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浊年代的清新之风：民国时期女警察形象的建构与解读(1920s—1940s)——以报纸媒介为例

张剑虹

(故宫博物院，北京 100009)

关于民国时期女警察的情况，学界同仁有所涉及，研究成果基本集中于探讨女警察的产生过程，比如，黄霞的《中国近代女子警察发展小史》、姜虹的《试论近代中国的女子警察》、张艳丽的《民国时期的女子警察》、张研和李光泉的《20世纪30年代中国女警的设立及其职业影响》等，也有成果集中于某一地区的女警察情况的研究，比如裘珊珊的《从“红装”到“武装”：民国时期上海的女子警察》。这些成果依据的史料多为民国时期的警察杂志、政府文件以及相关书籍等，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基础。另一方面，民国时期报纸行业发展迅速，各类报纸兴起，是研究近代史、民国史的重要史料。作为一种新兴的职业，女警察也受到《中央日报》《华北日报》《社会日报》《晨报》《益世报》《京报》《新天津报》《大同报》《前进报》《湖南妇女报》等各大报纸的关注，并对其相关事宜作了详细的报道，生动地再现了民国时期女警察的风采，这些均有助于认识、解读女警察，本文便以此为基础，研究民国时期的女警察。

一、女警察职业的兴起

关于女警察职业的兴起、发展过程，学者们已进行了深入研究，基本弄清了来龙去脉，在此只是补充一点：女警察职业的兴起与妇女犯罪密切相关。20世纪20年代，时局动荡，社会治安自然不容乐观，当时几乎每份报纸在后面几版都会刊登各种犯罪活动，盗窃、抢劫、贩卖人口、贩毒、诈骗等比比皆是，这其中也有妇女所为。最为典型的一个例子是女拆白的出现。“拆白”是上海俚语，是“拆梢”与“白食”的简称，“拆”指的是朋友之间瓜分，“梢”即梢板，就是钱物，合起来就是朋友间瓜分财物；“白食”指的是流氓到处白吃白喝。既诈骗，又白吃白喝，就是拆白。最初指的是上海一带以色相行骗，白饮白食骗财骗色的青少年，后来指凡是诈骗财物的行为都是拆白行为。1920年代，北平女拆白猖獗，一时间竟结党。《益世报》(北京)曾报道：“前门外李铁拐斜街，住户吕姓之女，现约集同志，组织一女拆白党，其宗旨专在水心亭各茶社，勾引青年小白脸，达其自由目的。”[1]《京报》(北京)曾报道1920年代北京女拆白党的首领是方二小姐，此人非常神秘，据说平日很少出门，待在某著名饭店。“其魔力之伟，几为北京之妓女、阔姨太、坤伶之所绝，无一举一动役使，若干男子为之役。”[2]她的麾下有二十多名成员。1920年12月，曾计划购买灾区穷苦人家的女儿，用以训练成职业女拆白。挑选的标准是貌秀美、性聪明，而不染于诚实。女拆白党后来发展出一套反侦察措施，比如用手巾做暗语：手巾在左手，代表已经勾搭成功；在右手表示尚未开市；双手背后持手巾代表提示同伙要防范警察；两手搅手巾表示招呼助手帮忙；扬巾而过，表示向党人施礼[3]。1930年代辽宁省也发现了女拆白，“女子拆白，沈垣罕有，突于上月间，在商埠地辽宁饭店三十六号，发见一陈三小姐，年二十岁，江苏人，自称交际明星，尤善跳舞，初因衣服时髦，举动阔绰，以致一般青年追踪于后，争与结交。有武旅长、应厅长，先后被伊骗去巨金，遂即下台矣”[4]。这段话点名了女拆白作案的准备、手段以及对象。女拆白一般是利用自己姣好的容貌，打扮成上流人士，混迹在上流社会圈子里，借机物色作案对象，骗取钱财。作案手段不使用暴力，不明抢，多采用诈骗手段。后来女拆白竟然猖狂到行骗巡警。1947年10月24日的《南风报》曾报道了一则女拆白行骗巡官的案例。从事拆白活动的女子多为穷苦人家或者家道中落的妇女，无以为营生，她们或被骗，或被引诱，或主动从事相关诈骗活动。也有一部分是妓女，捎带着从事拆白活动。除了妇女犯罪，还有针对妇女的犯罪，比如在游艺场所拆白党勾引良家妇女，秘密聚会，伤风败俗，诈骗妇女财产等。妇女罪犯以及针对妇女的犯罪，男警察在跟踪、侦察方面会被礼教束缚，导致罪犯逃脱，或者说拿不到证据，相比之下，女警察行动起来方便得多，加之国际上也呼吁设立女警察，为此女侦探、女警察职业兴起。需要指出的是，这里的女侦探指的是警察系统设立的、负责社会治安的女警察，有别于当时军队、政要设立的用于打探消息、跟踪敌人的女间谍，这些女间谍也叫女侦探，最有名的当属川岛芳子，比如1912年赵秉钧曾以重金聘用女学生充当女侦探，派到各省侦察妇女结社情况。

关于这一点，当时社会上有识之士都看得很明白，报纸上的文章也表达了这种意思。

因为资本主义的侵略，使社会日趋崩溃，人民日趋堕落，老弱沟壑，少壮盗匪，诈奸为恶，已渐由男性而及女性，更为易于蒙混计，女性尤较男性方便，于是女警察遂不得不应需要而产生[5]。

在今日之复杂社会中，种种的罪恶，都在都市之所在，层出不穷，为了防止罪恶的发生而使社会安宁，所以警察的责任是相当重大的，然而人们的犯罪心理也是随机应变的，渐渐的女子犯罪的，也日渐增多，所以女警察在今日的都市中，也是必要的[6]。

面对频发的妇女案件，1920年代北京提署、步军统领衙门等负有警察职责的部门开始招募女侦探，并且不止一次地招募。对每次招募的具体情况，当时的媒体都予以详细报道。试举一二例。

东南日报《统领衙门采用女侦探》一文报道了女侦探招募情况：

步军统领王懋宣，近以城南一带之游戏场，如公园旅馆等，时有拆白党混杂其间，往往勾引良家妇女，秘密聚会，伤风败俗，莫此为甚。此等场所，非用妇女密探，殊难破获。近已决定于本月十五日始，陆续募集五十岁以下三十岁以上之妇女二十名，从事侦探，目下尚在物色中，不日即将实行云[7]。

社会日报《新添了一种女子职业：提督署添招女侦探》一文报道了招募信息：

提署招募女侦探员，早经喧哗，并未实现，兹闻聂统领以女拆白骗匪每多混迹公园剧场及各繁华地方，被害者日有所闻。若辈并没有秘密集合所，为害地方，现拟招募女探三十名，已拟出招募办法及手续，凡年在四十岁以下、二十五岁以上，身体康健，粗通文理者，皆可报名。并拔选女侦探长一名，至于其中详细报考手续，容访再誌[8]。

这样的报道点明了女警察招聘的理由、资格条件、工作任务等基本问题，而且会跟踪报道，披露更多的信息。据此，女警察招聘的基本情况就呈现出来，只要稍微注意当地的报纸，基本上能够知悉当地女警察的情况。

通过梳理报纸信息可知，女警察发端于20世纪20年代的北平女侦探，兴起于女检查员。上海市警察局曾在1929年招募了一批女检查员，分配在各车站轮埠检查来往女旅客，主要是查禁鸦片等违禁品。这种安排后来得到了发展，成为女警察主要工作内容之一。国家层面对女警察的推动在于内政部，1923年内政部饬令京师警察厅拟定设置女警察的详细办法报部审批，并在北京试点推行，“酌拟招募妇女四十名，设立教练所，施以警察教育，俟其毕业分配服务，若行之无弊，再谋扩充”[9]。然而由于经费捉襟见肘，此事并未实施。内政部并未将此事搁置，不忘催促各省设立女警察，终于在1930年代将女警察的设置推进到实质性阶段。东北、察哈尔、河北、山东、江苏、浙江、安徽、广东、广西、北平、上海、杭州、南京、苏州等省市均先后招募女警察。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的女警察不同于租界的女警察，租界的女警察俗称“女抄靶子”，鲁迅先生曾在《申报》副刊“自由谈”上发表短文《抄靶子》，文中解释了“抄靶子”是上海话，就是搜身的意思。“女抄靶子”就是搜妇女身的那些女人，“靶子”指的是被搜的妇女。“女抄靶子”大多是租界巡捕的妻子或寡妇，知识水准极低，为当时社会人士所鄙视。

二、女警察的薪酬与招考热度

内政部曾制定了《警长警士饷给暂行办法》，规定了各级警察的月饷标准。警长月饷最高40元，警士月饷最高30元。警长月饷在都市者不得少至20元以下，其他各地者，不得少至16元以下；警士月饷在都市者，不得少至15元以下，其他各地者，不得少至12元以下[10]。南京警察厅成立于1927年，当年警长月饷是18～22元，警士月饷是14～16元，后来又涨了三次，到1928年年底，警长月饷26～32元，警士月饷18～22元。杭州女警察在1933年设立时月饷12元，察哈尔省的是10元，天津女警察在1935年设立时月饷15元，1936年涨到20元，上海1936年招募女警察时的月饷是20元起，南京铁路女警察1941设立时的月饷是32～34元。到1941年时，在北平的女警察中，女巡官月饷是23～33元，津贴为26元，女警长月饷是17～21元，津贴为9元，警士月饷12～15元，津贴为9元。可以看出，民国时期女警察的平均月饷在20元左右，最低10元，随着职衔晋升，最高可达60元。

那么，这种工资水平在当时的社会中可以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先看当时国内各阶层工资水平。根据1912年公布的《中央行政官官俸法》，在政府文官系统里，国务总理月俸为1500元，各部总长1000元。国务总理与各部总长以下的官员俸禄按照官等被分为600元至50元不等的多个级别。警察是属于文官系统，对照《警长警士饷给暂行办法》，可见其待遇是文官系统里最差的，最高级别的警长都比不上最低级的政府文官。再看一下当时其他行业收入情况：(1)教育行业。根据1917年教育部制定的《国立大学职员任用及薪俸规程令》，国立大学校长月薪400～600元，学长月薪300～450元，正教授月薪300～400元，助教月薪50～120元，事务员月薪30～100元。根据1917年教育部制定的《小学教员俸给规程令》，初高等小学教员月薪6～36元，初等小学教员月薪5～21元，乡村小学教员月薪4～5元。(2)媒体行业。报馆总理月薪约300元，总编辑(总主笔)月薪150～300元，编辑长月薪约150元，编辑月薪约80元，副刊编辑月薪约60元，特别访员月薪40～60元，普通访员月薪10～30元，缮译人员月薪50～80元，校对、译电人员月薪约20元左右[11]。(3)工人阶层。各工种、熟练程度之间有一定的差距，从平均情况来看，工头月薪20元左右，普通工人月薪10元左右[11]。对照之下，警察的收入低于大学教师、报刊系统高级人员，略高于小学教员、工人的工资。以上是相对性的对比，体现的是警察在社会各阶层中的收入水平。再来看一下绝对性的对比，1914年北京警察局划定的生活最低标准是：“维持一个两口之家一年生活的费用是65元，四口之家一年的费用是93元”[11]。也就是说，低于这个标准，就是贫困生活。一个中等社会的三四口人的家庭开销每月30多元，一年400多元。这是民国初年的标准，女警察职业比这晚20多年，期间物价上涨甚多，假如不考虑物价上涨问题，按照民国初年的标准衡量，女警察生活水平略低于中等社会家庭的生活水平。招募女警察要求单身，每月十几元的薪水可以生活无忧，但如若家里有父母、兄弟姐妹要赡养、抚养，则捉襟见肘。

然而，即便薪水不高，仍然吸引着众多人前来报考，报名场面可以用火爆来形容。1933年杭州市警察局第一次招考女警察20名，报名者多达107人，实际参加考试的有79人，媒体对此作了形象的报道：

其中以小学教员或曾充小学教员者为最多。盖近年杭州市小学教员非经登记合格者不能充任，限制藄严，遭淘汰者不乏其人，而现任之小学教员，复大多以生活呆板为苦，故一有新机，即踊跃欲试。尚有二名且曾毕业于南京法政讲习所，则未免有大材小用之慨。可见此一百零七人中，必不乏激于好奇心而来者，而妇女职业出路之缺乏，因亦不难与此中见之[12]。

竟有一老妪与一少女，相映成趣，老妪年事已五六十，鸡皮鹤发，小脚伶仃，少女则年仅十三四岁，盖皆于报名时捏造年龄，蒙混而入者也，见者无不为之莞尔[12]。

有旗袍革履或学生装束者，亦有缠足徐娘半老者[13]。

绝非杭州单例，1933年北平市公安局第一次招考女警20人，报了96人，其中以中小学程度为多，竟然还有一名是平民学院本科修业者。1937年招考时，也是招20人，72人报名。1934年苏州招考女警察20人，报名者达200余人。

小学教员来投考，可以理解，前面分析了小学教员收入比警察低一些。法政学校毕业生也来投考，则有些让人费解。其实，按照规定，法政毕业生直接可以当中级警察的，而并不需要费周折来考这个初级警察。这一切足以说明民国时期社会动荡之下女性就业的艰难。时有妇女杂志刊登了《一个女毕业生的呼声》一文，该文提到了女子中学毕业后就业难、前途渺茫的情况：

我的中学阶段，总算完成了，但是这一点真的智识于我有什么用处呢？继续升学，固然是最上之策，无如事实上不可能，环境不允许；在这样进退维谷、彷徨歧途的当中，唯一的出路自然只有找职业，但是像这思想幼稚、学识浅薄而且又无背景的我，如何能够找寻着职业呢？同时我更没有钻营的手腕，拍马的工夫，至于那婢膝奴颜，谄事阿谀，我是不肯为，而且不屑为，所以我觉得找职业之难，难于上青天了[14]。

曾有人统计，1915年时全国各级学校女生有十八万零九百四十九人，比十五年前多出四十余倍[15]。袁世凯和军阀当权时期，社会改革趋势暂行停顿，只有妇女教育依然继续发展。照这个增长速度，毕业女学生越来越多，而社会能提供的就业岗位非常有限，在这种局面下，属于国家文官系统、职位稳定的警察岗位自然变得紧俏。

另一方面，有部分人投考并非为了薪酬，而是兴趣使然。在苏州女子警察考试中，来自无锡女中的严超考取了第一名。当时的媒体是这样描述严超的：“平日喜闻侦探小说，故对于警察职务发生兴趣。”[16]媒体采访时，她说：“此番偕女同学赴苏投考，因个性相近，至于待遇问题，并无奢望，对于自己职务，自应尽力，即遇盗匪，亦须奋不顾身，不以危险而畏缩也。”该报记者对此这样评价：“女士态度倜傥，胸襟磊落，确为女界一新人物。”[16]可见警察职业很受女性欢迎。《华北日报》曾报道了一则轶事，上海有个叫吴玉妹的女孩，曾先后九次成功拿获盗匪，多次受到当地警方的表彰，然而依然没有考中女警察[17]。看来，光有满腔热血、实战经验还不行，面对如此多的竞争对手，文化课程也很重要。

不管是为生计，还是为兴趣，警察职业都是需要使命感和责任感的，这点已为当时的妇女所认识到。1946年，吴伟杰、吴素娥姐妹俩同时考中长春市女警察，她们这样谈自己的抱负：“我们不要因性别则不活动，现在祖国正在期待着我们，为了国家，为了民众，也要夤夜不休的苦干，以达到我们妇女的使命。”(吴伟杰)[18]“我愿拿所有的力量，忠于职务，本身虽然是女人，但不愿失败于男人，我们要为百姓服务。”(吴素娥)[18]

三、女警察的职责与公务执行

女警察一旦被录用后，即进入一个月至六个月的训练期，在训练期内，一般是学习警察业务相关的理论知识以及打靶、擒拿格斗等，有时候还帮助做一些文牍性的工作。《民意报晚刊》曾这样描写上海女警察训练期间的生活：“所中生活非常艰苦，如席地用膳等，一切采军事化。早晨五点三刻，号声一吹，大家都得马上起来，一刻钟之内梳洗完毕，六时正必须集齐操场，分队早操，半小时后，号声复响，于是行升旗礼，这一切动作，包括早餐在内，须在七时前完毕，七时正开始上课，所读的科目繁多，有沪警犯法、刑法摘要、警察法令、警察尺牍等，此外，手枪教练，打靶练习等亦在训练范围以内。”[19]

《南京警察厅女检查训练纲要》规定，训练期间学习的科目有维新政府纲要、警察法令概要、违警罚法、办理须知、检查须知、服务规则、术科等七门课程。每周授课十二小时，每天二小时，下午二点至四点。

广西省女警察训练期间内的安排是：周一检查行旅，周二国技练习，周三调查户籍，周四国技练习，周五检查内务，周六国技练习。关于国技练习，每天下午六点到七点进行，除此之外，还有日常内勤工作、帮同抄写文案、编列户籍、练习公牍、种痘等。

图1 首都女警察训练写真[20]

对于检查行旅与违禁品，上海则实行现场教学，由有经验的女警察在车站进行现场检查教学，讲述如何鉴别行李、盘诘行旅的来往踪迹，如何检查固定舟车、流动行走，如何跟踪检查，如何确定检查目标，发现是否有违禁品漏网、乔装携带、诈欺、庇护等情况，以及毒品的种类及其鉴别方法。强调检查工作的核心要点：“务必探讨奸徒心理，观察一切情势，研究检查之策略，鉴别违禁物品的真伪，不可不分皂白任意处置，倘把并不违禁的比如奶糖粉、咖啡精之类，误认为吗啡、海洛因，受查人势必大受冤屈，即使到局验明，已饱受数小时之拘留痛苦，此等动作，非但不能除暴安良，反而骚扰人民，可乎不可。至于检查人员，行施职权，尤为随机应变之处置，切勿墨守旧规的将事，在检查以前，不论其人是否有违法行为，宜先予以礼貌，尤当顾及廉耻，毋蹈广州女关员纷向各女客当众摸乳抚臀，遍摩全身，种种侮辱举动，致受罪愆之覆辙，更不可疾言厉色，切不可为之解动衣襟，恐受盗取银洋之嫌，若查无所获，当告以职权所在，用和颜悦色以对之，万一果有所获，亦不应盛气凌人，或有不服检举之辈，当婉言劝解，使其就范，岂可怒目相向，动辄以不服检查的语气，压迫人民。”[21]

女警察通过训练期考核后，即将被分配至各工作岗位。然而，在实际中并非无缝衔接。北平市1933年招募的女警察中，最终18人通过训练期，本来计划分配到北京内外城四郊的各区队，实际情况是一变再变，先是计划在平汉、平绥、北宁三个车站各安排2名，专司检查往来女旅客，其余12名分配户籍股，训练调查户籍的技能，最后变成每天派出8人，分上午、下午两班，往东西车站出勤，检查形迹可疑者，搜查有无违禁品之类的。之前提及的调查户口、协助办理侦查案件，并未实行。个中原因是什么呢？据女警管理人员说是因为“人数实不敷分派，而工作范围亦只得缩小。”[22]察哈尔省警官1933年招收的7名女学员经过六个月训练期满，一时无处安排，一个月后，分发省垣公安局及公安分局见习，经过三个月见习期后，卓有成绩者，以办事员及户籍员委用，成绩次者，以一二等巡长补用。没有严格按照招募方案来进行，反映了初次招募，各方面工作没有理顺。不过，后来均得到了及时调整，根据实际情况将女警察分配到了各岗位。

根据内政部的要求，女警察工作内容为调查户口、检查行李、救护妇孺、维持风化、侦察要案等五项。但从各地实际情况来看，检查行李是女警察最主要的工作，当时的女警察也叫女检查员，足以说明此问题。不少地方招募女警察就是用来检查行李的，1939年2月，南京警察厅招考了30名女警，定名为“城门检查员”。青岛警察局的一份文件里这样写：“增设女检查员，社会日益复杂，而奸宄之犯法行为亦日渐增多，为适应环境需要，特增设女警，担任检查工作。”[23]天津市警察局1935年招募女警察担任车站检查员，车站检查撤销后，曾一度解散这些女警察，后来随着车站检查的恢复，才又召集起来。

为更好地执行检查任务，各地均出台了相关的要求，南京警察厅的《女检查服务规则》非常详细，其规定女警察专司城关及车站轮埠往来妇女的检查。每班五人，二人值勤，二人预备，一人休息。以二小时为度，按时轮值。必须忠实耐劳，奉公守法，不得借故招摇及受人报酬或嘱托。女检查服务，须庄严和平，注意周到，举动敏捷，不得故意对旅客留难。遇有不服检查之妇女，应剴切晓谕以达到任务为止，必要时得随时通知在场长警协助。在服务时，不得吸烟、饮酒，看阅书报，或与人闲谈说笑。检查女旅客行李时，应眼同旅客检查，检查身体时，务须十分严密。如查获违禁物品，应将被检查人连同证物填表交在场之警士，转报该管局处理[24]。

检查行李、盘问旅客，看似简单，其实做好不容易。不少新上岗的女警察做得不到位而被批评指摘：“倘不问情由，逐一检查，势必妨碍行旅时间，脱车反使旅客感受不安，殊失除暴安良本旨。”[25]随着经验的积累，她们的工作效率与能力则不断提高。江苏女警管理员曾说：“从前在她们受训练的时候，对于行旅种种舞弊方法，也拿我们所得的经验，跟她们谈过，告诉她们如何注意这些人的形迹和应该注意的许多物件，大概服务一久，经验丰富，差不多的人很难逃过警察的眼睛的。”[25]

可以从当时报纸的描述中再现女警察检查行旅时的场景：

旋有一时髦少妇，服饰阔绰，惟行踪诡秘，左顾右盼，形迹可疑。且腰间隆起，当经女警察赵炳文查见，便向该妇施以盘诘。该妇神色顿变，言语支离，遂施以检查，结果竟行检出鸦片烟约三十余两之多[26]。

该犯为一中年妇人，身着皮领之大衣，惟曹君见其且行且提衣领，左右顾盼，颇为慌张，当向前实行检查，果见该妇夹领之内及袖口之中，藏有白面违禁物[22]。

昨日上午六时，前门东车站，由包头开来通车抵站，旅客纷纷下车，有女客王王氏，行走慌张，面色不定，经女警孟玉贞、陈素茹二人上前检查，由其身畔，搜出烟膏一大包，当即带往警区讯办[27]。

她们的态度非常和蔼，也许女人到底是女人，如果她们检查行人的时候，看见被检查的是一位漂亮的太太或者学校的女学生，也搭闲着说两句闲话，也许这是她们的一种计策，为的是使一般人对女警察的印象好的方法吧[28]。

1937年北平市女警察因两个月间查获违禁物品案件三十余起，每人获得奖金二十元[29]。女警察在检查违禁品中成绩卓越，足以弥补男警察的不足，这一点似乎已经达成共识。然而她们也有一定的劣势，如果火车到达时间很晚，车站又在城外，城门一关，女警察就回不了家，也无法在车站过夜。因此，这种情况下，警察局肯定不会安排女警察。比如北平西直门车站，“晚上十点钟火车到站之时，西直门之城门早已关闭，女警绝不能在车站上住歇”[22]。

除了检查工作，调查户籍也是女警察经常性的工作。在调查户籍方面，较之男警察，女警察也有一定的优势，“女警办得好的，譬如调查户口，女警比较可以详详细细的问，升堂入室，到人家里去调查，自然便当得多”[25]。

有些地方的女警察还要随时担任一些临时性指派任务，比如民国政府1935年出台了《整顿北平市风化暂行办法》，该办法第九条规定，女警察专门负责监督女澡堂风化。为实施该条规定，北平市公安局拟定了《女警稽查临时办法》。详细规定了稽查的娱乐场所为东安市场、中原公司、西单商场、各公园、各电影院、各庙会场所、各茶楼、各球房。在稽查中要注意男女挽臂同行或奇装异服、举动轻佻，男对女或女对男故作浪漫形态及语言淫秽者等。稽查的女浴室为润身女浴所、前外李铁拐斜街、清华园女浴所、锡拉胡同、华宝园女浴所、西四牌楼、浴清池女澡堂、东四北大街等，注意事项为，对于女浴堂应明密两查有无男役滥入工作，前西四牌楼、华宝园女浴所曾发生顾客叫男修脚者，尤应严禁，男女浴所须隔离，不准通行，重点检查有无男扮女装混入浴所，及有伤风化之陈列品暨裸体画片[30]。江苏省女警察还要督促识字班学生上课。识字班学生不愿上课，女警察就到她们家里去劝说。上海的女警察则要负责舞女登记、迷途儿童的救护等工作。

不管从事哪项工作，女警察给人的感觉总是工作紧张、行色匆匆。山东潍县坊子镇是胶济铁路的一站，与安丘、昌邑、昌乐都很近，过往商客多。1940年坊子镇警察分所增设四名女警察。青岛新民报刊登《坊子镇女警察为社会服务：勤务辛劳令人钦佩》一文，文中提到：“她们每天早晨九点钟上班，下午七点半下班，在这十小时内，每天上车站检查八次上下车的旅客，此外关于调查户、巡逻等事，也都和男警一样的辛劳，此外还有遇着特别警备时，夜间也一样出勤，她们年轻的少女，抛去了宝贵的时光来替社会服务，实在使人钦佩。”[6]该报纸也描述过北京女警察的日常：“她们的工作非常忙碌，如果不是体格异常强健、具有特别的忍耐力是决不能胜任的。她们分别在各车站、各城门口、各街巷、各娱乐场所，工作很是紧张，时常可以在电车上，公共汽车上，或者一队队的骑着自行车往来奔驰着，上身穿着和男警相同的黄色制服(冬季是黑色的)，下面着黑布短裙，剪着短发，戴制帽，昂然大步，看起来真是叫人钦佩得很。”[28]

努力付出伴随而来的是令人骄傲的业绩，相较日常工作，媒体对女警察的工作业绩，则报道更多：

盖以女性心思文静、情意殷勤，保护儿童、稽察奸宄，尤为男性所不及[31]。

操外运动各姿势，并不迟于男警[32]。

时时运用她们灵敏的手腕，暗杀、抢劫等案件，经她们破获而逮捕者，日有数起，她们认清时代，认清了自己的责任，努力的苦干，因此到现在，已表现着很多惊人的成绩[33]。

《湖南妇女报》曾刊登了《谈谈女警察》一文，该文表达了对女警察这个新兴职业的看法，从某种程度上看，这也是一种声音，代表了对女性职业的呼唤。主要内容如下：

用女警察的优点甚多，如办事负责，观察细微，便于侦察与检查等等，女警均较男警为优，而于勇敢、体力、决断，及社会一切藏垢纳污卑风陋俗的认识，却不如男警，两者于社会安宁不可或缺。不过现在“女警察”，在一般女子心目中似乎看得很低微，有不屑做的意思，是今年秋季吧，我曾劝过一位初中毕业生去投考女警察，结果给她来信挖苦一顿，说我瞧不起她，即不能够升学，宁愿帮佣，也不愿做女警察，这种意思其实大谬，本来职业是一方面为人类谋幸福，一方面为个人谋生存，没有什么高低，倘严格一点说，女警察比帮佣，比一个商店的职员，一个书记等等，对于人类的贡献都要来得有价值些，大而国家社会的安宁，小而个人身家财产的得失，他都负有责任，他都有机会尽力，我诚百思不解劝人做女警察，为什么就是瞧不起人[5]？

该文热情歌颂了女警察，并且批驳了不看好女警察职业的观点。与前文所提的其他报纸对女警察的报道互相印证，勾勒出了女警察平凡而伟大的形象，也代表了社会有识之士对这一新兴女性职业的肯定与支持。

值得关注的是，彼时的媒体还报道了外国女警察特别是美国女警察的情况，《华北日报》《中央日报》《西京日报》《益世报》等媒体详细报道了美国女警察的设立、待遇、工作任务、典型人物事迹以及妇女巡警学校等相关内容。法国、爱尔兰、波兰、菲律宾等国家的女警察也被详细报道。不知此类报道是否为了呼应、支持中国的女警察，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所处的年代正值世界范围内的妇女解放运动方兴未艾、浓郁轰烈之际。

四、余论

民国时期妇女解放和女权思想兴起，妇女在学校里能够接受到这方面的教育，当时社会上也有很多这方面的书籍、文章，还有女子书店，专门用于出版发行女性图书。所有这一切，都营造了一种女子走出家庭、走进社会、职业化的氛围。面对妇女犯罪的增多，加之国际联盟妇女保护组织的呼吁，当局想到了以女警察打击女罪犯。可以说，女警察的诞生，一方面基于社会现实的需要，一方面反映了民国时期女子职业化的进展。在男性垄断的国家机器——警察这一领域，妇女成功进入，并展示了自己不可或缺的作用。这既是社会对妇女的肯定，更是妇女自己努力来的成绩。

报纸媒体是记载社会发展的重要载体，作为新兴职业的女警察自然是媒体关注的焦点，常有媒体对此作大幅报道，综合来看，这些报道基本上是正面的，多是有关女警察吃苦耐劳、爱岗敬业、能力突出的内容[32]。这在民国时期的舆论界并不多见。内忧外患的动荡年代，报纸上报道的多是战争、社会治安混乱等内容，女警察的新闻堪称当时的清新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