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旅游认知的探索性研究
2020-07-01钟士恩黄佩红彭红松徐彩霞颜丙金
钟士恩 黄佩红 彭红松 徐彩霞 颜丙金
引用格式:钟士恩, 黄佩红, 彭红松, 等. 儿童旅游认知的探索性研究[J]. 旅游学刊, 2020, 35(2): 38-52. [ZHONG Shien, HUANG Peihong, PENG Hongsong, et al. An exploratory case study on childrens cognition of tourism[J]. Tourism Tribune, 2020, 35(2): 38-52.]
[摘 要]兒童参与的旅游,无论是“以乐为中心”的家庭旅游模式,抑或“以儿童为中心”的亲子旅游模式,均具有鲜明的成人主义性质。文章试图从儿童的视角/声音对儿童旅游认知进行探索性研究,核心命题聚焦儿童如何定义旅游,旅游与游戏/玩有什么区别,旅游之于儿童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旅游的“儿童版本”与“成人版本”之间存在哪些差异。研究方法采用结构化的妈妈语式访谈法,研究案例地为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和玄武湖公园,研究对象主要为4岁以上、12岁以下儿童(幼儿园和小学阶段儿童)。研究结果显示:(1)“小小人类”远超成人的想象,多数儿童能够通过空间、速度、数量、比较、因果、抽象、逻辑以及感觉、情感类语言来描述旅游、认知旅游,“旅游感”十足。(2)从家庭环境、学校环境变换到旅游环境,儿童旅游认知呈现出4个鲜明的主题,分别是旅游与“玩”、旅游与“爸爸妈妈”、旅游与“学习”、“喜欢”与“不喜欢”。(3)旅游是比“玩”“更好玩”的游戏,是和爸爸妈妈一起、离开家、去外面不一样的地方、开心尽情地玩。理解旅游的“儿童版本”将会丰富旅游学的研究内容,同样有助于回答旅游的“成人版本”。儿童研究具有趣味性,研究者需要具有童心。妈妈语式访谈法是研究早期、中期儿童相对有效的方法,但需严格遵循儿童研究伦理和实施要领。
[关键词]儿童;儿童旅游;儿童教育;亲子关系;儿童旅游认知;妈妈语
[中图分类号]F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5006(2020)02-0038-15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0.02.009
引言
案例1:
访谈人:“小朋友,爸爸妈妈暑假期间有没有带你出去玩?”
被访谈儿童:“巴厘岛。”
访谈人:“那肯定好玩得不得了。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啊?”
被访谈儿童:“小兔子。”(前期非正式访谈)
案例2:
访谈人:“儿子,是去上海迪士尼好玩,还是吃包方便面好吃?”
被访谈儿童:“方便面好吃。”
访谈人:“……(脑海中昂贵的门票价格呼啸而过)”(前期非正式访谈)
儿童时期是生命中的关键时期,儿童教育被赋予家庭社会地位传承永恒的职责,比如经典的复制策略理论。但学校教育已经越来越难以满足当代城市家庭的需要。兴趣班、辅导班等培训班,以及课外运动、文化和游憩行为等提高性、丰富化的活动,已经显著改变了当代城市家庭的生活方式,极大影响了儿童的游戏流动性及其对公共空间的利用。我们的儿童正在失去童年,旅游成为儿童亲近大自然、感触地方,以及家长唤醒儿时回忆为数不多的途径。日本电影《菊次郎的夏天》温情诗意地讲述了孩子眼中的夏日风情画:水中芦苇上的青蛙,吃着菜叶的毛毛虫,蔚蓝色的大海,漫山遍野的绿色,香的草,鸣的蝉,闪烁的星空与北斗七星,加上路上形形色色的人群。童年和童真如此令人着迷!
儿童如何理解旅游,以及如何描绘和表达他们的旅游体验和旅游世界?从家庭环境、学校环境变换到旅游环境,儿童心理、行为及其家庭关系又发生了怎样的变化?成人世界中的惯常经验法则,在儿童身上是否适宜?换言之,我们在公共空间利用(比如旅游地)、儿童教育(比如旅游作为户外家庭教育的一种类型)等诸多场合中有没有考虑儿童的声音[1]?进一步放大理论研究意义,旅游学研究中的儿童问题在哪里?学者们呼吁儿童应该被视为积极的旅游活动参与者或者有自身利益的“存在”,能够解释和建构他们自己的旅游活动[2-3]。无论是皮亚杰的认知阶段理论,还是班杜拉的社会学习理论,均指出儿童是学习和发展的主动发起者[4]。
社会的未来取决于我们怎样养育和教育下一代。我国教育部制定的《义务教育品德与生活课程标准(2011年版)》,要求教学必须与儿童的生活世界相联系才能真正促进儿童的成长,让儿童成为活动的主人[5]。国务院《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同样要求,鼓励并支持儿童参与家庭、文化和社会生活,创造有利于儿童参与的社会环境,畅通儿童意见表达渠道,重视、吸收儿童意见[6]。无疑,聆听儿童的声音,研究儿童的行为,则是儿童哺育、养育、教育的前提。卢梭曾经说过,大自然希望儿童在成人以前就要像儿童的样子,儿童是有他特有的看法、想法和情感的;如果想用我们的看法、想法和情感去代替他们的看法、想法和情感,那简直是最愚蠢的事情[4]。
我们都曾经是儿童,只是我们(成人)已经忘记了。本文在旅游环境的情景语境中,试图从儿童的视角/声音对儿童旅游认知进行探索性研究,核心命题聚焦:儿童如何定义旅游,旅游与游戏/玩有什么区别,旅游之于儿童的价值和意义是什么,旅游的“儿童版本”与“成人版本”之间存在哪些差异。其实践意义在于为儿童发声,为家庭发声,为当代儿童的游戏空间设计、儿童旅游产品设计提供理论依据,从儿童的声音来批判当前亲子/研学旅游产品设计中的“重需求,轻供给;重成人,轻儿童;重旅游,轻教育”现象。研究方法主要采用妈妈语式访谈法,调研案例地为南京市典型的亲子旅游目的地——红山森林动物园和玄武湖公园。
1 文献回顾:多维视角下的儿童旅游
界定儿童旅游,研究儿童旅游认知,存在多维视角。可以是历史的,也可以是当代的;可以是社会学的,也可以是心理学抑或地理学的;可以是家长的,也可以是老师的。本文试图从成人、儿童、文化等3个视角回顾文献,探析儿童与旅游的关系。
1.1 成人视角下的儿童旅游
成人视角下的儿童旅游研究,多将儿童作为家庭旅游成员中的个体。按照旅游性质的不同,又可分为“以乐为中心”的家庭旅游活动[7]和“以儿童为中心”的亲子旅游活动[8]。前者强调家庭作为旅游活动的基本社会单元,其旅游动机是为了创造一种“共同在场(co-presence)”的家庭意义和家庭归属感。后者主要强调“亲子性”和旅游对儿童的教育意义,其旅游动机是“以儿童为中心的”,成人家长的个体旅游体验常被弱化乃至隐藏和牺牲。但无论是携带儿童的家庭旅游活动,抑或是“以儿童为中心”的亲子旅游活动,均能看出父母/家长在旅游活动中的“主导性”角色:父母精心组织和策划,具有较强的目的性;在旅游过程中,既是儿童的“日常监护人”,也是“旅游领路人”,传递旅游生活方式和价值观,促进儿童社会化进程。成人视角下的儿童旅游研究,主要围绕如下核心命题展开,立足“家长怎么看”“家长怎么想”:
第一,旅游与强化儿童教育之间的关系。旅游具有“寓教于游”“寓教于乐”的巨大价值。相较于课堂式的正式教育,嬉戏、娱乐和旅游同样能够实现教育学习的价值,至少能够充当课堂教育的重要补充[9]。家长们希望儿童在“积极的、阳光的、善良的、色彩鲜明的旅游世界”中,让儿童“出去玩”“见世面”“涨知识”,促进儿童生长发育,特别是对身体和心理残疾儿童的治愈能力[10],为儿童打开世界的大门[11],学习到生物/地理知识、风土人情,增强儿童集体意识与交际能力[12],增强民族和国家意识[13]。
第二,旅游与促进家庭/亲子关系之间的关系。家庭/亲子旅游有助于加强家庭凝聚力,传递家庭成员之间的亲近与爱恋[14],具有“好孩子、好父母、好家庭”的社会建构意义。家庭/亲子旅游让家长做“父母”的感觉更为突出:让孩子更快乐,看着孩子,亲近孩子,拥有孩子,欣慰地享受孩子在身边的活动,更多地知道孩子的需求,为孩子留下美好的家庭回忆[15-16]。亲子旅游有助于促进家庭和婚姻关系的和谐,创造出“共同在场”的家庭体验。即使前往典型的儿童旅游空间(如主题公园、游乐场、城市公园、动物园等),父母仍然能够享受“无所事事”的时光,甚至主动寻求“像个孩子一样”的参与亲子活动[17],享受肌肤亲近体验。亲子旅游活动中的疲倦被亲子交流互动、拍照发朋友圈求赞、制作儿童成长手册等不同方式所慰藉。
第三,儿童与家庭/亲子旅游决策行为之间的关系。儿童参与乃至共同对家庭旅游目的地的选择进行决策已经越来越普遍[18-19]。父母非常看重孩子出游的满意度,小孩不愿意旅游的地点往往被排除在外[20]。家长们倾向于选择更方便、更成熟、更舒适的目的地[21]。安全、安静、离家近、儿童度假设施齐全、“家”的感觉突出的目的地,是家庭出游的最优选择[15]。不得不提的是,家长们正在被亲子旅游产业裹挟或儿童之间攀比消费而做出奢侈性、非理性的亲子旅游消费[9]。
整体而言,如果说地中海海滨度假地的家庭/亲子旅游被营销为理想的白人核心家庭盎格鲁-撒克逊版本,那么湖南卫视亲子户外真人秀节目《爸爸去哪儿》,则生动勾画了现代都市快节奏生活下、理想的中国核心家庭版本[1]。
1.2 兒童视角下的儿童旅游
该视角强调儿童视角下的儿童旅游体验、儿童旅游偏好,以及儿童旅游活动行为。2010年以后,西方学者不断呼吁加强儿童旅游研究。不能受限于儿童群体的特殊性地位以及传统研究手段的相对无力,就忽视儿童旅游研究,恰恰可以采取讲故事法、玩偶游戏法、图片分析法等创新方法来研究儿童旅游[3,22]。显然,强调儿童的视角,让儿童为他们自己发声、为自己代言是关键。
虽然儿童常被视作弱小版的成人——更具依赖性,缺少知识、竞争力,没有完全社会化也不善于控制情绪[23],但儿童明显能够形成直观的旅游感知和旅游体验,并能够清晰地表达他们的旅游偏好。儿童能够清晰地辨识想去的地方与不想去的地方,安全的地方与不安全的地方,能够清晰地表达出他们的旅游体验[21]。相较于文化/观光型的旅游活动,儿童更为偏爱游乐园、沙滩、钓鱼、游泳、骑木马、角色扮演、享受美食等放松性的身体娱乐活动[24]。不难看出,儿童更为偏爱活动、感官体验和游戏,更容易使其活跃和专心致志的地方,特别是能够同其他儿童一起[17]。体力活动、自由游戏、结交朋友等主动性的活动更让儿童天真自信,相反儿童比较厌恶坏天气、排队、旅行中的疾病[25-26]。
整体而言,儿童对于旅游怀着最单纯简单的目的,即从游玩活动中获得乐趣[27],其旅游动机、需求与成人比较具有差异性。儿童对旅游目的地的满意度明显高于家长[25],如果旅游地能够提供丰富多彩的旅游活动,即好看、好吃、好玩,儿童更容易获得旅游满足,更容易对目的地“点赞”。
1.3 中西文化比较视角下的儿童旅游
中西方跨文化比较下的儿童旅游既存在共性,又存在差异性。共性体现在:(1)当代中国同西方一样,现代家庭趋向核心化模式发展,“家庭意识”日趋增强,孩子在家庭中的地位和亲子关系不断突出。均意识到现代家庭的传承模式正在向教育传承模式转变,提高儿童的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是关键[28-29]。旅游的价值被放大与提高儿童的文化资本相关联。(2)在家、社区和学校等人工环境成为中小学生日常体验中有限地理现实接触面的情况下,儿童的游戏空间(play space)正发生显著的改变,转向户内、公园,以及商业性的游戏空间和管控中的俱乐部[30],一个“消毒净化、梳妆打扮后的世界”。不得不承认,北方世界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过度安排的儿童”(overscheduled child)和“望子成龙症家长”[31-32]。此时,旅游的价值再次被放大,与丰富儿童游戏空间、还儿童一个快乐的童年相关联。
差异性体现在:西方更为强调“以乐为中心”的家庭旅游模式,而中国则更为强调“以儿童为中心”的亲子旅游模式。通过前期搜索国外主要旅行商供给的旅游产品以及旅游研究文献发现,西方主要强调家庭旅游的概念。如渥太华家庭休闲活动的第一动机是促进家庭关系,第二动机是强化儿童教育[33]。Bakir和Baxter以乐高温莎主题公园为案例的半结构式访谈研究,提出了“以乐为中心”的家庭出游动机[7]。丹麦父母更为看重孩子的感觉,孩子是开心的,父母就是开心的[34]。而中国的亲子旅游则显示促进儿童教育动机明显强于促进家庭/亲子关系动机[8]。百度搜索显示,中国家庭更为认可亲子旅游的概念,而非家庭旅游的概念。
整体而言,中国长期计划生育政策使得作为绝大多数民众生存单位的家庭结构/关系正趋向深刻的社会变迁,儿童在家庭中的地位更为凸显,“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的教育意识较于西方更为强烈。而旅游与提升儿童的文化资本有关,亲子旅游受到中国家长青睐。2010年后亲子旅游的火热,正显著影响着中国城市家庭的生活方式[8]。
1.4 文献回顾述评
在看待儿童与旅游的关系上存在以上3种视角,一种强调成人通过旅游实现抚养和教育儿童的价值意义;一种强调儿童作为“小小科学家”的角色,儿童能够积极主动的探索旅游世界;再一种强调文化对儿童的塑造作用,以及旅游之于儿童意义的文化差异。整体而言,文献回顾显示出:(1)基于成人视角的儿童旅游研究较多[35],基于儿童视角的儿童旅游研究较少,而基于成人和儿童双重视角的儿童旅游比较研究则更少;(2)“以乐为中心”的西方家庭旅游模式研究成果较多,“以儿童为中心”的中国亲子旅游模式研究成果较少[36-37];(3)游戏/玩(play)常被视作儿童的标志[38],那么儿童如何定义旅游,以及旅游与游戏/玩之间的区别,旅游的“儿童版本”与“成人版本”之间存在哪些差异,等诸多问题都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
文献回顾进一步显示,儿童旅游研究始终处于主流学术理论研究的边缘[3,39],并受到诸多成人惯性思维的制约:儿童是被动的旅游参与者,其旅游体验是模糊的和不连续的,即儿童不懂旅游;儿童不具有社会能力,其旅游陈述是不成熟的,即儿童旅游陈述不可信;儿童是被保护者,不应将其被动的涉入学术研究中,即研究儿童不道德;找不到好的适用于儿童群体的研究方法,换言之,儿童旅游研究不好研究[39]。但儿童在他们的年龄段特有的能力水平和认知水平,迫切需要我们去承认和尊重他们[40]。成人主义下的常识并不总是有效的,无论是主观的、客观的儿童知识,都需要进行更多的研究[41]。本文试图基于儿童的视角,围绕儿童与旅游的关系进一步进行探索性研究,以期强化儿童旅游认知的研究内容。
2 研究设计:从儿童的视角/声音切入
2.1 研究方法:结构化的妈妈语式访谈法
本文研究问题来自日常生活观察/思考。笔者是居住小区的“孩子王”和可亲的叔叔,和身边/附近儿童经常性的一起做游戏,踢足球、扔飞机、玩魔法陀螺、打雪仗、举高高等,能够和儿童打成一片。在同儿童频繁的日常交流中,得到了大量的、碎片化的非正式化访谈,如论文开头提及的两段非正式访谈,即“巴厘岛/小兔子”“迪士尼好玩/方便面好吃”之问。传统的旅游学理论(即旅游的“成人版本”)在解释上述问题的时候出现困难乃至悖论。我们是否理解儿童,还是我们以为理解儿童?儿童的声音在哪里?是否存在旅游的“儿童版本”?这些问题激发了作者进行儿童旅游认知的研究兴趣。
但针对儿童这一特定群体,传统的研究方法,如问卷抽样等似乎显得格格不入,或者至少需要变形;部分研究将儿童作为客观描述的客体,如平均上学距离[42]、户外活动内容[43]等研究,整体上缺乏对儿童声音的深入主观阐释。也有研究者通过分析儿童绘画研究儿童旅游体验[27,44],但儿童绘画的“真实性”有待质疑,因为不是每个儿童都具有绘画天分,且儿童作品的背后似乎总有家长/老师的影子。因此,在研究设计的多次论证中,研究方法采用了结构化的妈妈语式访谈法,即传统研究方法访谈法在应用儿童群体上的变形。
访谈提纲详见表1,共包括了11个访谈问题,分别编码问题1,问题2……。妈妈语(Motherese)系指成人对儿童谈话的一种特殊方式(又称A-C谈话)。成人为了使谈话更容易被理解、更能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从而改变自己正常的言语[23]。之所以采用结构化的策略,是为了增加儿童回答的可比较性。访谈对象全部为学龄前期儿童(幼儿园阶段,4~6岁,童年早期)和学龄期儿童(小学阶段,7~12岁,童年中期)。通过本文实证研究发现,儿童研究具有趣味性,研究者需要具有童心。妈妈语式访谈法是研究早期兒童、中期儿童相对有效的方法,但需严格遵循儿童研究伦理和实施要领:
(1)以笑容可掬、与儿童站立高度齐平的叔叔/阿姨形象出现在儿童的面前。尽可能地多让女性调研者参与调研,源于儿童偏好成年女性的声音。携带泡泡机、恐龙蛋、小汽车、小喇叭等儿童玩具,供儿童任意选择。
(2)遵循最高的研究伦理标准:① 首先获得儿童及其父母的允许;② 尊重儿童的自尊、观点和文化,认可其生命发展阶段中的特性;③ 公平、公正地对待每一位儿童;④ 告知家长研究目的是为了有利于儿童;⑤ 杜绝任何研究过程中可能对儿童带来的伤害,访谈过程中协助家长照看儿童。
(3)考虑到多数儿童尚未思考过本研究问题,在访谈过程中,持续反思研究假设、价值观、信念可能会对儿童产生的影响。访谈介绍后,针对儿童出现的“小孩子”答案,进行进一步的沟通,帮助儿童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信念。
(4)儿童之间具有认知发展的差异性,部分幼儿园阶段儿童对旅游的认知甚至比大多数小学阶段儿童更为深刻。针对访谈问题,不同的儿童或沉默不答,或思维活跃,或言语夸张,或啼笑皆非,或答非所问,使得访谈结果差异性很大,这正是儿童研究的趣味之处。
(5)采用夸张的语气、高调的声音,以及大量起伏等特点的妈妈语式谈话风格。访谈时间控制在10分钟左右,否则时间过长,儿童和家长均会失去耐心;时间过短,则制约了访谈内容的质量。
(6)对儿童进行访谈的抽样规模建议为对成人进行访谈抽样规模(一般认为样本规模为30)的2~3倍。这源于儿童的访谈结果多为简短的、碎片化的话语。但整体而言,相较于成人,儿童更容易打开心扉,坦诚交流(甚至主动性的叽叽喳喳、相互较量的大声讲话),确保了访谈质量。
(7)研究发现,多数家长具有积极心态,并把本次调研充当其小孩的社会交往历练,并在访谈过程中表现出较强的参与性,要么开心欣慰地看着小孩作答,要么对小孩的记忆/回忆能力较差而无语并进行纠正,要么对小孩的稚嫩童真抑或不明白爸爸妈妈的良苦用心而哑然失笑。这同样是儿童研究的趣味之处,研究者需要关注儿童父母的表情,并通过言语沟通及时对儿童访谈信息进行校正。研究同样发现,访谈过程有利于家长更加深入了解自己小孩的想法和需求。这也显示出,针对儿童的访谈实际为“以儿童为中心”、家长参与式的小群体访谈。
2.2 研究案例地与数据收集
调研案例地为南京市典型的亲子旅游目的地——红山森林动物园和玄武湖公园。红山森林动物园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以独特的森林景观、丰富的动物资源、多彩的主题活动成为国内最具特色的动物园之一,年均游客造访量超500万人次,以南京市和周边地区的亲子家庭游客为主。玄武湖公园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金陵莫美于后湖”,玄武湖公园以其作为大型的城市绿色、开敞、免费风景园林空间,而广受亲子游客家庭偏爱。
访谈时间发生在2018年3月底4月初的春天、6月底7月初的夏初两个时间段,覆蓋了上学日和非上学日。访谈时间的选择,确保了能够对不同类型的亲子出游群体进行抽样。访谈共抽样了73位儿童,分别编号1~73。这其中,幼儿园儿童和小学儿童分别占比52.1%和47.9%。男孩、女孩的比例分别为38.4%和61.6%。出游群体类型上,主要以“妈妈+小孩”“爸爸妈妈+小孩”的群体为主,分别占43.8%和28.8%的比例;老年人参与的出游群体类型,包括“三代出游”“老人+小孩”,累计比例为21.9%;“爸爸+小孩”的比例最低,仅为5.5%(表2)。
抽样结果具有代表性,基本符合研究者过往的长期观察。不难看出,当代中国家庭社会转型背景下(核心化的家庭、马尔萨斯主义的家庭、城市化的家庭、流动的家庭等),一是“教子有方”“打理家庭”等传统家庭价值观念依然在现代社会延续,并与母亲角色相关联,家庭功能主义特征突出。二是老人(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参与乃至发起儿童和家庭旅游的现象突出。
3 儿童视角下的旅游认知:4个鲜明的主题
虽然小部分儿童对于旅游的认知存在模糊性,但多数儿童已经可以从多个角度认知旅游,并能通过空间、速度、数量、比较、因果、抽象、逻辑以及感觉、情感类的语言来描述旅游,对旅游进行“儿童定义”。显然旅游的概念通过“旅游”这种经常性的家庭活动以及成人日常生活中的言语提及被传递给儿童。认知水平发育较快的儿童,语言能力和交流能力强大,即使是幼儿阶段的儿童,在访谈中常常语出惊人,表现得像个“小大人”一样,并能够形成清晰的旅游认知及“自己的旅游世界”。
考虑到访谈内容以主观判断性题目为主,且题目前后之间具有因果的关联性,需要研究者强化逻辑判断,因此本文采用人工编码的方法,对访谈结果的核心语义/词频进行统计,以“频次≥3”作为筛选原则(表3)。整体而言,4个鲜明的主题呈现出来,分别是旅游与“玩”、旅游与“爸爸妈妈”、旅游与“学习”以及“喜欢”与“不喜欢”。在行文组织论证上,侧重对儿童访谈内容的大量调用,以求“真实”反映出儿童对旅游的认知、态度与情感。
3.1 旅游与“玩”:旅游作为“玩”的一种特殊类型
多数儿童具有丰富的过往旅游经验,并能够意识到旅游的异地性、旅游地方的差异性、旅游活动的家庭性组织形式及其丰富多彩的旅游活动内容,以及旅游所带来的感官/情感体验。在儿童的世界里,“旅游”更多的是作为“玩”的一种特殊类型和升级版本,“旅游”与“玩”没有本质的区别。但“旅游”明显比“玩”“更好玩”,约一半的儿童能够对旅游与玩的区别进行较为清晰的界定(表4)。
空间距离上,旅游等同于“出去玩”。儿童旅游认知存在“外面-里面”“远-近”“国际-国内”的空间对比概念。旅游意味着需要坐车/高铁/飞机,意味着要去很远的地方。旅游从家里开始,也在家里结束,具有闭合性。待在家里不是旅游。毋容置疑,家/小区是儿童日常体验中最重要的空间单元,儿童日常的“玩空间”等同于成人版本中的“惯常环境”,但空间尺度明显小。
问题5:“旅游是坐车去一个地方,有时候要非常远,玩的话就不用那么远。”(编号1,幼儿园儿童,女)
问题4:“旅游就是出去一下,回来一下,进进出出。”(编号12,幼儿园儿童,男)
问题5:“旅游就是出去玩,一直玩,出去逛逛,看东西。小区里面的东西都玩过了,玩啊玩,玩一会儿就觉得没劲了,在外面却可以玩其他东西。就不喜欢待在家里旅游,待在家里不是旅游。”(编号30,幼儿园儿童,男)
空间差异上,家/小区作为儿童的惯常环境,具有无法避免的单调性。而旅游的地方则具有多样性和差异性,能提供丰富的游玩内容,对儿童而言充满了新鲜感。旅游意味着去大地方,去美好的远方,那里有不一样的特色和习俗,那里有着各种各样的知识,那里有欢快友好的小朋友、可爱的动物,以及美丽的风景在呼唤、等待着自己。而玩的地方则是小地方,虽然安全舒适,但却单调而没特色。
问题5:“旅游是去大地方,玩是去小地方。”(编号9,小学儿童,男)
问题3:“喜欢,可以到处玩,认识不同的小朋友,看到不同的动植物,还有好看的景色。”(编号22,小学儿童,男)
问题4:“出去玩,了解一个城市的文化气息,文化底蕴,就是妈妈说的那一套。”(编号71,幼儿园儿童,男)
偏好意愿上,绝大多数被访谈儿童均提到更喜欢旅游,认为旅游好看、好吃、好玩,甚至是高大上。而家则意味着“待在家里”,家等同于束缚和压力,需要写作业、弹钢琴、上辅导班、培训班。儿童能够意识到,旅游可以逃避家的束缚,可以逃避日常的孤单,可以逃避日常生活中的教育学习压力,对“出去玩”抱有极大的期待及其被满足后的幸福感。成人版本中的“逃离范式”(escaping personal routine)在儿童版本中同样被观测到[45]。
问题13:“学校和家里比较安静,旅游可以吵吵闹闹。(妈妈插话:家里有爷爷奶奶管。)妈妈平时还会给我加作业。”(编号4,小学儿童,女)
问题5:“我认为旅游比玩感觉高大上一些。”(编号17,幼儿园儿童,男)
问题9:“每次爸爸妈妈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就问爸爸,真的嘛?爸爸说,真的。然后就出去玩了。”(编号35,小学儿童,女)
问题2:“北京的故宫很大很美,觉得很震撼,像书上说的一样。”(编号69,小学儿童,女)
但儿童认知的“真实世界”具有局限性和偏差,“书本上的是假的”“家长和老师说过的是假的”“看到的才是真的”,是儿童思维中“真”与“假”的线性判定原则。比如部分儿童会认为,天安门毛主席挂相是真的毛主席,主题公园里的国王和公主是真的,游乐园里的恐龙是真的。儿童相对无法理解成人世界里“眼见不一定为实”的思维。
问题2:“看到了真人米奇、唐老鸭,还有冰雪奇缘里的公主安娜,特别好看。”(编号24,小学儿童,女)
问题13:“我看到了真正的长城,还看到了真的毛主席,在学校就看不到真正的。”(编号26,幼儿园儿童,女)
问题13:“去上海迪士尼的时候,(看到了现实中的)语文里的故事(注:小学课文中的《最佳路径》,讲述了建筑大师格罗培斯学习法国老奶奶如何卖葡萄的思路,从而设计了迪士尼乐园的路径)。在外面就是探索发现,在学校就是背课文。如果是旅游和学校,会选择旅游。”(编号46,小学儿童,女)
第三个基本观点是,儿童的旅游体验是限制性的体验,儿童接触的世界同样是一个限制性的世界。虽然在儿童和家庭的出游活动中是以儿童为中心的,但在旅游目的地选择、旅游交通和线路安排,抑或是携带儿童惯常使用的物品,旅游地和公共场所中的儿童安全监督等方面,家长均占据主导性的角色。既受儿童偏爱又被家长认可的主题公园、动物园、游乐园、城市公园等人工空间,以及水边、海边等自然空间,成为完美的儿童旅游世界,积极、阳光、善良而又色彩鲜明。每次带小孩出来游玩,都是家长对景区是否拥挤、交通与距离、安全与成本、是否有时间、天气状况、小孩日常生活习惯与当前身体状况等诸多一系列复杂性、限制性的影响因素综合评估的结果。任何旅游过程中的“小问题”,在家长的眼中(多数情况下为妈妈)都会快速放大为“大问题”。即使环境从室内变换到户外,儿童依然受到家长的精心看管。跟上爸爸妈妈的步伐,意味着安全,特别是对幼儿园儿童而言。
问题11:“不开心,每次出来都是要求我做这做那。”(编号7,小学儿童,女)
问题11:“不开心,不喜欢和大人出去玩,还不如自己出去玩呢。”(编号27,小学儿童,女)
问题12:“牵着爸妈的手,怕走丢,如果我正在玩的时候,发现他们走了,我会立即停止玩跟上他们。”(编号63,幼儿园儿童,女)
旅游与“学习”之间的关系,之于儿童是本能的学习,是严肃的工作,是成长的任务;之于家长,寓教于游、寓教于乐的教育功能达到了。在旅游的“成人版本”中,旅游常被视为平淡生活/疲倦工作的慰藉,但在旅游的“儿童版本”中,旅游具有不一样的价值和意义。
3.4 “喜欢”与“不喜欢”:“吃”重要,还是“出去玩”重要?
对于儿童而言,到底是吃重要,还是出去玩重要?绝大多数儿童并未过于纠结,而是很快地下判断。选择吃与选择出去玩的比例大体上接近1:2。吃成为儿童难以抗拒的诱惑。儿童极为偏爱甜品(蛋糕、冰激凌)、糖果(巧克力)、油炸烧烤(方便面、鸡排、汉堡包、披萨、薯条、羊肉串等)、水果(草莓、葡萄、柚子、香蕉)、饮料、家常菜(红烧肉、烤鸭、鸡翅、土豆、花菜、番茄、鸡蛋)。儿童之所以选择吃,除了因为吃在儿童的日常成长中至关重要以外,还源于随着旅游经验的增加,儿童意识到旅游过程中的不好体验对其所产生的影响,比如拥挤、排队、走路太多、太远、太累、感冒、发烧、拉肚子,以及太热、太冷、下雨、下雪的坏天气等,以及旅游过程中出现的各类“窘境”。
问题2:“拉肚子,吃凉的东西拉坏肚子了。”(编号9,小学儿童,男)
问题8:“喜欢吃零食。如果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吃的,因为有数不清的东西可以吃,这样就不怕饿肚子了。”(编号14,小学儿童,女)
问题8:“我会选吃最喜欢的蛋糕,但是我妈妈不准我吃好多蛋糕,她比较喜欢带我出去旅游。”(编号66,小学儿童,男)
问题8:“红烧肉,爸爸妈妈烧的红烧肉像棉花糖一样,软嘟嘟的。我会选择红烧肉,去厦门烦死了,晕机,上飞机前还要等很久。”(编号71,幼儿园儿童,男)
但更多的儿童选择出去玩。相较于长期待在家/小区里的婴幼儿时期,幼儿园阶段和小学阶段儿童无论是身体的需求(跑得更快,跳得更高,爬得更远),抑或是心理和认知的需求,均对外面充满了渴望与好奇,而旅游地则是一个完美的、受到儿童喜欢的地方。旅游能够让儿童更为快乐尽情地奔跑,旅游所带来的快乐比“吃”更为持续长久。相较于好吃的可以经常吃而言,不常去的、快乐的旅游时光更被儿童所珍惜,况且在旅游的过程中可以“玩著吃”“边玩边吃”。
问题8:“最喜欢吃洋葱炒鸡蛋。旅游和喜欢吃的东西选择,会选择旅游,因为旅游可以动。”(编号45,小学儿童,女)
问题8:“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冰激凌、披萨和热狗。最喜欢的地方旅游和吃最喜欢吃的东西做选择,会选择去旅游,因为旅游更好玩,可以看风景。”(编号53,幼儿园儿童,男)
问题8:“最喜欢吃肯德基。选择去泰国,泰国很好玩,可以骑大象,摸大象,喂大象。(访谈人插话,红山森林动物园也有大象。)不一样,泰国的大象可以摸。”(编号73,幼儿园儿童,女)
哪些旅游地更受儿童喜欢,哪些旅游地不受儿童喜欢?事实上,儿童通过“是否好玩”来筛选旅游地。多数情况下,好玩的旅游地儿童会异常夸张地打分和满满地点赞,不好玩的旅游地儿童会极其贬低。上海迪士尼成为儿童频繁提及的地方和“终极最想玩的地方”。最受“小游客”偏爱的旅游地往往能够提供如下让儿童玩得尽兴、玩得热闹的游玩项目:奔跑、玩水、玩沙子、游泳、漂流、旋转木马、滑滑梯、摩天轮、过山车、碰碰车、蹦床、城堡、卡通人物(米奇妙妙屋、小猪佩奇、熊大熊二等)、好吃的美食、好玩的玩具、野餐、美丽的风景与拍照、参与性的动植物体验等。旅游地如有更多的小朋友一起玩,会让儿童更加自信/勇敢,更加专心致志,更多释放儿童的天性,以及怎么用都用不完的能量。
问题6:“最喜欢去上海迪士尼,因为那里有很多好玩的,有城堡、卡通人物。”(编号4,小学儿童,女)
问题6:“最喜欢海边,不喜欢原始森林,森林有虫,还有蚊子。”(编号20,幼儿园儿童,女)
问题6:“最喜欢去迪士尼、方特梦幻王国,很大很大的城市,我想玩什么就玩什么。”(编号30,幼儿园儿童,男)
相反,博物馆、古镇等文化型、观光型的旅游地,则较少受到儿童的偏爱,因为“不好玩”。但不难看出,虽然部分家长意识到主题公园、游乐园是“童年的标志”,但并未完全按照儿童的意愿偏好去选择旅游地,而是在儿童的“成长”和“需要”之间进行了权衡。特别是随着儿童年龄的成长,逐步引导儿童从“虚拟”的儿童旅游标志世界转向“真实”的现实知识世界,从儿童眼中的“好玩”转向家长眼中的“有意义的玩”,以期让儿童懂得更多,感受生活,助其成长。
问题6:“最喜欢去游乐场,最不喜欢去古镇,都是房子,又不好玩。”(编号23,小学儿童,女)
问题6:“最不喜欢的想不起来了……最不喜欢博物馆,因为博物馆都是观光的,没有什么好玩。”(编号46,小学儿童,女)
问题6:“我最喜欢去迪士尼,最不喜歡爬山。”(编号70,幼儿园儿童,男)
整体而言,儿童偏爱旅游,因为旅游好吃、好看、好玩,可以增长见识、亲近自然,可以吵吵闹闹、欢快奔跑,可以更加开心/自信。儿童偏好主题公园/游乐场/动物园,以及基于水的休闲娱乐活动。相较于成人家长,在儿童年龄阶段,当代儿童的旅游经验丰富。如何为未来的重要旅游群体——儿童提供更加完美的旅游产品,需要业内付出更多的智慧和努力。而当前亲子/研学旅游产品设计中的“重需求、轻供给;重成人、轻儿童;重旅游、轻教育”现象,无疑具有成人主义性质,而缺少儿童的声音。
4 结论与讨论
儿童旅游研究具有如下特点。一是具有学术性,我们既需要认知旅游研究的“成人版本”,同样需要认知旅游研究的“儿童版本”,研究发展阶段的“小小人类”(little human)如何认知旅游、理解旅游。本文通过妈妈语式访谈法,更多地听取儿童的声音,尽可能地用原汁原味的儿童访谈言语来组织行文,以期丰富我们对于儿童旅游认知的理解。二是具有时代性,当代家庭社会剧烈转型背景下,儿童的游戏空间更在发生显著的变化,旅游成为“过度安排儿童”背景下感触自然、理解社会为数不多的重要路径。儿童和旅游家庭活动,让儿童爱上了旅游,也更爱爸爸妈妈。旅游的价值,让儿童更多地回归天性,回归童年,回归快乐。三是具有趣味性,儿童稚嫩童真的话语,使得儿童研究成为一门“好玩”的学问。
儿童参与的旅游,无论是“以乐为中心”的家庭旅游模式,亦或“以儿童为中心”的亲子旅游模式,均具有鲜明的成人主义性质。本文从儿童的视角/声音对儿童旅游认知进行探索性研究,可能的理论贡献包括:揭示了儿童如何定义旅游,分析了旅游与游戏/玩之间的区别,探讨了旅游之于儿童的价值和意义,对旅游的“儿童版本”与“成人版本”之间的差异进行了初步揭示。其核心结论如下:
儿童似乎天生就是“游戏玩家”,儿童通过旅游/游戏来感知世界、感知社会,逐步将外部世界内部化。旅游与游戏的关系、旅游与学习的关系存在天然的链接关系。在成人世界里,游戏/旅游常常被视为日常生活/工作的宽慰/逃离/消遣,但对儿童而言,游戏/旅游就是严肃的学习,就是他们的本能和工作,儿童感受自由,放飞天性,促进成长。不难看出,旅游的基本概念,在成人世界里与儿童世界里具有截然不同的属性。在成人精心组织的家庭休闲娱乐活动中,儿童的玩耍被寄予/填补了更多的学习任务以及共同存在的家庭意义,儿童游戏精神被掩盖/偏离。但在多数的儿童视野里,旅游意味着“纯粹玩耍”(pure playfulness),从有限制的日常家庭生活体验、学校/培训机构学习体验飞向相对无限制的户外旅游存在体验。旅游/游戏的儿童版本相较于成人版本,绝非简单的版本(表5)。
当代儿童的常识、词汇量、理解能力远超研究之初的想象。多数儿童能够通过空间、速度、数量、比较、因果、抽象、逻辑以及感觉、情感的语言来描述旅游、认知旅游,并形成他们“自己的旅游世界”。认知水平发育较快的儿童,即使是幼儿园阶段的儿童,在访谈中常常语出惊人,表现得像个“小大人”一样,“旅游感”突出。儿童能够从空间距离、空间差异、偏好意愿、组织形式、活动内容和情感情绪上对“旅游”与“玩”进行较为清晰的界定。虽然旅游与玩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但明显旅游比玩“更好玩”。儿童能够敏锐地察觉,“旅游中”的爸爸妈妈是更为期待中的爸爸妈妈。儿童渴望作为终极奖励的旅游,渴望在旅游过程中24小时的拥有父母,逃避家的束缚和日常的孤单。成人世界习以为常的社会和地理事实/现象,在儿童眼中却并非如此。在离开家/小区的一开始,儿童就在努力学习,对照书本,认识世界,成为最好的学徒,虽然其认知世界具有局限性和限制性。相较于“吃”,更多的儿童认为“出去玩”重要。与此同时,儿童通过“是否好玩”来筛选旅游地,而上海迪士尼则成为儿童最为偏好的旅游目的地。
儿童的成长既取决于他们自己的认知发展,又取决于他们的社会经历。儿童的社会经历越丰富,儿童的智力成长越快。时代的变迁,驱动着家长教育观念不断升级,并通过旅游来丰富儿童的空间内容及其空间实践,这也使得当代的儿童变得更聪明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旅游无疑折射了当代儿童家庭教育和养育方式的改变,成为重要的教育手段,家长在旅游环境选择中言传身教,促进儿童认知,寓教于乐。家长们既满足儿童对“童年的标志(主题公园、游乐园)”的需要,又逐步引导儿童从“虚拟”的儿童旅游标志世界转向“真实”的知识世界。但总体而言,无论是家长,抑或是儿童,都能够充分意识到家庭/亲子旅游的快乐意义。
乐的繁体字“樂”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儿童和家庭旅游活动。字体上半部分的“8”形符号寓意“弦乐”,中间的方形符号寓意“鼓”。弦乐、鼓乐,以及舞蹈节奏会促使“樂”字底部符号活跃起来——生长为繁盛的树,体现人类生命的力量。多么形象地展现作为“弦”和“鼓”的孩子与父母无形之间存在的紧密联系。儿童自发的“歌唱”,期望成人能与之共舞,而家庭/亲子旅游能够成为当代家庭“弦”与“鼓”共奏美妙乐声的重要催化剂。
本文研究了“日常生活中”的儿童与“旅游中”的儿童的差异,探析儿童如何认知旅游,如何形成他们“自己的旅游世界”,并与当代家庭社会养育、教育文化及其家庭关系(亲子关系)相关联,客观上否认了当前关于儿童旅游研究的惯常思维认知(如儿童无法理解和描绘旅游、儿童不应该被研究、甚至儿童旅游不需要进行研究等)。但有关儿童旅游认知、儿童旅游行为的诸多研究问题仍然有待进一步的阐释。特别是儿童旅游研究的针对性方法,仍然需要进一步的探索[48]。考虑到婴儿—幼儿—学龄前期—学龄期—青春期等不同儿童群体的成长差异性[4],不同儿童群体的比较研究仍待进一步的实证。但整体而言,儿童旅游体验与家庭关系存在双向互动场域效应,研究儿童客观上有助于回答当代中国家庭社会的剧烈转型。旅游的“儿童版本”将会丰富旅游学的研究内容,理解旅游的“儿童版本”客观上同样有助于回答旅游的“成人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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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Exploratory Study on Childrens Cognition of Tourism
ZHONG Shien, HUANG Peihong, PENG Hongsong, XU Caixia, YAN Bingjin
(School of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Nanji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Nanjing 210046, China)
Abstract: There are several major reasons for incorporating childrens perspectives into tourism research: exploring how children recognize different places and interact with the environment understanding how they link tourism activities to games, education programs, and looking into parenting and their connections to local social culture. While we need to improve our understandings of the interactions between humans and environment, we also need to better unveil the interactions between “little human” and environment, and to examine how children in the development stage observe the world and their understandings of the world. Through the Motherese interview method, this article listens more to the childrens voice and presents the results with the original childrens interview words as much as possible. By doing so, we hope to enrich our understandings of childrens cognition of tourism. Moreover, in the dramatic transformations of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the childrens play space has been undergoing significant socio-spatial changes. Tourism has become an important path for “overscheduled child” to experience nature and understand human society. Children and family tourism make children fall in love with traveling and make them realize the meaning of love of family members. The value of tourism allows children to return to nature, return to the unsophisticated childhood, and return to happiness. Furthermore, our results found that childrens common sense, vocabularies, and their understandings in intellectual development are far beyond the imagination of adults before research. Most children are able to describe their cognitions of tourism based on the concepts related to space, speed, quantity, comparison, causality, abstraction, logic, and the language of feelings and emotions, and form their own childrens tourist world. Children with a higher cognitive level, even children in early childhood, often speak maturely in interviews and behave like a “little adult”. Children can clearly define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concepts of “play” and “tourism” from spatial distance, spatial differences, preference willingness, organizational forms, activity contents, and emotional feelings. Although there is no essential difference between these two concepts, it is evident that tourism is more “playful” than simple play. Children are eager to have the opportunity to travel as an ultimate reward from their parents and eager to enjoy 24 hours with their parents accompany during the travel instead of the bondage of home and daily loneliness. Social and geographical facts/phenomena in the adult world are not the cases in the eyes of children. At the beginning stage of traveling, children are comparing the encounters with previous sayings in books and becoming the best apprentices to explore the unknowns. However, the results show that childrens cognition of world is limited and restrictive. Compared with “eating”, more children think that “going out” is much more important. At the same time, children use “whether or not funny” to screen or filter tourist destinations, with Shanghai Disney Resort as the most preferred tourist destination for children. In general, many research questions about childrens cognition of space, and their behaviors and experiences still need further explanations in order to enrich our views on childrens tourism compared with adults views. They are related to how children should be educated and how to magnify the tourism value as an education tool.
Keywords: children; children tourism; children education; parent-child relationship; childrens cognition of tourism; Motherese
[責任编辑:王 婧;责任校对:吴巧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