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总目·礼类》考补十则

薛林浩

摘 要：本文对《四库全书总目·礼类》中的十则提要进行考补。主要进行两方面的工作，一为考辨提要失当处，一为补提要内容之所缺。

关键词：《四库全书总目》 经部 礼类提要 考补

《四库全书总目》（下简称《总目》）成于众手，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疏漏。今就阅读所见，对《礼类》中的十则提要进行考补。所谓“考”，即考辨提要内容失当之处;所谓“补”，即补充提要不完善之处。

一、周礼注疏四十二卷【内府藏本】

（一）郑樵《通志》引孙处之言曰：“周公居摄六年之后，书成归丰，而实未尝行。盖周公之为周礼，亦犹唐之显庆、开元礼，预为之以待他日之用，其实未尝行也。惟其未经行，故仅述大略，俟其临事而损益之。故建都之制不与《召诰》《洛诰》合，封国之制不与《武成》《孟子》合，设官之制不与《周官》合，九畿之制不与《禹贡》合”。云云。1

案，孙处之言，实非出自《通志》2。此段话最早记录于（托名）郑樵《六经奥论》卷六《周礼经》之《周礼辨》一篇（注：《六经奥论》一书，已有人证其成书于宋末，详见杨新勋《〈六经奥论〉作者与成书考辨》3）。

《六经奥论》称：“郑康成又以成王作《周官》在摄政三年，周公制礼在摄政六年，愈失矣。后来求其说而不得，或谓文王治岐之制，或谓成周理财之书，或谓战国阴谋之书，或谓汉儒附会之说，或谓末世渎乱不验之书。纷纭之说，无所折衷。予谓非圣人之智不及此。五等之爵，九畿之服，九州十二境，闽、蛮、夷貊，祭天祀地，朝觐会同之事，皆非文王时政所得及也。以是书而加文王，非爱文王者也。虽其书固详于理财，而其规画也似巧，而惠下也甚厚;其经入也若丰，而奉上也甚约。谓为理财之书，又非深知《周礼》者也。使战国有如是之法，则战国为三代矣！使汉儒有如是之学，尚或为汉儒乎？惟见其所传不一，故武帝视为末世渎乱不验之书，而不知好也。至后世孙处又独为之说曰：《周礼》之作，周公居摄六年之后，书成归丰，而实未尝行也。盖周公之为《周礼》，亦犹唐之显庆、开元礼也，唐人豫为之，以待他日之用，其实未尝行也。惟其未经行，故仅述大略，俟其临事而损益之。故建都之制，不与《召诰》《洛诰》合;封国之制，不与《武成》《孟子》合;设官之制，不与《周官》合;九畿之制，不与《禹贡》合。凡此皆豫为之，未经行也。”1

值得注意的是，《经义考》卷一百二十引用了《六经奥论》中“或谓文王治岐之制”至“凡此皆预为之未经行也”一段，并于整段话之前添加“郑樵曰《周礼》一书”一语2。或因馆臣误以朱氏所指为郑樵《通志》一书，故致此误。

（二）《南齐书》称文惠太子镇雍州，有盗发楚王冢，获竹简书，青丝编，简广数分，长二尺有奇。得十馀简，以示王僧虔。僧虔曰，是科斗书《考工记》。3

案，此处引用来源之《南齐书》，当为《南史》。《南齐书》卷二十一《文惠太子传》称：“时襄阳有盗发古冢者，相传云是楚王冢，大获宝物玉屐、玉屏风、竹简书、青丝编。简广数分，长二尺，皮节如新。盗以把火自照，后人有得十馀简，以示抚军王僧虔，僧虔云是科斗书《考工记》，《周官》所阙文也。”4而《南史》卷二十二称：“文惠太子镇雍州，有盗发古冢者，相传云是楚王冢，大获宝物：玉履、玉屏风、竹简书、青丝纶。简广数分，长二尺，皮节如新。有得十馀简以示僧虔，云是科斗书《考工记》，《周官》所阙文也。”5比较两段文字，容易发现，《南史》所录与提要内容相似度更高。

又，提要原句，疑抄自《经义考》卷一百二十九《周礼》之《冬官考工记》一条。朱文称“《南齐书》：文惠太子镇雍州，有盗发楚王冢，获竹简书、青丝编，简广数分，长二尺，有得十馀简，以示王僧虔。曰：是蝌蚪书《考工记》，《周官》所阙文也”6。据此，可以推测，此句话的致误路径为：朱氏先将《南史》记成《南齐书》，馆臣在引用时，未加考辨，便沿袭了朱氏之误。

二、周官新义（注：殿本作“周礼新义”）十六卷附考工记解二卷【永乐大典本】

今《永乐大典》阙《地官》《夏官》二卷，其说遂不可考。然所佚适属其瑕颣，则所存者益不必苛诋矣。安石本未解《考工記》，而《永乐大典》乃备载其说。据晁公武《读书志》，盖郑宗颜辑安石《字说》为之，以补其阙。今亦并录其解，备一家之书焉。7

案，晁公武《郡斋读书志》一书未有“郑宗颜辑安石《字说》为之”之语。检《四库全书考证》，于《周官新义·附卷上（考工记一）》条称：“《考工记》，案安石《新义》止解五官，不及《考工记》，其见于《永乐大典》者，乃郑宗颜缀辑《字说》以附于《考工记》，故其解多系字义而经义则未之及”;《周官新义·卷下（考工记二）》条称：“梓人为筍虡，义柷木为之中空焉。空，声之所生。原本‘空讹‘控，今改。车人为车。案，王氏原无《考工记解》，郑宗颜不过摘取《字说》之及于考工者，故车人以下多无解。”8亦无此论点出自晁氏《读书志》之记载。疑此七字衍。

三、周礼详解四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

宋末朱申作《句解》，盖从其例，究为一失。今姑仍旧本录之。内附载陆德明《释文》，而卷首以德明之名冠昭禹前。今考昭禹自序，末云“因《释文》而作”。或后人所增入，以德明时代在前，遂题诸昭禹上欤。今仍录其音释，而德明之名则附著于此，不复并列简端焉。1

案，《周礼详解》书前有《周礼详解原序》，末题“王昭禹光远序”，此即馆臣所指“昭禹自序”，此《序》中，未见“因《释文》而作”之语。此段文字，浙本、殿本《总目》文字大体相同（除殿本误将朱申之朝代“宋末”误作“元末”2一处相异）。文津阁本、文溯阁本所附《总目》均未见此段。文渊阁本《总目》亦与殿本同，而文渊阁本书前《提要》则称：“元末朱申作《句解》，盖从其例，究为一失。今姑仍旧本录之。内附载陆德明《释文》，而卷首以德明之名冠昭禹前。今考昭禹自序，末云‘因《释文》而作。则《释文》或后人所增入，又以德明时代在前，遂题诸昭禹上欤。今仍录其音释，而德明之名则附着于此，不复并列简端焉。”3又，《四库提要分纂稿》《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皆未载此书。

可以看出，凡对此句有记载之《总目》版本，全将此句判为“昭禹自序末云‘因《释文》而作”，这与我们所见事实不符。根据上下文义，《总目》内容改为“昭禹自序未云‘因《释文》而作”，或更妥当。修改后的文句应为：

宋末朱申作《句解》，盖从其例，究为一失。今姑仍旧本录之。内附载陆德明《释文》，而卷首以德明之名冠昭禹前。今考昭禹自序未云“因《释文》而作”。或后人所增入，以德明时代在前，遂题诸昭禹上欤。今仍录其音释而德明之名则附着于此，不复并列简端焉。

四、周礼复古编一卷【山东巡抚采进本】

宋俞庭椿撰。庭椿字寿翁，临川人。乾道八年进士。官古田令。4

案，此处有关俞庭椿官职之记载，不甚明晰。《续文献通考》《经义考》《天禄琳琅书目后编》中所记载庭椿之信息，与《总目》同。欲解决这一问题，惟能参考的，便是各级方志，现将各《志》中对庭椿的记载具列于下：

嘉靖《东乡县志》卷下：“俞庭椿，字寿翁，横山人。乾道八年进士，初授南安簿，再调怀安丞，两易古田令。”5

嘉靖《江西通志》卷之二十一：“俞庭椿，字寿翁，临川人。乾道进士，仕至古田令。”6

崇祯《抚州府志》卷之十六：“俞庭椿，字寿翁，临川人。宋乾道八年进士，仕终新淦令。”7

同治《东乡县志》卷十三之二：“俞庭椿，字寿翁，横山人。乾道八年进士，授泉州南安簿，再调福州怀安丞，两易古田令。”8

同治《临川县志》卷四十二下：“俞庭椿，字寿翁。乾道八年进士，授泉州南安簿，再调福州怀安丞，两易古田令。”9

光绪《抚州府志》：“俞庭椿，字寿翁，临川人。乾道八年进士，授泉州南安簿，再调福州怀安丞，两易古田令。”1

综合以上文献，易看出，俞庭椿所任官职，前后当有南安簿、怀安丞、古田令、新淦令等。《提要》中未全部列举。

五、礼经会元四卷【内府藏本】

（一）宋叶时撰。时字秀发，自号竹埜愚叟，钱塘人。淳熙十一年进士及第。2

案，有关叶时籍贯，史载多有出入。概言之，有二地：

一为钱塘县。《南宋馆阁续录》《续文献通考》《四库全书总目》《天禄琳琅书目后编》《郑堂读书记》《善本书室藏书志》等持此观点。

一为仁和县。《万姓统谱》、《宋诗纪事》、嘉靖《仁和县志》、嘉靖《嘉兴府图记》、万历《秀水县志》、万历《杭州府志》、崇祯《嘉兴县志》、雍正《浙江通志》、嘉庆《大清统一志》、嘉庆《嘉兴府志》、嘉庆《钱塘县志补》、光绪《嘉兴县志》、民国《杭州府志》等持此观点。

观察上述所列，我们可以发现，仁和县县志中有叶时为仁和县人之记载，而在钱塘县县志中，非但无其为钱塘县人之记载，反称其为仁和县人。又《杭州市志》载：梁龙德二年（922），钱江置县，与钱塘县同城设治。北宋太平興国四年（979），改钱江县为仁和县3，是时距南宋不远，或时人将“钱江”错记为“钱塘”，后代不经考辨，沿此之误。根据以上证据，笔者以为，叶时应为仁和县人。

（二）授奉国军节度推官，历官吏部尚书。理宗初以显谟阁学士出知建宁府。后以宝文阁学士提举崇福宫。卒谥文康。4

案，叶时官职，此处记载甚简略。据嘉靖《仁和县志》载：“叶文康时字秀发，仁和人。幼孤，力学。登淳熙进士及第，授秦国节度推官，两浙运使干办公事。知龙泉县，有美政懿行。历粮料院，迁太常簿、秘书郎。进疏当法祖宗苏民困，无专财赋。及擢监察御史，迁殿中侍御史，复转谏议大夫，权礼部尚书、吏部尚书，累升至显谟阁学士，进龙图阁学士、光禄大夫。致仕卒，赠开府仪同三司，爵南阳郡开国公，谥文康。”5另外，还应注意到的一点是，有关叶时的官职，史载多称其以龙图阁学士终，惟《续文献通考》称：“时字秀发，自号竹埜愚叟，钱塘人。淳熙中进士及第，累官吏部尚书、宝文阁学士提举崇福宫。卒谥文康。”6

六、太平经国之书十一卷【内府藏本】

（一）宋郑伯谦撰。伯谦字节卿，永嘉人。官修职郎，衢州府学教授。7

案，郑伯谦之官职，《总目》未全部列举。据光绪《永嘉县志》载：“伯谦字节卿，登绍熙庚戌进士第。历修职郎、衢州教授，累知临江军，召为大理寺丞，差知常德府提举，常德澧、辰、沅、靖兵马。”8

（二）王与之《周礼订义》，首列宋代说《周礼》者四十五家，伯谦为第三十一，居黄度、项安世之间。盖宁宗、理宗时人。9

案，王与之《周礼订义》一书于“序目”部分列有“编类姓氏世次”，凡五十一家。其中，汉代四家（杜子春、郑兴、郑众、郑玄），唐代二家（贾公彦、崔灵恩），国朝（宋代）四十五家，各家大致以时间先后编次1。郑伯谦居黄度、项安世之间，这一点，馆臣所论无误。但是，经检相关书籍，黄度生卒年为1138至12132，即宋高宗、宋孝宗、宋光宗、宋宁宗统治时期;而项安世则卒于嘉定元年（1208）3，所对应为宋宁宗统治时期。宁宗在位时间为1195至1224年，理宗在位时间为1225至1264年。王与之置于黄度、项安世二人之间，惟可推测的是，与之为宁宗时人，其是否为理宗时人，则未可以此推论。

（三）其书为目三十，曰教化、奉天、省官、内治、官吏、宰相、官民、官刑、揽权、养民、税赋、节财、保治、考课、宾祭、相体、内外、官制、臣职、官民、宫卫、奉养、祭享、爱物、医官、盐酒、理财、内帑、会计、内治。其中内外一门、会计一门，又各分为上下篇，凡论三十二篇。4

案，“祭享”一门，明刻本、清刻通志堂经解本皆作“祭飨”，惟《文渊阁四库全书》本5及《总目》作“祭享”。

七、周官总义三十卷【永乐大典本】

宋易祓撰。祓有《周易总义》，已著录。是书陈振孙《书录解题》不载。惟赵希弁《读书附志》著录，称许仪为之序，刻于衡阳。今衡阳本世已无传。6

案，赵希弁《读书附志》于“经解类”著录是书，题“《周礼总义》三十卷”7，非称“《周官总义》”，提要未言及此处差异。

八、周礼订义八十卷【内府藏本】

淳祐二年六月，行在秘书省准敕访求书籍，牒温州宣取是编。知温州赵汝腾奏进，特补一官，授宾州文学。后终于通判泗州。此本省牒、州状、都司看详及敕旨均录载卷首，盖犹宋本之旧。前有真德秀序，作于绍定五年壬辰，下距进书时十年。又有赵汝腾后序，作于嘉熙元年丁酉，下距进书时六年。故汝腾奏称素识其人。8

案，提要中“赵汝腾后序，作于嘉熙元年丁酉，下距进书时六年”一句，时间表述有误。据前文，是书于淳祐二年（1242）六月由赵汝腾奏进，赵序作于嘉熙元年（1237），其时距进书时应为五年。即此句应改为：“赵汝腾后序，作于嘉熙元年丁酉，下距进书时五年。”

九、鬳斋考工记解二卷【江苏巡抚采进本】

宋林希逸撰。希逸字肃翁，福清人。端平二年进士。景定间官司农少卿，终中书舍人。9

案，补林氏所任官职。《两宋名贤小集》载：“林希逸，字肅翁，号鬳斋，又号竹溪，福清人。绍定间进士第四人。初为平海军节度推官，淳祐中迁秘书正字，景定间擢司农少卿，历中书舍人、直宝谟阁。”1 0

十、经礼补逸九卷【两淮马裕家藏本】

（一）克宽字德辅，祁门人，泰定丙寅举于乡，元亡不仕。明初征修《元史》，以老疾辞归。洪武五年卒于家。事迹具《明史·儒林传》。1

案，《明史·列传第一百七十·儒林一》载汪克宽事迹称：“（汪克宽）洪武初，聘至京师，同修《元史》。书成，将授官，固辞老疾。赐银币，给驿还。五年冬卒，年六十有九。”2即，克宽亦曾参与纂修《元史》，唯在书成之后、授官之时辞归。《总目》所言，与之相左。

（二）程敏政《篁墩集》有书是书后曰：环谷汪先生，著书凡十馀种。先生既殁，悉被一人窃去，攘为己书。《经礼补逸》一编，尤号精确，乃百计购得之。3

案，程敏政《篁墩集》卷三十九《书经礼补逸后》称：“《经礼补逸》一编，尤号精确，不可得见。可见者，侍郎曾公之序尔。予族孙恕保每语及之，恒切愤悼，思尽复其书之亡者，未能也。其子儒学生启从予游，知予之惓惓于是，乃百计购得之。”4则《经礼补逸》一书非敏政所购，乃其族孙恕保之子启所购。

十一、结语

《总目》一书问世后，即有人对其进行考辨与补正，前人的经验与成果，对我们开展工作颇有借鉴价值。但是也要看到其中的不足。在对提要的考订上，受制于客观条件的限制，前人较少能对某些细节问题进行深入探究。举例来讲，上文所考《周礼注疏》中“郑樵《通志》引孙处之言曰”一条错误，魏小虎《四库全书总目汇订》中即指出：“此条实出自《六经奥论》，作《通志》误。”5但并未进一步阐明其致误原因。而通过分析，我们可以明确，此条错误实为馆臣随意改动《经义考》文字所致。

现今我们的研究条件远胜于前代学者。以“中国基本古籍库”为代表的电子资源，“解决了几千年来中国典籍无法大批量、高速度检索的困难，使中国古典学术研究真正步入了现代化的快车道”6。在这种背景下，我们对《总目》中的诸篇提要进行考辨，不应流于仅仅考察其错误之处，而应在此基础上，对提要内容进行还原研究，寻检并判断其正确的史料来源，以帮助我们对《总目》中的各篇提要进行更深层次的梳理。

（“四库学研究”栏目主持：西南大学文学院何宗美教授 栏目组稿：四川外国语大学中文系张晓芝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