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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平民化到贵族化:近代早期英国大学学生社会出身的转变

2020-06-08

关键词:剑桥大学牛津大学子弟

孙 碧

(华南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510631)

在国内大学史研究中, 学者们归纳了大学在由中世纪向近代早期的过渡中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如大学自有建筑的出现、国际性逐渐丧失、教会对大学影响的减弱、 世俗力量对大学的干预增强、管理体制和课程结构的巨大变化等。但鲜有研究关注在此过程中学生群体发生的缓慢但显著的变化。

然而,学生作为高等教育机构中的重要群体,能够真实地反映不同时期高等教育机构所发生的根本性变革以及高等教育机构与社会其它系统之间密切而复杂的互动关系。 学生群体的社会出身分布更是体现特定时期高等教育社会功能的重要指标之一。 本文试图以近代早期的英国大学为例探讨中世纪大学向近代大学的转变过程中学生群体所发生的转变, 并且解释其变革的内在原因及其产生的影响。

一、 中世纪的英国大学:“出身卑微的人聚集的地方”

不少现有的史料和已有研究证明, 在中世纪大学特别是英国的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中, 大多数学生并非出身显贵, 而是来自社会中下层的平民阶层。 英国著名的大学史专家拉什达尔(Hastings Rashdall)认为,中世纪大学招收学生的范围很广,包括各个社会阶层的适龄人员,其中绝大多数学生来自社会中产阶层, 也有许多学生生活在赤贫中。[1]美国的中世纪史专家哈斯金斯(Charles Haskins)对中世纪大学的学生手册、学生信件和学生诗歌进行了分析, 发现抱怨基本生活费用入不敷出和要钱是学生通信中的主要内容。学生诗歌中好学生的典型就是生活贫困和学习刻苦的学生。[2](P48-58)雅克·韦尔热(Jacques Verger)在对中世纪大学的研究中也认为, 大量例证证明大学向社会各个阶层开放, 贫困学生在大学中大量存在的现象。[3](P138)英国学者阿兰·科班对中世纪的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研究也确认中世纪的英国大学具有较强的平民化色彩, 大多数学生出身小乡绅、商人、手工业者、政府雇员、律师、中学校长、医生、乡村官员,以及管家、法警、隶农头之类的庄园管理者。[4](P337)

定量统计研究也说明了当时学生的社会出身状况。 据利特尔(G.F.Lytle)对1380 年至1500 年间牛津大学的新学院(New College)937 位学生的社会出身进行的定量统计表明,61.4%的学生来自乡村的小佃户家庭, 只有21.7%来自城市中的中产和上层阶层, 也只有12.5%的学生来自绅士阶层。 在出身小佃户家庭的学生中,有45%的学生需要依靠租种学院维持学费开支。[5]此外,阿斯顿(T.H.Aston)、邓肯(G.D.Duncan)和埃文斯(T.A.H.Evans) 等人对1500 年之前在牛津和剑桥学习过的两万余名学生的大致信息进行统计之后也认为,大多数学生出身社会中下层。[6]

多种资助制度和渠道的建立保证了平民阶层的学生得以进入大学。首先,英国大学中生活和学习费用相对不高, 这是导致大量平民子弟得以进入大学的经济原因。 不同国家和地区进入大学所需开支不同。一般而言,神圣罗马帝国和英国大学最低。[7]在英国的牛津大学,自13 世纪后期至15 世纪末, 一位大学生每年最低限度的花费在2镑至2 镑14 先令之间。在13 世纪的牛津大学,每位大学生每年花费的下限在2 至2.5 镑之间。 至中世纪末期,大学生最低花费额度有所增长,但绝大部分大学生的年度最低花费通常在2 镑10 先令左右。[8](P312)社会中下层的平民家庭也是可以承担这样的开支。 此外,大学在收费方面也遵循“贫富有别” 的原则, 向穷学生进行了倾斜, 使得学校既能收取到尽可能多的费用, 又不使穷学生失学。[7]

其次, 贫困的学生可以从学校获得允许乞讨的资格证书,通过化缘和行乞来获得学费收入。[9]在中世纪时代, 托钵行乞的修士是受人尊敬的群体,学者行乞也是从教士化缘权利中发展而来的。一些学院纷纷建立, 其建立之初的主要目的便是为了招收贫穷而优秀的学生, 并且为一部分生活困难的学生提供食宿。 这类学院的典型代表如牛津大学的巴列尔学院和莫德林学院、全灵魂学院、剑桥大学的国王学院和女王学院等。[4]

再次, 一些学生还可以从上层教会人士那里得到资助,获得进入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用。王室和主教也时常会向大学提供捐赠, 专门用于资助贫困学生学习。 1290 年,爱德华一世的妻子埃莉诺王后立下遗嘱, 将其一部分财产用于资助剑桥大学的贫困学生;卡特伯雷大主教罗伯特·温切尔在1294 年至1313 年间也资助多位贫困学生进入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学习;1500 年卡特伯雷的莫顿大主教将其遗产的128 磅设为助学金,在20 年间至少资助了30 位贫困学生。[10]

大多数学生选择在大学中学习神学和教会法,[11]在毕业之后成为神职人员,为教会服务。 对大学学院从1380 年至1520 年之间的学生的职业生涯进行统计发现,除有44%的人身份不明或者较早死亡之外, 教会职位具有压倒性优势。 其中46%的学生进入教会任职,只有5.5%的学生从事世俗职业。 1451 年至1500 年间,除42.5%的学生信息缺失之外,39%的学生成为教区牧师, 超过5%的教士进入教会法庭和管理层, 另外2.5%则身兼教士、 世俗官员和法官职位,7.5%从事其它神职工作,只有2.5%的人从事世俗工作。[4]对平民学生而言,通过接受大学教育,进入教会成为神职人员, 是实现自身社会地位向上流动的较为现实选择。 因此,1549 年英国学者和牧师威廉·托马斯将大学描述为“出身卑微的人聚集的地方,学习赖以为生的知识的地方。 ”[12]

二、 中世纪的贵族阶层:“宁可被绞死也不学习识字”

在中世纪的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对平民阶层子弟敞开大门的同时, 贵族阶层的子弟对进入大学学习几乎没有任何兴趣。 英国中世纪的贵族家族大多是军事贵族, 其权威和声望大多建立在军事实力的基础之上。[13](P58)贵族阶层子弟教育的目的是培养骑士精神和做骑士的技艺。[14](P90)这种教育主要在家庭中进行, 重视礼仪和军事技能的培养,但却忽视文化知识的传授。中世纪的贵族阶层对文化教育并不热心,甚至持鄙视态度。

直到16 世纪中叶之前,大多数英国贵族事实上目不识丁,也没有多少人很好地利用书籍。[15](P132)16 世纪早期英国的一位贵族甚至这样说:“我宁愿我的儿子被绞死也不要学习识字。 因为成为一个绅士的儿子,应该能吹好号角,能够熟练而优雅地狩猎,能够训练好自己的猎鹰。学习字母的事情应该留给乡巴佬的孩子们。”通过对现存的信件的分析, 可以看出大多数贵族和乡绅都不能书写。他们口述要处理的问题, 由书记员完成记述。 直至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 还有一些在枢密院供职的贵族不会在官方文件上签署自己的名字。1536 年,一位名叫拉尔夫厄尔的乡绅通过申明他除了自己的名字外不会写任何字驳倒了对他的指控。[16]15 世纪英国外交官埃蒙德·达德利也在抱怨“在所有的基督教王国中,英国贵族的教育和文化水平是最为糟糕的”。 在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中,也反映了14 世纪时英国的骑士和乡绅文化素质较低的现状。在当时的诸多的文学作品中,贵族都是粗俗的武夫形象。[17]

这些政治和军事上有势力的世俗贵族, 无需拥有大学教育背景。 对他们而言, 上大学既不是他们理所当然的事情,也绝不是必要的。 16 世纪早期的英国散文家罗杰·阿斯克姆在《论教师》中感慨, 在大学中几乎看不到贵族和绅士子弟的身影。[18]据历史学家乔尔·罗森塔尔(Joel Rosenthal)统计,从1307 年至1487 年的170 年间,总计只有88 名贵族家庭出身的学生进入大学学习。 这88名学生来自42 个贵族家庭, 其中69 人进入牛津大学,19 人进入剑桥大学。[19]这88 名学生都并非家中的长子,由于长子继承制的原因,他们无法获得家族财产和身份地位。 因此通过进入大学学习专业知识, 成为职业阶层是其可能的现实选择之一。因此他们大多最终取得了学位,甚至有的学生不止获得了一个学位。在这88 人中,有32 人获得法学学位,31 人进入教会。 据拉什达尔估算,中世纪的英国大学的学生规模大致在400-700 人之间,每年入学人数不低于100 人。[1]而170 年之间只有区区88 人入学,由此可见贵族学生数量之少和比例之低。罗森塔尔也认为,贵族学生并没有给大学带来实质性的改变, 大学也没有对贵族阶层的生活方式的改变带来影响。

三、人文主义思潮、社会权力变迁和大学变革:贵族阶层子弟涌入大学

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学生主要来自平民阶层, 上流社会的贵族阶层几乎不入大学的状况在16 世纪中期之后开始发展变化。 16 世纪20 年代之后, 借助留学生、 传教士和出使官员等多种途径, 意大利的人文主义的思潮特别是新柏拉图主义源源不断地输入英国。[20]以威廉﹒卡克斯顿出版公司为代表的英国的书籍商们在继续出版中世纪时代流行的骑士文学作品之外, 也开始出版一些人文主义者的著作。 英国各个图书馆也增加了相当数量的人文主义著作的手稿。 人文主义的著作在都铎时代被广泛阅读。[21]

英国的人文主义思潮不仅提倡古代典籍的整理,更宣传了新的政治和社会观念,这些观念逐渐被英国贵族阶层所接受, 也深刻影响了他们的教育观念。[22]例如,卡斯蒂利奥的《廷臣论》于1563年被翻译为英文之后, 受到英国上流社会的广泛欢迎。[22]其作品中所体现的理想的廷臣形象不是只粗通文墨的骑士, 而必是一名向君主提供建议的政治参与者。他必须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足够的文学知识以便能在君主和其他大臣面前发表具有说服力的言辞。此外,理想的廷臣必须具有优雅的风度,有谦逊、勇敢、谨慎、忠诚的美德。托马斯·埃利奥特(Thomas Eloyt)受伊拉斯莫的《基督教王子的教育》的启发而写成的《行政官之书》(The Book of the Governor)是另一本广为流传的著作,书中详细讲述了如何通过学习古代典籍造就青年绅士,使他们成为服务于民族国家的栋梁。 此外,还有威廉·格罗辛(William Grocyn)、 约翰·科利特(John Colet)、托马斯·林纳克(Thomas Linacre)等人的著作在英国的上流社会中广泛流行。 人文主义者们普遍呼吁贵族阶层接受人文主义教育, 通过教育提高德行和智慧, 同时获得管理国家的技能。[23](P72)

在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下, 贵族和绅士阶层的观念开始发生变化。 从16 世纪后期开始,获得贵族和绅士身份的人不仅要有高贵的出身, 而且也要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具有良好的德行和为国家服务的技能。[16]伊丽莎白时期的政治家托马斯·史密斯爵士在《英格兰国家》将他自己所处时代的英国社会分成四个相似的等级,并明确提出“对于在大学学习的人,那些宣称有丰富科学知识的人”被称为绅士。 1660 年一位无名作者在《绅士的天职》中归纳绅士应该具备的五大品质:财富、权力、良好的教育、受人尊敬有名望、生活悠闲。[24]接受过大学教育已经是一个年轻贵族和绅士的必须经历。[25]教育已经被视为是实现身份获得和社会流动的重要途径,它与土地一样,成为权力和权威的来源。[26]

除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之外,维护自身地位和保持等级社会的秩序的需要是贵族阶层改变对文化教育态度的另一原因。 近代早期随着英国民族国家的不断发展和官僚机构的膨胀, 政府需要大量熟知法律、 语言和数学, 掌握修辞技巧的官员。 在16 世纪早期, 以托马西·沃尔西(Thomas Wolsey) 为代表的一批出身底下的人通过接受教育逐渐占据了政治和管理的高级职位。 这场革命引起了世袭贵族和出身较低的世俗集团人士之间关于权力的斗争。[16]

在斗争中,贵族阶层普遍意识到,之前所接受的军事和礼仪教育显然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变革的需要。 一些贵族和王室表达了对贵族阶层因未受到良好的教育而可能丧失统治地位、 丧失集团优势的担心。莱斯特伯爵达德利在其著作中警告“由于无知和缺乏教育, 穷人和出身卑微的平民的弟子有可能占据本该由贵族子弟们拥有的权利和地位。 ”索尔兹伯里伯爵罗伯特·西塞尔和国王亨利八世都表达了类似的抱怨和担心。[22]一位贵族在其编写的本家族的编年史中写道: 学习是贵族的必需品,忽视学习或提前放弃它,就意味着贵族家族的衰落。[17]

面对权力和地位可能被中下层集团攫取的压力和恐慌, 贵族阶层对其子弟的文化教育的观念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切斯特菲尔德伯爵菲利普·斯坦诺普在《给儿子的信》中指出,如果他的儿子“菲利普想要进入政界, 首先他就得研究统治阶级的背景、道德观念、礼仪、目标和手段;他要研读最好的文学作品以得到优秀的文笔风格, 而这也是领导艺术的一部分;他也该兼习音乐、艺术,但上帝不准让他具有成为作家或音乐家的雄心; 他要细心攻读欧洲现代史、 各国国君和阁员、 法律和宪法、财政和外交。 ”[15]

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人文主义色彩逐渐浓厚是吸引贵族和绅士阶层进入大学的另一动力。15 世纪末,以科利特、格罗辛、林纳克为代表的一批游学意大利的学者率先在牛津大学中讲授人文主义知识。 16 世纪早期,剑桥大学首先设立希腊语教授讲座席位, 聘请著名的人文主义者伊拉斯莫来英国担任此教职。 以剑桥的圣约翰学院(1511 年)、 牛津大学的考波斯·克里斯蒂学院(1517 年)和红衣主教学院(1525 年)等为古典语言和人文学提供发展阵地的新学院也陆续建立。 在宗教改革之后,为了肃清天主教的遗留影响,强化国王对大学的至尊权威和将大学纳入为国家政治服务的需要, 王室也成为推动大学人文主义化的重要势力。 亨利八世授权克伦威尔起草的大学指令规定每一所学院都要出资维持希腊语和拉丁语两个公共讲座。 1540 年,亨利八世又下令新建成的威斯敏斯特主教辖区出资维持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神学、希腊语、希伯来语、医学和法学5 个钦定教授职位。[27]亨利八世制定的教学大纲规定禁止一些经院哲学家的著作, 抛弃了经院哲学繁琐的方法和晦涩的注释, 而采用哲学上的推理方法,培养学生将来在政界、法律界、宗教界辩论和演讲的能力。[28](P37)人文主义色彩逐渐浓厚的大学获得了贵族和乡绅的青睐。

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各个学院的招生对象和策略的变化是促使贵族和绅士阶层子弟大量入学的另一个重要原因。 从15 世纪末开始,各个学院开始招收本科生。随着寄宿舍(hall)的逐渐减少和完全消失,学院已经成为本科生的集合地。[29](P14)由于学院规模的不断扩大, 单凭学院的捐赠和地租收入已无法维持其正常运转, 学院大量招收自费本科生(commoner),借助自费生缴纳的食宿费和听课费来缓解学院经费不足的困难。 莫德林学院在1480 年的规章中规定学院可以招收贵族子弟或富有人家的孩子作为自费生在学院接受导师的指导。 这一做法后来被普遍效仿, 从而确立了16 世纪英格兰学院的基本模式。 16 世纪中期之后, 贵族和绅士阶层子弟能够以自费生的身份进入大学之中。[30]

在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之下,从16 世纪中期开始, 越来越多的贵族和绅士子弟开始大量进入大学之中,逐渐成为学生中的主要群体。 1570 年代每年大约有10 名勋爵、男爵和骑士之子进入大学, 这一数字在1590 年代已经达到20 人,1630年代已经达到45 人左右。[25]1560 至1570 年间有不到1000 名绅士家庭子弟出身的学生进入牛津大学, 而在1630 年至1639 年间这一数字达到了1703。[31]据估计,1575-1579 年间,39%的牛津大学注册学生出身于士绅及以上家庭, 这一比例到1580-1589 年则上升到了41%,1590-1599 年更高达50%。[25]历史学者克斯特(J.H.Hexter)对文艺复兴时代的英国贵族的教育状况进行的研究也指出,15 世纪后半期贵族阶层的子弟大量涌入公学和大学之中。在1603 年贵族和绅士子弟的入学人数超过平民子弟,其比例达到6:5。[17]柯蒂斯对剑桥大学凯厄斯学院的学生情况的统计表明,1580年至1589 年间有99 位贵族和绅士子弟进入该学院;1600 年至1609 年间达到了116 人;1620 至1629 年间更是达到了162 人。[23]罗斯玛丽·奥黛(Rosemary O'Day) 统计了1640 年剑桥大学四所学院的学生社会出身的比例构成。[26](参见表1)

表1 1640 年剑桥大学4 年学院学生社会出身的比例

麦克莫妮卡统计了1580 年至1605 年间多所牛津大学的学院中学生的家庭背景, 其中各学院中贵族和绅士家庭子弟的比例分别如下(参见表2):[30]

表2 1580-1605 年牛津大学4 所学院学生中贵族和绅士家庭子弟的比例

从表2 中可以看出, 尽管各个学院学生的社会出身构成有所差异,但就总体而言,各个学院中出身绅士阶层的学生数量已经逐渐超过了贫民学生,成为学院中最重要的学生群体。

英国上流社会成员的平均初婚年龄不断上升的现象也反映了越来越多的贵族和绅士子弟进入大学的趋势。劳伦斯·斯通对英国家庭和婚姻历史的研究表明, 英国乡下的大地主阶级继承人的初婚平均年龄在16 世纪初是21 岁,16 世纪末是22岁,17 世纪上升到24 至26 岁。 初婚年龄不断上升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越来越多的大地主阶层子弟开始接受高等教育。[32](P27)

贵族和绅士阶层在离开大学之后很少从事神职人员工作,而以世俗职业为主。 1570 年至1636年间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410 名毕业生中, 有超过60%的学生从事世俗职业。 不少学生返回原来的家庭成为贵族和绅士, 也有一部分学生为皇室服务。[23]对1590 年至1640 年间以自费生身份进入剑桥大学的伊曼纽尔学院、圣约翰学院、国王学院和基督学院的学生的毕业去向进行分析发现,63.6%的自费生没有从事任何职业, 而是返回乡村成为绅士或贵族。 1642 年,在威斯特敏斯特等郡, 出任国家公职的人都是已经接受学校教育的贵族。 在北安普敦郡,1607~1619 年间任职的19名代理军政官都上过大学。 英国国会议员中接收过大学教育的成员也在不断增多(参见表3)。[31]

表3 英国国会议员接受大学教情况

四、学费上涨、资助消失和就业空间的挤压:平民子弟在大学中的减少

16 世纪末之前,在贵族子弟不断涌入大学的同时, 来自平民家庭的学生能够以减费生(Sizar)和工读生(servitor)的身份继续进入大学学习,其数量并未明显减少, 甚至由于教育革命浪潮的兴起,来自平民阶层的学生数量还有所增加。[31]但在17 世纪之后,平民学生所占的比例则呈现不断下降和减少的趋势(参见表4)。

表4 牛津大学学生出身平民家庭的学生比例

在剑桥大学凯厄斯学院中, 平民学生也在不断地减少[25](参见表5)。

表5 剑桥大学凯厄学院平民学生所占比例

造成平民阶层子弟逐渐在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中减少的首要原因是接受大学教育所需的费用持续上涨。随着大学管辖权向王室转移,教会对大学的经济资助减少,教育费用主要由家庭承担。16世纪末17 世纪初, 大学学费每年为30 至40 镑,1720 年上升到50 镑,1750 年则高达80 至100镑。 学费开支的上涨速度远超普通平民的收入增长水平,普通家庭已经很难承担起这样一笔费用。[23]

在大学学费不断上涨的同时, 平民学生享有的资助制度和渠道却在不断减少。 托钵修士在近代早期已经基本消失, 中世纪的行乞的观念已经改变,学者行乞制度也不再流行。16 世纪之后,王室、主教和贵族捐赠设立的奖学金也几乎消失,平民学生也渐渐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支持。 原来为平民学生设立的奖学金也开始逐渐被贵族和富家子弟所垄断。17 世纪只有不到四分之一的平民子弟获得奖学金。1615 年至1639 年间,沃德姆学院的47 位奖学金获得者中, 有15 人是贵族和绅士子弟。1622-1624 年圣加伊乌斯学院的29 名奖学金获得者中,15 人出身贵族和绅士家庭。1586 年,威廉·哈里斯《英国纪行》对英国大学描述说:这些奖学金是学院的创建者们为贫困学生而设的, 而现在贫困学生则几乎不能从中受益, 因为它们大多为富家子弟占据。在现在的时代,依靠奖学金进入大学的贫苦学生越来越少了。[26]

牧师的子弟也是进一步将平民子弟挤出大学的力量之一。在英国宗教改革之前,牧师必须保持独身, 因而没有子嗣。 经过漫长的争论和斗争之后,1563 年的《三十九条信纲》最终确认了牧师结婚的合法性。 自此之后,牧师之子陆续涌入大学,人数持续增多。1577 年牧师的子弟占所有入学学生总数的3%;1600 年牧师的子弟所占比例已经达到5%,1637 年达到15%,1661 年已经达到21%。[33]大多数的牧师之子在毕业之后子承父业,进入教会成为神职人员。 这进一步挤压了平民子弟的就业空间, 也降低了平民子弟通过接收大学教育实现社会阶层向上流动的可能性, 大学对平民阶层的吸引力也因此下降。

五、结语

传统观点认为, 英国的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是具有极强的精英和贵族气质的大学, 因而也是与大众社会隔绝的“象牙塔”。然而,本文通过研究表明, 牛津和剑桥两所大学自创建后的数个世纪中,并非是贵族子弟聚集的机构,其学生群体主要来自社会平民阶层。 平民阶层子弟通过在大学中学习神学、医学和法学等专业知识,以此实现社会阶层地位的向上流动。 直至16 世纪晚期开始,由于文艺复兴人文主义思潮的输入, 宗教改革后大学国家化以及社会资助的减少等多重因素的作用,英国贵族阶层子弟才开始大量涌入大学,并且将之前占据学生群体的主要部分的平民子弟挤出大学。 大学因此不再是中世纪时期平民阶层子弟聚集, 通过在大学中接受神学和专业教育实现自身社会地位提升的场所, 而成为社会上层的贵族和绅士阶层子弟学习自由学科以此实现身份获得的重要途径以及维护自身社会优势地位的机构。英国大学在社会中的功能和地位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也因此奠定了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之后的保守和精英特质, 深刻地影响了两所大学之后的发展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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