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哩哔哩网的传播规律研究——以豫章书院事件为例

姜清波， 孙天怡

(暨南大学 人文学院，广东 珠海 519070)

0 引 言

豫章书院事件是最近发生的众多热点事件之一，因其涉及家庭、教育、问题少年、执法和除恶等多方元素而迅速牵动了社会舆论的神经，得到了大众的普遍关注。豫章书院事件并不是最近才发生的，早在2017年10月底，一篇《中国到底有多少个杨永信》的文章被疯狂转发，它的“恐怖教育方式引发了舆论的批评和愤怒”[1]，受害人、志愿者、网友和各方媒体纷纷声援，最终豫章书院终止办学，注销办学资质，渐渐淡出了舆论视野。2019年10月，知名网络博主“温柔JUNZ”(昵称，同时也是2017最初曝光者)再次发表了题为《因为曝光豫章书院，我朋友被报复到自杀》的文章，豫章书院再度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之后该曝光者又发文称自己受到了死亡威胁，一些志愿者也纷纷站出来指证，豫章书院迅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事发后不久，各大平台上关于豫章书院事件的热度一降再降，以新浪微博为例，事件发生一周内，关于豫章书院的热搜全部在短时间内被撤出榜单，话题被禁止，相关讨论最终陷入停滞。然而，哔哩哔哩弹幕网却异军突起，关键词“豫章书院”持续出现在其热搜榜上达一周多，并且多次出现在用户首页推荐内容。哔哩哔哩弹幕网成立至今已有十年历史，早期以二次元内容为主，以其独特的社区文化、弹幕特色和用户生产内容的运营模式而备受瞩目，在竞争激烈的视频网站行业屹立不倒。

拥有复杂社会学要素和舆论影响力的豫章书院事件无疑是一个值得研究的传播学话题，同时，哔哩哔哩弹幕网关于该事件与众不同的传播现象也值得深入剖析。目前关于豫章书院事件的研究文献较少，且大多集中于法学研究，以探讨当事人行为的法律界定为主。作为近年来异军突起的一家视频网站，国内针对哔哩哔哩弹幕网的研究已初具规模，研究范围十分广泛，人文、商业、法律等均有涉及，网站上的传播学现象已开始引起学界关注，其中，作为B站代表元素的弹幕文化最受瞩目。学界普遍认为，哔哩哔哩弹幕网具有许多其他视频网站不具备的要素，例如，泛二次元文化社区的定位，答题制会员制度的设立等，因此，该网站的传播别具一格。

1 豫章书院事件整体传播数据统计结果

1.1 全网总体传播辐射情况

图1 豫章书院事件百度统计数据情况概览

基于百度指数数据平台的统计结果，可以得出豫章书院事件从2017年首次爆发至今的舆情热度走向。很明显，在2017年和2019年，与曝光之间一致，对应出现了两次热度高峰。图1显示出，豫章书院事件传播很符合当下网络事件的传播规律：在事件发生瞬间激起无限的水花，又很快销声匿迹。但是也必须注意到，事件所引发的关注是很强烈的。在人群构成上，关注豫章书院事件以年轻人为主，男性略多于女性。

1.2 哔哩哔哩弹幕网相关视频发布情况的不完全统计

利用爬虫软件，对哔哩哔哩弹幕网上关于豫章书院事件的内容进行了抓取。哔哩哔哩弹幕网的主打产品以视频为主，因此，本次抓取选择了视频分区，并未涉及其他版块。分别依据“综合”和“视频发布时间”两种排序方式进行抓取，因为网站的搜索限制(上限显示1000条内容)，两轮抓取共计产生2000个样本，排除掉重复样本、视频时长小于10秒和蹭热度(即含有豫章书院事件标签但并无实质性关联内容)的低价值样本后，共计产生有效样本980例，时间跨度涵盖2017-11-01至2019-12-15，共计两年零四十六天。

图2 哔哩哔哩弹幕网相关视频发布量统计(2019.12.15止)

图2统计了980份有效样本的视频发布时间：左图以年月为计，展示了相关视频发布的集中性与事件爆发点的契合度，即2019年11月的集中大规模发布。右图从具体时刻入手，每4h为一段，考察了视频发布者的时机选择与哔哩哔哩弹幕网用户特点与内容特色之间的关系。即使是深夜凌晨，依旧有不少视频发布，这也对应了年轻人喜欢熬夜玩手机的特点。哔哩哔哩弹幕网up主发布的视频多以短视频为主，因此，可以利用碎片化时间浏览，在饭点、午后、下班后均是视频上传高峰。

哔哩哔哩弹幕网对于用户生产内容有一套成熟的奖励机制，即设置各种活动鼓励用户创作。图3呈现了980个视频参与活动的情况。

图3 投稿视频参与官方活动情况

图3说明了980份有效样本中，活动作品的数量(304个)和参与的活动类型(3类)。活动作品是指参与了哔哩哔哩弹幕网官方发起的视频主题征集活动的作品。这些活动旨在激励创作，网站较火爆的活动主题有打卡挑战和bilibili新星计划等，在豫章书院事件上，也是这两个主题参与最多。

标题往往反映出视频的核心内容。在全部视频样本的标题文本中，除去“豫章书院”本身，还有一些关键词存在多次出现的现象，可以看作高频词汇。这些词汇或可反映大众的态度和关注点。其中，吴军豹(无菌包为其谐音)和温柔是事件相关人物的姓名。表1详细列出了标题关键词的内容和频次。

表1 视频标题关键词前五名一览表(除“豫章书院”)

除去视频内容，视频发布者的信息也同样值得关注。图4反映了980份有效样本中可以提取到的发布者的信息。

图 4 视频发布者相关信息数据

其中，粉丝数可以直观反映发布者的人气值，这项指标可以考察意见领袖的数量及作用。总投稿数可以区分新人与老手，针对豫章书院事件的投稿数可以考察话题参与者来源的广泛性与每个人的参与程度。性别比例显示男性发布者多于女性，这与百度全网数据情况也是相符合的。

1.3 哔哩哔哩弹幕网视频评论区舆论情绪倾向

视频《当事人告诉你豫章书院事件的完整始末！》是b站关于豫章书院事件综合热度最高的视频，全站日播放量排名最高达第一名，且发布者为本次事件最早曝光者：“温柔JUNZ”(化名)。自2019年10月29日视频发布到同年12月15日，该视频评论区共计54048条，弹幕区共计21.3万条。随机挑选了5个评论网页页面和20个视频关键帧弹幕页面进行实时爬取并将得到的数据导入Excel进行清理和随机筛选后，共计产生1000条评论文本和1000条弹幕文本样本。表2展示了2000条有效舆情样本的关键词排序结果。

表2 评论、弹幕区高频词一览表

2 豫章书院事件分平台传播数据对比

豫章书院事件二次爆发后，曝光者“温柔JUNZ”亲自在哔哩哔哩弹幕网上发布了视频，引发了b站用户的高度关注。经过统计2019年10月5日(事件爆发日)至同年12月15日的相关数据可以发现，哔哩哔哩弹幕网的视频投稿数日变化相对平缓，在回落后也仍保持了相当长时间的稳定发布率，播放量也在较长时间内保持稳定，即使在回落后也远超其他平台的数据(甚至超过其他平台高峰值)，说明哔哩哔哩弹幕网用户对豫章书院事件保持了持续的高度的关注，参见图5。

图5 哔哩哔哩视频日发布量与视频播放量累计统计图

除了哔哩哔哩，豫章书院事件在各大网络平台均掀起波澜。知乎是事件的原发地点，曝光者两次都选择了知乎作为最早的发声平台。今日头条是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新闻客户端，而微博作为兼具社交与新闻传播功能的媒体，是众多网民的聚集地之一。这三大平台代表性突出，通过统计知乎客户端搜索量、头条媒体实验室搜索量和微指数，可以得出平台关于豫章书院事件的热度变化，参见图6。

图6 知乎、今日头条、微博热度走向

3 数据分析与传播规律研究

3.1 网络舆情的生命周期

豫章书院事件的构成要素涉及到众多社会痛点与敏感点问题，如问题少年、教育、家庭、电击治疗等。因此，很快吸引了公众的热切关注，可以看作是一个典型的群体性事件。在这个事件的网络传播过程中，由图1和图2，可以很明显看出一场舆论狂欢的生命走势，可以分成五个阶段，分别是“潜伏期”“萌芽期”“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2]。在潜伏期和萌芽期事件关注度很低，只存在于小范围的直接参与者之中传播，对应时间段为2017年10月以前和2019年10月以前。而当“温柔JUNZ”将这件事曝光后，事件便进入了成长期，对应时间为2017和2019年的10月，之后，大量群众和有声望的意见领袖涌入讨论，事件进入成熟期，即2017年和2019年11月。若问题得到解决(2017年12月)，或是传播被媒介议程控制(2019年12月)，事件便进入衰退期，热度减退。应注意到，因为网络的准入门槛低、网民基数多而素质差距大、发声平台多而受众差异悬殊。近几年，网络群体性事件的传播普遍呈现出集中大规模爆发后，迅速被大众遗忘的趋势。豫章书院事件的传播也体现了这种趋势的存在：两次爆发后都在一月内出现热度衰退迹象，尤其是2019年，即使问题未被明确解决，但热度已消退明显。初步计算，12月，今日头条热度将不及11月的20%，百度全网搜索量约是11月的10%，而微博的热度跌落最显著，12月热度仅能达到11月的2%。即使是相对其他平台热度最高的哔哩哔哩弹幕网平台，事件热度也有明显回落，预计视频发布数将回落至高峰值的10%，播放量也将同比下降。

3.2 原生舆情与次生舆情

豫章书院事件两次曝光的原生舆情并不一致。第一次的原生舆情是揭露豫章书院的真实面目，谴责其不合理的教育制度。其后不久，网络上开始出现“泛政治化倾向”和“正当性构建”，“引发出‘质疑豫章书院的强大背景’‘质问相关部门监管不力’再到‘拷问当前教育方式’种种政治化的次生舆情”，这些舆情也“表现了豫章书院停办的正当性”[3]。本文将研究重点落在第二次曝光，此次的原生舆情是曝光豫章书院并没有消失，并且存在恐吓、威胁志愿者的行为。豫章书院事件得到了众多公众的关注，但在部分平台出现了被人为干预的现象，例如微博被网友曝光称其多次撤下热搜，随即哔哩哔哩弹幕网开始出现“热度接力”“不能让热度下降”“吴军豹花钱压热搜”“彻查豫章书院背景”的次生舆情。在b站键入关键词“豫章书院”，会自动出现“豫章书院热度接力”的智能联想提示。表1证明了大量视频的热度接力行为，标题含有热度接力内容的视频占到了全部抽样样本的20%，在标题关键词排行中名列前三；表2显示“顶”“热度”“热搜”等评论均进入关键词前十名，这些词语皆指向保持热度的目的，与之相反，有关“曝光”“体罚”“教育”“威胁”等原生舆情的内容则排名靠后或根本没有进入榜单。就事件本身而言，其负面信息很容易激发公众的正义感，事件迟迟不见彻底解决、当事人被爆威胁他人安全的行动很容易引发不知情群众的泛政治化猜测，再加上意见领袖与亲历者的广泛动员，网络平台出现议题内容不断扩展的现象并不意外。在网络事件传播过程中出现次生舆情是非常常见的现象，次生舆情有时甚至会压过原生舆情，引起更广泛的社会影响，这种影响有时利于展现事件全貌并推动事件的解决，有时则会引发更强烈的震荡，因此我们必须予以重视。

3.3 平台意识形态与议程设置

通过前文数据可以看出，哔哩哔哩弹幕网关于本次事件讨论的热度较高并且持续时间较长，与其他平台的热度变化形成鲜明对比。根据图5，自2019年10月25日“温柔JUNZ”首次在哔哩哔哩弹幕网发布视频后至11月10日的半个月时间内，创作视频平均值为43个/日，播放量平均值为7616150次/日，都维持在一个较高水准。根据图6，同期今日头条日均热度在3150076左右，微博的日均热度为354123。热度回落后，即11月11日到12月10日的一个月间，b站创作视频平均值为8个/日，播放量平均值为355846次/日。以同为用户制造内容、用户扩散内容的UGC模式运营的微博的24194热度/日作对比参考，可以看出在热度回落后，哔哩哔哩弹幕网的整体数据依旧十分可观。这种现象的产生与平台自身性质密不可分。哔哩哔哩弹幕网十年前正式建立，最初只是一个小众网站，是一群拥有二次元爱好的伙伴的聚集地，经过多年的发展，规模不断壮大，受众来源更加广泛。但因为其核心的二次元内容特色，独特的社区文化，以及别具一格的传播方式，它始终有别于其他的视频网站，并且在视频网站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始终保有自己稳固的一席之地。哔哩哔哩弹幕网的传播环境相对宽松，传播内容也很广泛，资本干涉力度不强，因此在一些事件的处理上，b站会与其他网站有所区别。

本次豫章书院事件爆发后，相对于微博、知乎等平台压制话题讨论的反应，“豫章书院”关键词在哔哩哔哩弹幕网上持续上热搜榜达一周多，有关豫章书院事件的视频参与创作激励活动时官方也并未区别对待，在11月末，“温柔JUNZ”通过视频《来自世界的温柔！豫章书院创作激励的捐款实录》公开了相关创作激励钱款的信息。图3显示有相当一部分视频参与了官方活动。每日播放量极高的视频将登上哔哩哔哩弹幕网的日排行榜并向全站进行推介，据不完全统计，980份有效样本中至少有15个视频曾上过榜单。因此可以认为，哔哩哔哩弹幕网在这段时期“将关注焦点牢牢放在少数几个议题上”，而豫章书院议题很明显是其中之一，这“便向受众传达了一种强烈的信息，影响他们对哪些是当前最重要的议题的感知”[4]。这必然使b站用户越来越多地关注事件并参与事件，在其他平台“撤热搜”的背景下，这种对比将更加显著。

3.4 沉默的螺旋、群体认同与意见领袖

在图4中可以看出一些大up主也参与到了豫章书院事件中。在有效样本中，有超过半数的up主总投稿数在50以上，这反映发布者中活跃up主占比较高。当up主的粉丝超过一万时将收到哔哩哔哩弹幕网官方送出的纪念奖牌，这既是一种认可，也说明了万粉以上的up主已具有一定的影响力。有效样本中有近四分之一的up主粉丝过万，其中包含4位拥有一百万以上粉丝的知名up主。这些大up主一般都是某个领域的行家或者拥有与众不同的人格魅力，他们拥有一批忠实的粉丝，这些粉丝会收看他们制作的视频，并通过点赞、投币、收藏、充电等行为表达对up主的认可。“很多粉丝会因为喜爱某个UP主或主播，从而对他们所提出的内容倍感兴趣，认同他们的所言所行[5]。”这些大up主作为b站的“精英阶层……表明身份，引导舆论走向，从而掌握社会话语权”[6]，成为b站的意见领袖。当以“温柔JUNZ”为主的意见领袖们讨论豫章书院事件时，他们的粉丝也会下意识跟随讨论；当意见领袖们表明自己的正义立场时，粉丝将很容易接受他们的意见，因此当这些领袖发起豫章书院热度接力时，围观人群也会不自觉加入进去。

哔哩哔哩弹幕网的一大特色就是它的弹幕。弹幕是一种在视频播放时，于视频上方滚动播放的评论形式，其特点在于极强的交互性、实时性。哔哩哔哩多年的弹幕发展使得它拥有许多属于自己的“梗”，即特有的弹幕文化。这也是在表2中，“鲁迅”一词会进入前十的原因。鲁迅被看作是敢于直面黑暗现实并批判他的先驱者，因此，每当有负面新闻曝光，总有人喜欢用鲁迅的话来互相勉励，或是将勇敢的曝光者形容成鲁迅。当观看视频时，大量实时评论以弹幕形式从屏幕上飞过，“个体表达通过弹幕技术转化为群体互动”[7]，对观看者造成冲击。这种情况下，许多人会因为羊群效应而产生情绪波动，并发布跟风内容；也有些人会持有其他意见却选择沉默；少部分人发出自己的声音但很快被主流意见淹没，很难溅起水花。表2的舆情样本很典型地体现了这一点。在2000条评论与弹幕的关键词排名中，“加油”一词的词频达到了三千多，这是因为有相当多的人在同一条弹幕或评论里反复输入该词。打开视频就会发现，许多弹幕是一连串的“加油加油加油”。“弹幕不仅提供了新的反馈渠道，而且让受众参与到了内容生产之中，弹幕是公开的，所有人可见[8]。”这使得满屏加油都将从任何一位打开该视频的观众眼前飞过，它轻而易举地覆盖了其他观点，并对观众造成巨大的视觉冲击，从而左右一个人的态度。

前文的论述也充分表明了哔哩哔哩弹幕网是个独特的视频社区，拥有自己的特色文化。事实上，要想真正体验哔哩哔哩弹幕网的功能，就必须成为正式会员，而这需要答题，题目将根据用户自行选择的兴趣标签进行设置。因此，每个能在b站发声的人，都是对b站有身份认同的，否则很难完成答题考核。这就使得哔哩哔哩弹幕网的用户之间的群体认同感很强，超出了任何一款App或网页。这种身份认同也将导致其用户拥有一些普遍的近似的价值观。豫章书院事件在哔哩哔哩能持续拥有这样的关注，与这种群体身份的认同也联系紧密。在表1中，关键词“我们”的词频遥遥领先，全部视频中标题包含该词的占了五分之一，在表2中，关键词“正义”位居第四。这反映了哔哩哔哩弹幕网用户的普适价值观和彼此间的强烈认同。

哔哩哔哩弹幕网具有不同于其他平台的特色，包括实时互动的弹幕，宽松的传播环境，用户生产内容的运营方式和超强的用户反馈体验等，这些特色必将使得它对待某些事件的态度有别于其他平台。

4 总 结

利用爬虫软件等途径对980份有效视频样本和2000条评论舆情样本进行数据统计和内容分析后，形成了相关数据图表，从中可以挖掘出豫章书院事件在哔哩哔哩弹幕网上的传播规律及其与其他平台传播情况的差异。哔哩哔哩弹幕网具有很多别具一格的特征，例如实时互动的弹幕氛围、宽松自由的传播环境、意见领袖的大量聚集、用户生产内容的模式等，这是其对待一些事件的态度明显有别于其他平台的原因。与此同时，在多人参与的热度接力环节中，可以发现关于豫章书院事件的次生舆情的出现和网站用户的群体行为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