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心雕龙》象喻批评的逻辑建构特征
2016-11-21李家惟
内容摘要:《文心雕龙》五十篇在“纲领”和“毛目”的理论系统下展开,呈现出严谨缜密的思理逻辑。刘勰在文体论部分运用象喻批评论述了文体渊源、文学创作、文学批评、作家才能等一系列问题,正体现了这一逻辑建构特征,由此成为我国古代文学理论史上一部辞理兼赡的批评佳作。
关键词:《文心雕龙》 象喻批评逻辑建构
在“论文叙笔”部分,《序志》篇曰:“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因此,“论文叙笔”的论述过程就包括这四个方面,即先叙述各种文学体裁的起源和流变,然后解释不同体裁的名称,并阐明其意义,接下来从选取不同时期的典型作品进行评价,最后总结不同文体的创作方法和写作特点。以如此全面而系统的方式考察各类文体,便使《文心雕龙》的文体论首先具有了相对独立的意义,即成为一部空前的分体文学史。笔者试以《明诗》篇为主并结合其他篇目,分析刘勰象喻批评中的逻辑建构特征。
一.原始以表末
对于诗歌的源起,刘勰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人具有不同的思想情感,受到外界事物的影响产生感触,心有所感而吟咏情志。刘勰的观点本于他的“自然之道”的基本思想,这对当时文坛创作缺乏真情实感而矫揉造作的文风有救补时弊的作用。接下来,刘勰将诗歌的源头追溯到葛天氏乐辞。其曰:“昔葛天乐辞,《玄鸟》在曲。”对于文学的起源及上古传说时期的诗歌创作情况,刘勰无法作出明确解释。刘勰先依据神话传说和史书记载对先秦诗歌的发展情况作了简要概述。汉以来,从“汉初四言,韦孟首唱”到以《古诗十九首》为代表的成熟的五言诗体,诗体经过了从雅润的四言向清丽的五言转变的过程,然后出现了建安时期“五言腾踊”的盛况,自此,刘勰开始详细论述了五言诗的发展脉络。建安五言“慷慨以任气”,骨气爽朗劲健;正始年间“诗杂仙心”,诗歌流入浅薄;西晋诗歌“稍入轻绮”,笔调靡丽,内容肤廓;东晋诗坛“溺乎玄风”,多寡淡无味;宋初一改谈玄风潮,诗人们“俪采百字之偶,争价一句之奇”,力求华美和新变。这样,刘勰就基本概括了先秦至今的诗歌发展的历程。
二.释名以章义
在释名章义部分,刘勰强调诗歌“持人情性”的教育作用,即体现了其“道圣经”三位一体的思想。刘勰说:“诗者,持也,持人情性。”就是说,诗歌必须扶持陶冶好的情性。他把“诗”训为“持”,“持”的含义是扶持,可引申为端正、规范。而“持”的对象是人的“情性”,所谓“三百之蔽,义归‘无邪,实际上是要求诗发挥教化作用。刘勰在中国两千多年以来“诗言志”的基础上,主张“为情而造文”。自陆机在《文赋》中提出“诗缘情而绮靡”的明确主张后,“言情”说大量出现,且成了众多诗人创作实践的指导思想。但是,六朝时期的言情之作由于“任情失正,文其殆哉”,很快偏离了正轨,滑向邪路:或“艳歌婉娈”、“淫辞在曲”,或“嗤笑徇务之志,崇盛忘机之谈”,而多作“无贵风轨,莫益劝戒”之作。因此刘勰论诗讲究情志并重,正如《征圣》所云:“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辞巧”,并且,“情”的表达要符合中国传统儒家的政教观,“为情者要约而写真”“情深而不诡”,思想感情简要而真诚,深厚而不虚假,从而突破狭义的志,约束泛滥的情,走向“情志合一”。古诗十九首是东汉文人五言诗的顶峰之作,刘勰也以其“婉转附物,怊怅切情”的特点为情志合一的诗歌典范,喻其为“五言之冠冕”。诗人把主观的情形象化,融于具体的物象之中,即通过鲜明可感的客观外物,透露出诗人内心的哀乐,使读者如亲历身受,才能在潜移默化中起到“持人情性”的作用。
这种释名章义的方法被刘勰广泛应用于解释不同的文体名称,如《铭箴》篇曰:“箴者,针也,所以攻疾防患,喻针石也。”箴,是一种具有规诫性质的韵文,攻疾防患,讽刺缺失。刘勰在这里将其喻作治病的石针,可谓恰如其分。《书记》篇曰:“牒者,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温舒截蒲,即其事也。”将“牒”喻作叶,用短小的竹简编成碟,就像树枝上的树叶,形象切物。《颂赞》篇曰:“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可见,刘勰的“释名以章义”主要采用形象喻事的思维方法,以训诂来解释各种文体名称的含义。尽管有些解释是不免牵强,甚至比较陈腐,缺乏周密性和准确性,但他能用极其简洁的形象喻示概括各种文体的主要特征,时有新见,是值得肯定的。可以说,刘勰是第一个为各种文体全面定名的人,后世论文体者,如明吴纳《文章辨体序说》、徐师曾《体明辨序说》、清林纾《春觉斋论文》等,其中对文体名称的不少定义,都受刘勰的影响很深。
三.选文以定篇
刘勰纵观历代诗歌创作,论述了从汉代的韦孟、枚乘到三国的王粲、曹植,西晋的潘岳、陆机,以至东晋的孙绰、郭璞等十余位作家的创作风格,通过对各个时期作家的代表作进行简要而精确的评述,反映历代不同的文体的创作情况,在仅用八百多字的短小篇幅,就把先秦至今的诗歌创作情况,作了宏观的描摹勾勒。事实上,“选文以定篇”的部分可以看作一部语言精炼的分体文学史,不同时期的文体发展情况如何,读者可以从中把握其清晰的脉络。《明诗》篇说:大禹治水成功,因而得到歌颂;夏帝太原荒淫失国,就有“土子之歌”发出怨恨。刘勰据此提出“顺美匡恶,其来久矣。”呼颂美德和匡正过失是古代诗歌的优良传统,刘勰认为“持人情性”是诗歌艺术的特点所起的作用.它既可以熏陶人的善良之性,也可以诱发人的邪恶之情。《乐府》篇就讲到这种情形:“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雅正的乐府诗是温和严肃的,但人们听了厌烦得打呵欠、瞪眼睛;奇异的乐府诗却使人听来十分亲切,甚至喜欢得拍着大胆跳起束。这也是诗歌艺术“持人情性”的作用。
四.敷理以举统
这是“论文叙笔”的最后一个部分,主要通过分析历代不同文学体裁的创作实际,从中总结前人的创作经验,得出不同文体的写作规律,从而避免其失而汲取其优长,为后人的文学创作指明道路与方向。可以说,这部分是整个“论文叙笔”的核心所在,也是刘勰《文心雕龙》的写作意图,即建立一定的原则与标准去规范当下文学创作,为后世文体写作提供理论指导。《明诗》篇末,刘勰主要阐述了四五言诗歌的异同:四言“雅润”,五言“清丽”。从艺术表现手法上看,四言简单、粗糙,而五言因比四言多一字,而显得字词间的转折承递圆美流转,更多一重婉转回环的美感,比四言更富有表现力,建安文坛“五言腾踊”,故形成了比先秦时期更为梗概多气,风清骨峻的文风。但从儒家传统的诗教观来来看,刘勰又认为四言胜于五言:“若夫四言正体,则雅润为本;五言流调,则清丽居宗;华实异用,惟才所安。”他以一“华”一“实”为喻指明四五言风格之异,四言为正体,“雅润”而偏朴实;汉魏以来新兴五言则是流调,“清丽”而偏华美。显然,刘勰一方面试图从宗经的角度来提高四言诗的地位,另一方面肯定了建安以来五言诗主导诗坛的事实,力赞五言清丽的特征,并用较多的篇幅细述了五言诗的演进与流变。
由上述分析可知,刘勰运用象喻批评论述了文体渊源、文学创作、文学批评、作家才能等一系列问题,不仅没有纷繁杂乱之感,反而使读者感受到其条分缕析、绪密思清的阐述过程,这与《文心雕龙》“纲领明、毛目显”的逻辑建构体系是分不开的。也正因如此,《文心雕龙》才能在“师圣体经”的同时,穷究古代文学的流变,“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成为我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的重要著作。
参考文献
[1][梁]刘勰撰,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人民文学出版社[M].1958年.
[2][梁]刘勰撰,刘永济校释.文心雕龙校释.中华书局[M].1962.
[3]张少康.中国古代文学创作论.北京大学出版社[M].1982.
[4]罗根泽.中国文学批评史.上海古籍出版[M].1984.
[5]王运熙.文心雕龙探索.上海古籍出版社[M].2005.
(作者介绍:李家惟,华中师范大学第一附属中学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