,qd为数量限定词。依据功能句法,英语小句的限定操作词(O)与主要动词(M)共同由are这一形式项体现,即小句的限定性与过程在体现形式上重合;汉语小句的主语受语境的影响,在语篇中被省略,从形式上看小句并不是一个完句,但功能句法结构分析呈现的是小句的潜势结构,即其省略的主语也被标记了出来,为(S)。换言之,大体上数据库中的每个独立小句,尤其是汉语独立小句都可视为一个完句。

图1 英语小句结构树形图

图2 汉语小句结构树形图

为了更全面客观地反映英汉语限定小句体现形式的不同,本文将功能句法结构数据库按照语料体裁大体分为小说、散文、新闻报道、科技文献、戏剧和诗歌等子库。由于戏剧与诗歌语言在语法上的复杂性,因此语料体裁仅限于小说、散文、新闻报道与科技文献四类。本文通过随机抽样,将语料锁定为小说《红高粱》(莫言)和The Old Man and the Sea(Hemingway)、散文《中国石拱桥》(茅以升)和Once More to the Lake(White)、新闻报道2016 年中国《政府工作报告》和2016 年美国的The 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科技文献《多电流路径抑制片上电感电流拥挤效应》(刘珂等)和Direct Observation of a Pressure-Induced Metal-to-Semiconductor Transition in Lithium(Matsuoka et al.)。两种语言每种体裁的语料各随机抽样100个小句,并对每个小句进行人工逐句统计,以区分英汉语限定小句的时态与情态体现方式,同时将汉语的时态体现方式细分为语法化、准语法化、词汇化与无标记形式。具体分析结果如表1、表2所 示。①表1 中语篇类型一列的序号1、2、3、4 分别代表小说The Old Man and the Sea、散文Once More to the Lake、新闻报道The State of the Union Address 和科技文献Direct Observation of a Pressure-Induced Metal-to-Semiconductor Transition in Lithium;表2中语篇类型一列中的序号1、2、3、4分别代表小说《红高粱》、散文《中国石拱桥》、新闻报道《政府工作报告》和科技文献《多电流路径抑制片上电感电流拥挤效应》。

表1 英语限定小句体现方式统计

从表1和表2,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限定小句在英汉语中体现方式的异同。两种语言的相同点主要表现为都倾向于使用时态手段体现限定性,而且时态与情态手段具有交集,同一种手段在体现时态意义的同时又体现情态意义,也就是说,这种手段既属于限定性的时态体现方式,也属于限定性的情态体现方式,因此每个语篇中体现小句限定性方式的总和都超过了100。②如小句I’ll try to get him to work far out和“我们要继续坚持对台工作大政方针”,由于will与“要”既体现情态又体现时态,因此在限定的体现方式上既统计为情态,也统计为时态。不同之处主要表现在限定性的时态意义体现方式上,英语的限定性由语法化形式体现,而汉语除了语法化,还可有准语法化、词汇化和无标记形式体现,而且无标记形式是主要体现手段,反映在数据上就是无标记形式在语篇中都达到40 个之上,即所占比例都超过了40%。而且整体上汉语限定性体现形式的总和大于英语,这不仅是由于汉语时态与情态之间有交集,而且由于语法化手段、准语法化手段和词汇手段在一个小句中处于并协关系,共同体现小句的限定性。③如小句“大约七八年前的一个晚上,我奶奶喝醉了酒”中,“七八年前”与“了”都体现过去时态意义,二者处于并协关系,但在限定性的体现方式上,“七八年前”统计为词汇手段,而“了”统计为语法化手段。从数据上,我们也可以看出,不同体裁语篇中的限定性的每种体现手段的数量并不相同,其背后理据也值得深究,但就本文的研究目的而言,这些不同数据都支撑了前文论述的英汉限定小句体现方式的异同。

四、讨 论

印欧语多关注事物的动作行为或变化,任何动作行为都要在时间轴上占据位置,也就意味着与动作相关的时间性也受到关注,而汉语的传统思维普遍认为运动肇始于事物,事物是一切运动的载体,因此事物是关注的焦点,同时事物有量和体,要占据一定的空间,因此汉语更多关注空间性,“基本上具有空间性特质”[11]。从词源角度看,包括英语在内的印欧语系都以表示动作或变化的动词性词根和动词为最根本的词类,名词等大多从这些词根和动词派生而来;而汉语则格外重视表示事物的名词,如沈家煊在论述范畴化时指出,“汉语的动词其实也是一种名词”[12],即汉语的动词范畴应包含于名词范畴之内。从语言的类型上,英语是屈折和形合语言,语法功能倾向于通过词形变化体现,而汉语是分析和意合语言,语法功能主要通过语序、虚词以及词汇手段体现。英语中,小句是最基本的语法单位,而动词是小句的中心。鉴于英语动词的重要地位,与动词相关的一些语法范畴如时态、时体、时相、情态、语态、极性,都主要是通过动词词组形态变化体现。由于动词词组并不具备名词词组的被嵌入性机制,因此在有限的构成结构中,只能通过兼容模式将这些语法范畴通过形态体现出来。例如,在动词词组will’ve been going to’ve been being tested 中,时态与情态、被动语态与时态、时态与时体等都兼容于同一个动词形态表达中。尽管如此,英语限定与非限定范畴之间仍由有明确区分的形态表达。

表2 汉语限定小句体现方式统计

对汉语而言,尽管小句也是其核心语法单位,不过由于其谓体不仅可以由动词充当,还可以由名词词组、小句等填充,因此时态等时间范畴并没有像英语一样高度语法化,围绕动词来体现,而是以散点分布的方式存在于小句中,由名词词组、副词词组、介词词组、助词等体现,小句统筹协调诸多因素使其共同表达其时态意义。通过对比英汉限定小句的复合时态,我们也可看出,英语更注重时态上的逻辑顺序排列,而汉语则注重时态意义表达上的并协与互补。这也显示出英语重逻辑与分析思维,而汉语重整体综合的思维模式。

五、结 语

本文在进一步探讨限定本质内涵的基础上,从时态和情态角度界定了限定小句。基于此,我们对比了英汉限定小句的体现方式,指出从时间意义角度,英语小句的限定性主要由语法化手段体现,汉语小句除了语法化手段,还可由准语法化或词汇化手段体现;从情态意义角度,英汉小句的限定性都可由情态助动词体现。相比而言,英语小句的限定体现形式表现出更多的复合功能。同时,英汉小句的限定性都可由表达情态意义的时态体现,不过由于英语主要通过形态体现,而汉语侧重于意义上的识别,因此英语中的这种用法比汉语中的易于区分。最后,文章从认知角度讨论了英汉限定小句有着不同体现方式的原因,指出体现方式上的差异主要源自英语属于屈折和形合类型语言,而汉语系分析和意合类型语言。此处需要说明的是,本文对英汉限定小句体现形式的对比研究限于脱离语境的完句,没有涉及语篇中的限定小句。语篇中小句的限定性因受语境的影响,有着不尽相同的解读,对此我们将另文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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