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N 抽+着”看抽象名词的事件化机制※
2020-06-04张大强
张大强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430072)
综上分析,语义分析目前呈现几个趋势:第一,从语言单位来说,语义分析关注的重点从句子过渡到篇章,句子的语义分析已经取得了长足进步,但篇章的语义分析还处于起步阶段。第二,从分析深度来说,语义分析从以前语言单位的浅层表示和分析逐渐转变到语言单位的深层表示、理解和分析。第三,从分析的数据来看,语义分析以前较注重规范性的新闻数据,现在也逐渐关注社交媒体等领域中的非规范化文本数据。第四,从分析的动机来看,越来越多的语义分析从以前小规模数据的理论建模转变为目前面向大数据的实际应用。第五,从分析的方法来说,以前语义分析主要依靠特征工程和机器学习算法,现在已经转变为能够自动归纳特征的深度学习模型。
基于语义分析的发展趋势,未来的语义分析将更加植根于语言特点,充分发掘语言事实,并基于这些事实建立语义表示和分析模型。其次,语义分析将更加贴近于语言应用,基于应用需求倒逼语义分析技术和语义资源建设。最后,语义分析将更加融合于人工智能,一方面语义分析是人工智能的核心技术之一,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特别是深度神经网络模型越来越成为语义分析的主流技术。
一、引言
图1 兰艾克(Langacker)2016 用图
本研究主要回答三个问题:
1.为什么“意味”和“标志”后加“着”可以事件化?
2.为什么对“意味”和“标志”进行事件化的词是“着”,而不是别的词?
3.“意味着”和“标志着”事件化的认知模型是什么样的?
二、抽象名词的事件化机制
(一)抽象名词事件化的认知基础
事件和事物密不可分,认知语言学认为名词侧显实体,是整体扫描的结果,动词侧显关系,是顺序扫描的结果。在理解这个观点时,学者们大多以具体事物名词和具体动作动词为例,因为这些是典型的名词和动词,易于理解。既然相应的侧显和扫描作为普遍认知机制投射为语言中的名词和动词,那就有理由认为,这种机制并不仅仅存在于具体事物名词和具体动作动词中,抽象名词和抽象动词同样存在着类似的认知机制。尽管对抽象名词的认知识解并不如对实物名词那样直观、容易,但人们具备的“组合”(grouping)“物化”(reification)等认知能力同样可以对抽象名词进行侧显实体和整体扫描,使抽象概念投射为名词。组合和物化是识解抽象名词的主要认知手段。
图2 名词“意味”和动词“表示”的心理意象
兰艾克认为,观察图(a)时,人们自动感知到两组黑点,左边一组有两个,右边一组有三个,而不会把五个黑点理解为一束;在图(b)中,左边和右边的两组黑点被感知为两条直线。更为复杂的例子是北斗七星,这些星星并不具备内在的联系,但是人们还是把它们作为一个组浮现出来。这种认知能力就是组合。而一个组一经建立,即可在高层概念化层面充当单一实体,例如图(b)中经组合而形成的两条线具有平行关系。就这一高层目的而言,它们充当着单一实体。兰艾克将整个组作为单一实体加以操纵、用于高层认知目的的能力称为物化。在图(b)中,对平行关系的感知,得到的每条线均被视作单一元素,在其它唤起它们的任何概念中亦然。因此,每条线均被物化了。 具体到“意味”这个抽象名词来说,“意味”是指某事件具有的某种含蓄的意思,例如:
例(1)中的“表演”所指的事件包含很多部分,每个部分都有各自的概念形式,认知活动把这些部分的所指组合成一个整体,在感知“讽刺”关系时把这个整体物化为“意味”,借此实现对“讽刺”的感知。“意味”在人们的脑海中形成的是一个整体的意象图式,这种整体意象图式的认知模式与人们识解“电脑”“桌子”等具体事物名词时是一致的;例(2)中的“表示”是抽象动词,侧显关系,识解时需要顺序扫描,这种认知模式也与识解“走”“打”等具体动词时一致。“意味”和“表示”的心理意象如图2 所示。根据认知语言学的研究范式,图2 中实线和填充图形表示凸显部分,虚线表示存在但未凸显部分,线条代表关系,圆圈代表实体。在某个包含实体和关系的事件中,作为语言投射结果的“意味”在认知活动中是一个凸显的实体,表达某种意思、情调或趣味等;“表示”代表两个实体之间的关系是判断,用来体现两个实体间的判断关系,所以图中代表实体的圆圈是虚线,表示非凸显部分。
表1 “意味(着)/标志(着)”充当名、动词统计表
(二)“N 抽+着”中“N 抽”的意义
能进入“N抽+着”结构进行事件化的名词,目前只发现了“意味”和“标志”。调查北大CCL 语料库,分别以“意味”和“标志”为关键词进行搜索,提取了前100 条语料。各类形式充当名、动词情况如下表所示:
“意味(着)”作动词的频率远远高于作名词(意味)的频率,其中“意味着”作动词的情况占整体语料的91%,占作动词语料的98%;“标志(着)”作动词的频率比作名词(标志)的频率低,为26%,其中“标志着”作动词的情况占作动词语料的96%。以上数据表明,无论这两个概念在总体语料中以名词或是动词出现的频率如何,“N抽+着”作动词都是该事件概念投射到语言中的优势表现。
例(3)表明,当“意味”表示“含蓄的意思”时,强制要求与两个事件语义角色关联,“标志”类同。这两个词都是二价名词。
二价名词必须关联两个论元角色,汉语句子中的两个论元角色一般会分布在谓词前后。当抽象名词及其所表达的概念由于语义表达的需要而进行事件化,这就产生了事件化的概念动因。因为要关联两个事件论元,所以,事件化后的动词后边还要关涉一个宾语,这就为“N抽”后边出现词缀奠定了形式基础。事物名词的事件化不需要改变能指形式,直接以句法结构作为事件原动力强迫谓语位置的名词事件化为其物性角色方向的动词,而抽象名词的事件化并不能像具体事物名词的事件化那样容易。因为抽象名词的物性角色并不如具体事物名词那样明显。例如:
(三)“N 抽+着”中“着”的功能
在“N抽+着”中“着”是事件化抽象名词的词缀,其功能角色大体上相当于“丑化”“绿化”“形式化”中的“-化”。而在事件化“意味”和“标志”的过程中,只有“着”能发挥这个作用,这是由“意味”和“标志”事件化后的意义及“着”自身的特点决定的。
1.“意味”和“标志”事件化后的语义功能
“意味”和“标志”事件化后的语义功能大体上相当于一个判断动词,表示两事件论元之间的某种判断关系。从时体的角度看,典型的判断关系并不具备清晰的时间节点,例如:
这里的“是”和“乃”是典型的判断动词,尽管它们关联的事件本身在现实世界中有存在和发生的时间,但是,人们的认知活动在识解这些判断动词所表示的“判断关系”的时候,凸显的是一种近似于“永恒态”的持续性的时间存在。例(9)“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在认知中就识解为“北京”和“中国首都”具有持续的对等关系。例(10)“此乃人生一大过错”,表示“此”所指称的事件属于“人生一大过错”,尽管“此”所指称的事件有“发生—持续—结束”的时间,但当认知活动对“此”与“人生一大过错”进行认知判断时遮蔽了事件发生的时间,凸显二者的关系的“常态”和“永恒态”,而使二者的判断关系成为持续性的时间存在。同样,例(11)“红色表示浪漫”作为实体与属性关系的判断,“表示”也代表一种持续态。判断义动词的时间持续特征要求对“意味”和“标志”进行事件化的词缀具有[+持续]的特征。
2.“着”的特点及功能不矛盾,而是相辅相成、互相补充的。“着”的语义功能是使其所附着的均质性事件以“持续态”的方式存在。而“意味”和“标志”所指称的事件是均质的,恰好与“着”契合。与“着”结合后,“着”将“持续态”和“存在”赋予这个抽象关系实体,使这两个词具备了时间特征,从而实现这两个词的事件化。
综上所述,“意味”和“标志”并不能像具体事物名词(锄、锁、网等)那样很容易朝自己的物性角色方向自行事件化,这两个词的必有论元又需要置于谓词前后。事件化后动词的判断语义特征要求事件化这两个词的词缀具有[+持续] [-时间节点]的特征,所以,“着”天然地被选作事件化“意味”和“标志”的词缀。而“了”“过”“化”“一下”“一场”等其他具有事件化功能的词都不能完成这个任务。
三、抽象名词事件化的动态模型
图3 抽象名词事件化认知模型图
抽象名词与事物名词一样,是认知活动中通过对事件的组合、物化、整体扫描等方式投射到语言中的。当概念表达需要侧显抽象名词所在事件中的关系,使投射到言语中的词为动词时,理论上有两种途径可选:第一,创造一个表达事件关系的新的动词;第二,事件化已有的抽象名词。前者如“意思-表示”,“意思”是一个抽象名词,“表示”是一个表达事件关系的动词,二者是对同一事件的识解,但是不同的识解方式投射到语言中产生了不同的词类。可以说“玫瑰花的意思是我爱你”,也可以说“玫瑰花表示我爱你”,这两个句子的命题意义相同。第二种事件化途径就是本文所讨论的内容。相比之下,第二种更为经济,易于类推,但需要语言内部结构要素的支持。
具体到“意味(着)”和“标志(着)”来说,首先存在名词的“意味”和“标志”,“意味”表示“(某事件的)含蓄的意思”。当需要表达“E1(事件1)隐含着E2(事件2)”时,“意味”无法像事物名词那样,以两个论元的句法位置及语义关系作为强迫动力,以物性角色作为强迫方向,进而无需任何形式改变实现名词的事件化。因此,“意味”就需要找一个词缀来完成事件化过程,这个词缀要具备[+时间持续]特征,所以,“着”激活了“意味”的事件义,完成了事件化过程。同理,“标志”作为抽象名词,表示“(某事件的)突出性的代表”,当需要表达“E1(事件1)代表着E2(事件2)”时,无法根据“标志”的物性角色采用事件强迫的方式事件化“标志”,所以,用“着”激活“标志”的侧显关系功能,完成事件化。这一过程,如图3 所示:
“意味/标志”为名词时是侧显某抽象实体,“着”具有时间持续性的特征,即事件特征,当“着”激活“意味/标志”所在事件的关系时,完成事件化,“意味着”和“标志着”成为合格的动词。
四、结论及展望
事件和事物密不可分,相应地,投射到语言中的名词和动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名词事件化的类型、机制、动因在不同的语言和同一语言的不同阶段都有不同的表现,这些差异与语言使用者的文化、语言内部结构要素、修辞等方面都有关系。“意味”和“标志”是汉语中的抽象名词,其事件化途径是通过加后缀“-着”实现的。作为名词的“意味”和“标志”是二价名词,要求其必有论元具有事件义。事件化后的“意味着”和“标志着”具有判断义的动词。“意味”和“标志”可以接受“-着”的事件化是因为“意味”“标志”所关涉的事件都是均质性的。“着”可以事件化这两个抽象名词,是因为“着”具有[+时间持续][-时间节点]的特征。
抽象名词的事件化研究较少,还有大量问题待挖掘。除“意味”“标志”外,还有哪些抽象名词可以事件化?其事件化的机制、类型与“N 抽+着”有何不同?“意识(到)”是如何进行事件化的?“意味着”和“标志着”对事件论元有何要求?这些问题的深入可以丰富事件、转类、修辞等方面的研究,揭示此前未发现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