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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短篇小说)

2020-07-14何世平

当代小说 2020年2期
关键词:小贝腊梅姑父

何世平

王大攒还没订婚,王二攒就结婚了。

让外人意想不到的是,王二攒的妻子李玉红还是王大攒的初中同学,这个还真的有点奇怪!更让人奇怪的是,李玉红生得白净端庄,与白白净净、一表人才的王大攒搭配,还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可跟黑黑展展的王二攒站在一起,还真显得有点那个!

这是草屋村人那一段时间暗地里经常挂在嘴边的话题。那一段时间,草屋村里男男女女,都在嘀咕王大攒与王二攒还有李玉红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种猜测是,李玉红倒追王大攒不成,被王二攒捡了个便宜。在这之前,草屋村有几个美貌女子,曾经对王大攒有那么点意思。可到王二攒与李玉红结婚时,她们都心灰意冷了。

她们想:李玉红那么美貌的女子,还是他的同学,倒追了几年都没得手,她们就甭动那个心思了。于是,谈朋友的谈朋友,有的干脆一步到位,把自己嫁了。

村里甚至有人估摸,王大攒在外面肯定要带一个人见不走、鸟见不飞的城市女子回来。这个观点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因为王大攒的父亲王为才,就在家里种着那几亩薄田,本来,别人家盖楼房,他就像没看见一般。王为才的女人腊梅,就更加看不见。她每天上午在家勉勉强强做些家务,下午就到村里的“大红超市”去打麻将。虽然她打麻将的水平没的话说,但耽误时间是硬道理。就是这样皮皮沓沓的夫妻俩,忽然间心血来潮,给两个儿子连着盖起了两栋樓房。这让村里人瞠目结舌了一段时间。可从小道得来的消息说,这两幢楼房的一半都是找亲戚朋友借的。村里人不相信,王大攒王二攒在外面打工也有好几年了,难道他们的钱没给家里?

这个也不计较了,倒过来王二攒结婚,王大攒却像没事样地喜笑颜开地给王二攒帮忙。这让村里人大惑不解。又有小道消息传来,说王大攒在城里早就谈了,就是没带回家罢了。

村里人说累了,就默默地等,他们准备等他个一年两年,王大攒兴许就把城里的老婆带回来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王大攒在弟弟王二攒结婚不到半年,一个人从沿海城市不声不响、灰溜溜地回到了草屋村。

不知道王大攒自己有没有失望?反正草屋村人都失望了。本来老老少少都对他抱有莫大的期望,指望他在城里带一个漂漂亮亮的老婆回来,哪知道,他不但在城里没带老婆回来,却把自己打的那一份工也弄丢了!

这是怎么回事?

王大攒自己也对自己失望了,这一回来,就等于一切归零。瞅着打量自己的王为才夫妇,他说,你们不要急,我在家里歇一段时间,还要出去打拼的。

王为才本来就喜好一杯小酒,现在他恨不能把自己泡在酒缸里。腊梅夺下他的杯子,说你不想好了?实际上,腊梅对王大攒的失望,比王为才还沉重,她放在心里。

王大攒说自己回来歇一段时间,哪知道他在家里把一个冬天都送走了,他还没有出去的打算。这让王为才和腊梅一筹莫展。

海宝的女人,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走到了腊梅面前。

海宝的女人是从四川那边来的,是海宝在外面打工带回来的。海宝的女人这次来到腊梅面前,开门见山地就要把自己远在四川的妹妹介绍给王大攒做老婆。腊梅有点支支唔唔,她说她要问一问儿子王大攒。哪知道站在身后的王大攒斩钉截铁地告诉海宝的女人,不要问的,先把你妹妹带过来给我见一面。

海宝的女人自是欣喜,她向王大攒保证,自己的妹妹,比自己漂亮。

几天后,海宝的女人把妹妹小月带到王大攒面前时,还是让王大攒大吃一惊,怎么了?小月的确比她姐姐漂亮。拿王大攒的话来说,比现在的弟媳李玉红还可人。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王为才和腊梅只好直言不讳地问王大攒,不是听说你在外面谈了一个对象,到底怎么回事?这句话,夫妻俩憋了好久,想问又不敢问,今天终于说出了口。王大攒听了像打摆子般,愣了那么一秒,然后慢条斯理地问他们二人,我自己都没听说过我有对象,你们在哪听说的?既然儿子王大攒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对小月又如此满意,腊梅只好对儿子说,你们现在先处处,婚礼到腊月的时候给你办。

后来好多年,腊梅都后悔没有马上给王大攒把婚礼办了。

王大攒在家里和小月还没呆上一个月,王二攒在南方打电话给他,说他现在打工的电子厂正在招工人,问他现在想不想过来?王大攒说,我在家里呆得身上都起虱子了。老爸到田里做事,我要不去吧,实在过不去。去了,我又不想干那些活儿。现在倒好,身边又多了一个吃闲饭的,不干事实在对不起人!王二攒在电话那边问王大攒,你想不想过来?王大攒说,我过去,马上就过去。

王大攒丢下小月,自己扛着行李就到南方,跟着弟弟王二攒到电子厂上班了。王二攒开始跟着王大攒也在沿海城市的一家水表厂上班,自从跟李玉红谈恋爱后,他就没跟他在一起,跑到南方来了。说起李玉红,他真的要感谢哥哥王大攒,当时他跟王大攒在沿海的一家水表厂打工,李玉红去找王大攒,王大攒不想见她,就喊弟弟王二攒出面,把她打发走。王二攒心不甘情不愿地硬着头皮去为哥哥做挡箭牌。哪知道他第一眼见到李玉红,脚步就挪不开了。王二攒才离开哥哥,心里怪失落的。王二攒猜想哥哥王大攒,心里肯定与自己一样失落。王大攒在电话里曾经半开玩笑地问王二攒,离开自己,跑到南方,是不是李玉红的主意?王二攒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是他自己的主意。王大攒怎么可能相信,可不相信也没办法,毕竟弟弟已经离开自己。

才来几天,王二攒问王大攒,从家里才出来,想不想嫂子?王大攒说,小月,人长得不错,就是没话。她能一天到晚不说一句话。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天,还没说到十句话。王二攒说,她可能是才来这边,人生地不熟,以后会好的。王大攒摇头,心里想,这可能是她的性格。王二攒说,我问你想不想嫂子,你就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王大攒说,我的话不是说得很明白了吗!王二攒说,你就说你想不想吧?王大攒说,我说了你也不相信,我真的不想。然后,王大攒问王二攒,你想李玉红吗?王二攒说,我想!晚上比白天想得狠。王大攒说,你想就喊她过来呗。王二攒说,我是有那个想法。

王大攒刚才的确说的是心里话,他对这个叫小月的女人,真的没有感觉。在家里呆着,就是王二攒不打电话叫他出来,他也准备自己找一个借口开溜了。他有时找她说话,他问她问题,她要么点头,要么摇头。他不让她那样,她就一个字或者两个字地回答他的问题。问了几次,他觉得无趣,也不问她了,两个人就像一对哑巴,呆在一个屋子里。

其实,王大攒心里有一块很大的伤疤,他原来指望小月过来能慢慢弥合那个疤痕,可现在看来,他的想法是竹篮打水。

王大攒才到南方,就感觉到了炎热。季节还是春天,温度高得让他有点难受。他在一个休息日,出来在小镇上转了一圈,一个卖冷饮的小店也没有找到。他不甘心,索性把小镇找了个遍,一瓶冷饮的影子也没有找到。他感觉奇怪,怎么天气这么热,没有卖冷饮的?更何况,这还是春天,到了夏天怎么办?

王大攒心里不禁动了一下,刚才就那么一问,他发现了一个商机,这个小镇虽然不大,可它的周围遍布工厂,人流量没有话说。

他回到厂里问王二攒,王二攒说,我来也有几年了,是没见到卖冷饮的地方,再说,我也没想起来喝那个东西。

王大攒说,你真的就是个打工的料子,这么好的商机,你都没看出来!王二攒被哥哥这么一说,用手挠着头,眼睛盯着王大攒,目光里分明带着崇拜的成分。王二攒从小就崇拜哥哥王大攒,可自从他与李玉红对上象之后,就离开了王大攒,所以,几年來王大攒没有再看见弟弟拿这种眼光打量他了。

受王二攒这种崇拜眼光的鼓舞,当天晚上,他就把电话打到了家里的固定电话上。接电话的是小月,王大攒几乎客气话都没说一句,就让小月去喊老爸来接电话。其实王为才就在小月边上,王为才接过电话,王大攒几乎是欣喜若狂地向王为才叙述着他发现的商机。王为才听了,也为儿子高兴,他在听着儿子王大攒的叙述时,眼前隐隐约约地看见了一堆红色的人民币堆在那,这样想着不打紧,一种类似抽筋的感觉,使他握着电话的手,开始不停地抖动起来。他的这个举动,被站在边上的腊梅发现了。腊梅几乎是抢过丈夫王为才的电话,问电话那边的王大攒,有好大的喜事,让你老爸喜得手在抽筋?王大攒又把刚才对父亲王为才说的话,重复给老妈听。腊梅毕竟是在大红超市的棋牌室里见过世面,她说,你说的这个机会,我也不懂。你问一问你在县城开店做买卖的姑父,他如果答应了,我们就答应,他如果不答应,你就别想有什么机会了。说完这句话,腊梅就果断地挂了电话。

电话这头的王大攒,举着电话愣了半晌,才放下电话。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妈会出这个馊主意。城里的姑父,在年轻的时候带着姑姑走南闯北多年,一无所获。就是这样的境况,他带着姑姑到县城开起了一个服装店。借了十多万不算,还把乡下的楼房卖了,拿姑父的话说,把后路断了,好好地开店。没想到,几年的工夫,生意红红火火,还在县城买了住房,买了门面。姑父在王大攒的心里,是一个传奇,可他在心里,又有点惧怕这位姑父。

那天晚上,他没有马上把电话打给姑父。第二天,乘中午下班的间隙,他又踟蹰在小镇上,那时侯,强光的粒子弥漫在空气里,王大攒感到了热辣。他走进一家超市,抄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要买冷饮。年轻的女营业员摇头,不知他要什么。他报了雪糕、冰淇淋,还报了一串冷饮的名字。营业员摇头,说没有这些。他又连着去了几家超市和小店,没有一家有冷饮卖给他。

他在回厂的路上,见到一条狗,吊着长长的舌头在他面前匆匆而过。留下一路不耐烦的“嗯嗯”声,仿佛在对他念叨“太热,太热”!王大攒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瓶里已经没有水了,可他还是感觉热度闷在心里,此时的自己,口干舌燥,假如手里现在拿的哪怕是一支雪糕,断不会有这种心烦气躁的感觉。

王大攒是在晚上打通姑父电话的,姑父当然要问他在哪里,他说他在广东的一个小镇上,然后他就自然而然地说到了这里的炎热,和没有一家冷饮店的事实。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他发现了这个商机,想开一家冷饮店的想法。姑父起先不明就里,听了王大攒的话,他也没往深里想,当听到王大攒在那边问他,能不能开这样一个店时,他才认真地转了一下头脑。然后告诉王大攒,广东人太精明了,如果那里能卖冷饮,他相信一定有人会想起来。王大攒问姑父,你的意思,是不能开了?姑父说,这只是我的想法。王大攒说,你到县城做现在的生意,才开始不也是有想法才做成的吗?当初不也是冒着风险吗?电话那头的姑父,被他的话呛得不轻,他说,我刚才说的,是我的想法,是你问我,我才说的,至于你开不开冷饮店,你自己看准了就是。

王大攒把电话打回家里时,他直言不讳地告诉王为才和腊梅,姑父赞同他做生意的想法。他今天中午做了细致的调查,开冷饮店的本钱不大,就是小镇上的房租比较高,而且,定下来就要交一年。王为才做不了主,腊梅说,既然做生意的姑父都说能开,那你就开。王大攒说他没有启动资金,让腊梅在家里找亲戚朋友先借两三万块钱过来。另外,小月和李玉红马上过来站店,当营业员。

冷饮店才开起来营业时,出于新奇,还真的吸引了一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来店里参观,还三三两两买了店里的冷饮。一个星期之后,来店里的人都没了。冷饮在冰柜里,无人问津。

最轻松的是李玉红,店里没生意,说实话,又不是王二攒拿的本钱。她在这里是替王大攒和小月打工的。店里有顾客的时候,由于小月话少,又由于对冷饮的陌生,向顾客介绍产品,回答顾客的问题,都是李玉红。这样,李玉红有时就吩咐小月,做这做那。小月一点没有计较的意思,顾客走后的拖地,捡桌上的包装纸,这些都是李玉红吩咐小月,在什么时候去做,怎么去做,都是李玉红动嘴巴。李玉红倒成了老板,小月成了伙计。开始李玉红还有点不自在,可她看见小月那兢兢业业做事的样子,她渐渐觉得,事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在这个冷饮店里,她天生就是老板,小月就是伙计,这没有办法。

一连好多天没有生意,王大攒就问李玉红,是怎么回事?李玉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答非所问地告诉王大攒,生意是慢慢做来的。这话王大攒爱听,他便像老板一样地吩咐李玉红和小月,顾客进门时,态度要热情一点。李玉红说,我是没问题,你把你家小月教会对顾客笑容满面就行了。

王大攒就当着李玉红的面,叫小月对顾客热情相迎。小月眼看着王大攒,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一个月下来,王大攒除了第一次到市里进了一次货,基本上没怎么再补货。房租是肯定没有挣起来,李玉红的工资,也肯定没有挣到。要说王大攒应该反思,这个冷饮店是不是有开下去的必要。虽然房租一次交了半年,这个时候转租出去,也蚀本不大。但王大攒太想做生意了,姑父说的话,还犹在耳,他不相信,姑父的话是真的。他这时相信了李玉红的话,李玉红建议他店里要搞多种经营,比如,还带些时令水果之类的产品,以增加店里的客流量。这样一来,人手肯定不够,因为每天去进货,补货,就要人手。

王大攒心一狠,把在家里种田的王为才和腊梅喊了过来,他在电话里告诉他们,这里生意不错,只是还要扩大经营,还要带些本钱来,还要他们放弃家里的田地,来给他帮忙。

王为才和腊梅风尘仆仆赶来这里,好像是专门来赴一个家庭的聚会,王大攒的生意,一点没有起色。店里是增加了形形色色的时令水果,他们是忙得团团转,可几个月下来,连王为才也发现,这里的气候,再热,就那么高的温度。这里的夏天与江南老家的夏天,有着本质的区别。这里的夏天,温度达到一定的高度,它就不往上长了。到了晚上,温度明显又低了下来,根本不像夏天的样子。王大攒知道,寄来的和带来的几万块钱,没有了影子,从他们嘴里出来的,大都是埋怨。王大攒这时才发现,那像大水一样飘走的钞票,已经血本无归。

他们的埋怨,王大攒在表面上只能承受,心里却也纠结。对父母,对李玉红,他没有怨言,对小月,他真的有话要说。凭良心说,小月能吃苦,但吃苦的事情,父母不会要她去做。在卖冷饮和水果方面,他怎么看,小月怎么不如李玉红。李玉红本来对自己就很挑剔,现在小月没有言语,沉默寡言,倒让她抓住了把柄,她为自己能多卖东西得意,她为小月这样的沉默寡言,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而幸灾乐祸。王大攒能猜到她心里怎么想的,王大攒还能猜到李玉红在心里不止一遍地笑话他说,挑吧,还不是挑一个眨吧眼!王大攒这样猜李玉红,他一点没有冤枉她,同学几年,他对她太了解了。

小月是跟父母和李玉红一道回家的。小月在回家的头天晚上,奇迹般地对着王大攒开口说话,小月睁着她那乌溜溜的眼睛,对着王大攒说,蚀本不要急,我们慢慢挣!

王大攒惊讶地盯着她问,原来你会说话呀?

小月又说,你在外面,把身体保养好!

王大攒感动地一把捧起小月的脸,亲了又亲。

没想到,他们回家不到两天,王大攒就打电话给王为才和腊梅,他已经解除了与小月的关系。

王为才是个大好人,他觉得这个事情有点棘手,便把电话给腊梅听,腊梅一听,恨不能把电话摔了,她的眼泪顿时就像小溪一般,挂在了两边脸上。她恨不能赶到王大攒面前,给他两个耳刮子。现在她虽然没办法打到王大攒,可她是一万个不答应。王大攒说,你要答应,你就跟她生活,反正,我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腊梅不知道自己怎么放下电话的,她的心里自然有一杆秤。小月虽然话不多,做起家务来,却是行家里手。这方面比起嘴巴勤快、身子懒惰的李玉红,有着天壤之别。小月虽然在自己跟前呆的时间不长,她每次打麻将回来,家里的事情,还有饭菜都做得好好的。李玉红吃现成的,还要挑三挑四说小月这个菜咸了,那个菜淡了。作为婆婆的腊梅,心里虽然有数,她不好说出来。现在儿子说不要就不要小月,她怎么可能答应?

她现在懊悔,小月来家里时,没有催他们领办结婚证,没有给他们办一个像样的婚礼。话她是说了,先领结婚证。王大攒说,结婚证早一天晚一天,没事的。這狗日的,好像早就存了心似的。

第二天早上,腊梅问正在扫地的小月,王大攒有没有打电话给她?小月顿了顿,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她还在低头扫地,可眼泪却像细雨一般往下掉。腊梅不忍,上前拽掉小月手里的扫帚,把小月拥到怀里。小月还在泪如雨下,可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腊梅对着小月的耳朵说,丫头,你是我的儿媳妇,也是我的女儿,哪个都没权利叫你走,这个家,我说了算!

小月这会儿抬起她那泪影婆娑的大眼睛,望着腊梅,点了点头。

小月还是去了姐姐家,腊梅赶去拉她回家,她怎么也不回了。海宝的女人,绷着脸告诉她,看在一个村上,看在腊梅的份上,她让小月等王大攒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腊梅打电话找王大攒,说什么都听,一说小月他就挂电话,过年的时候,王二攒回家,王大攒没有回来。王二攒还告诉腊梅,王大攒在她们回家后不多天,也不声不响地离开了自己,到现在他都不晓得他在哪里。腊梅气恨恨地说,不回来好,这样不听话,一辈子不回来。

小月就是在那个正月又嫁了十里外的一个村上,听说男人比她大五岁,本本分分的一个种田后生。腊梅在家里又哭了一回。

二月里,村上人都到外面打工,走得差不多的时候,王大攒却又悄悄地回家了。腊梅是铁了心不理他,王大攒却跟着她喊妈。王大攒会漆工手艺,他这次回来,就是到县城做家装油漆,他说他再也不出去了。

王为才和腊梅心里纵然对这个儿子有天大的怨恨,当见到儿子时,也说不出口了。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再说,为他盖房子,娶媳妇,到南方亏本,这些债上加债的担子虽然压得夫妻二人喘不过气来,他们也准备慢慢承受,慢慢一点一点地还。就拿南方亏本来说吧,儿子王大攒也是往好里想,他不是故意亏的。拿腊梅的话说,就当在赌博场上输掉了。王为才不这样想,王为才认为这是儿子吃了碗里霸锅里的结果。腊梅劝他,你总不能拿着刀,把王大攒杀了吧?王为才痛定思痛之后,不这样想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好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儿子王大攒,不争气!

王大攒在县城老老实实地做油漆手艺,还没做一年,就又带回来一个风姿卓越的女子。王大攒把这位叫做小青的美貌女子带在草屋村招摇过市。可没过几个月,又是他一个人灰溜溜的回家,看样子,没戏了。

腊梅憋不住话,在大红超市的麻将室里,唉声叹气地说小青没有条件,她家里人有条件。边上人问,什么条件?腊梅哑口,王大攒在属于他的房间里,躺倒一个星期的画面,历历在目。

腊梅又没头没脑地说,王二攒和李玉红带着他们的儿子王能到房间,是才会说话的王能,大伯大伯地把王大攒叫了起来。拿王大攒的话说,要不是看小王能的面子,他都不想起来了。

腊梅在大红棋牌室里说儿子王大攒的时候,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她说她不是没给王大攒说亲,那个小月那么贤惠,那么会做家务,长得也秀气,他偏偏不要!这时棋牌室里就有人告诉腊梅,小月在那边也生了个男孩。腊梅说她早就知道。

王大攒在别离小青后,一年不到,他又带了一个美貌女子来到了草屋村的家里。他们这回随便怎么招摇过市,见过世面的草屋村人,也充耳不闻,懒得打听了。也是不到半年吧,王大攒的身后,又空空如也。

腊梅憋不住,在大红棋牌室里气鼓鼓地告诉牌友们,王大攒这回带回来的女子,叫小白。听得人不可思议,怎么小青过后到小白?敢情王大攒遇到的女子不是仙人就是妖怪?腊梅说,反正结果都是一样,不是要他到县城买房,就是要拿几万块钱押金。一句话,草屋村的房子,是不算数的。

村里人都夸王大攒有本事,有艳遇。眼见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子,虽然没修成正果,但他有那个能耐,带回来过夜,并且一带就是半年一年的,这个不是本事是什么?

王大攒从小白开始,来去对他来说,已经麻木。他的心里,悲伤与绝决根本就不存在。他后来谈的一位又一位女子,美丽依旧,好像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也可以这样说吧,他是在接连不断地往伤口上撒盐。

王大攒这样下去毕竟不是事情,王二攒、李玉红都劝他,谈了这么多美貌的女子,到最后,都要他到县城买房。现在年龄也不小了,能不能把条件降低一点?王大攒问他们,怎么个降低法?李玉红说,找个长相一般的,或者丑一点的,她们由于自身条件的限制,就不会谈条件了。李玉红还没有说完,王大攒就拿眼睛瞅着她说,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降我的条件?

王二攒问他,哥哥,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大了?

王大攒说,我不才三十来岁吗?

李玉红见没有办法说动王大攒,就催王二攒骑着电瓶车去接已经读小学一年级的儿子去。王大攒的手机却来了信息,又是一位叫小琴的女子发来的,她让他到她家里去约会。她有房有车,没有条件。可这个小琴,哪怕在和他做爱,只要接到电话,她立马就会穿衣起身,去赴约。有时他俩正在吃饭,小琴的手机响了,她马上就丢下他,去赴约。

王大攒除非忍气吞声,除非他做一个缩头乌龟!

王大攒在家里的时候,王为才和王二攒天天晚上好像约好了似的喝酒。只要王二攒在家,他们一餐酒,要喝几个小时。王为才基本不答王大攒的话。腊梅也不怎么搭理这个儿子。李玉红开始劝他,接受二婚的女人。那些死了丈夫的、离了婚的女人,王大攒怎么可能看上?他虽然年龄大一点,他的心还年轻。所以,李玉红苦口婆心的话,他当耳边风。

现在家里跟他答话的,只有王二攒的儿子,王能。王能现在已经读初中了,由于课程的压力,跟王大攒的话,也与日减少。

看着已经明显长高的王能,王大攒想到了自己。自己出门到外省的那座沿海城市打工,比王能也就大那么几岁。也就是说,他初中毕业就去了沿海城市的一家水表厂打工。在他二十三岁那年,车间里来了一位本地的女子,叫小贝。小贝来时,厂里说她是大学生。小贝自己对他说,她只读了大专。那时他还没有与小贝处关系。与小贝处关系,是小贝主动的,到外面租房子,也是小贝提出的。

人说郎才女貌,他们那时倒了个,叫女才郎貌。应该说,小贝是美丽的。他们出双入对在厂里出现时,赢来一片叫好声。因为厂里年轻人多,王大攒也算老工人了,所以,都看好他们的爱情。王大攒也看好自己,只要与小贝的爱情修成正果,他摇身一变,就是这座城市的人了,小贝不止一次地对着他的耳朵说过。

王大攒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是因爱情而改变。小贝好多次下决心,要带他去家里见父母。好多次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带他去见他们。

他俩的出租屋在郊区,每天早上,都被一阵阵小鸟的叫声惊醒。特别是那种颜色各异的画眉鸟的啁啾声,每每总要把睡在床上的王大攒召唤到窗边,王大攒会掀开窗帘一角,眼瞅着它们娇美的身影。在一个星期天的早上,他忽发奇想,想去捉一只回来给小贝一个惊喜。于是,他就打开出租屋的木门,却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让他惊上加惊的是,中年人还喊了他一声:王大攒。听了他喊自己王大攒,王大攒知道这位不速之客是谁了。

小贝的爸爸,就是在那个早晨,当着小贝的面告诉他,他们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那他就要考虑他们的未来。他说王大攒要考虑结婚,首先就要在这座城市买房。买房的钱,他料定王大攒一个人承担不起,所以,他出一半,王大攒出一半。并且,王大攒必须马上打电话请父母来与他见面。王大攒说,这么大的事,電话里说不清,我回去接他们吧!

坐在长途大巴上的王大攒,知道自己与小贝之间,已到了尽头。如果自己能拿出那一半的房款,那是板上定钉的事。关键是,父母为给他与弟弟王二攒盖楼,已经欠下债,去年弟弟王二攒又办了婚礼,这些对一个乡村家庭来说,已经是雪上加霜。现在小贝的父亲要他到这座城市买房,就是拿一半,对他来说,对他这个家庭来说,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回到家里,他见到苍老的王为才和腊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没有把小贝父亲的话告诉他们,那样不但把他们吓得半死,还会添加一块心病。他在家里呆了几天,然后到后面山上,一座叫千叶的水库大堤上,拔出那座城市的手机卡,毫不犹豫地扔进了水库里。他看见,手机卡落水时,在水面上短暂地漂了几秒,然后就慢慢沉到水里。他看见,自己的心,也紧跟着手机卡沉了下去。

刚才小贝还发来信息,问他准备得怎么样了?他回过去说,快了。

本来他想从此忘了小贝,从此把她从记忆里抹去。可是,在南方的冷饮生意失败后,父母和小月回家的那个晚上,他和王二攒本来就喝了不少酒,王二攒不喝了,他还抱着酒瓶不放。王二攒见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劝他不要喝了,他哪里听得进去,还继续喝,喝得酩酊大醉。就是在那样的醉里,他鬼使神差、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存在心里的号码,那边接通,他这边却不知怎么开口。他迷迷糊糊地睡去,任由手机在自说自话。

第二天,他还在梦里,手机的铃声顽强而固执地响着。他口干舌燥地拿起手机,眼睛还是闭着。当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时,他先是睁大眼睛,然后一骨碌坐了起来。那边的小贝哭着告诉他,她打了一个晚上的电话,虽然王大攒电话打通,没有说话,但凭感觉,她就判断这个陌生电话是王大攒打来的。她拼命说话,拼命回拨,可就是没有响应。

两个人都在电话的两端诉说着相思之苦。到中午,终于达成一致意见,王大攒回到小贝身边,小贝再也不要王大攒拿什么房款了。王大攒当即就打电话回家,强行退过小月,就直奔小贝的城市而去。

他和小贝又过上了和之前一样的美好生活,小贝发誓,再也不让他离开自己。这样的日子,只维持了两三个月,在一天早上小贝上班后,一对中年男女,照直冲进他和小贝的租房,两个人商量好了一般,对着他又扯又打又咬。他原先以为遇到了疯子,定睛一看,他认出了小贝的父亲,那个在他脸上狂抓的女人,不用说就是她的妈妈了。

他左躲右闪,在狼狈逃跑的时候,这对像恶狼一般的夫妇警告他,再胆敢跟小贝在一起,不打断他的狗腿,誓不为人!

王大攒再次逃离这座城市,再次扔掉手机。这时的他,很想躺到火车道上,没有痛苦地被火车轧死。

回到家里的王大攒,一无所有,万念俱灰,他再也不想出门打工。他又重拾自己已放弃多年的漆工手艺,得过且过。

有热心人给他介绍离了婚的、死了男人的单身女子,王大攒就那句话,买不起城里的房子,必须来乡下居住。他这样一说,又熄火了。

海宝的女人来给他说媒,说女方男人得癌症死了,没有任何条件。王大攒不相信,说现在还有这样的女人?当他见到女人时,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竟然是小月。

王大攒惊讶地对着小月说,怎么是你?

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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