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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批评陆云研究

2020-07-07○胡

文艺评论 2020年3期
关键词:陆机文心雕龙刘勰

○胡 辉

(作者单位:滇西科技师范学院文学院)

引言

陆云(262年-303年),字士龙,吴郡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文才与兄陆机齐名,时称“二陆”或“二俊”;又曾任清河内史,故世称“陆清河”。自西晋以来,关于陆云的研究颇受世人关注,①成书于南齐时期的《文心雕龙》②就在《明诗》《定势》《熔裁》《章句》《养气》等 8个篇目中,9次论及陆云,可视为较早对陆云展开全面批评的文本之一。由是,本文以《文心雕龙》批评陆云为研究对象,分《文心雕龙》批评陆云条目汇编、详情、得失三个部分,深描《文心雕龙》视野下批评陆云的全貌,以期对整个陆云的研究稍有增益。

一、《文心雕龙》批评陆云条目汇编

《文心雕龙》全书50篇,其中《明诗》《章句》《养气》《时序》《序志》等8篇共9次论及陆云,视角囊括陆云的文学成就、才华、文学观等(详见下页表)。

《文心雕龙》全书分“上篇”和“下篇”,各25篇。“上篇”自《明诗》至《书记》对所有的文体作全面的研究,即文体论,其中《明诗》篇论及陆云,详情及得失如下。

《文心雕龙·明诗》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明诗》是整部《文心雕龙》的第六篇,文体论的开篇,黄侃认为:“古昔篇章,大别之为有韵无韵二类,其有韵者,皆诗之属也。其后因事立名,支庶繁滋,而本宗日痟削,诗之题号,由此隘矣。彦和析论文体,首以《明诗》,可谓得其统序。”③因此,《明诗》是文体论部分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篇。

《文心雕龙》批评陆云条目一览表

《明诗》篇概括历代诗歌发展情况,从四言诗讲到五言诗,从发展历史、基本特色、历代不同风格类型的作家的不同成就,写作特点,都作出了比较客观公正的评价。在论及西晋诗坛时,刘勰说:“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潘左陆,比肩诗衢,采缛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或文以为妙,或流靡以自妍:此其大略也。”刘勰认为陆云在西晋诗坛是可以与“张”(即张载、张协、张亢)、“左”(即左思)、“潘”(即潘岳、潘尼)及其胞兄陆机并驾齐驱的人物,是符合实际的,至于说“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很能概括西晋诗坛的文采特点,而非单论陆云个人的诗歌风格,详解见下文。

首先,“张潘左陆”,都是西晋太康(公元280年-289年)前后的作家,即张载、张协、张亢,潘岳、潘尼,左思,陆机、陆云等人,当时称为“三张、二陆、两潘、一左”,见钟嵘《诗品序》:“太康中,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勃尔俱兴,踵武前王,风流未沫,亦文章之中兴也。”④有学者主张以张华代张亢,但陆侃如认为:“那是不对的,因为张华和他们不是一家人,当时人也从没有谁拿张华和他们并称‘三张’(参看《晋书·张亢传》)。”⑤宋本《太平御览》引《文心雕龙》辑校“晋世群才,稍入轻绮,张、左、潘、陆,比肩诗衢。”而唐写本同,至正本、《训故》、黄本作“张潘左陆”。杨明照《拾遗》“按《诠赋》《时序》《才略》三篇所叙西晋作者,皆左先于潘,此亦应尔。”⑥无论究竟是“张潘左陆”还是“张左潘陆”,都可“足知晋代名贤于文章各体研核至精,固非后世所能及也”⑦,因此,刘永济说:“于西晋称张左潘陆,于江左举景纯以概袁孙,皆权衡至当。”⑧

其次,“比肩诗衢”,是指“三张、二陆、两潘、一左”在作诗之路上并驾齐驱。将陆云与“张”(即张载、张协、张亢)、“左”(即左思)、“潘”(即潘岳、潘尼)及其胞兄陆机并举,是符合实际的。一方面《文心雕龙》共论及西晋文士22位,陆云赫然在列;另一方面《诗品》共品评西晋诗人29人,将陆云列入中品,陆机、潘岳、张协、左思列在上品,无论是《文心雕龙》还是《诗品》均囊括了西晋文学成就较高的主要作家,加之作为西晋的代表文人,“陆云存诗22题,共134章,在西晋诗人中数量仅次于陆机”⑨,都说明刘勰对陆云与胞兄及“张”“潘”“左”比肩而立的论断可谓精当。

再次,不论是“轻绮”“缛”“流靡”“绮靡”“繁缛”,都是说西晋诗坛的总体情况,表现出晋人独特的审美取向,并非是“张”“潘”“左”“陆”的具体分析,也不是对他们之间创作风格、特点作对比阐释,事实上“陆云的诗虽不及陆机之典丽,却亦无其繁缛”⑩,也没有具体分析陆云诗歌在内容、诗境、风格、文气上的特点和独特的审美个性,但鉴于,《明诗》的写作旨归,笔者认为并非刘勰批评陆云有失偏颇,而是行文之故罢了。

可见刘勰关于陆云在西晋诗坛地位的概括,是符合实际的,而囿于《明诗》篇的写作目的,并未对陆云具体作品展开评析,也是合乎情理的。

二、《文心雕龙》创作论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文心雕龙》的创作论,是从文体论归纳来的,其中《定势》《熔裁》《章句》《养气》4篇 5次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如下。

(一)《文心雕龙·定势》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定势》是《文心雕龙》的第三十篇,“把‘势’作为一个重要的文学层面来讨论,我们所见到的最早文献就是刘勰的《定势》篇。刘勰通过《定势》综论文章创作中颇有意味的即体成势、因势而动的问题,旨在说明不同体裁形成不同风格是势,各种风格是顺着势而自然形成的,定势就是文章要写的体裁,同风格相适应,顺着某种体裁所需要的某种风格来写。

《定势》评陆云说“:又陆云自称‘: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这里“又陆云自称”句,见他给陆机的《与兄平原书》,载“:昔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洁而不取悦泽。尝忆兄道张公父子论文,实欲自得,今日便欲宗其言。

陆云说:从前讨论文学创作,总把文辞放在前头,首先注重语言,然后考虑思想感情,崇尚看重体势,却不看重它的藻采,抛弃了美好的色泽,不注意润色的功夫。直到听了张华谈论创作,才想到要尊崇他的意见,改变自己过去的看法。对此,刘勰有非常客观的评价,他说陆云此举“可谓先迷而后能从善矣”,认为文章首重思想感情而后是语言表达,重文势亦需润色,所以对陆云能够纠正“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的创作倾向,十分赞赏,而“先迷而后能从善矣”,论断十分确切而精准。究其原因,如下:

首先,刘勰认为“情”“体”“势”是相继相生、始末相承的,而“情”居首要位置。刘勰在《定势》开篇就阐述“情”和“体”的关系:“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需“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而“势”是一种格调,即“势者,乘利而为制也。”所谓“因情立体”就是要根据作者所要表达的“情致”,来确定文章的体裁样式,“即体成势”则是就着体制来形成一种文势;虽情趣各异,创作万变,但依照情思来确定体制是不变的。

其次,刘勰强调“情”是作品的媒介,就如同“色”是绘画的媒介,故说:“是以绘事图色,文辞尽情,色糅而犬马殊形,情交而雅俗异势。”认为文辞重在表达感情,就像绘画要讲究着色一样重要,只有感情交错,才能使作品的雅俗具有不同体势,如同调配颜色,使画出的狗马构成不同形状,而“情”赋予作品“势”,这里“我们在这一段顺便读到了《文心雕龙》关于文学的一个最惊人的假定:正如‘色’是绘画的媒介,‘情’而非‘言’是文学作品的媒介……你读的不是‘言’而是‘情’。加之,《物色》有“辞以情发”之说,《体性》有“情动而言形,理发而文见”之论,皆是强调“情”在创作中的主导地位。

再次,陆云在创作实践中,确实把“情”放首要位置,强调“既然文章‘先情而后辞’,具有深情远旨的情感特质,那么,可以在‘深情’的统摄下,‘为情而造文’。如:在《与兄平原书》说《九愍》“此是情言,但本少情,而颇能作汜说耳”,“汜说”意为无病呻吟,认为《九愍》抒发情感不够真切感人。故彭鸿程说:“陆云的赋作浸染着浓郁的悲情和深沉的生命意识。这种用情的创作倾向,正是陆云对自己‘先情而后辞’(《与兄平原书》)文学主张的实践。”同时,刘勰主张美好的文学风格是包含着“文采”因素在内的。他在《情采》中说:“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还言:“言以文远。”主张文学风格必须有文辞修润之美,即势须悦泽之旨也。综上,“云论文主‘先情而后辞’,一方面承接着屈原氏‘发愤以抒情’(《九章·抽思》)的诗骚精神,一方面又开启着刘勰氏‘为情而造文’(《文心雕龙·情采篇》)的主情诗论”。因此,当陆云改“先辞后情”为“先情后辞”,且“势”“采”并重后,刘勰赞为“先迷后善”,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二)《文心雕龙·熔裁》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黄侃认为,“辞之患二:曰枯,曰繁。枯者,不能求达;繁者,徒逐浮芜。枯竭之弊,宜救之以博览;繁杂之弊,宜纳之于镕裁。舍人此篇,专论其事。指的就是《文心雕龙》的第三十二篇《熔裁》。该篇主要论述怎样熔意(内容的规范)和裁辞(文辞的剪裁)问题,而黄侃也认为:“作文之术,诚非一二言能尽,然挈其纲维,不外命意修词二者而已。刘勰自己解释说:“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熔”“裁”都是提高作品内容与形式的重要手段,最终目的是写出“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的作品。

《熔裁》机、云并论,说:“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刘勰对陆云“雅好清省”,以及机、云兄弟因不同禀赋才性特征,导致二人在文学思想的差异的评语是正确的,但说陆云称机“清新相接”是“盖崇友于耳”,值得商榷。

首先,囿于作家创作个性、观察事物的精细程度、对事物概括的能力等方面存在差异,以及作者语言表达“繁”“略”的喜好、体裁不同,作者创作容易陷入思想繁杂及语言繁杂的误区,对此,刘勰提出的具体方案是“适分”。“适分”从“适分所好”句中截取而来,有随着作者的个性和爱好来创作之意,并指出“善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意思是说文思繁复的作者善于铺陈、扩展,才思精要的作者善于简化。机、云兄弟才藻、性格不同,使二人在文学理论、创作实践上有差异。《晋书·陆云传》曰:“(云)性清正,有才理,少与兄机齐名,虽文章不及机,而持论过之。徐公持则说:“陆机外向好逞才,陆云内向喜静思。另将萧统《文选》所收陆氏兄弟诗,比对阅读,亦可佐证刘勰对他们的评语是正确的。

其次,西晋时期崇尚繁缛、绮丽达到了顶峰,刘勰本人也说:“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任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而以“清”为审美理想的陆云,逆时代潮流,将“清”看作核心,另辟蹊径,反复阐释“清”及其概念,倡导清新流畅的文辞和明朗自然的风格,具体说来“清省”有两层含义:一是文意的“省”,二是用词的“省”,陆云看来,无论文意还是文辞,都应“精而不芜,约而不繁,透明澄澈,雅而不俗,并躬身垂范,故陆云作品,文明晰省净、繁而不缛,诗新颖清新,赋丰赡而超脱尘俗,冲破崇尚了繁缛文学审美的桎梏,为后世的文学批评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宗白华说:“魏晋六朝是一个转变的关键,划分了两个阶段。从这个时候起,中国人的美感走到了新的方面,表现出一种新的美的理想。那就是认为‘初日芙蓉’比之于‘镂金错彩’是一种更高的美的境界。而陆云“雅好清省”可视为“初日芙蓉”的先声,并对刘勰“熔意裁辞”“风清骨峻”概念的提出,产生深远影响。但令人遗憾的是,萧统对陆云“雅好清省”的审美倾向认识不足,加之《文选》“综辑词采”“错比文华”的选辑准地,故《文选》收录陆云作品不多,这也间接影响了后世对陆云作品的接受。

最后,“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出自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之高远绝异,不可复称言,然犹皆欲微多,但清新相接,不以此为病耳。刘勰认为,陆云谈及陆机的时候,常嫌其辞采过多,然而又夸赞他文辞清新、前后衔接,算不得缺陷,或许是看重兄弟的情谊吧。笔者认为,陆云评胞兄机“清新相接”是十分精辟的,詹锳说:“今观士衡文之作法,大致不出‘清新相接’四字。‘清’者,毫无蒙混之迹也;‘新’者,惟陈言之务去也。士衡之文,用笔甚重,辞采甚浓,且多长篇。使他人为之,稍不检点,即不免蒙混,或人云亦云。蒙混则不清,有陈言则不新。既不清新,遂致芜杂冗长。陆之长文皆能清新相接,绝不蒙混陈腐,故可免去此弊。而刘勰之所以认为陆云是“盖崇友于耳”,大概是刘勰批评的要点是文辞过繁的倾向,于是陆机成为例证而已。

(三)《文心雕龙·章句》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首先,陆云非常看重对偶和韵律,常“思不得韵”,多次与兄探讨具体文章用韵是否准确指出四言诗转韵,以四句一转韵为好,但主要是针对赋而言的。范文澜作《章句》注时,对此有过精彩见解,他说:

陆云《与兄平原书》:“文中有于是尔乃,于转句诚佳,然得不用之更快。有故(固)不如无。又于文句中自可,不用之便少。亦常云,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喜霁》:‘俯顺习坎,仰炽重离’,此下重得如此语为佳,思不得其韵,愿兄为益之。”详士龙此文,所论者乃赋也

其次,刘勰对用韵主张“折之中和”,通过适当转韵调节语气,不至重复和单调,黄侃高度赞誉说:“其云‘折之中和,庶保无咎’者,盖以四句一转则太骤,百句不迁则太繁,因宜适变,随时迁移,使口吻调利,声调均停,斯则至精之论也。但折中调和究竟应以几韵几句为佳,刘勰没有作出明确的回答。但范文澜以实际作品为根据,推论出刘勰主张四韵(八句)一转,具体如下:

《玉海·词学指南》引魏武论赋作论诗,诗赋亦得通称。资代作贸代,是。贸,迁也。《南齐书·乐志》:永明二年尚书殿中曹奏定朝乐歌诗云:“寻汉世歌篇,多少无定,皆称事立文,并多八句,然后转韵。时有两三韵而转,其例甚寡。张华、夏侯湛亦同前式。傅玄改韵颇数,更伤简节之美。近世王韶之、颜延之并四韵乃转,得赊促之中。颜延之、谢庄作《三庙歌》,皆各三章、章八句,此于序述功业详略为宜,今宜依之。”观此文知彦和所谓折之中和者,是四韵乃转也

以上皆说明陆云虽提出“云四言转句,以四句为佳”的观点是针对赋作而言的,但陆云今存的四言诗大都是八句一转韵,与范文澜推论“观此文知彦和所谓折之中和者,是四韵乃转也”,即刘勰主张四韵(八句)一转相契合,故被刘勰引证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了。

(四)《文心雕龙·养气》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养气》是《文心雕龙》的第四十二篇,“养”有保护、修养的意思,“气”则和人的精神密不可分,“养气”即养神气,主要论述保养精力,保持旺盛的创作精神问题,及使创作活力常在的原则、方法,反对劳神苦思、呕心沥血来写作,就是黄侃说的:“养气,谓爱精自保,与《风骨》篇所云诸气字不同。

《养气》所讲的“气”,旨在表达顺应自然的创作态度,和人的精神密不可分,故常“神“”气”并称,而陆云《与兄平原书》:“兄文章已自行天下,多少无所在,且用思困人,亦不事复及以此自劳役。因此刘勰引述道:“陆云叹用思之困神,非虚谈也。”刘勰对陆云感慨运思会损害精神的观念十分认同故引之,但刘氏的认识,显然比陆云,深刻得多,这是刘勰的贡献,详情如下。

首先,刘勰“神”和“气”同举并列:“则神疲而气衰”“气衰者虑密以伤神”“于是精气内销,有似尾阎之波;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玄神宜保,素气宜养”,这都清楚表明,刘勰十分强调创作时应保养好精神,使文思畅通,要避免过度导致“神疲而气衰”及“用思困人”,这一点刘、陆二人有共同之处。

三、《文心雕龙》文学评论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文心雕龙·序志》云:“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于《程器》。”这四篇包括文学史、作家论、鉴赏论、作家品德论,合称文学评论。其中,《时序》《才略》均论及陆云,详情如下。

(一)《文心雕龙·时序》论陆云详情及得失

《时序》从文学史的角度立论,按照历史的顺序阐释历代文学创作的发展变化,核心是探讨时代和世情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时序》在分析西晋文学发展概况时,关于陆云,刘勰机、云并评说:“机云标二俊之采。”刘勰称陆机、陆云兄弟为“二俊”是有源可溯的。

“二俊”是张华对陆氏兄弟的美称,《晋书·陆机传》载:“至太康末,与弟云俱人洛(吴亡后,入洛),造太常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西晋统一全国约十余年之后,在太康年间,吴地士人群体入洛求仕形成高潮,但北人优越的心理,使得他们视南人为蛮荒之地而来,但“性好人物,诱进不倦,至于穷贱侯门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称咏,为之延誉的张华作为当时中原文坛领袖,对南人相当友善,他是机、云兄弟步入北方世族圈的关键人物,此外,张华还是陆机、陆云文学上的挚友,“张华不仅以自己的创作,且通过赞誉和批评,在对左思、陆机、陆云诗赋创作所进行的美学导向中,见出他自己的审美趋向和诗学观点,显示了他在西晋文坛上领袖群彦的地位”,而二陆也“钦华德范,如师资之礼焉”。

但囿于西晋前治后乱的政局,如张华、陆机、陆云、潘岳等文士的人生充满悲剧色彩,像陆云这样恪守儒家伦理道德的文士因兄长连坐被处死,故刘勰感叹“运涉季世,人未尽才”,“二俊”的命运多少证明《时序》开头所说的“时运交移”的“运”,亦能回应《时序篇》创作主旨,所以祖保全说:“作者是一个熟悉史料而又善于写作的人,如真的想写文学史,决不会指望用1536个字来写完一部贯通古今的大著;他只是借助于史的叙述,论证一下文学与时代的关系罢了。

(二)《文心雕龙·才略》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序志》说:“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才略》与《时序》互为表里,“才”指作家创作才能,“略”,即作家创作中所显现的认识能力;本篇按略远详近的原则,从文学才力上评论先秦、两汉到魏、晋时期的作家的主要成就、基本特点、创作上的优缺点,共涉及九十余人,刘永济说:“舍人比论文家长短异同之处,每具卓识,学者由之以考核前贤之文,亦学海之南针也。篇中论二班两刘,不同旧说;论子桓子建,亦异俗情。以遗论命诗,分属嵇阮;以深广朗练,区判机云。论张蔡孙干,则由异以见同;评建安群彦,则各标其所美。谓仲宣弁冕七子,称景纯‘足冠中兴’,皆特识所存,足资后学研味者也。又论两汉群才,而总断之曰:‘卿渊已前,多役才而不课学,雄向而后,颇引书以助文。’尤于一代得失之林,知所取裁。

其中“以深广朗练,区判机云”句,《才略》如是说:“士龙朗练,以识检乱,故能布采鲜净,敏于短篇。”刘勰认为陆云文风明朗简练,明快练达,并以这方面的认识为指导自觉地避免繁杂,因此作品文采鲜明、省净,以写作短篇见长,可谓措辞精当,给予了陆云较高的评价,下文就此做详细梳理。

陆云在《与兄平原书》中反复强调文章须“清省”“清约”“无烦长”等,所以刘勰说他“识检乱”;“布采鲜净”是在刘勰看来,陆云的诗歌清省而不繁缛,意象清丽而质感鲜明,理不枯淡,在西晋诗风中独树一帜;而“敏于短篇”,陆云本人也说“才不便作大文……大文难作”,“有作文唯尚多,而家多猪羊之徒。作文章实自不当多”,“文章诚不用多等等,而翻检《陆清河集》,确实大文极少。但张溥在《汉魏六朝一百三家集·陆清河集题词》认为:“集中大文虽少,而江汉同名。刘彦和谓其‘布采鲜净,敏于短篇’,殆质论欤?”对此,笔者认为刘勰在一千四百余字的短文里,对“九代之文”加以批评,后世对其评语有所质疑,也是情理之中,但刘勰批评陆云的意见是基本可取的。

(三)《文心雕龙·序志》批评陆云详情及得失

《序志》是《文心雕龙》的最后一篇(第五十篇),唐代以前著作的序言大都置于全书的末尾,作者通过这篇书序来叙说志向,表达写这部书的基本原则、抱负、心理动机、目的,介绍全书的主要内容、结构安排,是全书的总序,所以篇名叫“序志”。

在《序志》篇评论魏晋以来文学理论著作的得失时,刘勰有这样一段论述:“又君山公幹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往间出,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这里提到陆云,认为他和桓谭、应贞一样泛泛地论述文章的内涵,时断时续,偶尔才有所发现,且他们都未能从枝叶追求到根本,从观察波澜而探究及源头。笔者认为刘氏对陆云文论观“泛论文意”“间出”的评论还是值得玩味的,理由如下:

诚然文学理论方面,陆云仅有三十五札《与兄平原书》传世,并没有像陆机《文赋》那样专门的著述,但“士龙与兄平原书牍,大抵商量文事。郭绍虞认为“:晋初文学首推二陆,即就文学批评而言,二陆亦较为重要。”而刘勰把陆云的文学观评为“泛论”“间出”,也许是在他看来“陆云与兄平原书凡数十通,大率讨论文事,但过涉琐碎,无关宏旨的缘故吧。而事实上刘勰的《文心雕龙》是在前代“论文者”的启发下撰写的,并建立了自己的文学理论体系,他说:“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并“魏文、陈思”至“吉甫、士龙之辈”,指出他们论文的得失所在,刘勰撰写《文心》借鉴“近代”文论是不言而喻的,譬如,刘勰“搦笔和墨,乃始论文”时,旨在“弥观群言”的他,就有意识地规避“泛论文意”“间出”这样的“错误”,所以“尽管刘勰不主张‘好辩’,可他处在一个好辩的时代。为了给他自己的文论之作留一个位置,刘勰感到有必要把所有的前辈之作都打发干净(大约一千年之后,叶燮也在他的《原诗》里做了同样的事情,他指控所有的前辈之作都缺乏系统,其中包括刘勰,见第十一章)。尽管刘勰主张独创,可是读《文心雕龙》,你无时无刻不在倾听刘勰的前辈发出的声音。

结语

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对陆云所做的评述,虽散见于文体论、创作论、文学评论各篇,但高度评价了陆云的文学成就、地位、审美个性、文学观等,大都权衡至当,虽有值得商榷之处,但基本能以历史的眼光予以评论,措辞精当,充分体现了他在《序志》篇中所说的“擘肌分理,唯务折衷”的原则,在“弥纶群言”的基础上,真正做到了“平理若衡,照辞如镜”,也为我们研究陆云提供了足资研味的独特视角,正如刘永济说言“:舍人比论文家长短异同之处,每具卓识,学者由之以考核前贤之文,亦学海之南针也。

①古代陆云研究基本附于陆机之后,以文本分析、评价为主。南北朝时期,刘勰、钟嵘,机、云并评,并独标陆云“雅好清省”的文学观,具有重大意义;亦有学者指出:“关于陆云的研究,较乃兄机要逊色得多……明清以降,其论不出齐梁窠臼,而其研究思路由整体评论向具体作品推进,亦不失为一种学术开拓。”(详参:陈家红《六朝吴郡陆氏家族文化与文学研究》[D],上海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3年)近代以降,伴随着研究思路的拓展、文献分析的深入以及学术方法的更新,加之学界对陆云研究用力甚勤,在陆云“文贵清省”的文学思想、生平、个别作品篇目来源、考释及写作基调等方面的研究都取得了丰硕成果。凡此种种,都为本文的写作导夫先路。

②本文所引《文心雕龙》内容皆出自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版,未说明者同,不一一标注。

④[梁]钟嵘《诗品译注》[M],周振甫译注,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版,第1页。

⑤陆侃如、牟世金《文心雕龙译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8年版,第67页。

⑥杨明照《增订文心雕龙校注拾遗》[M],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78页。

⑦刘师培《中国中古文学史讲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56页。

⑨丁太勰、刘运好《士龙朗练,布采鲜净——陆云诗歌审美个性论》[J],《江淮论坛》,2016年第2期。

⑩曹道衡《魏晋文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第17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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