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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亮的刀柄(上)

2020-05-25H.基廷宋思刘颖译

现代世界警察 2020年5期
关键词:克莱格格拉林先生

【英】H.基廷 宋思 刘颖译

在伦敦,有些场所不是每个人都能自由出入的。然而,有个地方可以说再神圣不过了,但克莱格夫人,一个普通的清洁工,却是那儿的常客。

那就是大英博物馆图书馆的阅览室。要知道,大英博物馆(THE BRITISH MUSEUM)是全世界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综合性博物馆。其中央的圆形阅览室久负盛名,马克思的《资本论》就诞生于此。通常情况下,只有部分学者得以获准进入其中。因为工作原因,克莱格夫人也会不时地光顾这里。這一点,毫无疑问。

当然,在阅览室的正常开放时间里,读者们个个埋头于书堆中,这时的克莱格夫人难得有机会在里面逗留的。阅览室藏书甚丰。按法律规定,在整个英国,不管是哪儿出版的一本书、一期杂志,甚至是一个小册子,都必须给这里寄送样书以留存。

每天的一大早,阅览室开放之前,克莱格夫人都要来这里擦地板。在巨型玻璃穹顶之下,圆形大厅里肃穆、宁静的气氛,是她非常喜欢的。她也喜欢环形排放的书架上散发出皮革味的书卷,如《国家图书馆藏书总目》《累计图书索引》《全英期刊索引》《国家赦免令汇编》《世界大事年鉴》,霍尔斯伯里的《英国法律大全》《问题和解答》,以及保存完整的《绅士》杂志(THE GENTLEMANS MAGAZINE,它是英国第一本现代意义上的通俗杂志,创刊于1731年),等等。她还喜欢目睹那些学识渊博之士九点半以后鱼贯而入的情景。

克莱格夫人注意到,这些人其实大多其貌不扬,走起路来常常缩肩耷背;进门后一连几个小时把头埋在桌上的书堆里,似乎他们的身子只适合坐,根本不适合昂首阔步或翩翩起舞。但是,克莱格夫人也注意到,这些人眼睛里普遍带有一种神采,在镜片后面闪烁着,透出对工作的热爱,对学术的纯粹的激情。她虽然不怎么阅读,但对这些人充满了仰慕之情。

这倒不是说,对这里遇见的每个人她都喜欢。她的主要职责就是在阅览室开放之前清洁地板,然后看管不对公众开放的部分场所。此外,她还需要关照那些持有阅读证的有幸之士。在她看来,有些人属于另类。尽管他们也很勤奋,但一眼看上去就不像真正的学者,不是全身心求知问学之人。暗地里,克莱格夫人把他们称为“祸水”。这些人大多显得比较年轻,尽管实际年龄并非如此。如果问及克莱格夫人对此究竟是如何识别的,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

也许就因为他们总是行色匆匆的缘故吧。递交索书单时,他们就会风风火火来到这车轮形阅览室的中心区域,排在最前面。接下来,就是在三百九十张盖着蓝色桌布的桌子里占据最靠近自己常用参考书的那张。闭馆时间一到,他们也会抢先到台前把图书交还管理员。之所以称其为“祸水”,是因为克莱格夫人觉得他们破坏了阅览室里舒缓、宁静、专注的氛围。这就像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上,突然被人随手扔下了一个压扁了的鲜艳的可乐罐,实在大煞风景。

有一次,她仰慕的一位先生——当然不属于她说的“祸水”之列——迈着四方步去吃午饭。她偶然听到老先生在吟诵名人(蒲伯,ALEXANDER POPE)的诗句:

学识浅薄,危险之至。

浅尝辄止,

怎知诗泉之甘甜?

克莱格夫人常常纳闷,这“诗泉”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可有一点她非常赞同,她从骨子里相信,“学识浅薄”的确是“危险之至”的。她相信,那些“学识浅薄”的“祸水”将会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构成威胁。

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为她的观点提供了佐证。

那天刚开始的时候,并无反常,只有一件事情显得有些古怪。克莱格夫人一直站在富丽堂皇的博物馆内庭的阅览室入口处,跟朋友聊天。朋友负责看门,检查阅读证。这会儿比较轻松了,开馆后的首次人流高峰过去了。

迈克尔·约翰先生在伦敦生活时间不短了,但依然操着一口地道的苏格兰方言,这会儿很乐意聊上两句。他们刚刚谈到“祸水”这个话题。当然,这一雅称只有克莱格夫人使用。如果说对这间阅览室新老读者,包括长期读者和临时读者面孔的观察也算一门学问,约翰先生就该是一个大学者了。他也觉得,一眼就能看出来,有的人根本就不像学者。

就在这时,一个老者缓缓来到了入口处。

克莱格夫人觉得,这个人的年龄恐怕大得难以想象了。他身材矮小,腰佝偻着,迈着颤巍巍的步子。天已经很热了,他还穿了一件肥大的外套,就像乌龟身上的壳。他细长的脖子上围着羊毛围巾,脑袋上稀疏的白发凌乱不堪。透过架在鼻梁上的镜片,他在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着。

这时,约翰先生上前一步,操着低沉的苏格兰口音,彬彬有礼地请老人出示阅读证。

“阅读证?”老先生略微一怔,好像是许久以前听说过的东西了,“哦,好的,我应该有的。我第一次来图书馆时,办过阅读证的。那是在1899年。应该是这样。不是1899年,就是1898年。记不清了。”

约翰先生大吃一惊,朝克莱格夫人飞速瞥了一眼。难道他真的在说自己首次来阅览室是1899年,甚至1898年?那可是八十年前的事了!那可能吗?

望着老人围着围巾的细长脖子上长满鱼鳞状老年斑的干瘪脑袋,克莱格夫人心里在想,这有可能,完全有可能。这也就是说,老人差不多一百岁了。如果他足够聪明,十八九岁就有资格来阅览室了,年龄可能会小一些。即便如此,离一百岁也差不了几个月的。从外貌来看,他也像一个百岁老人。怎么看都像。

“您带阅读证了吗,先生?”担心老人耳背,约翰先生特意提高了嗓门。

“你是问我是否随身带着了吗?现在就要检查吗?应该带了的,我想是这样的,但记不清放哪儿了。可你干吗要这么问?”

约翰先生听了,极为惊讶,但他不动声色。“我们现在需要检查阅读证,先生。”他说,“阅读室有规定,已经执行很多年了,先生。”

“哦,哦,我明白了。有些没证的家伙想混进来,是吗?”

“大致是这样吧,先生。另外,还得提防小偷,先生。很抱歉,我必须这么说。”

“小偷?这里也有小偷?什么世道,学者和绅士竟然会偷图书馆里的东西?”

“嗯,不像话,先生。实在太不像话了。不过,恐怕我得看看您的阅读证。”

“哦,当然可以。”说着,老先生颤巍巍地抬起他戴着灰色羊毛手套的手,慢吞吞地取下另一只手套来。然后,他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我帮您拿着手套,好吗,先生?”约翰先生问道。

“哦,哦,好的。你太好心了。”

约翰先生接过那只手套。他发现,指尖部分精心织补过。那该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随后,老先生把手伸进外套里面。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咔哒”“咔哒”的声音,跟卡拉什尼科夫步枪发出的声音有些相似。

那是一个读者发出来的。因为迫不及待地想要进阅览室,就故意不停地咳嗽,以引起大家注意。

克莱格夫人飞快瞥了他一眼,很快断定他属于自己所说的“祸水”之列——仅仅因为不能马上去到阅览室看书,便心怀不满。

“请稍等片刻,迪普顿·马丁先生。”对读者的面孔,约翰先生记得很清楚。

这位叫迪普顿·马丁的先生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胖乎乎的脸庞略显苍白,浅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到这里来的大多数读者衣着随便,他却穿着笔挺的浅蓝色猎装,里面穿了一件宽松的蓝白条纹衬衫。他强忍住怒火,看了约翰先生一眼,却也无可奈何。只有一个狭窄的入口通往阅览室,他无法从老先生身旁挤过去。

老先生的手在口袋里哆哆嗦嗦摸了好半天,才拿出一个磨得发亮了的皮夹来。他颤抖的手指试图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小卡片,但另一只手上的手套明显有些碍事。卡片原本可能是白色的,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变成灰色了。

“我可以效劳吗,先生?”约翰先生问道。

这时,迪普顿·马丁先生在后面发出了表示厌恶的哼哼声。

“你太好了。”老先生说着,递过来钱夹。

约翰先生接过去,利落地取出了卡片,扫了一眼。“是沃尔特·格拉普林先生。谢谢。”刚要把卡片放回钱夹,突然又停了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非常抱歉,先生,您的证件过期了。看样子,好久没有更换了。你这证件还是——”这时,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换了一个肯定的口气说,“还是1943年的。”

“是的。”格拉普林先生说,“你说得对。我最后一次使用它,是在换证后一年左右的时间。当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即将结束,希特勒那家伙快要完蛋了。这些,你都知道的。从那以后,我不再当编辑了,牛津大学图书馆的藏书足够我用了。可就在昨天,我发现自己必须来这里查阅一下伯得林·桑德的一部小说。它原先是禁书,牛津图书馆没有。我觉得,我还是来这儿查阅的好。”

“的确如此,先生。”约翰先生肯定地说,“不过,您恐怕需要更换新的证件了。换证办公室就在大门旁边,先生,就在您的右侧。”

“啊,好的。谢谢,谢谢。”老人拖拉着脚步,朝那儿走去。他的步子比乌龟快不了多少,模样确实跟乌龟也有几分相似。

“该您出示阅读证了,马丁先生!”看上去,约翰先生的心情并未受到影响。

“哦,噢—噢,阅读证,是吗?好的,在这儿。”身穿猎装的年轻人马丁似乎不像平时,全无平时的冒失了。

对此,克莱格夫人有些不解。这一次,她的好奇心真的得到满足了。

跟往常不同,马丁没有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阅览室,好去抢占有利位置,反倒待在原处不动,破天荒地跟约翰先生聊起大天来了。在克莱格夫人看来,只能这么形容,其他说法都不合适。

“知道他是谁吗?”他问管理员。

“是格拉普林先生。”

“对了。可这人很不简单,他就是沃尔特·格拉普林教授。你应该听说过,他就是《牛津十九世纪法语词典》的主编。那可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学术著作之一。我还以为他死了好多年了呢。要知道,那部词典是1945年出版的。当时,他就一大把年纪了。词典一出版,他就辞职了。这老头儿肯定快上百岁了。”

“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先生。”约翰先生的话里,透出了应有的敬畏,“的确了不起。”

没想到,马丁先生听了,大笑起来。

这让人颇觉意外。

在克莱格夫人的印象中,“祸水”们一向不会这么放声大笑的。看来,今天注定会有不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你们肯定会说沃尔特·格拉普林教授很了不起。”马丁先生说,“但在他弟弟面前,他就简直不值一提了。”

“真的吗?那小沃尔特·格拉普林先生一定是非常、非常了不起了!”

“是的。是的。他是诗人,你可知道?”

约翰先生摇了摇头:“我对你说的那些诗人不太感兴趣,先生。”

“是吗?我原以为,所有人都听说过莫里斯·格拉普林先生呢。无论如何,除了鲁佩特·布鲁克,他大概就是1914年至1918年这场战争期间最优秀的诗人了。”

“真的吗,先生?这倒是很有趣啊!”

“当然了。”马丁先生的口吻还略带嘲讽,“关于莫里斯·格拉普林,最有趣的事情还不是诗歌。很多人早就忘了,有的人压根儿就不知道,他其实不仅写诗,学问也做得很好的。他是个语言学家,延续了他们家族的传统,也可以说是步了他哥哥的后塵。你不可能知道的,要是他还活着,肯定会比他哥哥强多了。如果他在这一领域的发现——算了,不说也罢,你不懂这些的。”

“他去世很早?”约翰先生问。

“去世?”马丁先生大声道,“怎么这么说?他是被人谋杀的。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伙计?”

“我还真是不知道,先生。”约翰先生说。他好像在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难当。

克莱格夫人从不会贸然跟读者搭话的,这时却突然走上前去,为朋友解围。“关于他搞语言学什么的,你怎么就知道那么多?”克莱格夫人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马丁先生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或许,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系着花围裙、头戴红色扁帽的女人会以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实际上,”他冷冷地说道,“我也是做这方面的研究的。还在读本科时,我就有幸承担了为曼德维尔图书馆重新编目的任务。1914年至1918年的那场战争爆发前,正是莫里斯·格拉普林先生放弃了这份工作。因此,我自然对他就有所了解了。没准我知道的比这个领域的其他人都多。”说完,他马上转过身去,走进了阅览室,都没顾得上向约翰先生出示阅读证。

不过,约翰先生对此无动于衷。他只是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惊讶。“我的天啊!”他感叹道,“真正的学者见识就是丰富,实在让人吃惊。”

克莱格夫人对此嗤之以鼻:“真正的学者?”

“啊,听我说,克莱格夫人!听说这个家伙很有前途。几天前,一个先生告诉我,下个月的一份学术杂志将刊登他的一篇文章,肯定会在学术界引发轰动效应。这家伙会因此一举成名。知道吗,大家都无法理解他的论文。在他的那个圈子,他将成为重要人物。”

“也许吧。”克莱格夫人一点也不为所动,“不过,我们之所以知道莫里斯·格拉普林,全是因为有人碰巧在他为了国家战死前工作过的地方谋了份差事。我觉得,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古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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