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的未来:乡村文化振兴机制研究
2020-06-10孙泽宇彭伟秀单晓娟
史 云,孙泽宇,彭伟秀,单晓娟
(1.河北农业大学,河北 保定 071000;2.中国传媒大学,北京 100024)
改革开放40年是中国经济快速发展的黄金时代,也是中国人口流变的高峰时期,城市获得长足发展,而乡村相形见绌,发展滞后。在从农耕经济主导的乡村社会向工业经济主导的城市社会转型过程中,近6亿农民先后涌向城市,而乡村由于对农业投入较少、历史欠账太多以及土地和农民的抽离,变得日益分散和隔绝,根植于乡土环境的农耕文明被多元时尚的现代文明所消解,原生的乡土价值观念和道德伦理受商业文化冲击而日渐式微。目前,乡村普遍存在着田地荒芜、传统失落、古老建筑消失、人际关系疏离的现象[1],传统文化空心化、精神家园荒漠化和家庭结构松散化正在侵蚀乡村社会肌体,部分偏远乡村保守迷信思想依然盛行,乡村区域发展不充分、不平衡。当前亟需实施乡村振兴战略,乡村振兴文化先行,文化振兴事关社会团结和乡村精神,是乡村振兴之魂,只有抓住文化振兴这个牛鼻子才能开启乡村振兴的活水源头,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对标现代化城市发展理念和生活品质,切实让农民的口袋鼓起来,让农民的精神富起来,让农村生发出新的希望,让农民乐享新的生活,让农业孕育新的文明。
一、乡村文化概述
(一)内涵
中国五千年历史孕育了世界上最古老且延续至今的农耕文明,经过世代传承和扬弃创新,农耕文明发展为向上向善的乡村文化。乡村文化是乡村民众与乡土自然环境相互作用、在生产和生活过程中创造出来的各种事物和现象的总和[2],是乡村地区自然、历史的沉淀和农耕文明的传承与发展,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基本内核,也是孕育现代文明的文化摇篮。乡村文化根植于乡村,源自于农耕文明,孕育于乡土环境,生发于农业社会,适应本地区村民的物质精神双重需要,是乡村社会的“不动产”。在民众的主体参与下,乡村文化逐步演化成为包括乡土文化、家族文化和礼俗文化等形态在内的综合文化,是维系中国农村各种关系的重要纽带,具有本土性、内生性、稳定性和多元性特点。复兴乡村文化要充分尊重当地社区传统习俗,理性传承农耕文明时代遗留的思想遗产,延续乡土历史文脉,同时不断融合创新缔造新的乡村精神和乡村理想,构建新型现代乡村文化。
(二)分类
乡村文化按照形态划分为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其中,物质文化是显性的、有形的、具象的,容易为人类感知;非物质文化是隐性的、无形的、抽象的,是人类价值体系的建构和精神层面的意象。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表里相应、形神相和、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乡村特有的文化系统(见图1)。
图1 乡村文化系统
乡村物质文化是出于生存和发展需要创造出来的物质产品及其承载的乡土文化,包括空间肌理、自然景观、乡土建筑、村庄聚落、耕作农具、服饰饮食和生活器具等。空间肌理指乡村空间地理结构,包括高山、草甸、水系、土地利用等格局;自然景观如梯田、田园、特色农业、鱼塘、运河、引水渠等,这两者天赋自然,具有地域性、不可移动性和不可复制性。婺源因其“八分半山一分田,半分水路和庄园”的自然环境和地理优势成为中国美丽乡村之一。乡土建筑包括古建民宅、历史街区(巷)、牌坊、石窟、遗址、戏台、祠堂和驿道等;生活器具泛指农具、生活器皿和手工器具等,是地方特色文化的显化和当地人文精神的涵化。中国徽派建筑“四水归堂”将风水设计与经商之道融为一体,彰显了“天人合一、财不外流”的朴素哲学观。
乡村非物质文化是指人类在自然和社会实践过程中所创造的各种精神文化,包括传统习俗、乡规民约、族群意识、宗教观念、民间信仰、道德准则、审美观念和价值取向等,分为乡村行为文化、乡村制度文化和乡村精神文化。乡村行为文化是乡村文化中最具活力和代表性的文化,凸显了浓郁的地方特色和原乡人文气息。中国海岸线绵延悠长,渔民出海之前都会举行祭祀仪式,仅海南一地祭祀对象就有兄弟公、伏波将军、观音、妈祖等[3],另外祭祀时间、地点、人员各异,为此衍生出各种祭祀风俗。乡村制度文化蕴含着深厚的传统文化内涵,是村民在漫长历史发展过程中为维护乡村社会秩序、维系族群安定团结约定俗成的伦理道德及礼仪规范,包括乡规民约、礼俗家法、道德标准和社会契约等。福建福安廉村的村民通过族规家训、庙祠堂规章、民俗祭祀等载体自觉传承廉洁文化,创立了一套以“廉”为主题的特色制度以正风齐家、修身立国,廉村因此被称为“中国廉文化第一村”。乡村精神文化是原住民在稳定的乡村聚落共同体中形成的共同心理结构与情感反应模式,包括人文素养、生活哲学、价值理念、思维方式、学识修为、精神诉求和族群意识等,是一方水土独特的精神创造和一个地域的文化标识,折射出不同地域乡民的精神世界、生活智慧和文化素质,是连接故土、维系乡情的精神纽带,也是乡村文化的核心价值资源,涵化为乡情和乡愁两个方面。藏民相信石头是有灵性的,在上面刻上六字真言用于许愿和祈福,这种石头被称为玛尼堆。一种文化符号代表了一种社会生活方式,玛尼堆至今仍是藏民特有的精神信仰和文化印记。
二、乡土文化困境
村落是中国农耕文明的发源地和乡土文化的载体,担负着文化传播和发展重任。据统计,2000年中国共有363万个自然村,2010年骤减为270万个,2015年剩下260万个[4],村庄消失速度如此惊人,表明乡村正在经历巨大的社会变革。
(一)受城镇化冲击乡村文化进退失据
国家统计局资料显示,2019年中国城镇化率达60.6%,城镇常住人口达84 843万,比上年末提高1.02%,近10 年来平均每年约有1 800万乡村人口进城就业和定居。乡村是传统文化的生存空间,农民是乡土文化的基因载体,没有了农民,乡村就象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受城镇化影响,农民纷纷涌向城市从事建筑、安保、餐饮、物流、环卫等底层工作,在商业化、货币化功利思想熏染下,淳朴厚道的乡土气质逐渐被精致的利己主义消融,农民工游离于传统乡土文化与现代城市文明之间,内心既不想“忘本”又不得不“市侩”,进退失据,尴尬求生。年轻时候的精力与聪明才智悉数奉献给了城市,农民工像甘蔗一样被城市咀嚼过一遍后,汁水留在了城市,滋养了城市。他们虽受现代城市文明洗礼,但无法融入主流文化,身处繁华都市却无法安放失意的灵魂,乡村回不去,城市也留不住。“一万打工钱,三代离别恨。”常年家庭离散导致自身和家庭成员的情感无所寄托,精神空虚、沉迷于赌博或网络,严重威胁到家庭的和谐稳定,更有甚者导致家庭解体。中国现有4亿多农村常住人口,留守老人、妇女和儿童比例高达2/3,他们因无力承担繁重的农耕劳作选择土地抛荒或弃耕,延续数千年的农耕文明面临着断层危险。乡村空心化、空巢化和老龄化改变了乡土社会的内在精神和道德气质,乡村传统文化被置于拆解和重构的边缘。
(二)民俗风情异化
民风民俗是一个乡村地区特有的文化基因,也是最具辨识度和吸引力的文化资源,尤其是古城镇、历史街区、文化名村的民俗风情构成了强大的文化IP。随着消费需求的升级,特色化、差异化的文化体验产品成为当前主流消费趋势。在资本下乡、消费下乡和投资下乡的热潮带动下,各路开发商放眼乡村资本圈地、大兴土建,当地政府为了政策、政绩积极响应,一时间所谓的古村落、特色小镇、民俗文化村(园)野蛮生长,产品不够吃喝来凑,产业不够地产来凑,各地频现“小吃一条街”和毫无特色的“特色”小镇。众所周知的白鹿原民俗文化园投资高达3.5亿元,开门大吉关门也急。主打产品陕西小吃不足以体现“白鹿原”的主题和内涵,人造景点一味模仿、大同小异;配套设施不健全,商铺招商困难、客流随之骤减。常德的德国小镇主打欧式风情,定位过分注重建筑形式而没有挖掘德国文化内涵,徒有其表、流于形式、不接地气,加上后期运营管理不善,最终沦为一个异化孤体。相对于村落的自然坍塌与消亡,脱离原生文化环境、缺失乡村传统因袭文化基因和乡村社会共有精神价值的建设性开发,其破坏程度更严重,影响也更恶劣。
人们喜欢的往往不是产品本身而是产品所处的场景,以及场景中人们浸润的情感体验[5]。民俗文化保护利用要遵循在地原则和“内容为王、体验至上”的理念,统筹考虑文化复兴与功能升级,结合现代消费需求在硬质的乡土空间环境中柔性地展现原住民的生产场景、生活场景和社会场景,让公众融入自然真实的场域,引发共情效应,形成情感依赖,创造独特的场景价值和消费流量。
(三)传统手工艺传承的断裂
传统手工艺是人们在长期生产生活实践上创造出来的民间技艺,体现了先民高超的技术水平、丰富的生活经验和旷达的生活智慧,是乡村文化瑰宝。随着工业文明的崛起,传统手工逐渐被机器加工所取代,模式化、批量化的工业产品因其高产、高效的优势挤占了手工艺品,蓑衣、斗笠、石磨、不用铁钉的桌椅和各类编织器具逐渐消隐于现代生活,有的被高端民宿高价收购当做陈设,有的进了博物馆。乡村手工业全面萎缩,手工艺人迫于生计不得不改弦更张融入机器生产,但也有个别手艺人即便生活窘迫仍不忘初心坚守传统技艺。年过七旬的老木匠终生从事手作木桶,从选料、破料、砍削、做销、钻眼、上箍到打磨等各个环节不用铁钉和胶水,木桶做成后不脱落、不漏水,桶面光洁、严丝合缝,做一只桶耗时2天,价格只有25元。然而,如此坚实环保的木桶却不及脆弱、无法降解的塑料盆受欢迎。更悲哀的是,村里年轻人认为手工活儿费时费力不赚钱,不愿投身学习,眼看着手艺失传于自己手中,老木匠既急又痛。
现代工业文明日益发达,社会环境日趋便利化和商业化,随之而来的是价值取向功利化、精神生活世俗化和利益追求独立化,年轻人愈加推崇秒杀、速成、暴富等高效率、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即便是在工业现代化程度不高的乡村,“君子不器”也已成为当地民众秘而不宣的价值共识,传统技艺面临前所未有的继承荒[6]。
(四)乡村教育的薄弱与缺失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2020年中央一号文件把提高农村教育质量、推动人才下乡作为乡村社会一项常抓不懈的重要工作。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导致更多的人才、技术普遍流向城市,乡村教育令人堪忧。集中突出表现为:乡村师资力量紧缺、教学任务重,福利待遇没有吸引力,乡村形成了师资队伍只退不进的单向循环,长此以往乡村教育难免陷入“失血”境地。农村民众受教育程度普遍较低,在文化素质、心理素质等方面都滞后于城市,优秀人才的外流加剧了乡村教育的落后。随着大量农民工的纷涌入城,农村留守儿童数量激增,情感和教育的双重缺失让留守儿童成为社会关注的热点、家庭情感的痛点和乡村教育的难点。2020年是全面夺胜小康社会的关键之年,提高乡村教育质量、培养优秀乡村人才是当前和今后一段时期重大而又艰巨的历史任务。
三、乡村文化振兴机制
农业生产方式和乡村社会结构变迁导致乡村文化的分化和退化,振兴乡村文化不是简单地回到从前,更不是推倒重来再造一个完全不同的乡村,而是在尊重历史传统的基础上活化乡土文化资源,用现代文明方式和理念重新诠释、解读乡土文化价值体系,满足当前民众多重精神需求,唤醒农民文化自觉意识,切实保障农民文化权益,建构新的乡村精神和乡村理想以增强文化自信,用文化的力量推动乡村全面振兴。乡村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要内容,也是提高农民素质、加速城乡融合和提升社会文明程度的重要抓手,需要构建完善健全的“共识机制”作为有力支撑和可靠保障(如图2)。
图2 乡村文化振兴机制
一是人才保障机制。振兴主体要多元,上下联动、广泛参与。充分吸收政府、乡民、企业和专业组织等多方主体从事乡村文化的保护与传承。二是振兴内容要广博。海纳百川,兼收并蓄。坚持文化多样性原则,在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融合当代城市文化、外来文化、异质文化和先进文化,以文明互鉴丰富乡村文化内涵,以文化交流重塑乡村价值体系,构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的乡村文化。三是振兴路径要内外结合,内生造血,外生输血。内生力量是根本,外在因素是辅助,找准内外结合的平衡点。四是振兴目标要一致:大众创业、万众创新、凝聚共识、合作共赢。各方主体在政策突破和工具创新上形成深度共识,共同致力于乡村文化的再造与重生。其中,振兴主体和路径选择是决定乡村文化振兴的关键因素。
(一)振兴主体
在文化多元、文明冲突的新时代,激发乡村文化活力、重构乡土价值观念、恢复乡土社会秩序不是某类群体或某些层面的行为,而是要倾全局之力吸收多方主体共同参与,唤醒乡村沉睡的文化资源,群策群力加快资源的价值变现,共建共治协同推进乡村文化建设,让全社会共享新时代农业文明和乡村文化成果(如图3)。
图3 乡村文化振兴主体
1.民众。民众作为土地的拥有者、房屋的拥有者、农业的劳动者和乡村智慧的经验者,是乡土文化的核心载体和活态基因,更是乡村文化建设最可靠、最稳定、最坚实的基本力量,其本身也是一种文化共同体。乡村文化传承与发展首先要突出民众主体地位,充分尊重他们的精神需求与文化创造,引导他们自觉参与乡土文化保护与开发,在生产和生活实践中主动发现乡村文化发展的内在活力与生命力,坚持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维系和恢复原有的生活方式、情感方式、文化心理、价值观与世界观,保持原真性、注重本土性、体现时代性,使之与现代世界文明和当代文化价值相嫁接、相融合,内化出新的价值并重新定义乡村的文化特质,实现乡村文化从代际传承到融合发展再到扬弃创新的自我优化、完善与升华,激发乡村社会成员的价值认同与文化自信,重塑具有可持续发展动力的乡村文化。
在探索乡村文化传承的路径与模式上,浙江民众可谓率先垂范。文化的最高形式是艺术,浙江民众把当地特色文化元素——越剧、丝绸、茶、古建民居、习俗信仰和人文精神等加以整合、优化,自编自导自演“村晚”,用艺术来点缀生活,既是对自身文化的价值认同和艺术创造,也是对本土文化的传播与弘扬。在丽水龙泉乡村大舞台,村民颠覆了传统文化的价值利用,运用现代艺术手段再现古老的烧窑场域,富有动感活力的现代舞与生生不息的龙泉窑火交相辉映,产生了凝聚人心、增强乡村自信的效能。为了留住乡愁记忆、延续江南文脉和乡土气韵,村民创办文化礼堂、开展国学讲座、表演越剧和茶艺以及制作提线木偶和剪纸。顺应时代发展和现代社会需求,民众创新传统文化表达方式,举办各种仪式,儿童入学有“开蒙礼”,村民外出有“祈福礼”,新兵入伍有“壮行礼”,干部任职举行“就职礼”等,这些仪式既接地气儿又聚人气儿,深受百姓喜爱。有了人气儿,乡村文化才能焕发可持续的艺术生命力,在现代社会中实现重塑与再造。
2.政府。文化振兴除了民众的主体参与,还必须发挥政府自上而下的引领、规划、指导和服务作用,各级政府切实做好“政策引导者”“条件支持者”和“实施保障者”[7]角色。首先,各级政府要深刻把握乡村文化发展内在规律,广泛汲取并精心呵护本土文化精华,做好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充分尊重当地民众的文化诉求,结合时代精神制定有针对性的文化发展策略和行动方案,按照现代人的心性和价值理念对乡村文化加以改良,为乡土文化的开发利用营造良好、宽松的外部环境。其次,优化顶层设计,深化文化体制改革,创新文化管理机制,构建传统文化价值与现代社会精神相结合的多层次、多结构的文化体系和高效顺畅的文化运行机制,为乡村文化事业的繁荣发展提供重要保障。第三,政府应深入贯彻实施国家各项文化产业政策,根据文化禀赋和产业优势出台相关法律法规,在审批、土地、财政、人才和技术等方面释放政策红利,对乡土文化建设给予必要的扶持。设立乡村文化产业发展专项资金用于农家书屋、文化活动室和文化广场等公共设施建设,丰富群众文化生活。开发一批具有生活渗透力、社会影响力的文化精品,优化乡村文化服务供给,提升民众文化素养。第四,尊重当地民众的首创精神,从思想观念、行为模式和技术手段上引导他们自觉参与本土文化建设,用喜闻乐见的方式实现乡土文化价值的创新性利用和创造性转化,培育与时代发展要求相适应的新乡村文化。最后,政府多措并举发展乡村经济,提供充分的就业机会和健全和谐的人居环境,以减少本地农民外出就业,夯实乡村文化建设的主体基础。创新人才培养机制,吸引乡贤、乡村文化爱好者、大学生、退伍军人、创客等参与乡村文化事业发展,盘活乡村文化资源,提升文化生产力,繁荣乡村文化事业。
3.企业。随着社会文化的变迁和乡村价值体系的塌陷,乡村文化适配空间逐渐收窄,政府引导和民众参与固然可以暂缓文化颓势,但要保证文化的可持续生命力,最终需借助企业的市场运作,让乡村文化在与现代社会需求对接过程中实现重塑与再造。企业在文化振兴中承担两种角色:一是沟通内外的链接器,把乡土社会优秀朴素的传统文化和精神价值传播出去,提高公众的文化感知力;二是实现价值转换的“操盘手”,通过数字、文创等手段为乡村文化注入“活水”,提高文化资源的变现力,创造巨大的经济价值。
黔西南布依族刺绣蕴含着中华民族深厚的文化价值观念和思想智慧,由于地处深山,精美的手工艺无法为外界感知,也转化不成现实的生产力。为了复兴传统刺绣文化,实现从资源到产业的闭环,依文集团创立了中国手工艺文化元素输出及服务平台——依文·中国手工坊,在深山建立了13座手工艺博物馆,着眼于民族特色文化,以“发现、整理、创新、应用”的精准扶贫模式[8]帮助布依绣娘们按照现代人审美情趣、运用现代艺术表现手法重新定义刺绣文化、创新绣品设计,为世界时尚领域注入中国民族元素,让古老的刺绣工艺在现代国际时尚领域重换生机,实现从“遗产”到财产的成功转变[9],布依绣娘们通过“文化”振兴实现了产业振兴,进而获得永久脱贫的能力。
4.专业组织(机构)。与政府和企业不同,专业组织(机构)不是公共权力部门,也不是社会营利组织,而是以文化的延续、传承、保护和开发为任务的非营利性公益组织,是复兴乡土文化不可或缺的辅助力量。专业组织通过社会文化公益服务活动对接乡村、服务乡村,开展文化下乡活动,提升公共文化的服务效能,强化社会公众的文化自觉意识,引导他们保育乡村历史与文化遗产,传承、活化乡土文化艺术,号召他们为乡土文化的复兴注入力量。
公益组织“古村之友”以古村与乡土文化保护为根本任务,不断创新传统保护手段,建立多元化的历史建筑保护模式,搭载现代信息技术、运用互联网公益PNPP模式动员社会力量参与文化传承活动,“系统点燃”民众和社会力量的参与热情,聚集更多专业力量共同推进传统村落和历史街区保护,让本土文化在有效传承与时空转化之间得以复兴与重塑。
(二)振兴路径
“每一种文明都延续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精神血脉,既要薪火相传、代代守护,更要与时俱进、勇于创新。[10 ]”乡土文化是民众劳动创造的智慧宝库和历史留给人类的共同记忆。传统农业生产顺应四时规律,遵循“天时、地利、人和”思想,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在长期生产实践中形成了顺应自然、敬天法祖、节俭循环的价值理念和耕读传家的家规家训,至今对现代社会生活仍有重要的借鉴和启示意义。历史是不断向前发展的,随着社会转型、技术发展,传统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农耕劳作被“半工半农”所取代,乡村文化中的一些道德伦理、法度纲纪、陈规陋习也不合时宜,复兴乡村文化不能固化保守、因袭守旧,而要与时俱进、融合创新,内生动力和外部推手共同发力实现乡村文化的有序传承与复兴再造。
1.内生造血。乡村是以地缘和血缘为纽带形成的社会聚落,广袤天成的自然环境涵养了民众海纳百川、宽广旷达的心胸和勤劳勇敢、自强不息的性格,差序格局的乡土社会结构培养了尊老爱幼、仁义忠孝、敦亲睦邻的品质,这些精神特质和信条理念反映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认知,是乡村文化的价值标准和核心要义。复兴乡村文化要坚持内容为王的理念,着力挖掘乡村文化精粹的当代价值,让优秀传统文化与时代精神交相辉映,引领健康、向上的精神文明风尚。
首先,创新产品,强化体验。当前消费市场即将迎来品质消费和情感消费时代,用体验感去强化核心吸引力已成为文化产业的共识。挖掘乡村文化核心价值、创新文化产品形式成为文化振兴的不二法门。日本新潟南部的越后妻有保留着传统的农耕生产方式,为拯救衰落的乡村,艺术家们发起了以“人类属于大自然”为主题的艺术节,联合村民将本地田园风情、民间民俗、文化遗产和民众生活与现代艺术融合交织,用原乡文化搭载艺术创意的方式打造了世界上规模最大、水准最高、影响力最广泛的当代户外艺术节,并催生了艺术商业和休闲服务业等业态类型,带动了当地经济的全面发展。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是从生长的地方寻求文化根源和艺术源泉,艺术因为乡村具有温度和温情,乡村因为艺术历久弥新。传统中有现代、现代中有传统,文化中有经济、经济中有文化[11],既提振经济又惠及民生,既创新了乡土文化消费形式又提升了艺术作品文化内涵,形成保护与发展的良性循环。
尽管乡村传统文化中有许多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但体验经济时代只有好的故事内容还不行,还要有好的表现形式。越是传统的东西越应该用现代、潮流的方式演绎。今年暑期热映影片《哪吒之魔童降世》便是“匠心内容+超级渠道”的完美组合。动漫是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艺术形式,当人们看到励志的、有情怀、充满人生感悟的动漫作品时,内心情感共鸣油然而生。传承优秀文化应与时俱进、激活优良传统基因,巧妙利用现代科技为传统文化赋能,科艺交融、推陈出新,增加满足现代公众审美和精神需求的文化产品,让传统文化和文化遗产得到创造性继承[12]。
其次,活化非遗,培育工匠。非遗产生于民间, 成长于民间, 繁荣于民间,蕴藏着民众对生命的思考和对世界的探索,是乡村文化艺术精华。时过境迁,许多非遗项目在不知不觉中渐行渐远,比如宁夏贺兰石砚刻、福建漳州棉花画、南京雨花茶制作、北京八角鼓曲调、浙江盘纽技艺等。保护即将消失的非遗必须要活化内在价值,紧跟时代潮流,对标现代市场需求,借助时尚语言与现代技术为其增添魅力与活力。许多民间艺人和他们的手作正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传承性是文化保持生命力的根本途径[13],也是文化振兴的关键所在。对传统手艺缺乏应有的热诚和价值认同是当前乡村文化有序传承的现实障碍。
当前亟需加强对传承人、能工巧匠、技术能人的关注,变革他们的身份认同、重构职业精神、积极构建良好的职业环境和传承环境,在资金、政策和生活保障方面给予扶持。鼓励非遗项目与企业、高校通融创新,发现和培养一批能工巧匠和乡土艺术家,以师德涵养“匠心”、以专业锻造“匠艺”、以智慧启迪“匠人”[14],将他们打造成大国工匠;培养一批有志从事技艺的优秀接班人,既要有亲力亲为、严谨细致、专注负责的工作态度和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工作理念[15],还要有全心投入的生活态度和追求尽善尽美的境界。传承工匠精神、厚植工匠文化,构建非遗传承长效机制。鼓励非遗艺人积极探索、大胆创新,开发具有时代特色和丰富内涵的品质化礼物,优化文化产品供给,运用市场手段和现代商业模式让手作重新在市场与公众生活中流通起来,实现文化资源到产品、产品到产业的转换与升级。为了保持人才的接续,还应从早期教育抓起,通过手工坊或研学教育等形式增进孩子们对传统技艺的感情,培养他们的兴趣,为将来从事文化保护与传承夯实专业基础。
秦淮灯会素有“天下第一灯会”之称,历史上曾一度衰落,如今再度辉煌,这得益于其在坚守传统的基础上不断地融合创新。首先拓展了观灯区域,从夫子庙向老门东、大报恩寺、十里秦淮等老城南地区延伸,推出“水陆空”立体赏灯项目,打造“灯在水里流、船在灯里游、人在灯中走”的唯美画卷。其次扩充了灯会内容,既有对本地民间文化的传承与延续,又有对时代精神的演绎与表达,形成了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交织、乡土文化与城市文明融合的格局。最后创新了灯会表现形式,运用移动互联网技术开启“云赏灯”模式,公众通过手机游、网络直播可“云逛”灯会[16],增强了趣味性和娱乐性。
再次,发展教育,注入活力。伟大的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曾经说过,“我们深信教育是国家万年根本大计。”教育是民族振兴、社会进步的基石,优质教育为民族振兴提供有力的人才保障。乡村文化可持续发展,需要通过发展乡村教育来实现。针对乡村教育现存的问题,相应采取合理的解决措施,促使其为乡村文化振兴提供大量人才,使乡村民众成为乡村文化振兴的主力军,更好地继承和发展乡村优秀文化,为其注入更多的活力。
大力发展农村教育,使广大农民群众及其子女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机会,是社会主义教育的本质要求。发展乡村教育,需要留住有实力的教师。在教育过程中,教师起主导作用。他们是学生身心发展过程的教育者、监督者、组织者,教师的教育水平基本决定了乡村教育的水平。发挥政府宏观调控的作用,加大政策、福利待遇的扶持力度,缩小城乡教师教育环境、工作生活待遇的差距。制定并贯彻乡村文化振兴计划,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引进城市中的优秀教师,为乡村教育注入活力,提高乡村教师教育水平和业务能力,实现城乡教育均衡发展。留守儿童缺失家庭教育,极易导致其是非观不正确,留守儿童教育问题也是乡村教育的一大难题。政府需多关注留守儿童,给予政策和资金方面的支持,为社会志愿者、爱心人士和留守儿童搭建桥梁,建立关爱工作平台。教师应重视留守儿童群体的德育发展,帮助其树立正确的是非观,培养正确的学习观念。同时应提高自身教育水平和业务能力。还应重视父母教育,多与教师沟通,了解孩子近期情况,及时合作解决问题。多鼓励孩子,尽自己所能用多种方式陪伴其成长。
最后,留存器物,延续文脉。器物是文明的组成与载体,表征和承载着中华文化与精神,沟通着天与人、历史与现代,具有交流记忆功能[17]。历史上先民用自己的双手创作了水车、鲁班锁、木牛流马、古琴、瓷器和丝绸等众多器物,它们是特定历史阶段的文化遗留和民众真实生活的印记,具有丰富的历史文化价值和艺术审美价值。器物之美终归于心,品质之光终源自诚[18],老物件凝结着先民朴素的生活智慧、精湛的艺术成就和尽善尽美的价值观念,饱含了创作者独具匠心、孜孜以求、精益求精的创作精神和专注而极致的人生态度。
天津华夏鞋文化博物馆是我国首座鞋文化博物馆,展示了不同时期功能各异的鞋履:远古时期的动物毛皮鞋、草鞋;魏晋时期的“脚著谢公屐”;清代的花盆底绣花旗鞋以及近代的布鞋、运动鞋。既有古代遗存,也有后期仿品,从鞋履的沿革进化可以窥见中国历史进程和华夏文明的传承与革新。
中国是一个具有“器物精神”的民族,一切器物背后都有一片精神园地,从本质上说器物精神也是中国传统人文精神在有形实物上的一种延伸和表达。当下浮躁的社会环境中,“器物精神”渐行渐远,多数人不是在创作个性化产品,而是批量化、程式化地复制产品。诚然这些产品具有“短、平、快”的优点,但缺少了文化品位、人文情怀与艺术精神,而这些更能凸显器物的可贵。对于珍贵遗存要心存敬畏、学会珍惜、懂得爱护,及时抢救、发现、整理、归类,用博物馆、艺术馆和纪念馆的实物展出形式加以保护传承,用文字记载方式登记造册、记录在案,让历史述说现代[19],让今天追思昨天,让后代留下当代。
2.外源输血。近年来受“城市病”困扰,城市居民纷纷到乡村旅居,乡村旅游蓬勃发展。调查显示,2018年全国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接待人次近30亿,营业收入达8 000亿元[20]。乡村旅游是地方经济发展的助推器和城乡融合的润滑剂,也是改变乡村没落、复兴传统文化的重要抓手。传承乡土文化应坚持文旅融合观念,宜融则融、能融尽融、以文促旅、以旅彰文。
首先,保持乡土文化的原真性。乡村旅游是依托乡村资源来感受和体验乡土文化的旅游活动,亮点在于乡村有别于城市的差异性,即当地独特的田园风光和原真性的乡土文化。开发乡村旅游不能一味地追求经济利益,而应以优秀文化的弘扬与传播为核心;不能用城市旅游或工业建设的思维搞资本圈地、大拆大建,留下一堆“有形无神”的建筑空壳,更不能迎合游客需求搞模仿秀,用伪文化或劣质文化包装乡村,从而丢失了乡魂乡韵。号称“清明上河园”的成都龙潭水乡,因文化上的混乱和业态上的空白而缺少了鲜明主题和持久吸引力,现在沦为一座空城。
文化是旅游的灵魂,乡村旅游除了要有清新的自然环境做依托,更要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做支撑,提炼本地最具代表性和核心竞争力的文化精神,塑造旅游IP,将文化做足、做透、做活。以村庄聚落的原有布局为基底,以最少的人工干预和谐处理人与环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过营造原汁原味的乡村氛围来展现原真而鲜活的文化内涵和意境,重塑天人合一的慢生活环境。跨界融通、整合各类乡土文化要素,开发差异化、特色化的乡村旅游产品,实现资源到产品的变现、产品到产业的升级,吸引当地社区居民参与旅游事业,以旅游带动文化振兴,以文化振兴引领乡村振兴。
其次,保留地方特色差异。中国广袤的乡村资源为乡土文化提供了丰厚的土壤,当地民众的生产生活实践为乡村文化的内化和再造注入了各种营养,乡土文化因而带有显著的地域特征和族群印记。乡村旅游应立足本地实际,努力寻求和开发最具辨识度的文脉资源,以差异化定位引爆游客需求,设计不同品级的文化消费产品,强化游客的差异性文化体验,打造多元而富有个性的特色文化产品体系,提升文化品牌的影响力。
建筑是凝固的历史,见证着历史的变迁。黄龙溪古镇承载了2 100多年古蜀国文明,由于对传统文化的长期坚守和对建筑技艺的有序传承,古镇至今保留着“七街九巷”建筑格局,明清时期全木穿斗结构的杆栏式吊檐民居为古镇增添了古朴庄重、宁静醇和的韵味,“鸱吻、飞檐翘角、廊柱式”等众多川西特色建筑符号显示了浓郁的地方特色文化,为久居“石头森林”的现代都市人群注入了一股清流和暖意。
最后,创造与众不同的体验。旅游需求升级倒逼乡村文化产品迭代升级,只有沉浸式、异质化的旅游体验才能引发乡村游客广泛的情感共鸣,引爆他们探求文化渊源、了解当地传统文化的内在需求,最终促成旅游行为。乡村旅游应以其价值传播和发挥为出发点,以乡土教育为重要内容,活化利用传统文化资源,通过旅游和现代技术等手段营造特定的文化场域,让传统与时尚交融、古老与现代共生,在创新与创意中创造耳目一新、身临其境的非凡体验,再建村落文化共同体,传承延续优秀文化。
朱家林是沂蒙山一个日趋衰落的空心村,至今保留着原始的生产生活方式。2016年乡建时,古村积淀的古建、烹饪、制陶、印染等传统技艺成为开发的重要内容,连原住民也成了乡村生活体验的核心元素。个性化创意设计的民宿融入了老石匠的古建技艺,既保留了浓郁的乡土气息和历史记忆,又为古旧民宅植入了新的功能;村民祖传烧制的陶器变身为民宿餐桌上的盛器,学习陶艺与印染工艺的游客穿着本地蜡染的T恤在手工坊里向村内老人学习缝制虎头鞋……原生态的乡土生活经历强化了异质体验效果,增强了游客黏性。当地老百姓通过参与村落保护和旅游经营,得到了实际的获得感、幸福感和安全感。旅游为文化注入了活力,丰富了乡村文化内涵,激发了乡村发展活力,让乡村更美丽、村民生活更美好。文化如同味精和调色板,丰富和提升了乡村旅游盛宴,刺激着游客的味蕾并强化文化体验感知。通过文旅融合,朱家林在乡村与城市、文化与市场、传统与现代的对接中唤醒了失落乡野的沉睡文化,借由创意创新蜕变为极具时代气息和艺术韵味的生态文化村落,实现了再建村落文化共同体、传承延续优秀文化的目标。
顺应旅游需求升级需要,当前应着力转换旅游新动能,激活体量大、类型多、存世广的乡土文化资源,传承中华美德,弘扬传统文化,梳理、挖掘并激活沉睡文化以培育新的旅游消费点,不断满足民众对旅游文化的高品质需求,开发具有传统精神理念和现代审美观念的文创产品,优化旅游产品结构,丰富文化产品层次,拓展旅游文化消费空间,跨界整合、融通创新,培育具有本土特色和国际视野的新时代乡土文化。
四、结论
费孝通先生曾说:“泥土是乡人的生命。[21]”乡村是滋养中国文化生长的沃土,也是涵育乡风、民风、家风的摇篮。乡村文化是乡村独特的精神价值和审美创造,其传承与发展离不开文化与日常生活的融合,离不开有滋有味的乡土生活。时代更迭,人群聚散,社会转型,乡村文化日渐式微。复兴乡村文化既是当下所需,也是未来之计。
综上所述,本文认为:乡村文化振兴是一项关系国计民生的系统工程,利在长远,功在千秋,道阻且长,久久为功。
乡村文化振兴要广泛吸收社会各界力量共同参与文化保护与传承,尤其要重视当地民众的主体地位,把他们纳入保护范畴之内并满足其精神文化诉求。因为民众既是文化的创造者、拥有者,更是保护者和传承者,尊重民众就是尊重文化,保护民众就是在保护乡村文化。
复兴乡村文化首先要摸清家底儿,梳理挖掘各种文化资源,剔除陈规陋习,引导村民移风易俗,营造风清气正的乡村文化生态环境。引领具有饱满品味特征和生动气息的新乡村文化,提振农民的精气神,孕育积极健康、向上向善的农村好风尚,筑牢乡村振兴的文化根脉和文明根基[22],创造更贴近需求、更注重体验、更适应新时代的文化消费产品。
文旅融合是乡村文化振兴的有效路径之一。开发乡村旅游应在保护和利用中寻求平衡点,传承发展乡村文化脉络,内化提升农耕文明,在风貌塑造上留住形,在文化传承上铸造魂,在旅游演绎上推陈出新,创造与众不同的差异化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