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苕 诗情与山水

2020-06-10刘正武编辑吴冠宇

中国三峡 2020年4期
关键词:孟郊衡山湖州

◎ 文 | 刘正武 编辑 | 吴冠宇

湖州的风景和山水,自有别样风情:霅溪以东,平地一览无余,概无高地,以西则丘陵山地起伏,跌宕绵延,形成翠玉横波。当你厌倦了山的亘连遮望眼,还可以东去泛舟,看看婷婷袅袅的小桥流水人家,走进数千年的历史古迹,对话历朝历代吟咏湖州的诗人,品味个中酸甜苦辣。

西苕溪 摄影/桂国华

衡山村 摄影/高兴明

大唐大中年间的一个夜晚(847年前后),诗人薛逢参加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为朋友庆上人返回湖州送行,觥筹交错间少不了诗文酬唱,薛逢撰诗道:

上人今去白蘋洲,霅水苕溪我旧游。

夜雨暗江渔火出,夕阳沈浦雁花收。

闲听别鸟啼红树,醉看归僧棹碧流。

若见儒公凭寄语,数茎霜鬓已惊秋。

杭州以北,苏州以南,介于太湖和钱塘江之间,有一片神奇的土地——湖州,又称吴兴。江南的形制疆域到处都是水网纵横,舟楫往来穿梭。湖州有两条最重要的河流,一条叫苕溪,一条叫霅(音同“乍”)溪,都发源于天目山,却同源异流,苕溪自南向北经德清县,霅溪蜿蜒自西经安吉县、长兴县,苕、霅二溪最后融合归一流入湖州府城,北注太湖。

今天霅溪已经被改名为东苕溪,流水潺潺依旧,西侧原来的苕溪名之谓西苕溪,秀丽风貌依稀。两条苕溪之间,有天目山余脉纵横其间,高者如弁山(又作卞山)、道场山,巍峨绝顶,下者如衡山(今名倪横山)、何山、西余山、杼山、法华山,等等。自东苕溪泛舟出湖州城南行,至十公里处,就可以看到衡山风采。

前揖衡山后苍弁

这座衡山的故事,是文献所载湖州历史最早纪年之始。公元前570年,楚国对吴国的边境骚扰忍无可忍,派出大将子重统帅精锐部队攻伐吴国。战争开始,楚军势如破竹攻克吴国重镇鸠兹城,前锋直抵今湖州南郊衡山。吴国军队处处设伏,绝地反击,逐步占据战争主动权,最后在衡山一带开始大规模歼灭楚军,子重部下的邓廖所率兵车三百、步卒三千,几乎全军覆没,逃回楚国的士卒不足十分之一。吴国歼灭入侵之敌后,驱逐楚军溃散之部出境,又乘胜追击,反攻获取楚国边境城市驾(今安徽无为县)。这是湖州登上历史舞台之始。

第一次去寻访衡山,心里很是忐忑不安。因为久仰的这座春秋名山,比后世所谓五岳“衡山”要早得多,去看了生怕看不到什么内容而遗憾,又实在忍不住,一定要去看。初夏时节,约友人驱车前往寻访。沿着东苕溪南行约5公里,已近衡山,路两侧西为东苕溪,东为钱山漾,夏花四溢,杂树纷呈,越接近这座山越心情澎湃。因为三国杜预注《左传》时明确指出衡山“在吴兴乌程县南”,东晋山谦之著《吴兴记》,则指称:“衡山一名横山,今俗亦呼横山。”到唐代颜真卿《石柱记》中说衡山“上有颛顼冢,春秋鸠兹城”。颜真卿这段话来得突然,莫名其妙,后至宋代《吴兴统记》才详细解释了原委:原来西晋初年,衡山之一角崩塌,露出一个大墓,当时的人认为墓主人是五帝之一的颛顼。墓中还出土了九幅营丘图,第一幅就是鸠兹城。春秋吴国军事重镇鸠兹城,按照杜预的说法,在今芜湖一带,颜真卿却说就在衡山之上,这又是一个颇具争议的地方。

车行至衡山脚下,则在湖州南浔区和孚镇云溪村倪家溪自然村的西侧。倪家溪北依衡山,南临溪水(村民说溪叫做门前溪),村落呈东西向绵延约一公里。全村三百多户人家都姓倪,是宋代从北方迁徙而来。周末村里的街道寂静而空廖,忍不住想打听村后这座山的来历,村民满脸茫然,显然不知所云。历代诗人吟咏湖州衡山,颇有佳作,如宋代韦奇诗中写:“楼高望极情思远,前揖衡山后苍弁。”宋代高僧释文珦也写诗“弁衡山献青”。风流刺史杜牧,甚至在衡山住过一夜,随后写诗描绘道:

孤舟路渐赊,时见碧桃花。溪雨滩声急,岩风树势斜。

猕猴悬弱柳,鸂鶒睡横楂。漫向仙林宿,无人识阮家。

谈笑间,多少历史烟尘流过。

霅水漾清浔

古代以水路为主要交通线,因此苕溪、霅溪形成两条显著的文化带,横贯湖州。而苕溪、霅溪本身也常被文人墨客借以抒怀吟咏。

南朝陈徐陵《孝义寺碑》中写道:“清霅弥弥,深穷地根。”湖州《续图经》考证说:“自清源门入曰苕溪,其流浊;自定安门入曰霅溪,其流清。”又有一种说法,谓苕溪深、霅溪清。深和清,自然成为诗人隐喻的意象。比如唐代诗人孟郊,就一直耿耿于此。

孟郊生在湖州德清县,他的母亲是河东望族裴氏,父亲也是洛阳名门贵族,因此在洛阳是颇有些产业和根基的。可惜“安史之乱”叛军占领洛阳,孟郊父母一代只能背井离乡,南下谋生。而孟郊父亲又很早去世,孟郊兄弟三人与母亲在德清相依为命。孟郊屡次赴进士考试,都不能及第。那时候文人平时的声望很重要,声望高的才能被录取。这一年孟郊再次投考落第,心里十分愤恨,写诗道:

霅水徒清深,照影不照心。

白鹤未轻举,众鸟争浮沉。

因兹挂帆去,遂作归山吟。

西苕溪 摄影/桂国华

孟郊失落失望的心态中,充满哀怨,甚至迁怒于霅水之清深。当然,孟郊几乎用尽大半生的精力以各种方式(比如科举)回城(故土洛阳)的结果算是成功的,他中进士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那种狂放,也是后人难以想象的。孟郊没有忘却生养他的湖州,写诗怀念在湖州的前辈故友皎然、陆羽:“淼淼霅寺前,白蘋多清风。”又悼念昔日湖州的一位官员:“君生霅水清,君殁霅水浑。”对于霅水之清与深赋予了很多感情。在回归洛阳前夕,孟郊前往德清接自己的母亲,怀着深深的眷恋,他写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令千百年来的游子为之动容。

霅水的清深,自唐宋时期已经成为一种诗歌主题。担任过湖州刺史的于頔也曾在诗中写道:“吴山为我高,霅水为我深。万景徒有象,孤云本无心。”又写:“霅水漾清浔,吴山横碧岑。含珠复蕴玉,价重双南金。”诗人张藉来到湖州,撰《霅溪西望亭》诗云:“霅水碧悠悠,西亭柳岸头。夕阳生远岫,斜阳逐回流。此地动归思,逢人方倦游。吴兴眷旧尽,空见白苹洲。”到宋代,吴潜也填词《卜算子·苕霅水能清》:“苕霅水能清,更有人如水。秋水横边簇远山,相对盈盈里。溪上有鸳鸯,艇子频惊起。何似收归碧玉池,长在阑干底。”陈尧佐的“苕溪清浅霅溪斜,碧玉光寒照万家”也是如此。

春风霅川上,忆傍绿丛行

唐初的湖州,尚属于文化的边缘地带,中原名门高第的流行时尚既难以及时传递,长安、洛阳的帝都盛世繁华也难于分享,所以湖州似乎孤悬域外,颇似边境莽荒。白居易路经湖州,写诗感慨“霅溪殊冷僻”。这也正是孟郊为什么耗尽一生心血要闹着“回城”的原因。但是这种“冷僻”终于在凄厉的渔阳鼙鼓声中被勘破。“安史之乱”的攻伐生死存亡关头,那些贵戚风流子弟、长安锦绣良人、舞文弄墨之徒、怀才不遇志士,衣衫褴褛千里奔袭江南。一时间,苕霅两岸,文人荟萃。

苕霅两岸清远的山水风光,也在这些文人的笔下大放光彩。湖州的风景和山水,自有别样风情:霅溪以东,平地一览无余,概无高地,以西则丘陵山地起伏,跌宕绵延,形成翠玉横波。当厌倦了山的亘连遮望眼,还可以东去泛舟,看看婷婷袅袅的小桥流水人家,走进数千年的历史古迹,对话历朝历代吟咏湖州的诗人,品味个中酸甜苦辣。

隐士张志和,无论在描述他的文献中还是他自己写的传世诗歌中,都有一种飘忽不定的形态意象。在霅溪湾,他留下了一抹定性:“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霅溪湾里钓渔翁,舴艋为家西复东。江上雪,浦边风,笑着荷衣不叹穷。”

中唐诗人鲍溶,有一次住在了湖州一个叫做苕村的地方,写了一组诗描绘昔日风光,其中写道:“客倦长道,秋深夜如年。久行惜日月,常起鸡鸣前。夕计今日程,息车在苕川。霜中水南寺,金磬泠泠然。”

苕溪两岸不仅风景优美,当年还隐居了很多高僧和儒生,比如皎然的一位朋友。皎然写《题周谏别业(予寺与周生所居俱临苕水)》道:“隐身苕上欲如何,不著青袍爱绿萝。柳巷任疏容马入,水篱从破许船过。昂藏独鹤闲心远,寂历秋花野意多。若访禅斋遥可见,竹窗书幌共烟波。”

皎然也在苕溪边筑造草堂,谓“苕溪草堂”,寄迹其间,独享两岸山水风情,隐却无数人间凡尘。岁月流淌,皎然不再,“苕溪草堂”却成为一种文化符号,一直遗存在苕溪的两岸,代代承传,绵延不绝。

晚唐诗人陆龟蒙,曾经住在苕霅两岸。从河岸边,可以看到巍峨的卞山。即便病中,陆龟蒙依旧时时观赏山色美景:“去年十二月,身住霅溪上。病里贺丰登,鸡豚聊馈饷。巍峨卞山雪,凝冽不可向。瘦骨倍加寒,徒为厚缯纩。晴来露青霭,千仞缺寻丈。卧恐玉华销,时时推枕望。”

唐代六言诗甚少,佳者更少。而畅游湖州的刘长卿,曾有一首六言诗写苕霅两岸风情:“清川永路何极,落日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惆怅长沙谪去,江潭芳草萋萋。”

除了秀丽风光,湖州的茶也令诗人回味无穷。高僧齐己一天午睡醒来,用新碾的茶招待客人,吟诗道:“石屋晚烟生,松窗铁碾声。因留来客试,共说寄僧名。味击诗魔乱,香搜睡思轻。春风霅川上,忆傍绿丛行。”诗人司空图则写“宜茶偏赏霅溪泉”,郑良士也写“霅上茗芽因客煮”。

仅以吟咏苕霅两岸的诗歌,就足以勾勒出湖州古代这两条因水路交通而形成的文化带的风情。在诗歌的朗诵声中,去湖州走一趟,观赏美景,品味新茶,别是一番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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