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与当代之河
——寓于艺术人类学视阈下的基诺大鼓舞当代变迁
2020-07-13
云南艺术学院
“跨学科融合”的学术理念是步入新时代的中国对学术研究提出的更高要求。“跨学科融合”强调将多种学科的理论结构、研究方法、价值观念等相互交融,注重学科间的相互关系,力求在新的研究领域探索新的研究对象与研究方法。艺术人类学便是“跨学科融合”的产物。
艺术人类学是将艺术学与人类学两个不同学科间内部存在的关联性因素结合起来进行研究的学科。艺术蕴含着文化,文化又在艺术的世界里生生不息,这种相互关联、互为影响的生态链正揭示了艺术人类学研究与文化研究的基本底色。
然而,“变迁在所有的社会文化系统中是一个永恒的现象。”可以说,文化总是在不断变迁的,文化变迁是一种社会常态。基诺族作为云南省特有的九个“直过”民族之一,在遵循党和国家的民族政策基础上,从原始社会末期直接过渡至社会主义社会,这种“迸发式”的突变也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传统文化的迅速变迁与瓦解。
一、基诺族大鼓舞简述
基诺族,通常被解释为“尊崇舅舅的民族”。1979年6月6日,历经二十余年民族识别的基诺族被正式确认为我国单一少数民族(国发〔1979〕140号)。这个发祥于遥远的“司杰卓米”时代的少数民族,经过数次迁徙与重组,最终定居于约北纬21°59′,东经100°25′,平均海拔约1016.25米的基诺山附近。据2010年开展的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基诺族人口为23143人,占全国总人口的0.0017%。这里树木繁多、降雨充足、环境优越,独特的自然生态环境影响了基诺族的人文生态,造就了别具一格的民族文化。在迁徙的过程中,基诺族逐渐分成了“阿哈”“阿希”“乌攸”三个支系,同时又组成了洛特、茄玛、巴卡、巴亚、司土、新司土7个村委会、46个村民小组。基诺族人民信仰祖先崇拜、神灵崇拜与自然崇拜,其语言类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并且无本民族文字。唐白晶在《基诺族舞蹈生态调查报告》中,把基诺族核心文化归结于“热带山林生态文化”和“司土卓巴文化”两种,并指出“这一核心文化概念与基诺族的民间舞蹈息息相关,文化是民族的根,舞蹈是民族文化的载体之一”。在这一文化背景下孕育出的基诺族最原始的舞蹈——大鼓舞,势必拥有着最撼人心魄的舞蹈之魂。
大鼓舞,基诺语称“司土拉”或“司土涡”,也称“厄扯啯”,是基诺族的代表性民间舞蹈,于2006年5月20日经国务院批准被加入云南省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编号:III—38)。大鼓舞最初为原始宗教舞蹈的遗存,主要娱神,后逐渐演化为歌、舞、乐三位一体的歌舞形式,兼具娱神娱人的双重性质。大鼓舞通常有严格的表演场合,一般只能在三种情况下跳:一是在基诺族的传统民族节日“特懋克”节;二是祭献家神“铁罗嫫嫫米遮”;三是卓巴或卓色盖新房时。大鼓舞在特定的节庆与典礼场合中,都被赋予了重要的历史与文化意义,它的价值“在于其作为基诺族历史文化、民族精神的载体传承至今……从而传承并凝聚了整个民族,如此重大的文化价值才是大鼓舞对基诺族人的重要意义”。
二、基诺族大鼓舞的原始形态
民族舞蹈的内容与形式通常记载着本民族的历史文化、人文风俗与信仰寄托。基诺族大鼓舞作为基诺族的代表性民间舞蹈和原始宗教舞蹈的遗存,其中印刻的种种观念,都显现了基诺族人民最本真、最质朴的思想。
说起大鼓舞,不得不谈其“鼓”。通常情况下,大鼓身长一米左右,直径以树木的自然大小为衡量标准,鼓的两面蒙有牛皮,鼓沿钉有木钉。木钉有意的留长二三十厘米,传说是因为阿嫫腰白在大降洪水时,为防止藏在大鼓里的玛黑玛妞因大鼓陷制于淤泥中而制的。因此,鼓的制作与保存也有着十分完整且严谨的程序。在鼓的选材上,一般要选择高大且未折断过尖的树木,并且在砍树之前须杀一只公鸡祭祀树神、山神。接着凿空树木内部,挖凿鼓身。待鼓身建成后,于太阳落山之后由众人(且都为男性)抬回寨边指定搭建的棚子里准备蒙鼓面。蒙鼓面时,卓巴需要把鸡蛋敲碎,均匀地涂抹在鼓口,并且边涂抹边念祭词。在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所有的操作都不可见光,无论是日光、灯光,还是月光。鼓面蒙好后,卓巴要在鼓的外沿钉上长木钉,挂上家禽的模型。随后卓巴敲响大鼓,众人随后敲响锣鼓,把大鼓抬进卓巴家,挂在寨神柱上,再由村寨的七老(即卓巴、卓色、巴努、色努、科卜落、达斋、乃娥)进行祭祀。挂在寨神柱上的大鼓是象征着最高的权威,代表着村寨的兴衰或繁荣。因此,凡人不可随意触摸大鼓。相较于大鼓严格的制作程序,大鼓舞的整个仪式过程才更显得神秘而原始。
最初的大鼓舞在本族人民“万物有灵”“自然崇拜”灵魂信仰的作用下,有着很严格的舞蹈程式。跳大鼓舞前需举行祭祀仪式,且通常由本村寨的七老主持。一头猪、两只鸡、两杯酒、两块槟榔、两筒竹筒米饭被放置于圆形的蒲盘上。祭祀仪式开始,卓巴口念祭词,将两杯酒被洒在鼓上,两块槟榔平均放在鼓的两侧,直至祭祀仪式结束才能敲响大鼓。随后,卓巴将鼓槌交予大鼓舞者,大鼓舞者接过鼓槌后依次向七老邀请跳大鼓舞。它更像是祈求仪式,希望先民能造福后代,保佑五谷丰登,人丁兴旺。
三、基诺族大鼓舞变迁的原因
杜玉亭先生是研究与识别基诺族的专家,他曾两次对基诺族文化的未来发展走向做出预测,并在《基诺族识别四十年回识——中国民族识别的宏观思考》一文中指出:“基诺族服饰有可能在10年内消失;基诺族传统歌唱文化与舞、乐可能在20年内消失;生命礼仪、年节仪式可能消失于20年内;基诺族传统竹楼可能在几年内消失;基诺族语言可能在30年内消失。”从现存的基诺族文化形态来看,诸如民族古歌、传统舞蹈、传统建筑等文化遗产确实面临着消失的风险,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它可能从未消失,而是随着社会的发展与不断进步,以一种变迁过后的形态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之中。
因此,基诺族大鼓舞变迁的原因主要归结于两点,即“直接过渡”政策的影响与“他文化”的影响。此外,“直接过渡”政策的影响还包含着经济的发展、政府的支持、制度的变迁、教育的影响、产业结构的更改、思想观念的转换等种种原因。
“直过民族”是在党和国家的领导下,未经民主改革,直接从原始社会末期过渡至社会主义社会的特殊民族形态。在云南特有的九个“直过”民族中,基诺族当属最为特别的一个民族。政策实施的前后,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基诺族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以1958年为时间节点:在土地制度上,1958年前基诺族实行土地公有制,1958年后基诺族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经济上,1958年前基诺族实行以物易物,无商人、市场;1958年后基诺族商业贸易空前繁荣。在语言文字上,1958年前基诺族处于无文字时代,常用“象征方法”表达意思;1958年后基诺族语言以基诺语为主,且近汉说汉话,近傣说傣语。在副业上,1958年前狩猎是基诺族的主要副业来源之一;1958年后副业形式多种多样。这种跨越式的发展,推动着基诺族传统文化的迅速变迁。而社会进步必然影响着文化的改变与发展,因此在基诺族“低起点,高发展”的发展态势中,我们可见基诺族传统文化的迅速变迁,而大鼓舞也正是在这种环境下发生当代变迁的。
“他文化”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基诺族“直过”以后,由于社会的开放与经济的发展带来更多与外界接触的机会,进而了解、体验了其他民族的优秀文化。我们知道,1958年以前,基诺族由于自然隔离、社会隔离的原因,尚为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这在促成基诺族形成其独有传统文化的同时,也隔离了基诺族与其他民族的交往。1958年后,基诺族走出了自己的“圈子”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也接触到了更繁多的文化。自此以后,基诺族努力接纳新文化、新思想,在“他文化”不断交流的影响下向着多方位、多层面的方向发展,大鼓舞也随之发生变迁。可以说基诺族大鼓舞的当代变迁也是“他文化”影响下产生的结果。
四、基诺族大鼓舞变迁的表现
“文化总是要不断变迁的,这是因为文化要适应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生存需要。”基诺族大鼓舞在“直接过渡”和“他文化”的影响下,发生着巨大的改变,具体表现在动作水平、表演形式、服饰道具、价值理念以及文化产业化几方面。
动作水平上,最初的大鼓舞动作简单,幅度小,但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后来的大鼓舞动作复杂,幅度大,表演意味增强。表演形式上,最初的大鼓舞无论是队形还是调度,都以简单为主;后来的大鼓舞更加注重表演的舞台化效果。服饰道具上,最初的大鼓舞服饰以本族人民的日常服饰为主,大鼓也就是经过简单加工的鼓;后来的大鼓舞服饰华丽精美,大鼓也有巨型的且用不同色彩涂抹鼓面加以美化的大鼓。价值理念上,最初的大鼓舞是因“万物有灵”的信仰而舞,后来的大鼓舞则更多地用于表演、展现民族文化等方面。文化产业化上,主要表现在基诺山景区的商业化消费空间。景区的大鼓舞为了迎合观众的审美,以做工精美的服装与精心改编、幅度加大的舞蹈动作为主要吸引点,以期抓住消费者的“猎奇心理”。
五、基诺族大鼓舞变迁的影响
当代变迁为基诺族大鼓舞的发展带来了一定挑战。
“直接过渡”政策和“他文化”影响的两种不同因素促使基诺族文化多元性的产生。社会形态的改变与外来文化的侵入导致本族人民对自我文化持怀疑态度,并且对外来文化处于盲目追从的状态,从而失去文化自觉与文化自信。因此,基诺族人民出现了族籍迷失和民族认同感的危机。但我们必须承认的是,当今时代是一个提倡多向交流、共同发展的时代,文化的交融交流也是社会发展的大势所趋。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变迁一方面加速了传统文化的消失和瓦解,另一方面,变迁过后的大鼓舞更受外族人民的喜爱,也能更好地宣传基诺族文化,同时给基诺族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效益,起到文化宣传作用,促使大鼓舞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综上所述,对基诺族大鼓舞“当代变迁”问题的讨论仍然是一件具有学术价值和意义的事情。变迁并不意味着对传统文化的抛弃,变迁是为了发展,是为了适应当代社会的文化环境。在基诺大鼓舞当代变迁,即使飞速发展的社会使传统舞蹈在一定程度上有所改变,但与此同时它也带来了某些积极影响。总体来说,基诺大鼓舞的当代变迁属正常现象,最重要的是如何把握良机,在尽量保留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发展出与现代社会相适应的优秀民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