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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十枝花

2020-06-10文河编辑王芳丽

中国三峡 2020年4期
关键词:花蕾木兰红叶

◎ 文 | 文河 编辑 | 王芳丽

木兰花令

细雨霏霏,小小木筏上空无一人,静静浮在春波里。

一树临水,我在树下写俳句:“花刚开一朵,许多年就过去了。”花是木兰花,我想到的却是它的别名,女郎花。虽然芳华刹那,但花还是可以划分年龄段的。豆蔻花是十二三岁的小女孩,丁香花是十六七岁的少女,而木兰花正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女郎。

近年喜欢上了日本的俳句。以前嫌其淡薄,不如汉诗醇厚。其实,其淡薄处,也正是其微妙处——光影徘徊,情绪闪闪烁烁,微风一样不讲逻辑,忽然吹向一朵花,忽然又吹走了。那朵花轻轻动了动。

好名如诗:木兰洲,桃叶渡;好女如花:花木兰,樊梨花;好木做舟:柏舟,木兰舟;好花当馐:“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但老是这样吃会营养不良的。屈原最后一定很瘦,瘦骨嶙峋。

古人看木兰、玉兰总是分不清。明人始分,后人又混淆了。《本草纲目》所载木兰,应是玉兰。而所载辛夷,即是木兰。李渔在《闲情偶记》里,褒玉兰而贬木兰,论及木兰,语含讥讽,草草数言了之。《花镜》所记木兰,即是玉兰。

前几天和朋友驱车去皖南金寨县铁冲乡看野生玉兰。出发时有雾,到达时放晴。一大团白云,端端正正飘在附近的小山头上。满树满树的花,有的洁白如玉,有的绯红如脂。野生玉兰,花朵较小,但更娟秀耐看。香气氤氲。惊蛰之前,此时还没有蜂扰蝶乱,这成千上万的花朵开得好生清净安然。偶尔有一只鸟儿,枝上停了停,鸣叫一声,翅膀一振,又耸身向远处飞去了。鸟声珠圆,花朵玉润,远山上又停了很多白云。

山坡有一种树,细枝繁乱,长满小米粒般的芽,黄莹莹的。有一朋友见之大赞:“好看的花!”我答:“其实是芽。”

朋友笑道:“我把所有的芽都当花。”窃以为,此言大有意趣。

海棠著雨

昨天下了大半夜雨。最近睡眠不太好,深夜醒来,听了会儿雨声。

早晨仍有微雨飘落。打伞去沙河沿岸拍樱花。到了那儿一看,樱花全萎败了。这么娇美的花朵,洁白如雪,经了雨,就变得黯淡无光了。还没凋谢,就在枝上簇簇缀着,软塌塌的,远远看去,灰白一片。花朵盛开时,是有光的,所谓花光水色。恰如春水的那种深碧色,极其清艳灵动。

玉兰花怕雨,樱花也是。

但垂丝海棠还正打骨朵,才开了疏疏数朵。花蕾看上去却极艳,连长长的花柄也是艳的。大多数花蕾都倒垂着,每个上面附着一滴亮晶晶的雨水,摇摇欲坠,像珍珠。雨水缀在花蕾上,花蕾变得更美了,雨水也有了贵气。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花朵好看,但拍成照片,却美得没有了特色。得寻找有个性、有特点的花朵或花蕾。背景也很重要,老干上孤生的两三朵,衬着皲裂苍黑的树皮,看上去特有感觉。

枯枝挂雨,微物亦奇。

海棠春睡,有惺忪之态。唐玄宗召杨贵妃,贵妃被酒新起,玄宗道:“此乃海棠花睡未足耳。”海棠花是少妇,妩媚,尤其是西府海棠。

断断续续读《太平广记》,读到这样的句子,“红颜一春树,流年一掷梭”,不由得反复惦念了一下。《太平广记》开卷所记即是神仙,中国的神仙首先都是要长寿的,超越正常的生命时限。只要比绝大多数普通人能活,老而不死,漫长地活下去,差不多也就算是神仙了。

但是做神仙做得情意荒疏,想想其实也挺无聊的。花在枝上安顿,人在地上生活,长长短短的光阴里,各自精彩。也有古人称海棠为花中神仙。花开得美丽完满,才是神仙;人活得精彩洒脱才是神仙。东坡一生遭遇坎坷,然而能坚守本真,旷达安然,所以被称之为坡仙。

本来打算拍樱花的,结果却拍到了海棠。正是:欲觅樱花,邂逅海棠。胭脂著雨,艳夺霓裳。《诗经》里有个女子说,不见子都,乃见狂且。人生总有意外。但我的意外,似乎比《诗经》里还要好。

其实这个女子也未必真的在生气报怨,倒可能是由于太喜悦了,才这样正话反说的。所以,是不能当真的。而历代迂腐的注家,总是过于拘泥于微言大义,反倒错会了女子热恋时的戏谑心理。

红叶李

连阴几天,今天才算晴稳,气温也稍稍回升。路边的红叶李也开得差不多了,比之于梅、樱、桃、李等花木,可能有人认为红叶李格调稍逊。但如今我看花、看大自然的一切,已经超越世俗的美丑观念了。在造物主面前,人类的审美观念和审美趣味显得太狭隘了。

所有的花草都是美的,一枝一叶都是美的,因为这些都是生命的自然形态和自然显现。

天道无私,偏颇的是人。尤其是概念化的人,很硬。硬梆梆的,但又敲不响,因为没有木鱼的笃定。

红叶李的叶子也好,刚长出的深紫,舒展开的淡紫或浅红。叶子的这种新意,让人感发。一片小小的新叶,盈盈舒展,居然可以让人感到整个世界都是新的。

记得二十来岁的时候,去合肥大蜀山游玩,那时大蜀山才刚开发,刚通公交车,午后我去爬山,有一处坡段,栽满了红叶李,花开如海,人行其中,有被花海冲击的感觉。下山的时候,已是黄昏,又从花海中经过,夕阳斜晖,花色如幻,就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种怅然之感。

好些事情,刚过去不久,我就记不清楚了,只记得一个模模糊糊的大框,或几个清晰的细节,更多的是只记住某种感受。很奇怪,这种感受倒是好多年不会忘记。那次去大蜀山就是这样,应该看到好多风景,但我就只记得红叶李,还有那种夕阳西下时,人在花丛之中的怅然之感。

二十来岁的时候,我也是蛮叛逆的。不过我的叛逆不激烈,不显山露水。叛逆当然是好的。叛逆是自身存在的觉醒和维护,是生命的自立。

慢慢的,就变得宽和了。但我对那些能始终保持叛逆之心的人,也是充满敬意的,饮冰嚼雪,独影自舞。也有一些人,貌似很叛逆,汹汹然有大无畏的批判精神,其实只是一种情绪上的刻意和造作。他们仅仅为叛逆而叛逆,所以,本质上很浅薄。他们总是通过粗暴的偏颇的攻击,以便在这个世界上确立自已,但他们却没有自己的立身之基。

本来想写写二十来岁看红叶李的事情,结果倒大谈起了叛逆。也好,就算红叶李多长出了一个枝条。一枝横斜,春风微微。

只要有一颗爱花之心,就必然会遇到万紫千红。

红叶李的花蕾是红的,叶子是紫的。万紫千红,是形容众花的,但也可以用来形容红叶李。

桃花

三月尾,桃花也开了。

从一个小镇上回来,黄昏,沿途有一条长长的河流。顺着河堤,缓缓开车。河对岸是大片的麦田,麦子正在起身,微风过处,已经有几分麦浪的意思了。坡滩上,不断看到桃花。或孤孤一树,或疏疏数株,或簇簇成林。隔岸望去,美若轻霞。坡滩上还有油菜花,和桃花一起倒映在水面上。

仲春有一种梦一般的气息,让人微微感动,又说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心里有某种感情,游丝般轻拂着,一种温柔而又空茫的感觉,似爱非爱,似慕非慕,又有一丝淡淡的怅触。你知道,到最后,你什么都无法留住,但你又想留住什么。有时你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美好,有时你又很讨厌它。你看着那么多花,它们这么美,这么纯洁,你突然百感交集起来,甚至想痛痛快快大哭一场。你可以为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死去,但你必须更好地活着。

小桥头,也能看到几户人家,院墙外,也是桃花满树。在这个急功近利的粗糙时代,偶尔有些人家,安安稳稳过着小日子,还是能够让人看到一份闲情,给人一种桃花源的感觉。

桃花源不一定有很多桃树,不一定有很多人家。一棵小小的桃树一户质朴的人家,也可以是一处桃花源。

前两天下乡,到一个叫王破寨的小村子。在一户人家的柴禾垛旁,看到一树桃花。有一根枝条,疏花数朵,低低压在因风吹雨打而发黑的柴禾上。

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拍照,这时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走了过来。她的神情太美了,眼睛又亮又大,眼神太干净了,这种眼神只能在小孩子的眼睛里看到,这是生命的上游,丝毫未受污染的生命之水的空灵的波光。

这个小女孩对我的行为充满好奇,有一丝探究,又有一丝惊讶,定定地望着我。我冲她笑了笑,想拍下这种神情,可惜当我把手机转向她,她赶紧跑回院子里了。

我站在那树桃花旁,呆了呆。

有人在院外的猪圈、羊舍边或粪堆旁栽一棵桃树,春天,桃花满树,居然没有格格不入之感。

有时杂树荒坡之处,见一树小桃春风艳阳中寂然自开,尤其让人感怀。很奇怪,这一树一树的花,你每一次看到,都仿佛似曾相识,又仿佛是第一次见到。它们就这么安静地开着,这么美,这么明秀。它们给人一种河清海晏的感觉。一小朵一小朵,这么脆弱,弱不禁风的样子,很快就会凋落,但又如此坚不可摧。

有一些东西,永远在这个世上存在着,超越生死,历久弥新。

梨花

梨花白。

黑色最富攻击性。白色最纯洁,也最容易被伤害。白也是生命的底色,绘事后素。黑吞噬,白包容。黑白分明。

白色好。诗人李太白,文人沈三白,重情重义的女子有白娘子。春秋时的晋文公,被称为公子小白。香山居士姓白,白居易。

传说中的巾帼英雄樊梨花当然也白。

小时候,邻居大伯给我讲樊梨花征西的故事。我好奇地问,樊梨花拜梨山老母为师,武艺高强,天下无敌,为什么临阵之时却偏偏就怕了自己的敌人薛丁山,给他当了媳妇呢。邻居大伯认真地想了想,给我解释道:樊梨花是什么?梨花呀;薛丁山是什么?雪呀。——梨花当然怕雪喽。噢,原来这样啊。

转眼间,邻居大伯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他的儿子如今也搬到镇上去了,留下一座废院子。院子不住人,就荒了。清明节前,我回老家上坟。见他家院中有棵梨树,满树的花,大门紧锁,这么美的花,就这样兀自开着,单纯,简静。其中有一两枝,斜斜横在屋檐下。我从坍塌的砖墙处过去,在树下站了很长时间。我对美好的事物,常会有这种心情,爱之不尽,又不知如何去爱,最后反而变得怅然起来。

春日迟迟,人花寂然,时光停了一会儿,若幽幽清潭一泓,水意洇洇扑面,然后又静静流走。

在一个叫宫营的村子前的池塘边,有棵大梨树,树龄有很多年了吧,树身黝黑苍拙,横斜着向水面压去。去年夏天和秋天,树上结了很多梨子。如今,老树正当新花,开得应该正好。前几天从村外经过,倒忘了拐进去看看。也罢,未见梨花,先见梨子。美并不讲逻辑。梨子这种水果,其实很性感,尤其是母梨。梨花这么文秀,结的果实居然这么大,这真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樱花和梨花差不多,结出小小的樱桃,倒显得顺理成章。

满天红。水晶梨。黄冠。西子绿。金星。美人酥。花好看,果也好看。

唐人诗,“日暮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一时倒觉得写的是北宋。其实北宋出了这么多风骨奇劲的人杰,范仲淹,包拯,王安石,司马光,苏东坡等,但北宋还是给我这种印象。说不好,也许唐朝是一种开阔的意境,宋朝是一种优美的意象。宋朝是艺术性的,更有画面感。

作家尧雨邀请大家去看梨花。开了一个半小时的车,才到那个叫邴集的小镇。梨园并不大,以前是一家国营农场,现在被人分片承包了,打造产业文化项目。人很多,尘土飞扬,小商贩在路边高声叫卖,饮料,小吃,就差烟气缭绕卖烧烤了。这哪里是来看花,分明是赶庙会。中午阳光直射,大家热气腾腾看梨花。跑这么远,觉得不值。但又觉得,很多事,也不能以值不值来衡量。来了,就来了。梨花如雪,白茫茫。新叶绛红、浅绿,一枝疏疏数片。花好看,叶也好看。

数年前的春天,乘车去某个地方,在一个小村边,远远望见一树梨花正在盛开,当时写过一首小诗:

宁静的小村庄

梨花

突然变白

梨花当然不会突然变白。我那是一种微妙的心理感受和急剧的时间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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