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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角落(短篇小说)

2020-07-14柴新文

当代小说 2020年2期
关键词:鲜花窗户美丽

柴新文

人们在阳光下所看到的东西永远不如在一块玻璃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有趣、更引人。在这个黑洞洞的或是光亮的窗洞里,生命在生长、梦想、受难。

——波德莱尔《巴黎的忧郁》

七月,中午。

刘鲜花在床上午睡,中午的温度很高,天气预报说30度。屁!30度有这么热么?怎么也有40度了!刘鲜花气急败坏地想。刘鲜花睡在床上,咸湿的汗水顺着她的额头腋下还有前胸后背流下来,热得喘不过气,一只蚊子的“嗡嗡”声又加重了她的烦躁,恰此时楼里谁家的一只狗突然像被谁踩了尾巴一样“汪汪”地狂叫起来,刘鲜花愤愤地一下坐起来,扬起手朝着落在她腿上的蚊子狠狠拍去,嘴里骂道,死狗!也不知道她骂的是蚊子还是狗。

刘鲜花家住四楼,七月本来就是个流火的月份,热很正常,可是刘鲜花家的热一半却是刘鲜花自己制造出来的。她家的卧室窗戶对着后面一栋新楼四楼的阳台,那户人家的阳台窗户终日拉着个窗帘,早上七点以后,晚上十二点以前,总能时不时见到那家的男人趴在窗口抽烟,一根烟抽很长时间,抽烟的男人趴在那一动不动,看上去像是一只伺机而动的猫。按隔壁女人王芬芬的说法,那个男人是个偷窥狂,每天趴在窗户上假装抽烟,实际上是偷窥。他的那栋楼地基比我们的高,他的四楼相当于我们的五楼,居高临下,看得贼清。

王芬芬是东北人,离婚一个人居住,一个人住警惕性就显得比刘鲜花高,对周边的事物观察得就比刘鲜花仔细。刘鲜花开始不相信,久了,发现她说得没错。夏天,刘鲜花在家的时候穿得很少,穿个吊带睡裙,吊带睡裙很短,刚能遮住大腿。老公在的时候,刘鲜花不觉得什么,可是最近老公去上海学习了,要一年,刘鲜花就觉得有些不自在,心里总感觉不安全。白天刘鲜花就把卧室的纱帘拉上,可是拉上纱帘还是不行,风有时会把纱帘吹起来,纱帘扬起的时候还是有大块的空间被暴露出来,屋子里的一切还是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刘鲜花就不得不把窗户也关上,这样一来,纱帘是吹不起来了,但风也进不来了。

屋子里闷热难耐,闷得人快要发疯了。刘鲜花就给老公打电话,老公,你在干嘛,热死了。刘鲜花的老公在上海,一个比刘鲜花所在的这个北方城市还热的地方。刘鲜花说热的时候,是烦躁的,是生气的,可是刘鲜花的老公以为是刘鲜花想他时的撩拨。刘鲜花的老公就说,热?那就脱光呗。还“嘿嘿”地笑了两声。刘鲜花提高了声音愤愤地说,脱什么脱,那个男人又趴窗户呢,害得我窗户也不敢开,帘子也不敢拉开,闷死了。刘鲜花的老公自然知道刘鲜花说的是谁,就在电话那头说,怕啥嘛,你们女人真是太可笑了,人家趴在窗户上抽个烟你就认定人家是偷窥你啦?可笑。他老婆肯定不让在屋里抽烟,男人烟瘾又大,不在阳台上抽去哪抽你说?刘鲜花恼怒地说了句,说个屁!就挂了电话。热,让人想淑女都淑女不起来。刘鲜花气哼哼地倒在床上,翻着眼睛四下里找蚊子。

刘鲜花的对门,住着独居女人王芬芬。

中午王芬芬没有午睡的习惯,王芬芬此时正盘个腿,坐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练冥想瑜伽。王芬芬家是安装了空调的,所以王芬芬家即便是像刘鲜花家一样关着窗户,但室内的温度却是适宜的,是凉爽的。王芬芬三年前离了婚,老公是骨科大夫,几年前去武汉学习,认识了一个小护士,没几个月就好上了,后来老公提出和王芬芬离婚,离婚后老公就净身出户了,工作也调到武汉,把这套八十平米的房子留给了王芬芬。

王芬芬一直在做医疗器械销售代理的生意,几年下来生意也还不错,最近将一款白内障人工晶体的销售代理业务做到了市二院的眼科。这几天整天和眼科的李明义主任打得火热,每天不是宴请就是品茗,累个够呛。王芬芬练瑜伽纯粹是缓解压力,舒缓神经。王芬芬家的窗帘也是拉上的,王芬芬每天中午练瑜伽时穿个短裤,抹胸,几乎半裸着盘腿坐在床上,面对着窗户,眼睛虽然是半闭着的,但对面楼上的动静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视线。王芬芬曾经用照相机的镜头拉近距离观察过那个男人,确定他的目光是看向这里的。这个男人抽烟的时候眉头是紧锁的,表情是烦躁的,他看什么呢?王芬芬看完后总是这么想。每天,王芬芬就这么坐在床上看着对面的那个男人,有时站在窗纱后面,从露出的缝隙中向外望,有点像潜伏片里的地下党。

屋外,正午的太阳光刺眼强烈,站在窗里向外看,小区林荫道的树荫下有一个卖瓜的贩子,光着膀子,边手拿一把蒲扇不停地扇着,边靠在农用车旁打盹。王芬芬看一会儿瓜贩子,再看一会儿对面吸烟的男人,就有些无聊,她很想在这个时候找个人说会儿话,王芬芬拿起手机拨通了电话,刘姐,在干嘛呢?热吧你那?要不到我这里来,凉快凉快?

刘鲜花和王芬芬当邻居有几年了,刘鲜花和王芬芬的老公都是医院里的医生。刘鲜花的老公是中医院的中医大夫,按刘鲜花的话说,就是一个“大一钻大夫”,生活上的事情一件不会,说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一点也不为过。今年刚立夏,刘鲜花看电视上说,全球气候变暖,就想着要买个空调。可老公说,你还心系全球啊,咱们这用电扇就行了。咱们这海拔高,又不是南方,能热到哪去,只要有风就不热。还说用空调不是给破坏环境给全球气候变暖添砖加瓦么,气得刘鲜花恨不得三天不做饭饿死老公算了。这下好,今年夏天遭遇了五十年不遇的高温天,热死个人。空调都卖脱销了,还涨了价。更可气的是那个趴窗户的男人,害得刘鲜花每天在家不敢开窗拉帘,家就好像桑拿室一般让人热得难受,这都是老公这个“大一钻大夫”造成的,要不是他拦着不让买空调,哪能受这份罪,刘鲜花想想就来气。

刘鲜花在家正热得难受,接到王芬芬打来电话,拿了手机和钥匙就开门出去了。刚把门关上,一转身就看见一个人从楼上下来,下楼的是五楼的何美丽,何美丽是二院消化科的大夫。何美丽和刘鲜花王芬芬做邻居也有几年了,老公李明义是二院的眼科主任,夫妻两人是医大同学。何美丽长得很漂亮,个子中等,身材苗条,是那种典型的美女型大夫。头发一年四季高高地盘在头顶,脖子细长,有点像舞蹈演员。一年四季穿裙子,腿很长,像只天鹅亭亭玉立。人走过时身上永远带着一股淡淡好闻的来苏水混合着香水的味道,有时她下楼了,刘鲜花要是出来,嗅嗅鼻子就知道何美丽刚路过。何美丽从不和人打招呼,清高孤傲的样子让刘鲜花经常用鼻子出气,有什么了不起!

刘鲜花到了王芬芬家后,马上感觉神清气爽,前面的烦热还有怒火都烟消云散了。刘鲜花羡慕地说,还是有空调好啊!然后又愤愤地抱怨:我家老张最可恨,刚立夏时我说买个空调,他偏不让买,这下好了,都要热死人了。王芬芬取出一只瓜,用刀一切两半,西瓜的清香一下子就入了刘鲜花的鼻子里,暑热顿消。两个人一人抱一半,拿个勺子来到卧室,坐在床沿上用勺子挖着吃瓜。吃着瓜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拿眼看窗外那个像猫一样趴着的男人。那个男人,搬来也有一年多了,一年多天天趴在窗户上抽烟,他抽的是烟么?两个女人就这么吃着瓜聊天。聊天中,刘鲜花知道了那个男人在卫生局工作,提前病退了。还知道那个男人的老婆比他大十岁,那个男人大学时得了一场病险些丧命,家在农村因为穷又筹不到钱治病,同学们就四处募捐。当时,有个女人在大学门口开饭馆,得知这个消息后,筹钱为他治好了病,毕业后男人就和这个女人结了婚。其实男人之前是有女朋友的,和他一起考上大学的一个同村姑娘。

晚上,刘鲜花热得睡不着觉,就给老公打电话,老公在干嘛呢?

老公说,太热了,睡不着觉,这会儿看书呢。

刘鲜花就把那个男人的事讲给老公听。老公笑开了,你们女人啊,天生的克格勃,什么都打听,什么都要知道。唉,女人。

刘鲜花一听老公的话又来气了,女人咋啦?我告诉你,不许你和别的女人来往,别以为我看不住你,你就胡来,王芬芬的老公就是例子,到时你也净身出户我告诉你。

看看又来了,你能好好说话吗,东拉西扯的,你以为是男人都花心啊,好啦,我要睡觉了,一天都要累死了,挂了。“嘟”一声挂了手机,刘鲜花拿着手机抖了抖,恨不得扔在老公的脸上。

晚上还是很热。因为是晚上,刘鲜花打开了窗户。不开灯,里面一黑外面就看不到里面了。黑暗有时能给人一种安全的感觉。

早上六点,刘鲜花就起床了。先看看窗外,那个男人还没出现,心情大好。拉开窗帘,打开所有的窗户,让早晨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屋里一下清凉了起来。洗漱后,收拾了家还吃了早点,刘鲜花拿着手机和钥匙还有一个装钱的小手提袋,下楼锻炼身体。

刘鲜花原来在企业工作,后来单位有政策,女的四十五岁就可以提前退休,刘鲜花就提前退休了,乐得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儿子当兵去了,刘鲜花的生活过得很滋润也很轻闲。刘鲜花锻炼,就是在楼下的小花坛前。先是双手分开高举,然后向前下腰,手指触地,然后再扩胸叉腰左右扭摆,动作很简单,但刘鲜花做得很认真。刘鲜花双手高举时,抬眼就看到了那个男人,穿一件天蓝色的T恤衫,趴在那里抽烟,烟抽得很慢,眼睛一直盯着刘鲜花住的楼看。刘鲜花下腰的时候,就想,他到底看什么呢?再一抬手,还是看到那个男人,刘鲜花就转过身子,面朝楼口锻炼。这时候是学生上学、大人上班的时候。刘鲜花看到几个学生从楼口出来,一手拿着食物一手提着书包,走得很快。一会儿刘鲜花看到何美丽的老公李明义夹个公文包走了出来。何美丽的老公李明义人长得很精神,皮肤白皙,斯斯文文的,架个眼镜,见人很客气,但话也很少。

李明义见了刘鲜花,很客气地点了点头,锻炼呐?

刘鲜花边扩胸边回答,啊,上班呀?

啊,哈哈。对方答,然后步履匆匆地走了。

一会儿,刘鲜花看到何美丽走了出來。何美丽穿着黑色长裙白色亚麻短袖,很清丽的样子。头发高高地盘在脑后,走起路来轻盈傲慢。见了刘鲜花嘴角动了一下,就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来苏水的味道飘进刘鲜花的鼻腔,刘鲜花“哼”了一声。

这时候王芬芬从楼口冲了出来,好像要追谁似的,见了刘鲜花就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走了走了刘姐。然后一股风地跑了。

刘鲜花看着远处一前一后渐渐走在一起的李明义和王芬芬,心里直笑,你俩倒好像两口子,你又不上班,急个什么劲啊!

一会儿楼道里渐渐地安静了,该走的都走了。

刘鲜花回头看,那个男人也抽完烟走了。刘鲜花就提着手提袋向菜市场走去。

刘鲜花走进小区大门时,一个人问,买菜回来了?刘鲜花答道,啊,回来了。仔细一看竟是那个趴窗户抽烟的男人,穿着天蓝色T恤衫的男人在早晨的阳光下显得很和善,刘鲜花就有了想搭话的欲望。

一个人乘凉呐?

男人笑了,是啊哈哈和老婆还有孙子一起。然后指给刘鲜花看。刘鲜花顺着男人的手指看过去,不远处有一个约三岁的小男孩在花坛前玩耍,一个胖胖的女人松松垮垮地坐在花坛台子上拿眼看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皮球。女人的眼光很复杂,这让刘鲜花的心里觉得有些冷而且还很不舒服。

刘鲜花说,都有孙子了,大哥你好福气。

是是,呵呵。

回到家后,刘鲜花的脑海里依然是女人那双很冷的眼睛。

晚上照例很热,屋外云层很黑很厚,闷得更厉害了。刘鲜花来到卧室,黑暗中透过窗帘看到对面窗口上的烟头一闪一闪的,像夜里猫的眼睛,有些邪恶。感觉总有一双复杂冰冷的眼睛投向这里,刘鲜花有些害怕。

快凌晨一点的时候,王芬芬和李明义前后脚一起回来了。周围很安静,王芬芬回来的脚步声很响。刘鲜花听到王芬芬掏出钥匙开门,然后“砰”一声,门重重地关上了。一会儿又听到一阵脚步声,是男人的脚步声,很重很响,有点凌乱,还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的呕吐声,刘鲜花知道这肯定是楼上的李明义。李明义能喝酒是医疗系统都知道的事情。李明义经常喝醉酒,不过晚上喝得再怎么呕吐,第二天照样精神饱满,而且还能准确无误地做白内障晶体置换手术,从不出差错。就连刘鲜花的老公都说,天生当大夫的料没办法。不过何美丽最烦老公喝酒,两口子经常为这个打架。是打架,他们从不吵架。打架的时候,楼下能听到摔东西和扭打时的错乱脚步声还有喘息声,其它什么声音都没有。最令人瞠目的是,第二天两人照样上班下班,没事人一样!

李明义沉重的脚步进了家门,踢里踏啦的换鞋声传到了刘鲜花的耳朵里。刘鲜花想,何美丽睡了吗?何美丽要是没睡,马上就要开演打架的桥段了。李明义每次喝酒回来,何美丽都要和李明义打一架,这架有时小有时大。小架,只能听到闷闷的捶打声,还有错乱的脚步声,只一会儿就消失了,然后安然度过一夜。大架,是玻璃器皿摔碎的声音伴错乱的脚步声,还有闷闷的捶打声间带着沉重的喘息声,还有男人和女人因为用力嗓子里偶尔发出的哼唧声和短促的叫声,时间一般在一小时左右,结束时偶尔能听到椅子被踹倒后赌气的“砰砰”声,之后就安静了。

“砰”,今天的开场白是椅子倒地声。然后桥段拉开了序幕,是大架。但今天所不同的是,刘鲜花还听到了男人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女人压抑的哽咽声。

刘鲜花想,今天的架打得有点狠了,是不是谁受伤了?刘鲜花睡不着觉了,从床上站起来,来到窗前,黑暗中看到,对面四楼阳台上有一个红色的烟头在那闪啊闪,像猫在夜里的眼睛。刘鲜花就想,天太热了,看来也有人热得睡不着觉啊,看这天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

后半夜,下雨了。风吹进窗户,纱帘被掀起很高。刘鲜花被雨声催眠,一觉睡到天亮。

王芬芬一早起来,头疼得厉害。昨天晚上酒喝得太多了,请了二院的院长、科主任李明义还有相关大夫护士一大群,吃饭的时候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喝得杂,红酒白酒啤酒一起喝,很容易醉的。吃完饭后,大家不尽兴又去了歌城唱歌,又是一通啤酒猛灌,王芬芬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回到家的都记不清了,进门躺下倒头就睡。

这笔生意总算是谈下来了,好不容易,王芬芬很高兴,就冲这笔生意的收益累死也值。

早上的空气很新鲜。昨晚上什么时候下的雨王芬芬不知道,王芬芬知道的是,今天可以安安稳稳地在家休息一下了。下雨真好。

刘鲜花一觉睡到早晨八点了才醒过来。一个多月了,酷热让刘鲜花每天的睡眠质量很差,心情也莫名其妙变得烦躁不安。此时凉爽的风从窗外吹进来,刘鲜花懒懒地躺在床上,享受着一月以来难得的舒适。下雨真好。

这场雨下得很及时,高温带来的种种不适都消失了。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混着泥土的味道,很清新很惬意。雨还在下,好像老天要把一月以来所有的憋闷都要释放出来一样,哗哗地下着。雨落到地上,地上被砸出一个个小水泡,像死鱼临终时吐出的泡沫。窗外几个孩子踩着雨水,欢快地跑着。

晚上,后面四楼的窗户突然亮起了灯。常年从来不拉开的窗帘一下全部拉开了,阳台上灯火通明,有一些人影晃动,那个像猫一样趴窗户的男人并没有出现,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些紧张和忙乱的气氛。雨还在下,不过小了很多,这雨反射出了夜晚不易察觉的一丝凄惶。

凌晨一点的时候,后面新楼楼下的开阔地上突兀地搭起了两个办丧事的绿色帐篷。远远地,那个男人还有一些男人女人在走来走去,影影绰绰地,很忙碌的样子。小区的大门口的一棵树上,绑上了一个色彩俗艳的纸扎花圈。阳台上,空空荡荡。人们正忙碌于楼下的帐子之中。这是在办丧事。男人胸前戴了一朵白花,一脸憔悴。雨天里弥漫出一种情绪让人有些压抑恐惧。

夜里,刘鲜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刘鲜花穿着睡衣行走在一个无人的空房子里。刘鲜花想要到自己的卧室去,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房间。刘鲜花有些害怕了。我这是在哪里啊?慌乱中推开了一扇门,发现是那个男人的房间,里面被子散落在地上,那个胖胖的女人抱着个皮球坐在那里,直直地拿眼看着她。呀!我怎么到他的房间里来了呢?突然听到身后有粗重的喘息声,刘鲜花转过身去一看,妈呀!那个男人穿着天蓝色的T恤衫,在黑暗中沖着刘鲜花笑。眼睛里满是血丝,像猫的眼在黑暗中透着凶光,红红的很吓人,刘鲜花一声惊叫,醒了。拿起手机看了看,凌晨三点。起身走到窗前,刘鲜花的心还在“怦怦”直跳。窗外,灯火通明,有好些女人在帐篷里说笑着叠纸钱,还有一些男人在喝酒划拳打牌,空气里飘来酒和烟火的气味。人们在守夜。

第二天,雨停了。帐篷里时不时有人来祭奠,上香,鞠躬,答礼,然后坐在凳子上吃饭,吃那种白事才有的大锅烩菜。隐隐地有哀乐伴着人声飘来飘去地响。人们沉浸在悲伤而又欢乐、沉痛而又无关自己的热闹之中,就好像春游野餐换了一个地方。

帐篷是在第三天的早晨五点拔起的。随着一阵热闹火爆的鞭炮声响起,楼口众多的各色汽车,还有那些男人女人们,在鞭炮声还有扬起的白色烟雾中倏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楼下的那片空地空荡干净得好像被雨水洗过一般。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九月。

北方的九月温度不高,每天只有二十五六度,凉爽舒适。刘鲜花的心情也随着降下来的气温轻松愉快起来。那个男人自从丧事之后,就再也没有趴过窗户。阳台上的窗帘也拉开了,晚上经常亮着灯光,很亮地亮着。刘鲜花白天不用刻意地关窗拉帘子,夜晚也不需要关灯开着整扇窗户睡觉了。九月,夜里还是有些凉了。

刘鲜花还是每天早晨在楼下锻炼身体。锻炼的时候,抬眼就能看见那个男人趴过的窗口敞开着,没人,窗帘也拉开两边,玻璃擦得很干净。刘鲜花就转过身子面朝楼口锻炼。一会儿刘鲜花看到何美丽的老公李明义夹个公文包走了出来,见了刘鲜花,很客气地点了点头,锻炼呐?

刘鲜花边扩胸边回答,啊,上班呀?

啊,哈哈。对方答,然后步履匆匆地走了。

一会儿,刘鲜花看到何美丽走了出来,何美丽穿着很鲜亮的绿色长裙嫩黄色的亚麻短袖,很清丽的样子,头发高高地盘在脑后,走起路来轻盈傲慢。见了刘鲜花嘴角动了一下,就走了。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来苏水的味道飘进刘鲜花的鼻腔,刘鲜花不由得“哼”了一声。

这时候王芬芬在阳台上冲刘鲜花喊,刘姐你这样锻炼能起什么作用啊,强度不大,要不你绕着小区跑两圈?

刘鲜花就笑,哟,今天心情看来不错啊!下来!一起买菜去?

好,你等一下,我化个妆就来。王芬芬笑得很开心。

楼道里渐渐地安静了,该走的都走了。

刘鲜花回头看,那个男人的窗口空空荡荡。刘鲜花就和王芬芬提着手提袋向菜市场走去。菜市场的菜很多,刘鲜花和王芬芬买了好多,天气一凉爽,人就有胃口,想吃的东西还真不少。

日子又过去了一阵。中秋国庆期间,刘鲜花被以前的同事约着,出去旅游了一趟。这回开了一次洋荤,坐游艇环游了日韩,大开眼界。没老公陪,也不能亏了自己吧。不过一开始,她是犹豫的,不想去,老公很大度,表示坚决支持,还专门给她的支付宝汇来5000元,表明自己的态度。

玩得开心,回来了,日子还得继续过。

这一天,刘鲜花去菜市场买菜,迎面过来一对男女。

男的问刘鲜花,买菜呢?

女的说,哟,买的还不少呢,刘姐一个人吃得了吗?

问话的男人是那个趴窗户的男人,男人看上去心情很好,一脸幸福。那个女人居然就是五楼的何美丽!何美丽的头发没有高高地盘在脑后,而是随意舒适地披在肩上,显得那么温婉美丽。身上的味道一如从前。

刘鲜花错愕之下问,前一段时间是谁过世了?

男人说,是我爱人。

啊是吗?不是上次见时还好好的么?

男人说,胃癌晚期。发现就已经晚了。一直都不知道啊,耽误了。想想心里难受啊,唉。

拿着菜的何美丽和那个男人,就这么站在秋天很好的阳光下在繁乱的菜市场里和刘鲜花说着话。

男人说,我们结婚了,昨天。

啊?刘鲜花吃惊地张大了嘴。

刘鲜花突然意识到自己吃惊的表情会引起误会,就赶忙说,那,恭喜恭喜了,嗨!挺好的吧。

何美丽微笑着,细語道,我们很好。在秋天的阳光下,何美丽看上去那么温婉那么清丽,全没了之前的清高孤傲,柔和的声音听上去那么好听。刘鲜花突然觉得,男人和何美丽站在一起时看上去那么般配,那么和谐,简直天生一对。

刘鲜花提着菜上楼时,迎面又遇上两个人,手挽着手,亲密地说笑着走下楼来,和刘鲜花打了个照面。

刘姐,买菜去啦?竟然是王芬芬和李明义!

刘姐,月底我俩办婚礼,到时你可要来啊。王芬芬亲密地凑到刘鲜花的耳边小声说。

一定要来啊。李明义也说。然后两人笑嘻嘻地挽着胳膊走了。

啊?!刘鲜花看着王芬芬和李明义的背影吃惊地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回到家,刘鲜花就迫不及待地给老公打电话,把见闻给老公讲了一遍。

刘鲜花咬着手指臆想道,老公,你说那个女人会不会是被何美丽和那个男人害死的?何美丽可是消化科的大夫啊,老公你说王芬芬是不是早就知道何美丽就是那个男人大学时的女朋友啊?李明义肯定也知道。老公你说他们是不是之前都盼着那个女人死呢?或者,一起预谋好的?老公你说呢?你在听吗?

老公在电话那边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老公恢复神志般地说,老婆你真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啊,你不从事作家这个职业都瞎了啊。

老公,你说这人多难捉摸啊,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晕死了都。

哈哈,我聪明的老婆都晕了,可见故事多曲折啊。老公打趣地说。

刘鲜花突然很想老公了,老公我想你了。你啥时候回来啊。

还早呢,这才几个月啊。

想我吗?

想啊。

都哪想啊?

哪哪都想。

那我看你去吧,我一个人害怕。

怕啥嘛,要来就来吧。

……

窗外,秋高气爽,树叶被风吹得哗哗直拍手,远处有建楼的搅拌机轰隆隆地响。刘鲜花独自在家中收拾行装,她就要去另一个让她心心牵念的城市了,那个城市的一个角落,生活着让她见了烦离开又挂念的人。她的心中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还有一股莫名的无奈和惆怅。生活,似乎被一点点抽空了。

责任编辑:刘照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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