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变迁下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传承活动思考
2020-06-05■张艳
■张 艳
(广州大学,广州,510006)
传承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传承中的核心要素。非物质文化遗产所具有的动态性、传承性、无形性等特点,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它的保护和传承要以传承人为载体。固然,在当代的传承与传播中,除了“人”(传承者、传播者)的因素之外,技术、文化环境等都在不同程度上影响着传承与传播的方式和结果,但是,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相关的政策推动下,作为传承和传播主体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仍然在这类工作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
古琴艺术是当下关注度较高的一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今,古琴的代表性传承人在其传承传播活动中所发挥的作用都比较突出。因此,本文将以岭南古琴艺术为案例,期望通过鲜活的实际情况一探其当代传承与传播的特点,并由此探及其反映出来的传承人传统的变迁,以及制度、文化等对其产生的影响。
一、从文化传统到制度认定:古琴艺术发展进程中的传承人
古琴艺术的传承发展已有约三千年的历史,早在《诗经》中就有记载。自宋以来,古琴界更是出现了有清晰脉络可循的琴派传承传统,此后,以地域、师承、弹奏技艺等特色为核心的琴派就逐渐流布开来,形成了中国古琴艺术的文化版图。在以琴派划分为基础的古琴艺术发展史中,传承人自然是最具核心地位的人物:无论是流派的形成、发展,还是曲目的流传,都与他们有着密切的关联。
过去的传承人,通常是在传统的师徒关系、口传心授的古琴传承活动中自然形成的、较有影响力的琴人,他们或在技艺上和思想上,或在学术上和传承活动等方面担负起了传承古琴艺术的责任,推动着古琴艺术的发展。
伴随着近代中国的社会和文化转型,进入20 世纪以来,古琴艺术发展所依托的人文环境和社会环境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西方文化的进入、现代化进程的推进,都给古琴艺术的生存和发展带来了新的问题。20 世纪初,“以北京古琴研究会为例,偌大的北京只有几十人参加活动,且往往是老面孔”①隗瑞艳《中国古琴要申报第二批“人类口述与非物质文化遗产”》,载《古乐寻幽——吴钊音乐学文集》,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年版,第309页。;1953 年至1956 年间,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通过与各地图书馆、博物馆和琴家的联系了解到,“各地剩下的现存琴人不到一百人,他们尚能演奏的只有八十二曲”②林晨《空前抑或绝后——1956 年古琴采访》,载《中国音乐学》2008年第3期。。数千年积累下来的琴曲、琴谱、弹奏技艺、斫琴技艺等丰富的历史宝藏,面临着资料散佚、缺乏传人的窘境,古琴艺术的传承也一度濒危。
2003 年,古琴艺术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迎来了新的传承、发展契机。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相关保护政策驱动下,古琴艺术又逐渐回到大众的视野。2008 年5 月,文化部发布了第45 号令即《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认定与管理暂行办法》,其中第二条指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是指经国务院文化行政部门认定的,承担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传承保护责任,具有公认的代表性、权威性与影响力的传承人”。③载中国政府网(截至2019年11月26日)。http://www.gov.cn/gongbao/content/2008/content_1157918.htm这一条款明确提出了“传承人”的概念,把旧时艺术传承体系下自然形成的传承人传统制度化了。目前,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传承人共有21 人,除此之外,省、市级别也多有经过认定的古琴艺术传承人,其中既包括古琴弹奏技艺传承人,也包括斫琴技艺的传承人。自此,当下最常见的传承和传播模式形成了,它以传承人为核心,以琴社(琴舍)为主要载体,展开了当代古琴的传承图景。
传承人制度的设定,反映出对琴人在古琴艺术传承与传播过程中之重要性的强调。无论是在古代传统的传承方式下还是在当代多元的传播环境下,古琴的传承和传播图景都是以琴人为主导来构建的;在古琴艺术的传承历程中,一批有突出贡献的琴人,构成了人们关于古琴艺术的历史印象。这样来看,传承人制度也意在延续琴人作为传播主体的主动性和引导作用,它能够使部分有较强代表性和影响力的琴人发挥相应的潜力,推动古琴艺术的当代传播。
前述认定办法实施十年来,传承人在古琴艺术的当代传承与传播中所发挥的作用越来越明显;整体来说,古琴艺术的传承和传播状况有了较大的改观。一方面,琴社等古琴传播机构如雨后春笋般创建起来,许多高校也纷纷加入古琴艺术的传承队伍,越来越多的主力琴人尝试运用大众熟悉的媒介手段来传播古琴文化,从而使古琴艺术在更大的范围内获得了较多的认可。但另一方面,在传承内容的品质、文化与经济的关系、琴派特色与传统的保护等问题的处理上,琴人们也出现了一些争议。可以说,当代的古琴艺术传承人群体处在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在多种文化元素的交汇中,人们既有追寻传统的渴望,又深受现代潮流的影响,而古琴艺术本身也处在一个既要传承又要传播的历史境况之中。鉴于传承人对古琴艺术发展的价值,我们有必要深入关注传承人,并深入分析其传播活动,以研究他们在传承和传播活动中所担负的角色、发挥的作用、面临的问题,以及由此反映出来的古琴当代传承和传播的特点与挑战。
二、传统的失落与文化的变迁:新的社会环境下的传承困境
必须认识到,当前文化环境中的“传承人”在许多方面都与传统意义上的传承人大为不同。这些差异塑造着古琴艺术当代传承和传播的特点,而其间反映出的变化和问题也往往是我们关注、思考的焦点。事实上,当代社会环境中,琴人身份的转变、大众文化的冲击、媒介环境的快速变化,都在给古琴艺术的当代传承和传播以挑战。
首先,曾经作为古琴艺术传承主体的传统文人群体,在经历社会巨变、文化变迁之后,如今已经很难找出清晰明确的传承脉络。曾有著名学者指出,20 世纪中国知识分子身上依然有“士”的明显遗迹,但他们毕竟已不是传统的“士”了。与之相伴的,自然包括琴人传统的逐渐失落。于是,在新的时代环境下,如何追寻传统、重建传统,就是摆在琴人群体面前的一道大题,它关乎古琴对艺术精神、人文精神的传承。
第二,进入20 世纪以来,伴随着全球化浪潮、市场经济发展与社会转型,大众文化强势袭来,对曾经以中国古代精英阶层为受众的古琴艺术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在国内,自20 世纪90 年代起,大众文化逐渐成为突出的文化现象,对它的解释和研究也有多种流派、视角和观点,“概括来说,‘大众文化’是在现代工业社会中所产生的、与市场经济发展相适应的一种市民文化”。①邹广文《当代中国大众文化及其生成背景》,载《清华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第46页。现代性、商业性、世俗性、实效性、娱乐性等,常被认为是大众文化的特征;而传统社会的古琴文化以高雅著称,不以世俗性为标榜,第一目的是修身养性而非娱乐,在传承过程中也不具有明显的商业性质。因此,如何平衡这两方面,也是当代古琴传承面临的一个重要问题。
必须看到,在大众文化的强大影响下,古琴艺术的传承传播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中,具有经营性质的琴社或琴馆表现比较突出。古琴“申遗”成功后的十余年间,琴社在全国各地悄然增多,成为古琴艺术在当代传承和传播的重要力量。这些琴社中有相当一部分从本质上来说已是商业机构,对利润的要求是其存在的重要基础,这是它们与传统意义上的琴社最大的不同。
这种在大众文化和市场经济的共同作用下发生的转变,对古琴的传承人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其最突出的两个表现是:师生关系的转变、职业身份的变化。以往那种比较纯粹的、以琴道传承为纽带的师徒关系,在此多被掺入经济因素,琴课的收费也是许多琴社维系经营的必要手段。在这个过程中,一些琴人逐步朝着“职业化琴人”的角色发展,他们除了传道授业之外,也常有有偿演出等职业化行为。于是,古琴的传受关系、传承内容和效果等,应该说都产生了相应的变化。
第三,当代媒介传播技术的快速发展和更迭,给口传心授的方式带来了很大的挑战。媒介理论家尼尔·波兹曼甚至用技术和媒介的演化来划分文化史——“人类文化的发展可分为三个阶段,即工具使用文化阶段、技术统治文化阶段和技术垄断文化阶段,人类文化大约也分为相应的三种类型”②[美]尼尔·波兹曼著《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何道宽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5页。。我们看到,古琴艺术产生和发展的历史土壤主要属于前两个阶段,文化与技术尚有相对友好的关系,但到了20世纪初,技术垄断文化阶段的特点浮现,人与技术的往日关系被颠覆了,人面临着沦为技术的奴隶、信息泛滥无法控制等威胁。
在前两个阶段,古琴的传播主要依赖面对面的场合,当然也会借助纸质媒介(比如减字谱)。由于这些媒介向时间偏倚的成分重于向空间偏倚,就形成了以传承人为代表、具有地域特色的琴派。同时,减字谱只记音位、指法而不直接记写节奏的特点,也给了琴人们更加丰富的意境表达空间和想象空间。但进入电子媒介时代后,复制技术盛行,直接导致了传统古琴艺术中意境、留白和自由表达的消解;在互联网技术很大程度上打破了时空的界限后,传统琴派的地理、文化差异也趋于消失。电子媒介在传播速度上的优势,让古琴艺术历来注重的“慢工细韵”的美学追求被弱化;互联网中的古琴传播,也很难再现过去口传心授过程中的琴道传承,而后者当是古琴艺术传承与传播的灵魂所在。
鉴于上述问题已经比较普遍地存在于古琴的实际传承和传播活动中,琴人们也采取了相应的措施来应对。下面谨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古琴艺术”(岭南派)广东省级代表性传承人、广东古琴研究会会长谢东笑先生的传承和传播活动为例,试阐明传承人在现今的文化环境中采取的传播策略,并分析其特点。
三、调整与应对:岭南古琴艺术代表性传承人活动实例
近几年,广州市在古琴艺术的当代传承与传播方面取得了较好的工作成绩。2011 年,“古琴艺术”(岭南派)由于在传播、传承上的突出表现而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优秀实践名册”项目。①参见甘韵仪《岭南古琴音乐会又来琴诗互动创意叠加》,载“金羊网”,2017年11月16日(截至2019年3月23日)。https://news.ycwb.com/2017-11/16/content_25690532.htm
在文化部发布《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认定与管理暂行办法》之后,广州市于2008 年12 月开始实行“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的认定工作。谢东笑是当下岭南琴派发展中一位比较重要的琴家,在岭南古琴艺术的当代传播方面有着突出的表现。2011 年,他入选广州市的第二批“非遗”传承人名录,是同一批中最年轻的;2012 年,他入选广东省第三批省级“非遗”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名录;2014 年,他接替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谢导秀先生,出任广东古琴研究会会长。
从2013年7月到2017年3月,在将近四年的时间里,谢东笑共参与83 场古琴艺术传播活动,足迹在国内涉及18 个地点,还去过印度的一些地区;活动举办单位包括57个机构或组织,包括公办文化机构、私人文化传播机构、民间学术团体和多所高校;活动主题包括古琴、传承、乐教、传统文化、画、茶、音乐治疗、吟诵、太极、书法、养生等。其中,公办文化机构(如博物馆、图书馆、青少年宫、音乐厅等)举办的活动场次数最多(详见下页表格)。另外,在学校主办的活动中,高校主办的占了多数。由此,可以看出一个以政府为主要推动力量、以民间活动为前沿阵地、以高校为重要传承场所的传播模式。各类单位举办的活动在传播内容上大体相似,但也各有侧重,符合各自的发展诉求,这就逐渐形成了一个互相补充、互相支撑的传承和传播系统,比较充分地体现了“非遗”相关政策驱动下的当代古琴传承和传播路径。
表格 谢东笑2013年7月到2017年3月间参与的古琴艺术传播活动的分类概况(由“谢东笑古琴工作室”提供)
在这些丰富多样的传承和传播活动中,面对当今世界的文化生态带来的种种挑战,这位传承人主要采取了四个方面的应对策略,它们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第一方面,尊崇传统正宗,注重对岭南传曲的传承。
笔者统计了谢东笑在下页表格所包含的传播活动中涉及的曲目,发现《碧涧流泉》、《双鹤听泉》、《鸥鹭忘机》(杨新伦传谱)、《南风畅》出现的次数最多,这几种作品都是岭南琴派知名度较高、较有特色的曲目,主要依据的是岭南传谱《悟雪山房琴谱》或传统岭南琴人的传谱。除此以外,还有《南风畅》、《春晓》等谢东笑亲自打谱或改编的曲目,当然也有岭南传谱中其他的打谱曲目。在高校的传承活动中,他比较突出对岭南传谱中的曲目的传承,并强调岭南古琴的艺术特色,包括琴曲处理、指法特点等。他一方面注重传统曲目的传承与传播,另一方面也在这个过程中进一步挖掘和追寻岭南古琴艺术,尝试对传统进行更深入的解读和再创作。
第二方面,重视对当代知识分子群体的传承与传播。
古琴艺术最主要的传播者和受众一直以来都是具有较高文化修养的群体,在古代是文人阶层,在当代则以受过高等教育者为主。因此,高校是古琴当代传承和传播的重要阵地,也是许多琴人着力探索的场所之一。谢东笑除了在上表所涉的各高校开办讲座,目前还在广州大学音乐舞蹈学院开设艺术实践(古琴)课程,并在广东文艺职业学院成立“谢东笑古琴传习室”,按学期进程上课,形成了比较固定的课程活动。当然,与进入高校校园同步的,还有吸引高校师生进入琴社,以及进入民间传承(或者说面向社会传播)的生态格局。例如,谢东笑在琴社开办针对大学生的公益传承课程,为针对高校人员群体的传承和传播探索更多的形式。同样的传承模式也存在于广州市其他琴家的传承活动中,中山大学、广东城市职业学院、广州美术中学等学校都有琴家坐镇教学,同时,这些琴家也固定担任社会上的古琴文化传播机构(如琴社)等场所的古琴教师,有的还开办了自己的琴社。在这个过程中,无论是从传承和传播的内容来看,还是从传承环境等外部因素设置来看,都可以折射琴人对古琴文化传统的追寻和重建。
第三方面,正视大众文化及其影响,寻求传统古琴艺术与它的结合。
虽然许多学者认为大众文化与高雅文化相对,且两者在诸多方面都表现出矛盾,但是鉴于大众文化强大的影响力和突出的灵活性,二者也呈现出相互融合与借鉴的可能,这就使得当代的古琴传承和传播与大众文化有了结合的可能。笔者通过对广州地区多家琴社的微信公众号的观察发现,其日常发布的文章中,点击量比较高的大部分都与当时所流行的大众文化内容有关,也就是说,受众更容易通过已经熟悉的文化内容来接受和走进古琴这门艺术。同时,从创作的角度看,古琴对当代大众文化相关内容的反映,也能表现出这门艺术与时代文化的积极结合,从而有助于它的健康存续。
第四方面,合理利用新媒体,采用线上与线下相结合的模式。
在古琴的当代传播中,以微信、新浪微博为代表的新媒体显然已经成为比较主流的传播方式。笔者在调研和分析广州地区岭南古琴新媒体传播情况时发现,凡是在广州地区有一定知名度和影响力的琴社,都拥有较为固定的微信公众号,而且这些公众号至少在两三年前就创立了。以“广东古琴研究会”为例,从2016 年7 月到2017 年8 月,其单篇文章的平均阅读量为872.65次,部分文章阅读量可达2 000 次以上,可见其受众人数不少且受众群体比较稳定。事实上,在现有的古琴传播渠道中,有以内容为核心的(如主打丰富的古琴艺术相关信息的网站或手机App),也有以媒介为特色的(如可以汇集很多名家作品的音视频媒介)。不过,它们都是大众传播时代中对以传承人为核心的传承和传播模式的一种消解。当然,琴人们也在积极适应这些变化,尝试多种新方式,试图保持技术与文化之间的平衡。比如,谢东笑主理的“修竹琴舍”就采取了以传承人亲自录制的视频直播课程与线下课程相结合的方式,进行了相对大范围的古琴文化传播。同时,该琴社的微信群里,琴友、师生之间就琴曲而进行的音视频交流也产生了较好的传播效果与传承氛围,修习琴曲技术与多方位地传播古琴文化是同步进行的。
四、延续与变化:“非遗”语境下传承人当代传承和传播的特点
相较于传统来说,谢东笑的传承和传播活动除上述策略外,还有一些突出的特点。
首先,政府力量介入传承和传播活动并发挥重要作用。
传承人政策驱动下的古琴传承和传播活动,与传统的、较为自然的模式的最大不同就在于此。《广东省文化厅关于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认定与管理的暂行办法》第十三条指出,省级传承人有以下权利:“开展传授、展示技艺、讲学以及文艺创作、学术研究等活动”;“享有规定的传承人补助经费”;“开展传承活动有困难的,可以申请所在地文化主管部门予以支持”;“对项目保护经费的使用有知情权和建议权”;“提出项目保护与传承的意见、建议”;“其他与项目保护与传承相关的权利”。①广东省文化厅以粤文非遗〔2014〕41 号发布,自2014 年11 月1 日起施行。载广东省人民政府网,2014 年9 月29日(截至2019 年8 月21 日)。http://www.gd.gov.cn/govpub/bmguifan/201410/t20141024_204495.htm当然,在赋予权利的同时,政府部门也提出了传承人的义务。在这样的政策指导之下,传承人即可较为全面地开展传统技艺的传承、传播活动。
从上文提到的谢东笑的传播活动频次、传承者身份的认定等情况可以看到,政府部门在其中发挥着主导作用。除了公办文化机构直接主办的古琴传承传播活动之外,其他传承活动往往也或多或少地体现出政府参与的痕迹,包括一些民间机构、团体与政府部门联合开展的传承活动,还有高校的政府扶持项目等。
其次,延续民间自然传承传统。
民间的自然传承是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最常见的古琴传承和传播方式。琴人们结社雅集、切磋琴艺,在自发的行动中形成了民间传承的文化传统,琴派的形成、琴谱和琴学文献的刊印与流传等,都与民间力量密不可分。因此说,民间传承历来是推进古琴艺术发展的重要力量。梳理谢东笑的古琴传承和传播活动可以发现,其中民间活动也很多,且形式更为多样、内容更加多元。较之官方活动,私人文化传播机构举办的一些活动更具前沿性和探索性;在更为活跃的创作和交流环境中,民间活动成了古琴艺术当代传承与传播的前沿试验区。另外,谢东笑作为岭南琴派的传承人,还会定期组织琴人雅集,其中以广东古琴研究会的雅集活动最为突出。研究会的常规活动主要有已坚持多年的、每月一次的琴人雅集,还有纪念岭南古琴大师杨新伦先生的年度扫墓活动、年度音乐会或雅集。谢东笑就任广东古琴研究会会长以来,作为主要力量参加了这些活动的组织和举办。这些活动非常强调对传统、道统的继承,以强烈的仪式感凝聚了琴人群体的力量,激扬了岭南古琴的艺术精神。
第三,明显的“传承人效应”。
在传承和传播活动中,传承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引领作用,受众之间由此产生了交流、联结,形成了以老师为核心的琴人群体、爱好者群体。在岭南古琴的传承和传播活动中,这种以某一位具有代表性、号召力和影响力的琴人或者“非遗”语境中的传承人为核心,发挥重要引领作用并催生比较稳定的受众群体的传播现象,可以称为一种“传承人效应”。传承人在当代的这种古琴组织中发挥着“把关人”和“意见领袖”的作用。
“把关人”本是新闻传播理论中的概念,是指对信息的流动进行控制的人,而“现在对‘把关人’的讨论已经超越了新闻传播的领域,进入到更广大的社会范围,现在谈论‘把关’,应该在社会结构的层面来理解——把关是一种组织行为,甚至是社会行为、权力组织的行为”。①陈力丹、易正林编著《传播学关键词》,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164页。在岭南古琴艺术的传播中,有一定受众基础的传承人或有一定影响力的琴家,会在传播古琴文化的同时扮演信息“把关人”:他们在组织和举办岭南古琴艺术传承、传播活动的同时,也自觉或不自觉地以个人的视角,在传播信息的同时过滤、选择着信息。考虑到“传承人效应”的影响,可以说传承人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受众接受的相关信息,比如习弹的曲目、琴曲的解读和艺术处理以及对古琴文化的认识等。再放眼至当今的媒介环境,传承人的信息发布和评价,也都可以对受众产生比较直接的影响。
“意见领袖”的说法由传播学者拉扎斯菲尔德提出,他认为意见领袖会把自身知道的东西以头脑进行加工,然后发往受众并对其产生影响。意见领袖具有能获取更多的信息、更善于思考、在人际传播中十分活跃等基本特征,他们与“把关人”一样处在信息源与受众的中间,而且可能把自己的思想融入信息之中。以专业能力和影响力考虑,“非遗”传承人天然具有成为“意见领袖”的优势。如果说作为“把关人”的传承人在传播活动中更多地作用于信息的选择和传播,那么作为“意见领袖”的传承人则更多地将其作用体现在其观点、态度、认识、看法等对受众的影响上。
在广州地区,目前由文化部门认定的各级传承人,基本上都拥有自己的琴社或古琴文化传播机构,他们按照不同的运营理念、风格,进行着岭南古琴艺术的传承和传播,并且大都拥有相对固定的受众群体。笔者所在的几个岭南古琴传播机构的微信群,成员少则百余人,多则超四百人。在此,传承人的艺术理念、风格等,都对习琴者群体有很大的影响,从而对岭南古琴艺术的当代传承和传播产生着实际的作用。
纵观岭南古琴在当代的发展历程,可以确信它呈现出非常明确的、以人为核心的传承脉络。广东古琴研究会的首任会长杨新伦、第二任会长谢导秀,以及其他几位核心成员都在岭南琴坛甚至更广阔的范围内具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对岭南古琴的传承和发展起到的重要作用也在接任的谢东笑身上继续体现,构建着新的岭南古琴文化风貌。千百年来,古琴艺术流派都以人为核心来传播,但在当代发生过巨变的文化环境里,不仅受众需要消除特定的认知隔阂,传承人自己也有必要重新解读传统的古琴艺术文化。当然,在当前的相关政策指导下,传承人在信息的选择、理解和阐释方式上,也确实都有很高的地位,甚至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受众的收获和看法。但是,这种相对单向度的传播关系,也可能使得古琴艺术的传播出现单一化、个人化的价值倾向,而将这种传播放置于大众传媒的渠道内,又有可能放大其中的问题。更何况,像传统琴曲的挖掘、流派风格的诠释这些对琴派的延续或重建来说很重要的工作,本身也不是以传承人一己之力可以完成的,它们都需要更为多样化的力量的参与。
有着数千年发展史的古琴艺术,在新的世纪里逐渐活跃于大众的视野之中,也不过十多年的时间。而在这十多年里,文化、技术、社会风貌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断变化、更迭着,所以古琴艺术的当代传承与传播也面临着异常复杂的环境。是恪守传统还是勇于创新?什么样的传播是更加有效的?如何在新的传播时代保持古琴艺术的传统韵味,维护古琴艺术赖以生存的人文精神世界?像这样的问题,既是许多传承人、传播者心中萦绕不去的问题,也是无法立刻给出圆满答案的问题,我们只能在不断的调整、适应中去寻求解决方案。诚然,时代的改变必然会对古琴艺术传统产生一定的消解和转化作用,但只要传承人群体把握住严守古琴艺术精神内涵这一旨要,以对古琴艺术本身的发掘和关注作为尝试传承和传播新手段的基点,我们就有望应对不断变化的各种外在因素,确保这一“非遗”瑰宝光彩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