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念转喻视角的日本地缘政治语篇衔接研究

刘棕楠

(大连外国语大学 东北亚研究中心，辽宁 大连.16044)

0 引言

“Geopolitics”(日语“ゲオポリティーク”或“地政学”)—词既指地缘政治存在,也指地缘政治理论(孔小惠，2010：19)。地缘政治学多指对地缘政治现实和属性进行认识的理论观点和思想体系(陈玉刚 等，2014：3)。本研究语料集选取的“日本地缘政治语篇”特指日本官方智库发布的题目或内容中含上述关键词的政治文本。

衔接从概念上说是一种语篇意义，是非结构性成分体现的跨句际意义联系(张辉 等，2010:146)。它所实现的是语言的表层形式和陈述之间的关系。而在语篇交际功能上的连贯有赖于语篇产生时的更深层的语境知识和语篇使用者的语用知识(胡壮麟，1994:181)。语篇之中转喻与衔接、连贯三者之间存在紧密联系。语篇的连贯是在衔接的基础上自然形成的，衔接是连贯必不可少的条件。概念转喻作为重要的思维方式和心理认知方式影响、制约语篇衔接和连贯的建立(张辉 等，2010:146-147)。随着认知语言学、篇章语言学、话语分析的融合，人的转喻认知对语篇的意义建构包括对话语的衔接、连贯作用日益受到研究者重视。但尝试结合多样的认知理论，针对语篇的浅层衔接和深层连贯问题，结合语料库方法进行的非英语语种、政治类型语篇研究十分稀少。

本研究采用张辉、卢卫中(2010)对语篇衔接的定义，将认知图式、框架与概念转喻的表征、回指等功能与语篇的衔接功能联系起来，结合定量分析的方法探讨了概念转喻在语料中的衔接特征，目的旨在从语篇衔接到连贯性角度来揭示语言之外的因素即从语篇与语境关系、认知模式、意识形态等因素进行探索。

1 文献综述

国外研究中转喻曾被当成修辞格是词汇层面的一个替代过程(Al-Sharafi 2004:35)。Radden & Kövecses(1999)指出转喻意义的三角模式, 认为转喻的意义跨越了认知域, 这些认知域主要有词汇域、概念域和物体域, 这样的三角互动使转喻在连接语篇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魏在江，2007b:34)。Lakoff(1987)称之为“理想化认知模式”(ICM)。ICM是一个有组织的概念结构知识域(张辉 等，2010：11)，它从人脑的推理机制解释了转喻在对话语理解中起到衔接作用。Al-Sharafi(2004)继Lakoff 的ICM理论之后提出了“形式、概念、事物”相互借代的语篇转喻关系。他将转喻分为五种形式，并认为转喻作为语篇衔接手段，实际上有利于谋篇布局，实现语篇完整性，强调衔接之力。

在国内，转喻多被强调与隐喻不同, 被认为涉及“邻近” 和“突显”的关系，如一个突显事物替代另一事物、部分与整体、容器与其功能或内容之间的替代关系( 赵艳芳，2001:115)。近年来, 认知与语篇的互动研究成为语言学研究的一个新趋势(魏在江，2007a：31)。随着研究的深入，对语篇的组织结构、信息发展、衔接与连贯起作用都被称为语篇转喻，这扩展了语篇转喻的研究范围。张辉、卢卫中(2010)对英、汉语语篇中涉及衔接的转喻类型进行了阐述。刘正光对英语政治语篇的转喻连续体层面进行了研究，弥补了Lakoff概念隐喻理论，修正了在一般定义下关于转喻和隐喻的一些概念和认识(刘正光，2002:62-70)。近些年的一些研究也逐渐深入到了多类型语篇中概念隐喻、转喻和衔接、连贯的关系(李文凭 等， 2012：10-16)，如运用概念隐喻理论和概念整合理论来阐释语篇的意义建构与连贯的实现(汪少华，2009:24-26)。

综观上述研究，在语种上主要集中于对英语的研究，研究对象多倾向于隐喻，语料主要以教育、文学类语篇为主。在语料库方法下对政治语篇的转喻研究相对较少，且批评认知方法集中于以话语空间理论、趋近化理论，尚需跳出方法单一、语料单一、语种单一、对象单一的既有范式，搜寻剖析更多类型语料的“工具”，从更广阔的角度丰富认知语言学的社会化转向成果。

2 研究的理论基础

2.1 语篇转喻分析框架

Al-Sharafi (2004)提出了转喻的语篇分析模式，他以形式、事物、概念的相互借代来表示转喻关系，概念生成于人脑之中，事物对应哲学上的客观实在，形式指语言。语篇转喻模式主要作用于语篇的衔接和连贯层面,转喻与衔接的关系主要表现在语法衔接和词汇衔接。张辉从语篇分析的角度发展了语篇转喻分析的框架,他在运用Al-Sharafi的转喻观时将其归纳为概念转喻可以解释指称、替代、省略等语法衔接手段；而与词汇衔接的方式主要有同义衔接、上义/下义衔接和整体-部分衔接。第一，在词汇这一层，Al-Sharafi的形式代概念、形式代事物及形式代形式可以用来解释语篇中的词汇衔接。其中“形式代概念”“形式代形式”指的都是同义词、近义词构成的转喻衔接；“概念代概念”指的是上下义衔接，就是用一个表示种和属概念的上义词来借代同样表示一个概念的下义词，例如：“人类—哺乳动物—熊”。“形式代事物”指的是语篇中最常见的转喻关系,即以一个词语来指代某个客观事物；第二，在语法这一层面中，语篇中具有指称关系的衔接体现了“形式代概念、形式代事物及形式代形式”三种转喻关系。语篇中用一个词项回指另一个概念的过程构成了指称衔接的转喻关系，体现了“形式代概念、形式代形式”。省略形式与被省略的完整形式构成省略衔接的转喻关系，即“概念代形式”(张辉 等，2010:150-153)。本研究基于上述分析框架定量选取的是词汇衔接与语法衔接。

综观上述框架，Al-Sharafi(2004)提出的语篇转喻模式衔接、连贯机制虽可作为理论基础进行语篇分析,但其仍停留在传统的认知语言学理论研究范畴内。张辉发展了他的理论框架将其作为工具，运用在语篇分析之中推进了认知转喻的实证研究。他借用“转喻岛”的概念，提出认知语言学应为CDA研究提供更多不同的“分析工具”。因此，从转喻的衔接视角研究政治语篇并尝试发现新的现象，对丰富和发展既有理论十分必要。本文正是基于概念转喻在政治语篇中的衔接、连贯作用，分析某一类日语政治语篇的语言特征，探索概念转喻的表层衔接和深层连贯功能，提出识解政治语篇话语策略,推理其言外之意的科学的“新分析工具”。

2.2 研究的问题

第一，借助Al-Sharafi的语篇转喻理论语料中的以 “概念、形式、事物”三者来划分的概念转喻在日语地缘政治语篇中是否具有丰富性，以Al-Sharafi分类标准来看哪种类型的转喻出现较多。

第二，借鉴张辉、卢卫中(2010)提出的 “识别-分析”方法，本研究结合新语料定量尝试提出了“识别-分析-阐释”转喻表层衔接和深层连贯的新方法，通过新方法考察概念转喻在语料中的衔接具有怎样的特殊性。

3 研究方法

3.1 语料的收集

研究基于自建的拥有232，199 字符数的日文语料集，由 2010—2018 年期间关于日本地缘政治类的语料18篇组成。语料取自于具有官方背景的日本智库的地缘政治类资政报告，方法上定量与定性相结合(1)语料出处:2010—2018日本海上自卫队干部学校《海干校战略研究》、日本国际问题研究所网站(http:∥www2.jiia.or.jp/RESR/teigen.php?ap)等刊发的地缘研究报告。。此外为了说明高频关键词的典型性、科学性，Antconc软件在进行日语地缘政治语篇分析时采用「現代日本語書き言葉均衡コーパス」(KOTONOHA少纳言)语料库生成的对照词表，以凸显目标语料相对于一般性日语语料的语言特征。

3.2 Antconc工具的使用

我们在研究中要对语料库中高频词利用Antconc检索工具进行统计呈现，并通过三方验证的多人验证的方式确定提取关键词的转喻关系。定量步骤是用Antconc工具对语料进行关键字、词频、语境的共现和定量研究。第一，参照对比语料库Antconc工具检索呈现的KeywordList表明了该词语在语篇中的重复次数；第二，生成词表有利于我们发现和计算那些语义相近或同义的或上下义的词语；第三，提取语境共现有利于我们分析语篇上下义，凸显周边语境词功能为我们分析上下义和整体局部衔接关系提供了定量依据。

表1 Antconc提取高频关键词列举

Keywordlist多是概念名词，前50位的高频关键词往往具有较多的近义词或同一个重复单词的变形形式。研究中需要剔除对识别转喻无用的日语助词、英语术语、定冠词(语料中往往引用大段英语原文)等，进行语境验证和三方验证。

4 概念转喻与日本地缘政治语篇衔接分析

4.1 基于Antconc的转喻与词汇衔接举例

词频的“重复”原指语料库语言学领域英文语料中某一词及其变形的重复使用，日语语料中词及其变形的反复使用同样可以体现该语篇的重点内容。它可以帮助我们识别语料中转喻关系(见表2)。通过关键词分析，可发现对象语料中的衔接特征和转喻衔接分类。

表2 语料库中重复频率前12位的关键词举例

4.1.1 “形式代概念”的转喻衔接。

词汇上的关联是转喻现象中两个不同的词语或短语具有相同的所指(张辉 等，2010：151)。如高频短语“対話参加者は”“ 三国間協力”均在关键词列表中排在前15位，如果通过阅读短语，读者可能会激活脑海中已有的概念系统，但利用Antconc “共现”关键词周边语境词的功能，我们会有新的发现(如图1)。

图1 提取关键词语境

(1)対話参加者は中国に対する封じ込め政策は不適切で非生産的なものであるとの点で一致する.(「インド太平洋地域における安全保障上の課題に関する日印米三国戦略対話」会議録，2013)

对话参与者一致认为，对中国的遏制政策是不适当和没有效率的。

(2)海洋安全保障コアリションの構築が、三国間協力 の最優先とすべき課題であるとの認識を共有.(「インド太平洋地域における安全保障上の課題に関する日印米三国戦略対話」会議録，2013)

(三方)共同认识到建立海上安全核心是三边合作的重中之重。

在(1)(2)中，所谓亚太再平衡安全合作语境中反复出现的“対話参加者”“ 三国間協力”之间具有共同的所指，但与中国读者的认知不同的是这种合作并不是东北亚区域间国家(比如中、日、韩)合作。在语篇转喻与衔接连贯的关系分析中涉及转喻的回指作用：转喻回指一方面要遵循语言系统的内在规律，同时还要考虑语境因素，借助经验知识，通过认知推理来实现(江晓红，2016:73)。根据转喻的语境回指，前后语境中多次出现了“インド”(印度)这个关键词推理，共同所指即前文提到的美、日、印三国安全合作的概念转喻。这实际上是“形式代概念”的转喻关系。如上述举例中的具有此类转喻特征的共同回指功能的两个或者多个重复关键词，在词频前50的名词或者短语中经常出现。

4.1.2 “概念代概念”的地名转喻衔接。

语料是通过“概念代概念”这一转喻机制将中国政府(如例3)或者整个“中国”各个方面的图式以“北京”这一地名“形式”激活。

(3)北京は「中国の北極政策」を発表し、「氷上のシルクロード」(北極海航路)を「一帯一路」戦略に包摂する方針を表明した。それまでも北京は北極圏に多大な関心を示しており……北京からヨーロッパに商業的な北極海航行を成功させた(伏田，2018：13)。

北京宣布“中国的北极政策”，并宣布将在“一带一路”倡议中纳入“冰上丝绸之路”(北极航线)。 在此之前，北京对北极圈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从北京到欧洲的商业化北极航行。

例(3)中出现了三处名词“北京”，但“中国の北極政策”的发表者并不是北京这个地名而是中国政府，同样对北极圈开发十分关心的也是中国的决策层而不是“北京”这个地名。再如“氷上のシルクロード”实际指的是“一带一路”倡议中涉及北极航路的部分。“北極圏”这个地理概念借代的是整个地缘政治上的北极地区。 “北京からヨーロッパに”是指开通中国到欧洲北极航路的航行，而不是从北京这个内陆城市开始航行到欧洲，这也是一种整体和部分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

4.1.3 图式特征的“整体—部分”的转喻衔接。

高频词“北極海航路”“商業性”“資源”等多要素描述了一个“北極ガバナンス”或“多国間合作”整体框架，这些要素在“北極ガバナンス”之下展开，构成了整体—部分相互包含而衔接的转喻关系。

(4)冷戦期の北極は……この極北の地に気候変動の……これは地政学的に大きな変動を意味し、資源開発競争、北極海航路の商業性利用、環境や生態系等……多国間合作に影響を与えるものである。本報告は、北極海の変化と各国の対応を概観し、その戦略的·地政学的意義(……含む北極ガバナンス)を考察した上で、中国人の北極海進出に関する行動の分析を試みるものである(石原，2011：49 )。

冷战期间的北极……气候变化的……这意味着一场巨大的地缘政治变化，影响着资源开发竞争，北冰洋航线的商业利用，环境和生态系统等……各国间多边合作产生了同样的影响。本报告概述了北冰洋的变化和各国的反应，分析了其战略和地缘政治意义(北极治理，包括……)，并分析了中国人尝试进入北冰洋的行为及其(背后)的目的。

图2 日本地缘政治语篇中“北極ガバナンス”转喻图式

图2所示来自对高频词从高到低的考察。点击关键词“多国間合作”可以查找语料中该关键词所在的所有语段。如图1的界面类似，在关键词“多国間合作”语境中会发现“多国間合作”往往伴随着一些具体的合作内容形成“北極海航路”“北極ガバナンス”“商業性”“資源”“環境や生態系”等类似“office”图式(张辉，2010:156)的转喻衔接,见例(4)。这说明日语地缘政治语料的衔接和英语语篇一样，需要听者借助转喻机制结合日语的语境通过读者自己的认知推理建构起来。

但与既往研究的发现不同， Al-Sharafi(2004)提出的转喻与词汇衔接包含 “形式代概念”“概念代概念”“形式代形式”三种转喻关系。日语地缘政治语料主要出现“形式代概念”(例1、2)、“概念代概念”(例3)、“整体-部分”(如例4属“形式代事物”)的三种转喻关系。语料中 “概念代概念”的转喻关系大都是地名转喻且数量大，特征是靶域均为某个地名，源域为与其有临界关联的更广泛的地缘概念。

4.2 基于Antconc的转喻与语法衔接举例

张辉、卢卫中根据reference与referent(指称与所指)之间的直接程度，将指称分为直接指称和间接指称的关系。为了解释英语语篇中转喻的指称衔接特点，张辉教授用一个例证加以强调：“Tom is a professor of history.He lectures at Harvard。”(汤姆是历史学教授，任教于哈佛大学)在该例中，“he”作为回指指示上文的“Tom”，同时体现了“形式代形式”“形式代概念”“形式代事物”的转喻关系(张辉，2010：149)。“he”所回指的“Tom”既是一个语言形式，又激活人脑中的既有概念，又是一个哲学上的客观实在。但是间接指称没有这样直接，需要读者根据转喻机制和语境推断而出。因此在张辉教授的研究中这种具有指称衔接作用词的特征集中表现为：人称代词、直接指称，同时体现出上述三种转喻关系。根据Antconc高频关键词表结合语境共现可以归纳出高频指称代词。

表3 语料中高频关键词前12位的指称词举例

对象语料Keyword List中存在较多指称性词语，都是“こ、そ、あ系词”(日语指示词)，并不是与举例的英语语料相对应的日语人称代词。对象语料的指示词构词简单但所指形式往往十分复杂，有些指称性词语甚至可以指称复杂的语段。为了仔细分析这种特殊指称衔接，我们借助软件生成的数据和语境共现列举实例分析。

(5)北極での新たな航路の利用や資源の開発はグローバル経済に大きく貢献する可能性を秘める一方、温暖化の進行は北極の環境や生態系に深刻な影響を与えつつある。このような変化は、これまで環境や先住民(浅利，2012：1)。

虽然在北极使用新的路线和开发资源有可能为全球经济做出巨大贡献，但全球变暖的进程正在严重影响北极环境和生态系统。 这些变化到目前为止仅限于保护环境和原住民。

在例(5)中指称词“このような”在该语境中转指“温暖化の進行は北極の環境や生態系に深刻な影響を与えつつある”，即：全球变暖的进程正在影响北极环境和生态系统这个事实。这既是一种话语形式，也是一个客观事实同时也是一个生态学的概念。因此这种间接的指称关系也可以同样体现出“形式代形式”“形式代概念”“形式代事物”的转喻衔接。

例(5)只是一个实例。它通过KeywordList筛选，反映了语料中一个一般现象。在日语地缘政治语篇中最多见的指称衔接特征是：衔接词主要是“こ、そ、あ系词”，不是人称代词，属于需要读者根据转喻机制和语境推断而出的间接指示，虽是间接指示但也能体现出“形式代形式”“形式代概念”“形式代事物”的转喻关系，如例(5)。可见这种衔接形式与以往英语语料研究中列举的以人称代词引导的“指称衔接”不同。

5 结语

本研究借助Antconc语料库检索软件，借鉴张辉、卢卫中(2010)所采用的Al-Sharafi语篇转喻分析框架，以日语地缘政治语篇的转喻衔接为例,探讨了转喻在对象语篇中的衔接特点和作用，并通过词汇衔接、语法衔接两个方面对既往研究中转喻衔接的特征差异进行识别、分析、解读，从范畴、方法上丰富和补充了既有研究。

我们针对研究问题最终发现：(1)语料中以“形式、概念、事物”三者来划分的转喻现象丰富；在词汇衔接中概念代概念的地名转喻出现较多，语法衔接中存在较多的指示词的转喻衔接；(2)语法衔接中的日语指示词特征与英语语篇的相关现象不同，说明对象语篇中转喻不再只是传统上的修辞手法而是一种衔接模式、认知模式。本研究尝试提出语篇转喻分析的新方法，因转喻的衔接研究更加便于定量识别，故研究倾向于转喻的表层识别和转喻特征的描述分析，今后将从转喻表达式的认知机制和语篇连贯效果上对日语政治语料话语深层的转喻连贯进行阐释，来深入探讨发话者话语操控能力和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