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的构建: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
2020-05-22徐中意
徐中意
(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中美话语比较与翻译研究中心,浙江 绍兴.12000)
0 引言
近年来,国际形势动荡不安,外交冲突层出不穷,贸易摩擦不断升级,给新格局下的外交关系及国家安全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因而深入研究美国等重要国家的外交话语已成为当前中国外交面临的紧迫问题。一方面,外交话语研究有助于理解他国的外交理念、外交立场和外交行为,从而更有效地预测他国的外交政策、外交行动以及国际关系发展趋势;另一方面,外交话语研究有助于建构我国特色的外交话语模式,以“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智慧、应对外交冲突、提升国际地位。
目前国内学术界对外交话语方面的研究成果丰硕,主要集中在语言特点研究(李战子 等,2009)、文体与修辞研究(郭鸿,1992)、语用策略研究(魏在江,2006)、翻译与传播研究(李琴,2006;胡开宝 等,2018)和国际关系研究(吴瑛,2008)等方面。例如,吴瑛(2008)探索了当代中国外交话语在西方舆论中的角色问题,研究发现:“我国的外交话语目前仍无法为西方舆论设置议程, 西方舆论反过来对中国的外交话语主要采取了负面、对抗的立场解读。”相比之下,话语分析视角的外交话语研究成果不多。例如:王磊(2010)分析了美国外交话语的基督教规范、民主规范和保守及两位总统的外交话语修辞策略;窦卫霖(2011)从批评话语分析的视角比较了中美官方话语;张立新(2017)研究了外交话语的隐喻认知叙事构型及其话语秩序。
国外学术界对外交话语(1)外交话语是政治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属于一种特定的机构话语。(政治话语)的研究主要聚焦于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意识形态、身份建构、说服与操纵、话语空间理论、趋近化策略、识解操作策略等方面,注重外交话语的意识形态及其对国际关系的影响与建构。例如:Chilton(2004,2014)的话语空间理论、Cap(2008,2013)的趋近化理论和Hart(2011,2014)的识解操作理论等,从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为外交话语的相关语言学研究提供了很好的分析框架和理论支撑(张辉 等,2019)。例如:颜冰和张辉(2018)将趋近化理论引入中美贸易战话语分析,考察了中、美、英三方各自在空间、时间与价值轴上的趋近化语言策略。
在此背景下,本文将从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探讨外交话语模式的定义和内涵,阐述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的构建理念和三大核心要素,并以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外交话语实践为例展示如何应用该分析框架进行外交话语解读,着重考察外交话语模式如何“正常化意识形态”“模糊化外交立场”“合法化外交行为”(或非法化敌对方的外交行为);或外交话语如何表达谴责、警告、威胁等言语行为,从而达成国际共识、解决外交冲突、维护国际关系。
1 相关术语界定
话语模式是一个跨学科的概念,在不同学科均有诸多成果产出。国内学者从课堂话语模式(贾爱武,1999)、文学话语模式(文贵良,1999)、新闻话语模式(唐红波,2007)、政策话语模式(鲁子问,2008)、传播话语模式(孔蕾 等,2018)和言语行为话语模式(李军,2007)等不同视角研究了话语模式的内涵和表现形式。但是这些研究大多在外语教学、文学或叙事学、政治学和传播学等研究领域对词汇和修辞的话语模式进行探讨。例如:杨胜荣和郭强(2019:156)研究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外交话语模式的传承与嬗变。该研究是唯一以外交话语模式为主题的论文,但该文侧重于从政治学研究的视角考察我国外交理念核心关键词和思维方式的变迁,缺乏对外交话语模式内涵的界定和分类。此外,杨家勤和毛浩然(2012)研究了大陆官方媒体涉台话语模式及其权威属性,武瑷华(2013)从话语秩序的视角研究了外交话语的言语行为模式。
总体上,目前学界尚未有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的话语模式研究,而以上研究所讨论的话语模式概念在研究领域、研究视角、研究内容和研究方法等方面与本文所指的话语模式有本质的区别。基于前人的研究和对外交话语语料的深入分析,作者尝试从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对话语模式和外交话语模式的内涵进行以下界定。
话语模式(discourse model)是指说话人为特定的话语功能或话语意图而使用的规律性的语言策略及其隐含的意识形态和话语逻辑。本研究对话语模式的定义体现了话语如何通过语言手段实现其社会功能,进而影响社会关系。通过对外交话语模式的研究,我们可以考察不同话语模式在外交实践中如何构建、维护或重塑国际关系。
外交话语模式(diplomatic discourse model)是指外交主体在外交实践中为达到特定的外交功能和外交意图而使用的规律性的语言策略及其隐含的意识形态和话语逻辑。具体体现为说话人在外交场合中自觉或不自觉地按照其固有的意识形态和话语逻辑选用特定的词汇、语法手段或修辞手法等语言策略实现其外交功能,包括传播外交理念(如:正常化意识形态)、表达外交立场(如:模糊化外交立场)、合法化外交行为(或非法化敌对方的外交行为),以及实现特定的外交意图或话语效果,表现为各种外交言语行为,包括同意、反对、抗议、谴责、警告、威胁、妥协、承诺、道歉、安慰、请求、解释等。
2 理论基础:CDA与批评认知语言学
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A)是一种特定的话语分析流派,其本质是揭示和批判话语潜在的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CDA的分析方法具有批评性与社会性的特点。CDA 的批评性不是通常意义上对文字的批评,而是“对社会关系的批判”(Billig,2003:38),从而致力于阐释语言在创造和维护这些社会关系中所起的作用。
认知语言学是CDA中缺失的一环,CDA常常因为缺少相应的认知理据而被学术界所诟病(van Dijk,2008:30)。认知语言学认为语言来自人的体验与认知,语言是人们对社会实践进行概念化的结果。语言描写的认知过程不仅能解释语言现象,更能揭示语言背后的认知机制以及概念化过程。
批评认知语言学(Critical Cognitive Linguistics),是一个融合了认知语言学理论与CDA的新型交叉学科(Hart,2010,2011,2014,2018; Chilton,2004,2014;张辉 等,2008)。
与运用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的CDA相比,批评认知语言学具有以下优势:
(1)认知语言学理论与CDA的结合能使话语分析的过程更趋完整(Hart,2010:23)。认知语言学理论在话语分析中的应用有助于解构说话人在话语生成阶段的意图和听话人在话语解读阶段的认知过程,从而揭示文本背后的价值(徐中意,2017:24)。
(2)认知语言学理论给CDA提供了新的分析范式和研究视角。例如:Charteris-Black(2004)结合概念隐喻理论进行了深入的批评隐喻分析研究。张辉和罗一丽(2017)运用认知语法理论(Langacker,1991)进行了战略情报话语的批评分析。
(3)认知语言学理论能为CDA框架的建构提供必要的认知理据和理论支撑。例如:张天伟和郭彬彬(2016)探讨了批评话语分析中的话语策略和识解操作研究。徐中意(2015,2017,2018)从CDA视角结合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及话语空间、意象图式、认知模型等认知语言学理论构建了情态和言据性的认知-功能分析框架。
因篇幅所限,本文不再详细介绍批评认知语言学的研究理论和研究路径,具体可参考张辉和杨艳琴(2019)的论文和以上相关成果。
3 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
3.1 总体框架和理念
Fairclough(1995:97)提出,话语分析可分为三个阶段,即话语生成阶段、话语描述阶段(文本本身)、话语解读阶段。在此基础上,作者提出,认知是话语生产阶段和话语解读阶段必不可少的过程,话语的生成是说话人或作者的认知编码过程,而话语的解读是听众或读者的认知解码过程。这两个阶段很有必要结合认知语言学理论进行话语功能和话语效果的分析(徐中意,2017:24;2018:50-52)。
此外,语言的形式、意义和功能虽是三位一体的,但就话语分析的三个阶段而言,不同阶段各有侧重。语言的形式直接体现在文本中;但语言的功能常常存在于话语生成阶段,体现了说话人的话语意图,因为说话人对语言形式的选择源于他/她的话语意图和对语言的认知;而语言的意义是由读者来解读的,通常发生在话语解读阶段。当然,语言的功能和意义都要通过其形式和语境来体现和推断(徐中意,2018:50),如图1所示。
图1 话语分析过程中语言的形式、意义和功能
在以上理论的基础上,本文提出在外交语境中,话语分析的主体可分为三个方面:外交思想、外交语言与外交行为,分别对应话语分析的三个阶段。这三个方面三位一体、互相依存,以思想为话语生成的起源、以语言为表达思想与行为的中介、以行为为话语解读的结果。
在此背景下,本文结合外交话语的语言特点与话语功能,从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构建了一个三位一体的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如图2所示(2)因图形空间所限,图2中列举的分类话语模式是不完整的,供示范用。。本框架以Fairclough(1995)的话语分析三阶段理论为基础,以话语分析主体为核心,将外交话语模式分为外交话语功能、外交语言策略和外交言语行为(3)因为批评认知语言学关注的是语言背后的意识形态和权力关系,对意义单一的语言现象不感兴趣, 所以,本框架中的言语行为主要是指语言策略中隐含的言外之力(即言外行为)和间接言语行为(Indirect speech acts),详情可参考言语行为理论(Austin, 1962)和间接言语行为理论(Searle, 1969,1979)。等三要素,分别对应话语分析的三个阶段。
在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下,外交话语模式的三要素构成了话语分析的完整过程。话语生成阶段注重外交话语功能的研究。话语功能反映了说话人的意识形态和外交思想,是话语生成的来源和动力,对话语功能的研究体现了话语的认知建构过程和话语为社会实践服务的功能。语言策略是外交语言的核心,是话语模式的显性表征。语言策略是外交主体采用的具有特定外交功能和外交效果的语言手段,包括词汇、语法和修辞等。言语行为则是话语解读的结果,言语行为反映外交话语的实际效果,是外交行为的语言表征。对言语行为的研究体现了话语对受众认知的影响和对社会关系的建构。
3.2 外交话语模式的多层次分类与三大研究路径
外交话语模式可从宏观、中观和微观三个层次进行分类。
在宏观层面上,外交话语模式可以分为主题类的外交话语模式(如:经贸外交话语模式)、个性类的外交话语模式(如:奥巴马外交话语模式)、个性结合主题的外交话语模式(如:特朗普经贸外交话语模式)。这些外交话语模式都可用相关的话语功能、语言策略和言语行为理念进行分析,重点是考察这些话语模式如何维护、构建、修复或重塑外交关系。
在中观层面上,外交话语功能、外交语言策略和外交言语行为这三个要素相当于外交话语模式的三个类别或三种研究路径。每个类别在微观层面上又可以细分为不同的话语模式。具体见图2。
图2 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下的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
第一种研究路径。外交话语功能类话语模式(外交思想→话语生成阶段):即以研究外交话语功能为导向的外交话语模式,如:正常化意识形态话语模式、模糊化外交立场话语模式和合法化外交行为话语模式等。这类外交话语模式的研究重点是外交话语功能以及话语背后的意识形态和话语意图,即在外交话语中说话人为达成某种特定的外交话语功能使用了何种语言策略或说话人使用某种语言策略有何话语功能。
第二种研究路径。外交语言策略类话语模式(外交语言→话语描述阶段/文本本身):即以研究词汇、语法和修辞手法等语言策略为导向的外交话语模式,包括词汇类话语模式、语法类话语模式和修辞类话语模式等,具体又可细分为情态模式、隐喻模式和言据性模式等。这类外交话语模式的研究起点是语言策略,重点关注语言本身,即特定的语言策略在外交话语中的表现形式和其独特的外交话语意义和功能。
第三种研究路径。外交言语行为类话语模式(外交行为→话语解读阶段):即以话语效果为导向的外交话语模式,包括外交话语表达了怎样的外交立场以及产生什么样的话语效果,以不同的言语行为来表达,如:反对、抗议、警告、威胁、妥协、承诺、道歉等话语模式。这类外交话语模式重点关注外交话语的效果和说话人的话语逻辑,即某种特定的外交立场或外交言语行为是通过何种语言策略达成的。
综上所述,在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下,外交话语模式以外交思想、外交语言和外交行为为话语研究主体,以外交话语功能、外交语言策略和外交言语行为为重点研究对象,集外交话语的功能、形式、意义于一体,构成了话语分析的完整过程。三者的互动体现了外交话语模式的动态建构及外交话语对外交行为和国际关系的影响。
4 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的应用:以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外交话语为例
从批评认知语言学视角来看,语言可通过两种方式影响社会行为和社会关系:一是正常化意识形态;二是合法化社会行为(Hart,2014:3)。本文提出另外一种方式,即模糊化立场,在外交语境中为模糊化外交立场。国际形势复杂多变,不确定性是常态,模糊的表达能避免判断错误而产生的不良影响,有利于形势改变后的战略调整,有利于回避直接冲突,从而维护和改善国际关系。例如,情态因其语言意义的多义性和模糊性,历来是CDA研究的重点。本文认为,情态词之所以在外交话语中使用的频率很高,就是因为情态具有很多重要的外交话语功能,包括模糊化外交立场。从批评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分析,不同类别的情态词隐含不同种类的价值观与意识形态内涵,从而表达不同的外交意图、外交立场、外交责任、外交意愿与外交关系。例如:认识情态通常隐含说话人基于知识的意识形态;道义情态隐含说话人基于价值的意识形态;意愿情态隐含说话人基于意愿和需求的意识形态(徐中意, 2015,2017,2018)。因而,情态也是正常化意识形态的一种手段。同时,情态在政治话语中具有合法化和非法化政治行为的功能(Chilton,2004; Marín-Arrese,2011; 徐中意, 2015,2017,2018)。
下面将以美国总统特朗普的外交话语实践(4)特朗普的外交话语语料来源于美国白宫官方网站。网址为:https:∥www.whitehouse.gov/issues/foreign-policy/;下载时间:2019年9月。每个例句后面括号中标注了相关语料的发布日期和标题。因篇幅所限,只能简单举几个例子,不再做背景介绍和量化分析。为例,重点分析各种情态形式(5)情态的分析框架和实例可参考徐中意(2018)。根据作者的研究,情态按其语义可分为四类:认识情态、道义情态、能力情态和意愿情态(2018:16)。例句中的各类情态词用加粗标示,其他相关分析内容用斜体进行标示。如何体现特朗普的意识形态和话语功能,并分析相应语言策略的言语行为和话语逻辑。
4.1 合法化外交行为
反复表达意愿是一种合法化外交行为话语模式。例如:
(1)With all of that, Iwanttoget along with Russia, and Iwanttoget along with China, and Iwanttoget along with Europe. Iwanttoget along with everybody,ifit’spossible. I evenwanttoget along with Iran, and Iranwantstotalk. Andiftheywanttotalk, I’m available. Thank you.(May 30, 2019;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Before Marine One Departure)
在例(1)中,特朗普运用了七次意愿类半情态动词“want to” 加排比和反复的修辞手法来表达他与各国交好的强烈意愿。其中两个“want to”用在if 引导的一般条件句里,表明可能性较小,因为“possible”属于低值认识情态,表达最低的可能性。根据Searle (1969)的间接言语行为理论,作者认为意愿情态词“want to”相当于承诺类间接言语行为,表达说话人做某事的意愿和承诺。特朗普用此来表达自己开放包容的外交立场,从而合法化自己的外交行为(如发起贸易战和经济制裁),以获得国际共识和相关民众的支持。运用本文的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可简单总结如下:
话语功能:合法化自己的外交行为。
语言策略:意愿情态(词汇);一般条件句(语法);排比、反复(修辞)。
言语行为:承诺类间接言语行为。
意识形态:我想要和各国交好,包括我的竞争对手和敌人,但可能吗?他们也这样想吗?处理好外交关系是需要双方努力的,发生外交冲突不是我的意愿,我随时欢迎各国跟我谈改善外交关系的条件(隐性)。
话语逻辑:即使俄罗斯和中国是竞争对手,伊朗是敌人,我还是想与他们交好的。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与所有国家处好关系(显性)。
4.2 模糊化外交立场
情态词连用是一种模糊化外交立场的话语模式。例如:
(2)And I hope that we’regoingtobeabletoget along with Russia. I think that weprobablywillbeableto.(July 12, 2018;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t Press Conference After NATO Summit)
当一个句子连用两个及以上情态词时,这个句子会因为含有多种不同的情态意义而使说话人表达的立场变得更为模糊。在例(2)中,第一句话连用了两个半情态动词, 其中“are going to”为认识情态词,距离现实很近,表示有很大的可能性;“be able to”为能力情态词,表示有能力或条件胜任某事。第二句话里面连用了三个情态词,“probably” 为中值认识情态副词,距离现实较远,即可能性不大;“will”为高值认识情态动词,表示很大的可能性;“be able to”则与第一句中的意义相同。短短两句话就用了五个情态词,显得很不寻常。尤其是第二句中用“probably”来修饰省略掉的谓语“get along with Russia”,代表了有很大可能性的同时还存在一定的阻力,使特朗普的外交立场和美俄关系的发展趋势变得更为扑朔迷离。此外,认识情态可表示断言类间接言语行为(Searle,1969),这种判断通常基于说话人已有的知识,其可靠性根据情态值高低进行判断。总之,特朗普通过连用情态词来模糊化自己的外交立场,一方面可以回避反对派对他“通俄门”的攻击,同时为以后恢复美俄关系的外交行动做铺垫。运用本文的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可简单总结如下:
话语功能:模糊化外交立场。
语言策略:情态词连用(词汇);反复(修辞)。
言语行为:断言类间接言语行为。
意识形态:我想修复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以免受反对派攻击(隐性)。
话语逻辑:虽然就我个人而言,我希望美国与俄罗斯交好,但存在一定的阻力,我想这是有可能实现的(显性)。
4.3 谴责类言语行为
在外交话语中,虚拟语气中的情态可以表达谴责类言语行为,也是一种否定或非法化敌对方行为的话语模式。例如:
(3)And President Obama was, pure and simply, outsmarted. They took Crimea during his term. That was not a good thing.Itcouldhavebeenstopped. Itcouldhavebeenstoppedwith the right — whatever.Itcouldhavebeenstopped. But President Obamawasunabletostop it, and it’s too bad. (August 26, 2019;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nd President Macron of France in Joint Press Conference | Biarritz, France)
在例(3)中,特朗普通过反复使用与过去事实相反的虚拟语气“It could have been stopped”来否定或非法化奥巴马的外交决策和外交行为,即“俄罗斯在奥巴马任上拿走了克里米亚”。特朗普认为这应该可以被阻止的,但奥巴马未能阻止(用能力情态“was unable to”表示)。“could”在这儿既含有认识情态的语义“能够”,也同时隐含道义情态的语义“应该”(徐中意, 2018:114-115),表达了他基于知识和价值的意识形态判断和相应的外交立场,即“作为美国总统,奥巴马应该可以阻止俄罗斯拿走克里米亚”。同时,他使用了“反复”的修辞手法结合谴责类间接言语行为(“could”和“was unable to”),强烈谴责奥巴马在克里米亚事件中所犯的过错,从而达到推卸责任和转移矛盾的意图,从而有利于修复美国与俄罗斯的关系。运用本文的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可简单总结如下:
话语功能:非法化敌对方外交行为;否定外交能力。
语言策略:认识情态、道义情态、能力情态(词汇);与过去事实相反的虚拟语气(语法)和反复(修辞)。
言语行为:谴责类间接言语行为。
意识形态:克里米亚事件是奥巴马失责,不是俄罗斯的问题,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管(隐性)。
话语逻辑:俄罗斯之所以能拿走克里米亚,是因为奥巴马未能阻止,他的外交能力太差了;如果当时我是总统的话,我能阻止他们(显性)。
4.4 威胁类言语行为
认识情态在表达危险迫近的意思时,隐含威胁的意味,可用“趋近化理论”(Cap,2008;Hart,2014)进行分析,属于威胁类间接言语行为。例如:
(4)And, frankly,Ithinkthat Chinacannot—Idon’tknow,maybetheycan,maybetheycan’t.Idon’tthinktheycando that. AndIthinkthey’re very smart. AndIthinkPresident Xi is a great leader, who happens to be a brilliant man. And he can’t lose 3 million jobs in a very short period of time. And that’sgoingtobe magnified many times over. And it’sgoingtobreak down the Chinese system of trade, and hecan’tdo that. (August 26, 2019;Remarks by President Trump and President Macron of France in Joint Press Conference | Biarritz, France)
从例(4)中的第一句话可见,特朗普本来想直接表达他的外交立场,即中国不可能放弃美国市场,说到一半改用“我不知道,或许他们能,或许他们不能”这样模糊立场的情态表达(用了两个中值认识情态词“maybe”,表示可能性不大),目的是缓和态度,免得搞僵与中国的关系。后面通过夸奖习主席的方式来进一步说明自己的立场,即如果同意他提出的贸易条件才是英明的领导。之后,特朗普用两个“be going to”和两个“can”的否定式来表达如果放弃贸易谈判中国即将面临的各种风险。如用趋近化理论(Cap, 2008; Hart, 2014)对这两个认识情态词进行分析,可知“be going to”和“can’t”隐含不断迫近的威胁。从语用学视角分析,这两种情态词表达威胁类的间接言语行为。基于进化心理学中的“逻辑—修辞”模块理论(logico-rhetorical)(Sperber, 2001),Hart(2010)认为,某些特定的语言策略会激发害怕或愤怒等认知模型,从而影响人的认知。在此基础上,本文认为,这种威胁类间接言语行为也能激发受众的害怕类认知模型,这样受众就可能会把说话人的意识形态或态度立场误认为是真理或事实,说话人从而达到了操纵受众认知的意图。因此,在这种外交话语语境中,高值认识情态可能成为影响听众认知和正常化意识形态的重要手段。运用本文的外交话语模式分析框架,可简单总结如下:
话语功能:模糊化外交立场和正常化意识形态。
语言策略:认识情态(词汇);反复(修辞)。
言语行为:威胁类间接言语行为。
意识形态:威胁也好,示好也罢,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不能让中国放弃与美国的贸易谈判(隐性)。
话语逻辑:虽然我不确定中国是否会放弃美国这个市场,但我认为他们很聪明,习主席是英明的领导,应该知道利害关系,知道放弃美国市场会带来多大的风险。因为他们是无法承担这个后果的,所以中美贸易谈判会继续的(显性)。
简而言之,特朗普的外交话语模式有其鲜明的个人特色,表现在他能熟练地应用各类情态语言策略和灵活的话语逻辑来正常化意识形态、模糊化外交立场和合法化(或非法化)外交行为,并用谴责类、承诺类和威胁类等间接言语行为操纵听众认知,以维护、转变和重塑与各国的外交关系。
5 结语
本文的外交话语模式研究框架关注话语分析的全过程,注重语言策略背后的话语功能、意识形态、言语行为和话语逻辑,对于剖析外交话语与社会现实的互动关系,从语言层面揭示外交话语模式的建构过程及外交话语如何反映和建构国家的意识形态、核心利益、文化价值观、外交立场及如何合法化相应的外交政策和外交行为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对于美国总统外交话语模式的研究也将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美国的外交思想、外交政策和国际关系走向,从而完善我国的外交话语模式,以讲好中国故事、达成国际共识、赢得话语权、提升国家形象、保障国家安全,并在对外关系与全球治理等方面提出中国方案和发挥必要的引领作用。
感谢导师Christopher Hart教授和吴笛教授的指导,感谢张辉、王文斌、毛浩然、黄忠廉等教授对本课题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