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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瓜在中国的引种和推广研究

2020-05-21王思明

古今农业 2020年1期
关键词:苦瓜

段 彦 王思明

(南京农业大学中华农业文明研究院,江苏 南京 210095)

苦瓜(MomordicacharantiaL.),一年生攀援状柔弱草本,多分枝;茎、枝被柔毛,卷须纤细,不分歧;花冠黄色;果实纺锤形或圆柱形,多瘤皱,长10—30厘米,成熟后橙黄色,由顶端3瓣裂。常见别名有:锦荔枝、癞葡萄、凉瓜。

苦瓜原产亚洲热带地区,广泛分布于热带、亚热带和温带地区。印度、日本和东南亚栽培历史悠久。17世纪传入欧洲,多作观赏用。[1]中国广东、福建、云南、湖南、四川等地广泛栽培。成书于北宋时期的佛教法眼宗典籍《景德传灯录》最早记载了“苦瓜”一词,明朱橚编著的《救荒本草》第一次详细记载了苦瓜的性状、外观及食用方法。引种至今,苦瓜在中国已形成较为丰富的品种,成为日常食蔬中的一部分。

一、苦瓜引种的时间及路径

(一)引种时间

对于苦瓜的引种时间问题,学界普遍存在的三种说法。现将三种传入说及其所选的史料证据进行详细说明。

1.宋朝传入说

《中国作物及其野生近源植物·蔬菜作物卷》中提到,“苦瓜约于南宋时传入中国”;万新建等认为苦瓜“南宋时传入我国”[2];张德纯的文章《蔬菜史话·苦瓜》中指出,“苦瓜传入中国时间约在北宋时期,当时称为锦荔枝,到南宋才有苦瓜一称。”[3]苦瓜于宋朝时期传入的说法,主要依据于宋朝时佛教典籍中记载的“苦瓜”一词,如《景德传灯录》、《嘉泰普灯录》、《五灯会元》等佛教典籍。《景德传灯录》载:“洪州泐潭宝峰和尚。有僧新到,师谓曰:‘其中事即易道,不落其中事,始终难道。’僧曰‘某甲在途时,便知有此一问。’师曰:‘更与二十年行脚,也不较多。’曰:‘莫不契和尚意么?’师曰:‘苦瓜那堪待客!’”[4]此后,宋代佛教典籍中多出现“苦瓜”一词。圆悟克勤《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载:“……二十年来曾苦辛(自是尔落草,不干山僧事,哑子吃苦瓜),为君几下苍龙窟(何消恁么,莫错用心好,也莫道无奇特)……”[5]南宋云门宗正受所作《嘉泰普灯录》载:“筠州洞山微禅师。上堂曰:‘日暖风和柳眼青,冰消鱼跃浪花生。当锋妙得空王印,半夜昆仑戴雪行。’僧问:‘如何是默默相应底事?’ 曰:‘ 哑子吃苦瓜。’”[6]焦山庵体禅师《赞达摩》:“万福西来老骨檛,不遵行止渡流沙。被人打落当门齿,哑子依前吃苦瓜。”[7]上述公案被编入《五灯会元》一书,亦成为一歇后语“哑子吃苦瓜——默默相应”,指心里默默思考,互相契合。此外,明王象晋所著《群芳谱》中一段对苦瓜记载亦成为其证据。《群芳谱》载:“附录锦荔枝 一名癞葡萄,元时名红姑娘,即诗所‘瓜苦’也。蔓生叶如葡萄,有微刺,蔓上有须,茎叶皆柔,结瓜有长短二种,色青,绿皮上磥砢,架作屏,红绿陆离,最为可玩。瓜味微苦,小熟之,调以姜醋,可为蔬。清痰火,和肉煮食亦佳。熟时红黄斑斑如锦,其中肉赤如血,味甘美。春时种,秋时收。子可入药。宋仁宗时,陈尧佐母入宫,太后赐以锦荔枝,遂连皮食之。宫人多讪笑,夫人对曰:‘往年梦食此物,遂生尧佐;后又梦如初,遂生尧叟。’时仁宗尚无皇嗣,于是皇后及宫人相率竟食,后举皇子二人。”[8]《群芳谱》中的记载更是成为《景德传灯录》等书中“苦瓜”一词的“佐证”。因此,部分学者认为,苦瓜约在北宋或南宋时期传入中国。

2.元朝传入说

元朝传入说所依托的史料主要为元大德《南海志》中对“蒲突”一词的记载。广州《羊城晚报》载《苦瓜与岭南》一文中认为,“《大德南海志》的记载表明,至迟元代苦瓜就已传入中国。”[9]杨宝霖在其《广东外来蔬菜考略》一文中论述如下:“最早记载苦瓜的,是元大德八年(1304)成书的《南海志》,该书卷七《物产·菜》记有‘蒲葖’之名,明永乐元年(1403)成书的《广州府图经志》载:‘瓠(粤音蒲)突,即苦瓜也,其味清苦,夏秋间熟,土人用肉、蚬和煮侑食。’(其书已佚,见《永乐大典》卷一一九七引)《南海志》以苦瓜入菜类,《广州府图经志》明谓‘侑食’,在元明时代,广东人已把苦瓜作蔬……”[10]由此形成元朝传入说。

3.明朝传入说

明传入说以费信所著的《星槎胜览》一书为史料证据。《星槎胜览》载:“苏门答剌国……有一等瓜,皮若荔枝,如瓜大。未剖之时甚臭如烂蒜,剖开如囊,味如酥油,香甜可口。”[11]部分学者认为“苏门答剌国一等瓜”即为苦瓜。再加上《本草纲目》中提及“苦瓜原出南番”[12],进一步证明《星槎胜览》中的记载为苦瓜。于是产生了“苦瓜于明朝时传入中国”的说法。

通过上述对历代古籍中“苦瓜”名称含义的分析,可以发现,上述三种说法均有可推敲之处。宋时佛教典籍虽均记载了“苦瓜”一词,但因缺少对苦瓜性状的描述,无法证明佛典中所记载的“苦瓜”为现代意义上的苦瓜(MomordicacharantiaL.),有可能是对苦味瓜果的描述。明朝与宋朝相隔两百多年,明人所载宋史料不知来源,缺乏考据,可信度低,加之未发现同时期佐证,不能作为苦瓜在宋朝时传入我国的确切依据。

通过与《星槎胜览》同时期的《救荒本草》中的“锦荔枝”进行文本对比分析,可以发现《星槎胜览》中费信所载并非苦瓜,实为榴莲。在形状上,一等瓜“如瓜大”,与苦瓜的大小“结实如鸡子大”差异甚大。“未剖之时甚臭如烂蒜”更是苦瓜所没有的性状。“剖开如囊,味如酥油,香甜可口”也与“内有红瓤,味甜”不相符合。可见,《星槎胜览》记载的并非苦瓜。在时间上,首次对苦瓜有确切记载的《救荒本草》成书于明永乐四年(1406),而郑和船队第一次回国时间为明永乐五年(1407);按照明朝传入说,苦瓜最早应当在1407年传入中国,晚于《救荒本草》成书时间。这一问题,吴德铎也提出了疑问,认为苦瓜“永乐、宣德年间郑和传来之说”有误。[13]由此看来,明朝传入说不足为信。

相比其他两种说法,笔者认为,元朝传入说较为真实可信。大德《南海志》与永乐《广州府图经志》之间相隔近百年,以《广州府图经志》中的“瓠突”词条解释《南海志》中的“蒲突”,较为可信。该词汇在岭南地区语音发展上具有一致性,至清中期亦有此称呼,并且在方言歌谣中亦有体现。[14]可以判断,元朝传入说有一定的依据,元朝时期岭南地区有可能已存在苦瓜。

总而言之,明朝传入说错误明显不足为信,宋朝传入说证据不足存疑,元朝传入说有一定的可信度,但无法完全证明。笔者认为,在苦瓜传入的时间问题上,依照现有的文献基础,可以确定明朝时期苦瓜已经传入我国,其具体传入时间可能在元朝或元朝之前。

(二)引种路径

因缺乏史料记载和考古发现,关于苦瓜的引种路径问题,学界暂时无人涉及。虽然无法确定引种苦瓜的具体路径及方式,但是在目前所有资料的基础上,能够对苦瓜的引种路径做出大致的推断。从理论分析来看,苦瓜传入中国的路径有可能分为陆路与海路两种方式,其中海路传入的可能性最大。

苦瓜原产于南亚地区。南亚[15]包括现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尼泊尔、马尔代夫、不丹和锡金等国家。汉朝时,西域道、滇缅道、南海道是中国和南亚之间经济文化交流的主要路径。[16]西域道即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滇缅道属民间贸易活动的路径,《史记·西南夷列传》中有所记载:“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入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便道近,有利无害。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17],主要沟通了中国四川云南地区与印度的交通。南海道则为海上丝绸之路,从印度次大陆出发,经东南亚,南海再航行至我国岭南地区。

通过分析各地地方志对苦瓜的记载频次,大致可以确定苦瓜主要分布在东南、西南地区,西北内陆如新疆、甘肃则分布较少(见图1)。由此我们可以推断,苦瓜由滇南道、南海道传入的可能性最大。在陆路方面,苦瓜可能经滇南道传入四川、云南地区,然后再扩散至广西、广东、福建等地。在海路方面,苦瓜可能通过海上丝绸之路,由东南亚传入我国东部沿海地区,而后再由南往北传播至华中、华北等地。

结合上述对苦瓜传入时间的推测,苦瓜经由南海道传入我国的可能性较高。若大德《南海志》中“蒲葖”一词确为苦瓜,对于苦瓜的最早记载便可以推至元朝,岭南也可能为最早传入苦瓜的地区。其经海路传入我国岭南的可能性也相应增加。

另,对于苦瓜的传入方式,笔者认为存在二次传入的可能。《本草纲目》载:“苦瓜原出南番。”后世诸多古籍论至苦瓜传入问题,均有相同记载。历史上的南番即今天的东南亚地区。与苦瓜实际原产地南亚对比,此条很容易被今人理解为是“误记”。但也存在一种可能,即苦瓜可能先传至东南亚,然后再由东南亚进入我国。因传入者自“南番”引入,便误认为此种为南番原产植物,遂记之。这一推测尚缺乏史料依据与考古证明,还需进行深入研究。

总的来说,目前对于苦瓜是何时传入中国、何种路径传入中国的问题,学界说法未能统一。主要原因在于史料记载有限、考古发现证据不足、研究深度不够等。笔者对于苦瓜传入时间、路径的推断,也需要更为深入的文献、考古、数据分析等综合考证。

图1 各地方志记载苦瓜总次数分布图

二、明、清、民国时期苦瓜在中国的推广成效

苦瓜传入中国的时间应在明朝之前,但关于苦瓜的确切记载在明朝时才出现。加之苦瓜的传入路径问题仅处于推断阶段,未有足够的证据支撑,使我们难以确定苦瓜在中国本土的推广路径,但可以通过分析明朝之后苦瓜在中国的推广成效,从侧面对这一问题窥见一斑。通过分析现有的明清时期方志资料,我们可以统计总结出各朝代记载苦瓜次数较多的地区,从而分析苦瓜在地域空间上的推广成效(见表1);通过梳理明朝以来记载苦瓜的文献,我们可以分析苦瓜在时间维度上的用途变化,从而分析推广时各地区对苦瓜的接受程度,以此来反映苦瓜的推广成效。

(一)苦瓜在地域空间上的推广成效

根据明朝之后的方志记载,我们可以分析统计中国各省份方志记载苦瓜的次数。由表1来看,统计数量较多的省份,按照地域主要分布在华南(广东、广西)、华东(江苏、浙江、江西、福建)、华中(湖南、湖北)、西南(云南、四川、贵州)地区;华北、东北地区记载次数居于其次;西北、青藏地区记载较为罕见。在全国范围来看,苦瓜的方志记载次数呈现出南方明显多于北方的特点。可见,南方对苦瓜的种植、使用较之北方地域更广、频次更高。由此可推断,苦瓜在中国南方地区的推广成效要优于北方地区。

表1 不同时期方志记载苦瓜次数统计表

说明:本表中北京、天津数据并入河北,上海数据并入江苏,澳门、香港数据并入广东。

(资料来源:对苦瓜有所记载的历代方志。方志来源于南京农业大学农业遗产室藏《方志物产》、爱如生方志库、鼎秀古籍全文检索平台。)

华南地区是方志中记载苦瓜频次最高的地区,说明该地区苦瓜的推广成效相比其他地区更为显著。在北方地区将苦瓜视为救荒植物时,华南地区已将苦瓜视为蔬菜食用。正德年间,海南已开始食用苦瓜,“煮以虾肉”食之。[18]明徐光启《农政全书》记载:“南中人甚食此物,不止于瓤,实青时采者或生食,与瓜同,用名苦瓜也。青瓜颇苦,亦清脆可食耳,闽广人争诧为极甘也。此恒蔬,不必救荒,尝过。”[19]清初,苦瓜多见于华南地区地方志与文人笔记。屈大均《广东新语》中著录:“苦瓜,一名菩薳,一名君子菜。其味甚苦,然杂他物煮之,他物弗苦,自苦而不以苦人,有君子之德焉。”[20]将苦瓜喻以君子之德,提升了苦瓜的影响力,“故今北人亦嗜之”。清中晚期,广西地区出现以苦瓜命名的节日,如乾隆《兴业县志》记载的“苦瓜荔枝节”[21],光绪《北流县志》中的“苦瓜豆角节”[22],说明苦瓜已融入南方民俗文化,在当地生产生活中占有一定地位。民国时期,华南地区方志对苦瓜的种植技术、种类记载更为详细,如民国《广东通志》记载:“甲长纺锤种:瓜长如纺锤,常有至二尺者,一种苦瓜。乙短纺锤种:瓜较前种短,一称苦瓜。丙大顶种:瓜顶大,上广下细,一种大顶瓜。丁小顶种:瓜顶小,上细下端微大,一称尖顶瓜。”[23]苦瓜品种相比其他地区更为丰富,从侧面反映苦瓜在华南地区推广效果显著。

华东地区中,福建是苦瓜推广最有成效的省份。在明朝初期,苦瓜已见著于福建地方志记载,并在福建沿海一带推广传播。《闽产异录》记载“苦瓜,身长而微曲。皮痱瘤如荔支壳,故有癞葡萄之名。其小似荔支者,名金荔支。”[24]与苦瓜有关的多数文献中,常备注“广人甚珍之”[25]、“闵广滇黔人皆喜”[26],可见在同一时期,福建、广东地区对苦瓜的接受度较高。在食用上,福建地区多将苦瓜“腌作葅,或灌肉其内,或以煼肉。”[27]除食用果实外,福建地区将苦瓜叶用作治疗小儿头疮的良药。[28]此外,苦瓜在华东地区其他省份的推广成效也十分明显。乾隆年间,江西石城记载一种苦瓜,皮肉皆白且味不苦,独甲于别处。[29]光绪年间,浙江地区方志记载苦瓜分为大叶与细叶两种。[30]

华中地区栽培苦瓜的历史较为悠久,明朝嘉靖年间湖南地区方志已有苦瓜记载。[31]清康熙之后,该地区记载苦瓜的次数明显增加。道光时,苦瓜已成为湖南地区的“夏日常蔬”。[32]虽然苦瓜记载次数多,但该地区的苦瓜品种、栽培种植等记录则较少,多为方志物产册中的简易统计,对其食用、药用价值也鲜有区别于其他地区的著录。

西南地区除青藏高原未有关于苦瓜的方志记载之外,四川、云南、贵州、重庆均有苦瓜栽培种植记录。道光时,重庆地区称苦瓜为“蟆瓜”,未将苦瓜纳入蔬菜之类,以赏玩为主。[33]同治期间,苦瓜列入重庆地区蔬谱,但注明“北方人不食”[34]。四川地区在食用苦瓜上“煮熟水漂而后调味充食,亦有以糖渍而食者。”[35]总体来看,这一地区对苦瓜记载的详细程度不高,多是将“苦瓜”一词记载于方志物产蔬菜种类中,缺少性状描述。

总而言之,从苦瓜的文献记载详细程度及地方特色来看,南方地区的记载明显要比北方地区详细,并明显带有地域特点。无论是统计数量,还是文献记载详细程度,南方地区整体上优于北方地区。由此可见,南方地区的推广效果要优于北方地区,特别是广东、广西、福建、四川、湖南等省份。

(二)苦瓜在时间维度上的推广成效

苦瓜作为一种外来物种发展为现在全国广泛种植的夏日蔬菜,必然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接受过程。在现有的文献考古资料基础上,我们能够分析明朝之后苦瓜在时间维度上的用途变化,从而分析在各个时间段苦瓜在不同地区的接受程度,最后总结苦瓜在时间维度上的推广成效。

明永乐年间,朱橚编纂的《救荒本草》中将苦瓜列为救荒植物。这是目前为止对苦瓜用途的最早记载。这一时期,灾害频繁,民众苦不聊生,饥馑时常发生,在生产力低下不足以解决饥荒问题的情况下,急需寻找其他的解决之道。再加之朱橚本人对本草的关注和其皇室文化背景,《救荒本草》得以问世。[36]该书成书于河南开封地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北方地区苦瓜的食用特点。书中所录苦瓜名称为“锦荔枝”,作为救荒植物的一种,其食用方法与而今“食用青皮”不同,是“采荔枝黄熟者,食瓤”[37]。这一食用习惯,北方部分地区直至民国时期仍有保持。其后,《明一统志》及各地地方志等对苦瓜均有记载,对于苦瓜的名称大多使用“锦荔枝”,食用方法也多为待成熟为深黄色时“弃皮,取瓤可充果。”[38]正德年间,海南地区已有《琼台志》记载,“苦瓜蔓生,长尺许,皮癞,煮以虾肉,一种野生长寸许,外地呼为癞葡萄。”文中长尺许者,与《救荒本草》中“状似荔枝而大”的锦荔枝不同。这表明此时南北所食苦瓜品种已出现差异。

明嘉靖年间,李时珍将苦瓜作为药用植物收入《本草纲目》。《本草纲目》中分析了苦瓜果肉与子的药性成分,瓜肉“主治除邪热,解劳乏,清心明目”,子“主治益气壮阳”[10]。后世诸多医学药典多将苦瓜作为药物记载,如清康熙年间的《本经逢原》[39]、清乾隆时的《本草求真》[40],并被广泛用于解热恼,或是与其他药物并用治疗热症。

明末清初,“闽广地区将苦瓜作为蔬菜食用”这一现象被诸多文献记载,如明徐光启《农政全书》中有“南中人甚食此物”。与此同时,在苦瓜的食用上出现明显的地域差异,闽广多食苦瓜而其他地区虽也有食用但“不慎爱重”。王世懋《学圃杂疏》中记载,“吾地有名锦荔枝者,外作五色蜂窠之状,内子如鼈虫,人甚恶之。不知闽广人以为至宝,去实,用其皮肉煮肉,味殊苦。广人亦为凉,多于京师。”[41]《本草乘雅半偈》记述,“闽广者,瓜长尺许,他处则圆短,但本大末锐耳。取壳皮青翠者,煮肉作羹,及盐酱充蔬,味虽苦涩,颇有清韵,善解热恼也。”[42]可见,此时闽广地区广泛食用还未成熟青皮苦瓜,将其作为解热蔬菜。与此同时,苦瓜除了作为救荒植物外,也出现了园林植物所具有的观赏功能。具有观赏功能的苦瓜主要为金铃子,因其为草本藤蔓,种盆成葢,以观赏其果为主,“生果若荔枝少大,色金,红肉甜,子可入药,秋结实,颇亦可观。”[43]

清初,苦瓜在闽广进一步推广,在其他地区的接受程度也逐渐提高,经历了从“江南人谓之锦荔枝,不堪爱重也”到“今北人亦嗜之”的过程。此时,苦瓜(锦荔枝)的园林观赏功能仍然存在,多以悬挂、盆栽之,或“种蔷薇屏下,翠叶满篱,秋结荔子,青红斑驳。”[44]此一时段对苦瓜的食用方法记载颇多,闽广地区“或腌作葅,或灌肉其内,或以炒肉。”[45]同时,苦瓜开始出现在官修农书上,如《御定月令辑要》中所记载的“锦荔枝〔增本草纲目,苦瓜,名锦荔枝,即癞葡萄。生苗引蔓,茎叶卷须,并如葡萄而小。七八月开小黄花,五瓣,如椀形,结瓜青色,皮上痱,一如癞及荔枝壳狀,熟则黄色,自裂,内有红瓤,南人以青皮煮肉,及盐酱充蔬。〕”[46]

清中后期,记载苦瓜的文献数量增加。农书方面,官修农书《授时通考》中继续将苦瓜列为蔬菜;私人编纂的农书如张宗法的《三农纪》、杨巩的《中外农学合编》对苦瓜的性状、种植技巧有详细记载;医学著作如《本草纲目拾遗》《本草求真》详细记载苦瓜与其他药物配合使用的治疗方法;与此同时,苦瓜作为园林植物的功能依然存在,“当秋风兮,吹与扁豆、丝瓜,延缘老圃,虫声啾唧,雁影迷离,不由人不动鲈脍之思也”[47],富有意境。这一时段较之之前有所发展的,在于综合性植物志对苦瓜的收录,及苦瓜食用方法的进一步扩展、养生食谱的出现。《植物名实图考》详细记载苦瓜的性状、食用与药用价值、分布地区及食用方法。在此之前,苦瓜多收录于野菜谱录、农书、园林植物录、地方志类型书目中,影响范围有限,也从另一面反映出苦瓜在当时的普遍性不高。综合性植物志对苦瓜的收录,表明苦瓜的普遍性得到认可。在苦瓜的食用方面,闽广地区仍最为突出,出现了与香螺、鲥鱼等物共同煮食的饮食法。[48]此外,这一时期养生食谱开始将苦瓜收录其中,将苦瓜的食用、药用功能扩展至食疗养生部分。《随息居饮食谱》中记载苦瓜“青则苦寒涤热,明目清心。可酱可腌。鲜时烧肉,先瀹去苦味。虽盛夏而肉汁能凝,中寒者勿食。熟则色赤,味甘性平。养血滋肝,润脾补肾。”[49]

民国时期,对苦瓜的记载主要集中在地方志。从记载数量和记载地域来看,都较之前时期有了增长扩大。此时,苦瓜的推广已经遍及全国范围(见图1)。

总的来说,苦瓜在时间维度上的推广经历了由救荒植物到药用植物、园林植物、蔬菜的过程。无论是从接受程度来看,还是对苦瓜的利用方式来看,在各个时间区间下,闽广地区即现在的华南地区将苦瓜作为蔬菜的接受度普遍高于其他地区。综合上述苦瓜在地域维度上的推广成效来看,我们能够发现,南方地区对苦瓜的推广成效明显高于北方地区,其中以广东、广西、福建、贵州、海南等地最为显著。这一结论,也能从侧面反映出这些地区将苦瓜作为蔬菜食用的历史悠久,并极有可能是苦瓜在中国最初引入种植的地区。

三、苦瓜在中国推广的动因分析

由前文分析可知,苦瓜在中国的推广呈现出南方地区推广成效高于北方地区的特点。出现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与种植地气候环境、饮食习惯等因素有关。

(一)南方的自然气候环境适宜苦瓜生长

苦瓜原产于亚热带地区,栽培环境条件应与其原生地区环境气候条件相似:温度要求较高,通过长期的栽培和选择,10—35℃均能适应,种子萌芽的适温为33—35℃,开花结果的最适温度为25℃左右,要求日照充足,生长期间要求有70%—80%的空气相对湿度和土壤相对湿度,土壤要求不高。[50]

中国南方地区多为亚热带季风气候与热带季风气候,春夏季气温较高,夏季日照时间长且充足,多雨水,空气湿度高;北方地区属温带、寒带气候,温度较低,夏季日照时间长,雨水比南方少,空气湿度低于南方。从土壤条件来看,南方地区多为黄壤土与红壤土,土质条件较之北方地区的棕壤、黑壤略差。因苦瓜本身属于对土壤要求不高的植物,再加之南方地区气候条件与其原生环境气候条件差异小,所以苦瓜在南方的种植比北方更为广泛,推广效果更好。

(二)栽培技术简单

关于苦瓜的栽培技术,文献中著录较少。最开始作为一种野菜被记录,也从侧面反映苦瓜栽培成本低,容易生长存活。张宗法《三农纪》记有“春初治畦生秧,秧开大叶,移栽。先挖穴尺余深,填以草美,掩以肥土,方栽之。频浇粪水,宜壅烟尘,则蔓茂。每穴止留一颗,或竹木作架棚,引蔓须掐去旁枝,止存正本,符八九尺,任其蔓延,结实壮大。”[51]民国时期,地方志中出现对苦瓜栽培的详细记录:“苦瓜在瓜类中性质极其强健,近于野生,不拘何种风土,俱可栽培,而广东之气候温暖,尤其适合苦瓜,种子皮甚厚,如在十二月下种者,须将瓜仁浸润令其出芽,然后播种瓜子之尖,须使向下,每六下种三四粒,用土覆盖,候生长之后插棒,令其将藤伏地一尺,生根入地,然后令其缠棒上升,其余与结瓜方法相同,至四月初旬渐有收成。”[52]种植方式简单,仅需插棒搭架助藤蔓缠绕,病虫害少,对肥料、土地没有特殊要求,易于存活。这些特点使得苦瓜在气候适应地区得以广泛栽培,扩大推广。

(三)南方地区夏季降暑解热的饮食习惯

夏季,中国南方地区常出现高温酷暑,亚热带季风气候地区7月平均气温可达29℃,热带季风地区全年高温。解热降暑成为南方地区夏季饮食的主题。苦瓜在味觉上的“苦”味与功效上“除邪热”,使其成为南方地区夏日解暑蔬菜的一大动因,也促进了苦瓜在南方地区的推广。崇祯时已有地方志记载“南方火盛”,食苦瓜可以“取其清凉以涤烦”[53]。《本草纲目》中记载苦瓜果肉“气味苦寒,无毒,主治除邪热,解劳乏,清心明目。”《广东新语》指出,“然大抵南交喜食苦,其地火房,大炎上,炎上作苦,故人多以苦味解暑。〈内则〉:调味夏多苦,〈周礼注〉:夏多苦者,南方火,味苦。属夏,夏时调和,食苦多于余味一分,故云夏多苦。粤人盖此意。故茶以苦艼点之,肴以苦瓜杂之。”苦瓜与苦丁茶同时成为广东夏季消暑佳品。

(四)药用价值及四时五味养生观念的影响

从明朝《本草纲目》发现苦瓜的药用价值开始,苦瓜便被纳入中药一类,后世医书更注明苦瓜“有长短二种,生青熟赤,生则性寒,热则性温。闽广人以长者去子,但取青皮煮肉充蔬,为除热解烦清心明目之品。短者性温,其子苦甘,内藏真火,故能壮阳益气。然须熟赤,方有殊功。”药用价值的发现对苦瓜的推广起到促进作用,苦瓜开始在医学草本类著作中频繁出现。与此同时,中国传统医学提倡的“四时五味”养生观念,也促进了苦瓜的推广。四时五味养生观指顺应季节调和五味的饮食养生思想。[54]《礼记·内则》篇记有“调味夏多苦”[55],表明在中医看来,夏季养生应以多食苦味食物为主。苦瓜在夏季结果繁多,并具有性寒、解邪热的医用功效,成为夏季养生的代表食物。《随息居饮食谱》记载苦瓜能够“养血滋肝,润脾补肾”。养生功效的发现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苦瓜的推广。

四、苦瓜引入对中国的影响

苦瓜的传入,对中国本土的饮食、文化、艺术等方面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在饮食上,苦瓜的引入丰富了中国夏季蔬菜种类。从我国本土蔬菜种类来看,夏季蔬菜的种类较少。受气候条件、栽培条件的制约,夏季“园枯”现象时有发生。[56]苦瓜原生于亚热带地区,适应我国夏季高温多雨的气候环境,在夏季能够正常生长,作为蔬菜供应。其引种为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夏日食谱增添了新的品种,改善了“园枯”现象,丰富了夏日饮食。

在文化上,苦瓜的引入丰富了中国民俗文化,提升了饮食文化内涵。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因苦瓜“苦己不苦人”的特性将苦瓜冠以“君子菜”之名。传统儒家思想中宣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君子品德,与苦瓜“苦己不苦人”的食用特性有异曲同工之处,由此苦瓜被视作儒家君子优良品德的物化体现。借由“君子菜”之名,苦瓜的推广成效逐步扩大,北方人也逐渐开始接受,丰富了中国传统饮食文化内涵。

在艺术上,苦瓜的引入催生了不同于以往的文学、艺术作品。明末清初时著名书画家石涛,出家后自称苦瓜和尚,餐餐不离苦瓜,甚至把苦瓜供奉案头朝拜,这一行为与其人生经历有关。[57]石涛出身明朝宗室,幼年经历明朝灭亡,后于广西出家为僧。在某种程度上,苦瓜代表了石涛的心境,使其内心得以有所寄托,并将其人格物化。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石涛自称“苦瓜和尚”,也丰富了苦瓜的文化内涵。此外,苦瓜也开始出现在诗词中,如康熙时“伍元亨咏三鯬,诗有‘微风甘竹岸,涼雨苦瓜船’之句。”[58]园林上,从明代始便将苦瓜作为园林植物推广,丰富了园林观果植物的种类。

五、结语

至此,对于苦瓜在中国的引种推广问题,我们可以总结的是:在传入时间上,元朝或元朝之前岭南地区可能已有苦瓜传入;在传入路径问题上,苦瓜最可能的传入路径有两条:一是由西亚、南亚经滇缅道传入云南、四川等地的陆上传播,二是经海上丝绸之路传播至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在苦瓜的推广上,地域维度上南方地区的推广成效普遍高于北方地区,时间维度上苦瓜经历了由救荒植物发展为药用植物、园林植物、日常蔬菜的过程;在传入影响上,苦瓜的传入丰富了中国的饮食文化与园林艺术。

虽然就目前可考据的古籍资料来看,我们并不能准确推断苦瓜具体传入中国的时间、路径。但可以确定的是,苦瓜应是从南亚传入我国的。我国与南亚交往历史悠久,大量南亚物种经由丝绸之路传入,丰富了我国的作物品种,从而影响了传统的饮食文化和文学艺术。从某种意义而言,苦瓜的传入是中国与南亚友好交往的历史见证,研究苦瓜的传入问题,以及丝绸之路上外来物种传入中国的问题,有助于深化我国与丝绸之路沿线各国历史悠久的深厚情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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