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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与者的生命度与状态变化事件的句法配置

2020-05-22倪涛

外国语文 2020年1期
关键词:主宾英汉宾语

倪涛

(华中师范大学 语言与语言教育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30079/安徽艺术学院 人文学院,安徽 合肥.30601)

0 引言

作为一个语义概念,“状态变化”在“动词”“形容词”“动结式”和“动补结构”的国内传统研究中多有提及。同时,国外涉及“状态变化”的讨论则主要集中于相关表达形式及其事件结构研究。其中,以Fillmore(1970)、Levin(1993)、Levin et al.(1995)和Rappaport et al.(2001)等为代表的“投射理论”(projectionist approach)提出并坚持动词语义决定句法形态,而以Goldberg(1995)和Goldberg et al.(2004)等为代表的“构式理论”(constructionist approach)则认为动词的论元实现需要从句法结构中寻求解释。

与此同时,在运动事件的基础上,Talmy(1985/2000)将“状态变化”纳入了“宏事件”(macro-event)。但鉴于其研究传统,随后的讨论仍主要集中于“动词复合体”(verb complex)(Croft et al.,2010;杜静 等,2015/2016;任龙波 等,2015;钟书能 等,2016;杜军,2016;刘婷,2017;杜静 等,2018)。然而,在实际表达中,除了谓语之外,状态变化事件还包含着一些其他要素。其中,“致事”(causer)和“受事”(causee)就是两个重要的参与成分。不仅如此,由于参与者与“施事性”“意愿性”和“控制力”相关,因此其对于事件的主宾位序和句式选用必然存在着制约作用。对此,先前的各类国内外研究都鲜有论及。

由此,本文以状态变化事件为研究对象,拟通过定量分析来考察其参与者的生命度与事件表达之间的系统性联系,以期在“动词”和“构式”之外,进一步探究影响事件句法配置的语义动因。

1 语料说明

基于“状态变化”和“空间位移”的隐喻联系,本文在Talmy(2000:27-28)的基础上将实际语料分为三类:致使事件、非致使事件和自变事件。与Talmy(2000)的“施动”不同,本文的立足点是“致事”。因为“致事”不仅涵盖“人”,还包括广义的施事,如“自然因素”“环境因素”“工具成分”和“纯粹使因”等。此外,由语义分析可知,自变事件的参与者表示状态变化的主体,在生命度上不存在明显的倾向性特征。由此,下文仅重点考察致使和非致使两类状态变化事件的参与者。

在定量考察中,本文检索了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CCL)的“汉英双语语料库”,共获得3066例语料。其中,英语致使状态变化事件1253例,汉语致使状态变化事件1197例;英语非致使事件345例,汉语非致使事件271例。下文不特别注明选自语料库的例句。

最后,为了便于统计,本文参照伯纳德·科姆里(2010)和赵立霞 等(2016)等列出如下生命度等级:人类(包括人称代词、指人或人类组织的名词)>(除人类外的)动物>植物>具体的无生命的事物>抽象事物。

2 参与者的生命度与事件的句法结构

语料显示,英汉致使状态变化事件主要采用及物和被动结构。此外,汉语的此类事件还采用了一些特殊句式,如“给”字句、“让”字句、“把”字句和“将”字句等。同时,由于使役交替,英汉非致使状态变化事件主要呈现不及物结构。由于参与者及其生命度与事件的句法表现是密切联系的,因此下文将逐一考察上述各类结构中的参与者,重点分析其生命度与相应句式之间的内在联系。

2.1 及物结构的参与者

对英语致使状态变化事件来说,及物结构占据主导,共计879例,其中又可以分为“SVO”和“SVOC”两种类型。根据统计,其主语的语义类型是:人(498例)>物(301例)>自然物(58例)>动物(9例)>机构(11例)>工具(2例);宾语的类型是:物(770例)>人(106例)>动物(3例)。同样,汉语致使事件中,及物句也是主导句式,共计699句。其主语的类型是:人(472例)>物(190例)>自然物(32例)>动物(4例)>工具(1例);宾语的类型是:物(655例)>人(43例)>动物(1例)。由此可见,英汉及物句中,绝大多数主语都是充当致事的“人”或与之相关的“机构”和“工具”。同时,具有高生命度的“动物”也可以充当致使者,而“物”和“自然物”虽不具有高生命度,但仍可以作为事件的使因,占据主语位置。同时,就其宾语而言,最典型的就是低生命度的“物”。当然,具有高生命度的“人”和“动物”也可以处于受事的地位。此外,本文进一步统计了此类结构的主宾语义模式。如下表所示:

表1 英汉及物结构的主宾模式统计表

由上表可见,英汉及物结构中,“人→物”均是频率最高的主宾模式,分别约占总数的47.3%和62.9%。同时,由于“人”的高生命特征,“人→人”和“人→动物”也是常见的主宾模式。例如:

(1)a.The plumber took out a wrench and tightened the bolt.

b.He struck the guard down with his fist.

c.He shot the lion with a gun.

(2)a.他们割断了凯伦的喉咙。

b.他一下子撂倒了三个袭击他的人。

c.他用步枪射倒了六只老虎。

同时,“工具”和“机构”也都具有高生命度等级,因为只有人类才能有意识地使用工具或建立机构。此外,“动物”在生命度等级上略低于“人”,但相对于无生命者来说,其仍具有较高的生命度。例如:

(3)a.A bicycle hit me and rolled me over.

b.The dog was pulling the newspaper to bits.

(4)a.子弹擦破了他肩部的皮肤。

b.那匹马张大了鼻孔。

除了上述几种情况,“自然力”也可以充当事件的使因,作用于“人”或“物”。因为相对于大自然来说,人和物往往处于受事地位。例如:

(5)a.The muted light of yet another cloudy day eventually woke me.

b.The wind turned my umbrella inside out.

(6)a.那年饥荒饿死了几千人。

b.寒霜冻死了我们的几株幼苗。

最后,“物→物”和“物→人”虽不同于常规的生命度等级,但从致使链的角度来看,无生命的事物完全可以充当事件的使因。例如:

(7)a.The hot coffee melts the sugar.

b.The jar of the alarm woke me up.

(8)a.一再的拖延打乱了全部安排。

b.他粗野的举止惹恼了她。

由上述分析可见,在英汉致使及物句中,除了表示纯粹致使关系的用例外,主宾语大都遵循着生命度等级的基本要求,即致事在生命度上要高于受事。此外,语料还显示,一旦主宾语偏离了由高到低的常规模式,状态变化事件就倾向于采用有标记结构,如下文将讨论的几类特殊句式。

2.2 被动结构的参与者

英汉致使状态变化事件中,被动结构也是一种重要的表达形式。其中,在隐含“by”短语的280例英语被动句中,主语的类型是:物(235例)>人(43例)>动物(2例);在出现“by”短语的94例句子中,主语的类型是:物(65例)>人(28例)>动物(1例)。对于这共计374个例句,其宾语的类型是:零成分(280)>物(63例)>人(22例)>自然物(8例)>动物(1例)。同时,对于汉语被动句来说,在“被”字宾语隐现的句子中,主语的类型是:物(53例)>人(19例);在宾语出现的用例中,主语的类型是:物(63例)>人(29例)>动物(1例)。对于这共计165个例句来说,其宾语的类型是:零成分(72例)>物(54例)>人(23例)>自然物(14例)>动物(2)。由此可见,绝大多数英汉被动句的主语都是无生命的“物”,分别占总数的80.2%和70.3%,其次是“人”或“动物”。此外,宾语隐现和“物”类宾语在英汉语中也占多数,其次是“人”或“自然物”类宾语。根据统计,被动结构呈现出如下主宾语义模式:

表2 英汉被动结构的主宾模式统计

(9)a.The car was almost torn in half in the crash.

b.The van was burnt-out and completely blackened by smoke.

c.The phone box was vandalized by a gang of youths.

d.The wheat had been beaten down by the rain.

b.他的手臂被荆棘划破了。

c.这所中学这个月已被流氓破坏了两次。

d.树木被台风刮倒了。

此外,上述模式中,由“人”或“动物”充当主语的用例虽不符合由低到高的生命度等级,但这几种异常的位序主要突显了相对于主语的消极意义。因此,本文认为,此类模式受到了语用因素的影响。例如:

(11)a.The child was pushed over.

b.The cyclist was run down by a lorry.

c.The child was spoilt by his grandfather.

d.The cat got run over by the lorry and squashed.

b.他被一块砖头绊倒了。

c.一名警官被暴徒砍死了。

d.他被老虎咬死了。

最后,根据表意,汉语的“给”字句和“让”字句也都属于被动结构的范畴。其中,在15例“给”字句中,主语的类型是:物(11例)>人(4例);宾语的类型是:零成分(10例)>物(5例)。同时,在8例“让”字句中,主宾语的各自类型分别是:物(6例)>人(2例)和物(6例)>人(2例)。由此,本文认为,这两种句式同样遵循着生命度对主宾模式的制约。

综上,英汉被动结构中,主宾位序呈现出与及物结构相反的生命度等级,即“低生命受事→高生命致事”。由此,本文认为,被动句作为一种有标记结构,其功能之一就是承载主宾语在生命度等级上的偏离。也就是说,及物结构所编码的是常规模式——“高生命致事→低生命受事”,而被动结构则正好相反。当然,由于此类句式的消极含义,其主语并不绝对局限于低生命度特征。

2.3 “把”字结构的参与者

根据统计,在共计253例汉语“把”字句中,主语的类型是:人(163例)>抽象事物(38例)>具体事物(19例)>自然物(12例)>动物(7例)>工具(13例)>机构(1例);宾语的类型是:具体物体(178例)>人(43例)>抽象物体(25例)>动物(7例)。由此可见,绝大多数“把”字句的主语都是处于生命度顶端的“人”,约占总数的64.4%。同时,“动物”“工具”和“机构”也都具有高生命度特征。此外,“自然力”虽不具有高生命度,但仍可以充当事件的使因。与此同时,对于“把”字句的宾语来说,其生命度等级普遍较低,基本上都是具体或抽象的事物。此外,鉴于“把”字句的处置意义,其宾语也可以是具有高生命度的“人”或“动物”。根据统计,句子主语和“把”字宾语在语义上呈现如下模式:

表3 汉语“把”字结构的主宾模式统计表

由上表可见,“把”字句中,“人→物”模式占据主导,约占总数的58.1%。此外,其宾语还可以是“动物”,因为在生命度序列上,人明显高于动物。此外,由于在生命度上的同级性,“人→人”和“动物→动物”也是常见的主宾模式。例如:

(13)a.乔在比赛的第一回合中就把对方击倒了。

b.一只公牛发现一只狮子的幼兽在睡觉,便用角把它抵死了。

同理,鉴于其与“人”的密切联系,“工具”和“机构”也可以占据主语位置。例如:

(14)a.重型卡车把长草的软质路肩轧坏了。

b.警方把失踪姑娘的照片放大了。

此外,语料中还存在着“自然物→物”的主宾模式。究其原因,从致使关系来看,“自然力”符合广义施事的范畴,可以充当事件的使因。例如:

(15)a.风把蜡烛吹灭了。

b.晚霜把果树冻坏了。

由上述分析可见,根据生命度等级,“物”充当“把”字句主语的可能性最小。同理,“人”和“动物”充当其宾语的可能性也最小。然而,语料中,违背这一规律的模式也是存在的,如“具体事物→具体事物”“抽象事物→具体事物”和“物→人”等。表面上,这些用例有悖于常规的生命度等级。但由分析可见,其中的主语并不仅仅表示事物本身。相反,其仍与人物活动密切相关。由此,本文认为,这些主语所表达的“物”仍与高生命度的“人”或“工具”密切相连。例如:

(16)a.那个球把一块窗玻璃打碎了。

b.这次爆炸把那个旧烟囱给炸倒了。

c.长途旅行把他们累坏了。

最后,在同义的27例汉语“将”字句中,主语的类型是:人(14例)>自然物(6例)>工具(3例)>机构(2例)>抽象事物(1例)>具体事物(1例);宾语的类型是:具体物体(23例)>抽象物体(3例)>人(1例)。统计表明,“将”字句同样遵循着生命度对主宾语的选择,即主语在生命度上一般不低于宾语。例如:

(17)a.她将地板擦干净了。

b.那婴儿将母亲的编织物拆散了。

2.4 不及物结构的参与者

语料显示,英汉不及物结构所编码的主要是非致使事件。但是,由于致使力传递具有内外两种类型,因此有的汉语“返身传递”类致使事件也是由不及物结构来编码的。

2.4.1 致使类不及物结构

根据本文统计,汉语致使状态变化事件中存在着少量不及物结构,共30例。例如:

(18)a.他又喝醉了。

b.我很快就跑累了。

由上例可见,此类表达的主语均属于高生命度的“人”。在致使力的传递上,其属于返身传递类,即致使力是返回发出者自身的。与之不同,英语的返身传递类致使事件主要采用及物结构、系表结构或被动结构等。例如:

(19)a.Running soon fags me out.

b.George was / got well and truly drunk.

2.4.2 非致使类不及物结构

如前所述,不及物结构主要是编码非致使事件的。英语中,其又可分为“SV”和“SVC”两类。根据统计,在共计345例中,其主语全部属于低生命度的事物。例如:

(20)a.The window broke into pieces.

b.The gap between the rich and the poor has widened.

此外,本文还发现,由于英语被动结构的普遍性,生命度较高的“人”和“动物”一般均不出现于不及物句的主语位置,而是更多地用于被动结构中。这一点,前文已有论述。

与英语类同,汉语非致使状态变化事件也大都采用不及物结构,共计271例。根据统计,其主语主要是低生命的“物”或生命度较高的“动物”。例如:

(21)a.纽孔扯裂了。

b.一个月后,猪养肥了。

与上例中的“动物”不同,汉语中生命度最高的“人”一般多用于被动结构。本文也发现,介于成人和动物之间的“婴儿”或在特殊情景下处于受事的“人”有时也可以出现于不及物句的主语位置。例如:

(22)a.罪犯被处决了。

b.?罪犯处决了。(自省)

(23)a.满月后,小宝宝(被)养胖了。(自省)

b.住院三个月,他(被)养胖了。(自省)

综上所述,除了少量的返身传递类事件,英汉非致使状态变化事件中,主语的生命度等级普遍较低。究其原因,非致使不及物句主要是由致使事件经使役交替而来,其主语实际上是致使及物句中的受事宾语,自然在生命度上低于原及物句的主语。

3 结语

通过对英汉致使和非致使状态变化事件的集中分析,本文发现,排除特定的语用因素和纯粹的致使关系,参与者的生命度不仅制约着事件的主宾位序,还影响着事件在语态和句式上的选用。换句话说,在主宾语的语义类型和排列模式上,英汉此类事件大都遵循着生命度等级的基本要求。由此可见,作为一个语义范畴,“生命度”在英汉语中是具有跨语言性的。当然,就具体现象而言,英汉语仍存在着一些差异。其一,状态变化事件中,英语的被动结构明显多于汉语。这不仅与两个民族的思维方式有关,还与各自的语言结构密切相连。在常规用例中,英语倾向于采用中低生命度的“物”作为句子主语,因此其被动化的可能性较大,而汉语句子的主语则多是高生命度的“人”,因此其被动化的可能性相对较小。其二,在使役交替中,英语对不及物句或被动句的选用更多地是考量主宾语的生命度,而汉语有时还需结合话语的语用意义。其三,在承载主宾语生命度变异方面,汉语比英语拥有更多的特殊句式。这种在形式上的丰富性必然会带来汉语语义表达的精准性和句式选用的灵活性。

本文集中分析了状态变化事件的参与者与其句法结构之间的内在联系,从而在动词语义、句法结构和词化类型的基础上将主宾成分也纳入了事件的“形—义”界面分析。这不仅是对先前研究的有益补充,更是对事件形义类型的全面考察。当然,随着“形式”和“意义”的认知“颗粒度”(granularity)不断切分细化,事件的“形—义”界面研究仍具有非常大的深入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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