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燎祭和献俘礼看商周军礼的演变
2020-06-21曲正清
曲正清
摘 要:军礼起源可上溯至商代中晚期。商代军礼包括告庙、振旅、献俘等,西周时期的军礼内容较商代更为丰富,内涵有所发展。军礼作为商周礼制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演变情况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商周时期思想观念和制度等变化,商周之际思想观念等的发展对军礼的演变有毋庸置疑的影响。基于燎祭和献俘礼这两项商周时期重要的礼制内容,可从其具体的变化情况来探讨商周时期军礼演变的原因。
关键词:燎祭;献俘礼;思想观念
1 商周燎祭和献俘礼对比
燎祭是商周时期常見的一种祭祀方式,即通过燎柴焚烧所产生的烟与所祭祀的祖先神或自然神进行沟通。燎,甲骨文作“”,金文作“”。《说文》云:“尞,柴祭天也。从火从眘。”《礼记·祭法》载:“燔柴于泰坛,祭天也。”孙希旦释:“祭天神始于燔柴。”李春艳先生指出燎祭除柴以外,还用牺牲、玉帛。目前不确定商代的燎祭是否属于军祭。
①己丑卜……贞:燎白人?(《合集》1039)
②丙申卜,贞:燎于河三,沉三,俎一?(《合集》14556)
③癸卯贞:其侑于高祖,(厥)尞六牛?(《合集》32302)
④乙丑卜,又燎于土羌,俎小?(《合集》32118/4)
⑤癸亥卜,又土,燎羌,一小俎。(《合集》32120/4)
上述第①条卜辞记述以人为燎祭对象;第②条是将三只羊焚烧,三只羊沉水,一只羊杀祭;第③条通过焚烧牛以求先祖佑助;第④⑤条是将人牲和动物放在一起,将动物杀死,对人进行焚烧。
其微楚灼厥燎师氏舟燎。(H11∶4)
唯王既尞(燎),氒(厥)伐东尸(夷)。(《新收》1442,《保员簋》,早期)
唯王伐逨、鱼,遂伐渤、黑。至,燎于宗周。(庸伯簋《集成》4169)
盂以人聝入门,献西旅,□□入(尞)燎周庙。(小盂鼎《集成》2839)
西周时期的燎祭属军礼范畴。周原甲骨刻辞(H11∶4)载微人、楚人协助周王进行燎祭。保员簋铭文记述伐东夷战争时的燎祭。刘雨先生认为燎祭在征伐之前举行。小盂鼎铭文记载燎祭使用鬼方酋首,且西周金文记载燎祭多行于军旅,笔者赞同此观点。张秀华先生指出金文中燎祭与征伐有关,时间在征伐前后,地点在周庙,对象为先祖,且用牲。
用危方甶于妣庚,王宾。(《合集》28092)
对比商代甲骨文和西周金文内容可以看出商周燎祭的区别。商代燎祭不在征伐中,燎祭所用的对象既有牛羊又有人牲;西周燎祭多与军事行动有关,燎祭对象主要是人牲。笔者认为商代燎祭可确定不是军礼。《说文》对“”的解释是“鬼头也”,“危方甶”即危方首领的头颅,商人用敌方人头进行祭祀,商代又存在燎祭,却没有将敌方首领用于燎祭,所以燎祭在西周时期才属军礼。
□小臣墙比伐,擒危美,□人廿人四,馘千五百七十,□百;□丙,车二丙(辆),盾百八十三,函五十,矢□。□又(侑)白(伯),□于大乙,用□白(伯)印、□于祖乙,用美于祖丁。(《合集》36481)
上引小臣墙刻辞和下文的小孟鼎铭文是研究商周礼制的重要文献,小臣墙刻辞记载商代战争的俘获,有首领美及其他俘虏、车、盾、函等。西周时期的献俘礼主要记载于《逸周书》、小盂鼎、虢季子白盘等。
王令盂以□□伐鬼方,□□□馘□,执酋三人,获馘四千八百又二馘,俘人万三千八十一人,俘马□□匹,俘车卅辆,俘牛三百五十五牛,羊卅八羊。盂又告曰:“……乎蔑我征,执酋一人,获馘二百卅七馘,俘人□□人,俘马百四匹,俘车百□辆。”(《集成》2839)
陈梦家先生曾对小盂鼎两次战役俘获对象进行对比,笔者在此基础上将小臣墙刻辞与小盂鼎所载的献俘对象列表(表1)。
表1表明四点内容:一是小臣墙刻辞所载俘获人、车的数量远小于小盂鼎所载的数量;二是小盂鼎记述但小臣墙刻辞并未提及俘获酋、马、牛、羊;三是小臣墙记述但小盂鼎中未提及俘获盾、函;四是征伐鬼方第二次战役中未体现俘获了牛、羊。其关键为小臣墙刻辞中没有记载酋的数量,而小盂鼎铭文中没有记载盾、函等工具。酋即鬼方的首领。馘,《说文》云:“军战断耳也。”陈梦家先生认为馘为首级,并将小盂鼎所献俘虏分为酋长、左耳或首级、所俘之人三级。商代有以割人耳作为刑罚的事实,郭旭东先生认为:“既然商代已出现有割人耳作为刑罚的行为……殷商时期战后进行献俘礼的过程中,向商王或殷人先祖呈献被割去耳朵的战俘‘馘很有可能已是其中的一项内容。”商代战争中俘获的盾、函等物在西周以后的战争俘获中(包括虢季子白盘等)并未记载,体现出商代文化相对于西周更为原始,兵器工具是必不可少的俘获品,缴获后继续使用。前文提到卜辞中“”字为鬼头,商代存在人头献祭和人头刻字的情况,但尚未有以人耳祭祀的卜辞材料,因此,战争中以敌方人耳为俘获并进行献祭应是西周产生的。
2 商周军礼演变的原因
商周两代的礼制反映了其思想观念,商代到西周军礼的演变原因应是思想观念的变化。如前文所述,燎祭应用到军礼中是西周之后的事。在商代的思想观念中,战争结束后祭祀先祖、天神的仪式中还未产生“燎柴使烟腾于上”的思想观念。《逸周书·世俘》载:“武王在祀,太师负商王纣县首白旂、妻二首赤旂,乃以先馘,入燎于周庙。”可以看出西周时期军祭观念已发展为将俘馘通过燎祭的形式祭祀祖先、神灵。《史记·封禅书》中写道:“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王晖先生指出此并非邹衍五行说兴盛后的牵强附会之说,周人尚火的现象产生于邹衍之前,因此,商周军礼的演变与周人尚火的观念有关。此外,西周出现了德观念,陈梦家先生曾举出四片人头骨刻辞,说明商代献俘礼中有用刻字人头献祭的情况。在《逸周书》等传世文献及小盂鼎铭文中并未发现献俘礼中用人头献祭的情况,仅用了左耳,因此商代用人头献祭的方式更具有原始性和野蛮性。西周时期的献俘礼显得更为人道,这与周代尚德观念不无关系。张岂之先生指出周人提出的德包括敬天、孝祖、保民三项内容,而商人的思想观念中还并未产生“敬德保民”的内容。何尊是成王时器,其铭文载“恭德裕天”,尚德观念周初便已产生,故西周时期的“敬德保民”等观念对军礼的演变起了推动作用。
商周之际王朝政治的转变也导致商周军礼的演变。一是政治中心成周的营建,二是在宗法制、分封制基础上形成并不断完善的礼仪制度。西周立国以后,周成王时期营建成周控制殷商遗民及诸夷的做法,对军礼的发展也有一定的影响,从燎祭中便可窥得一二。宗周、成周的双重存在使西周时期的军礼仪式地点有了显著的变化,如西周早期铜器庸伯簋铭文中的燎祭在宗周举行,康王时器小盂鼎铭文记载燎祭在周庙举行,保员簋铭文中虽未提及燎祭地点,但“在十又一月”“公反自周”,证明燎祭在周庙举行。而商代燎祭并无固定地点,所以燎祭地点的发展变化与西周时期营建成周有一定关系。西周时期自上而下的礼仪等级制度使军礼也随之形成系统,西周宗法制、分封制的确立,使西周的政权更加稳固,为确立礼乐制度奠定了基础,还对西周时期的军礼发展也有重要的影响。
3 总结
本文对商及西周军礼中较为重要的燎祭、献俘礼进行对比探讨,认为商代的燎祭不是军礼;献俘礼中将俘获的敌方人耳作为献祭对象的内容应起源于西周。一方面西周时期尚火、尚德等思想观念的产生,对军礼仪式内容的演变起着主导作用;另一方面西周时期王朝政治的发展,对西周军礼系统的完善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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