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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50年代中期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成立纪实

2020-03-03曾京京

古今农业 2020年1期
关键词:农学院万国农业部

曾京京

(南京农业大学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江苏 南京 210095)

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以下简称农遗室)成立于1955年7月。从学术史上看,抗战前万国鼎等前辈学者从中国历史文献中大规模收集农业史资料,这一学术活动及其成果,是农遗室成立的学术逻辑。从宏观社会进程看,新中国建立初期,百废待举,百业待兴,党和政府亟须用优秀的民族文化成就激励大众,振奋民族精神,从而推进社会主义建设快速发展。在农遗室从无到有的进程中,南京农学院金善宝院长、原金陵大学负责收集农业史资料的万国鼎先生分别从行政与学术两方面积极推进,共同促成了这一国家级农史研究机构的建立。

20世纪五十年代,南京农学院、西北农学院、北京农业大学、华南农学院、浙江农学院等院校,都积极开展了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工作。北京农业大学的杨直民先生2007年撰文,谈到南京农学院金善宝院长积极推动开展农业遗产整理研究工作,指出“1953年院长金善宝在南京农学院加强了农业遗产的研究,决定恢复金陵大学时期的农史资料整理研究工作。……1955年4月,建立农史研究机构一事,看来已在中共中央农村工作部、农业部及有关农业高校高层领导磋商之中。”[1]在此,杨先生指出金院长积极启动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以及农遗室成立的行政运作图式。2005年,王思明、陈少华也谈到1953至1954年南京农学院金善宝院长为恢复南农农业历史资料的整理而作了一系列行政运作。[2](P375)2013年,李燕也指出金善宝院长重视农业遗产研究并具体推动农遗室的设立。[3](P148)但是对于农遗室成立的历史背景、学术逻辑、具体过程,目前似未有详细披露。笔者比较系统地查阅了相关档案,并结合部分当事人的口述资料,对当时的步骤及进程进行了较清晰的叙述。事隔一甲子多,文中所述不一定完备,若蒙有识者指正,不胜感荷。

一、农遗室成立的历史契机:新中国成立初党和政府号召整理祖国农业遗产

如上所说,农遗室的成立有坚实的学术基础(这段历史另有学者专门研究,兹不展开叙述),但更是时代召唤的结果。早在1939年,日本军国主义正凶恶地涂炭中华大地,毛泽东主席于救亡图存的危难之秋回望中华民族的历史:“中华民族的发展(这里说的主要的是汉族的发展)……已有了大约五千年之久。在中华民族主要是汉族的开化史上,有素称发达的农业和手工业,有许多伟大的思想家、科学家、发明家、政治家与军事家,有丰富的文化典籍。……中国是世界文明发达最早的国家之一,中国已有了五千年的文明史。”[4](P130)言语之间,充满了对民族历史文化的眷恋与自信。新中国建立后,在和平年代,这种对中国历史文化的积极态度迅速转化为整理祖国文化遗产的实际行动。

整理祖国农业遗产首先由政府发起宣传和动员,农遗室1955年撰写的机构概况里说:“高教部杨部长早就指示要正确对待祖国农业遗产,第二次全国高等农林教育会议也做出了决定。”[5]这里所说的第二次全国高等农林教育会议于1954年10至11月召开,11月12日高教部杨秀峰部长作了总结发言,其中特别用了相当大的篇幅阐述对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态度和工作思路,以下录其要点:

中国农业生产有几千年的历史,经验是丰富的,系统地加以整理,把它提高到科学理论水平,这正是我们高等农林教育工作者的责任。……但在对待祖国农业遗产的态度上,……必须采取像毛主席所教导我们的“吸其精华,抛其糟粕”的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

关于进行整理中国农业遗产的办法,有的同志认为首先要从总结今天的农民群众,特别是农业劳动模范的丰富经验着手,把它提高到理论水平上,并及时加以推广,这种做法是对的。……同时也要有计划有步骤地着手以先进的科学方法整理中国农业生产的历史资料,以发扬几千年来我国农民向自然作斗争的经验。

关于总结中国农业遗产的工作,高教部和各校都要即行着手,希望大家回去后不但要大力宣传,而且要结合着科学研究工作,实事求是地做出切实可行的计划。

希望我们能够在今后数年内,结合着学习苏联经验,在这方面获得成就,从而丰富我国高等农林教育的教学内容和有实际贡献于提高我国农业生产与科学技术水平。[6]

杨部长的讲话是目前所见对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最早最系统的表述,并且是对高教系统所做的正式动员。1959年西北农学院辛树帜院长在政协发言时说:“自1954年党号召我们农学界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各农业院校以及农业科学研究机关,才开始重视这一问题。”[7]所以,正是1954年第二次全国高等农业林教育会议后,新中国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正式启动,并很快进入动员施实阶段。

1955年4月25日至27日,农业部宣传总局出面召集“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座谈会”(以下简称“座谈会”)。参加者如下:科学院方面竺可桢、顾颉刚、夏纬瑛,北京农业大学施平、薛培元、王毓瑚、韩德章,西北农学院辛树帜、石声汉,南京农学院万国鼎、金善宝、朱培仁,华北农业科学研究所陈善铭、罗维勤、叶笃庄,财经出版社吕平、于濬涛,中央宣传部黄钱根,中央农村工作部刘瑞光;高教部林礼铨;农业部杨显东、朱则民、邢毅、杨均、陈恒力、齐念衡。

座谈会上,农业部宣传总局朱则民副局长简单介绍了这次会议的筹备经过。农业部副部长杨显东在座谈会上率先发言,阐述了重视中国传统农业的历史渊源与现实考量,其内容不出上引高教部杨秀峰部长所阐发,兹不赘引。杨显东副部长的发言,代表了农业部领导层对开展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积极态度和殷切期待,获得参会专家的一致赞同。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竺可桢先生说:“在解放后,我们国家的国际地位显著提高了。但我们在科学研究上还拿不出什么东西来,在农业科学方面也是如此。……我们要在农业方面多做些研究工作,总结我们祖国农业的遗产。”北农大施平副校长在发言中表示,要防止对传统农业的消极态度,“今天我们对古农书还没有进行正确的评价工作,但应肯定我国古代农业有丰富而宝贵的经验。如我们国家的土地生产能力直到今日还不减退……除总结劳动农民的经验外,也要总结古代知识分子脑力劳动的成果。苏联科学家的工作态度首先要总结过去,而我国科学家多搬运外国的东西,忽略了祖国的遗产。”[8]这次座谈会不仅统一了认识,并且各方领导和专家就学术方向和机构设置交换了意见。农业部随后发动系统内各高校和科研院所迅速开展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如1955年6月向各省农业(林)厅、各大区农业科学研究所、各高等农业院校、中等农业技术学校发文:

为整理祖国农业遗产,总结劳动人民长期创造和累积起来的农业生产经验,以加强当前农业生产实践的指导,除已注意搜集古农书及相关地方碑志等文字记载外,对于流传在各地农民群众中的农谚,亦是体现祖国极为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的重要资料,亟应有组织有系统地进行搜集整理。[9]

可见农业部当年在整个系统内做了广泛的动员。

20世纪50年代,整个社会都感受到这种对民族文化的热烈情感。万国鼎先生1954年在工作计划中说:“农林各方面需要认识祖国方面的有关历史。北京米邱林讲习班苏联专家在介绍苏联育种史后,要求听讲的中国同志们介绍中国的选种育种史。……在一般爱国主义教育上,也需要介绍祖国古代的辉煌成就。总之,随着全国解放,已产生并日益发展着对于整理祖国农业史料的客观要求,督促我们进行这一工作。”[10]又如,1956年8月年南农谢成侠先生为重印《元亨疗马集(附牛驼经)》作序,也说:“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共产党对祖国文化遗产颇为珍视。”总之,20世纪五十年代,了解宣扬祖国优秀文化遗产在社会上颇成风气。正是党和政府对民族优秀文化遗产的热烈拥抱,给了众多专业人士以极大的鼓舞,他们看清自己获得了难得的事业发展机遇,他们的学术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升。

如上所述,全国农业院校机构都积极响应党和政府的号召。而最后选择在南京农学院建立一个国家级的农史研究机构,有关方面还是从学术积累考虑的。在这次座谈会之前,中国科学院于1954年成立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希望南农承担祖国农学史的研究。[11]看来,万国鼎先生作为农史研究先行者及其所取得的成就有目共睹,中国科学院的“希望”是有充分的学术史依据的。对于整理祖国农业遗产事业的承担者,农业部领导的看法与科学院是一致的。“农业部农业科学院筹备小组于55 年4月召开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座谈会;指示我们进行步骤。叫我们编造计划和预算;并于55 年7月由农业科学院筹备小组和我院联合设立研究室。”[12]可见座谈会继往开来,有力地推动了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的成立。以下将具体叙述农遗室成立的历史过程。

二、1954年至1955年春夏南京农学院金善宝院长的行政部署与万国鼎先生的学术规划

20世纪五十年代初,党和政府自上而下地推动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南京农学院此项工作是在金善宝院长的亲自运作下启动的,这个时间要明显早于1954年10月第二次全国高等农林教育会议。

1955年,在一次专业会议上,万国鼎先生介绍南农开展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几个步骤:

新中国成立后在党的指示与鼓励下,1953年开始筹备研究室,1954年4月着手整理(抗战前收集的资料),1955年4月农业科学院筹备组召开祖国农业遗产座谈会,指出了方向和任务。合并南京农学院原有机构,成立农业遗产研究室。[13]

可见南京农学院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于1953年开始筹备。农遗室的老先生们都知道1953年一次偶然的火情,令尘封多年的万国鼎等先生抗战前收集的农史资料重见天日。2010年笔者采访李成斌先生时,问起这批农史资料,李先生回忆道:

抗战前资料在“大屋顶”,新中国成立后院系调整前还在“大屋顶”那里保管,院系调整后,中大农学院跟金大农学院合并,成立南京农学院,一起搬到丁家桥,这样农经系“大屋顶”资料也就搬到丁家桥去了,到那儿又没人管,就在木板房仓库里堆着,结果失火了,发现没烧掉。金善宝就说赶紧赶紧,打听万国鼎在哪里。因为金善宝知道,新中国成立前万国鼎在“大屋顶”金大农经系农史资料室负责整理收集这批资料。金善宝知道万国鼎的情况,所以这样就通过国家农业部打听到万国鼎革大毕业后分配到河南农学院。这样通过农业部下令把他调回来。[14]

这次偶然的火情,使南京农学院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驶上快车道。这个过程中,南农金善宝院长起了关键的作用。成文于1955年6月的校史记载,“本院自五四年四月,开始整理以前积存的中国农业史料,现已初步整理出三千余万字。”[15]所以,1954年春,南京农学院在原金陵大学搜集整理农业史资料的工作成绩上,展开新中国整理祖国农业遗产事业。

2009年11月叶静渊先生接受采访时也谈到这件事:

中大丁家桥校园曾被日本人占用,全是平房,基建很差。日本人搞了一些木结构建筑,作为仓库。1953年失火,木房被毁。清理火场时,发现旧金大农经系整理的《先农集成》,毛边纸,一页页抄的。引起农学院院长金善宝重视,因此向农科院提出成立农遗室。[16]

金院长对中国历史文化有很深的觉解,在20世纪末,农遗室的会议室里长期挂着金院长的题字“要重视历史的启示”。在党和政府高度重视和积极动员的火热时代氛围中,这次火情照亮了金院长开展整理祖国农业遗产事业的路径。

金院长立即从人员配备、机构设置、工作内容方面做出一系列行政部署。1954年4月将在河南工作的万国鼎先生调回南京农学院[17],随后又将陈祖椝先生(1923年金陵大学农科毕业)调回南农,陈先生说:“党和政府重视农业遗产工作,55年2月把我从奉化中学调回到南农重新搞这项工作。”[18]1955年3月将农经系毕业生李成斌先生留校,从事此工作。

此外,在农遗室正式成立前,金院长还陆续向农业部请求调动有学术积累的专业人员。1955年4月27日,在“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座谈会”上,万国鼎先生提出关于南京农学院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扩展工作计划,增加配备研究人员为:唐启宇、李长年(二人均在上海粮食干部学校)、胡锡文(南京华东农业科学研究所)、刘毓瑔(南京市立中等师范学校)等五人,除刘先生可由南京农学院向高教局要求调动外,其他几位在调干上均有困难,希望农业部帮助解决。[19]上述人员除唐启宇未来,其他三人都是农遗室早期重要的专业人员。在计划经济年代,人事调动审批严格、手续复杂,金院长往往亲自运作。如1955年5月10日他致信农业部朱局长:

朱局长:

……又胡锡文同志前在旧金大做过中国农业史资料的选辑工作五年,今在华东农业科学研究所工作,现既决定把此项资料加工整理出版,他是很适合于这一工作的熟手。如果你局同意,希望即日调胡锡文同志来我院工作。[20]

在农遗室成立前,已有万国鼎、陈祖椝、李成斌三位开展整理农业史资料工作,1955年春,精通古典学问的吴君琇先生(吴先生出身文化世家,是京师大学堂首任总教习、清代桐城学派后期代表人物吴汝纶之孙女,在文史方面造诣深厚)也加入此团队。农遗室成立后,1955年到职的有胡锡文(8月到职,1932年金陵大学农学院毕业)、刘毓泉(9月到职,1941年原中央大学农学院农艺系农业经济组毕业)、潘鸿声(9月到职,1930年金陵大学农经系毕业)、叶静渊(11月到职,1949年南京大学农学院园艺系毕业)。1955年5月,南农向农业部上报的人员配备是8人[21],大概说的就是已到和未到的上述人员。除了胡锡文先生,叶静渊先生也是通过金院长来农遗室工作的。[22]

最初,沿袭原金大的传统,整理农史资料工作在农经系框架下开展,万国鼎调回南农任农经济教授,“担任中国农业史资料的整理工作”[23],并成立历代农业资料室。据李成斌先生回忆:

万国鼎从河南调回来的时候,遗产室还没成立,就在丁家桥南京农学院行政楼,分给我们一大两小三间办公室,就在办公室贴个条子,叫农史资料室。当时就万国鼎和陈祖槼两个人在办公,然后我毕业就留在遗产室,这样一开始一共三个人。[24]

第二次全国高等农林教育会议后,也就是1954年11月以后,南农成立研究部,由院长直接领导,整理历代农业资料就是研究部的重要项目之一:

由于历代农业资料集中于我院较多,应积极进行这一工作,工作方向似应以整理技术资料为主,结合生产关系的研究。当前工作则是将现有资料装订好,把历代农业文献编好目录,在目录的基础上再进行专题研究。为了进行这一工作,除历代农业资料室增设专职人员外,并组织各有关教研组教师成立一工作组进行工作,归科学研究部领导。[25]

总之,从1954年春到1955年春,在金善宝院长的亲自调度安排下,南京农学院初步汇集了可立即开展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的专业人员,并搭建了工作班子。

万国鼎先生到职后,立即开始整理原金陵大学那批农业史资料。1955年4月南农向农业部汇报工作进展情况:“我院自1954年四月起,开始整理以前积存的中国农业史料,并作进一步研究农业史的准备。……准备尽1955年4月装订成册,以便参考。”[26]1957年的机构简介更详细地介绍了这一工作:

在研究室成立之前,我院积存有抗日战争前从860多种古书上辑的三千万字以上的有关农业资料。这一辑集祖国农业遗产资料的工作,1924年开始于旧金大,至1937年抗战发生而停止,一直没有恢复进行,新中国成立后调整院系,我院成立,1953年准备进行整理,1954年4月开始着手整理。至55年夏,已把原存资料整理装订成布面精装420册。[27]

当时仅有的四人都参加了这项工作,万先生说:“五四年来南农,归队到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岗位。金院长指示即速把战前所搜集的资料整理装订,以便院内各系教师的应用。”陈祖椝先生说:“从一到南农领导就叫我整理过去旧金大收录的三千万字的资料,万主任也一同参加,后来李成斌、吴君琇两位同志也加入了。我们大约花了四个月的时间把它整理分订为420册,这项工作可说是如期完成任务的。”[28]

与整理农史资料同时,万国鼎先生抱着终老于农业遗产事业的志愿,重拾十七年前在原金大开创的农史研究事业。甫到任,于1954年6月手拟《中国农业史料整理研究工作计划草案》,全方位地阐述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学术架构与具体内容。1954年7月19日,农经系将此草案上报南农院领导。

草案列出七项主要工作内容:

1.加工整理战前已集录的农业资料,装订成册,以便查阅。希望能在一年内完成。

2.为便于使用并补充和丰富上述资料起见,编刊一部工具书性质的《中国农业科学史料便检》,

希望能在一年内完成。

3.为帮助了解并正确使用古代重要农业史料起见,编刊《<齐民要术>校释与研究》,希望能在一年半届满时完成。

4.酌量配备有关的图书资料……

5.重点编译苏联农业高等学校农业史参考资料。

6.利用并发挥我院及有关单位教学与科学研究上的潜力建立联系制度,组织各专业方

面有关人员,进行有关专题的历史研究。……

7.编刊《中国农业技术史》。

这七项工作除第五、六两项外,其他各项均涉及农史研究的核心内容,此后重要的成果也由此构想所指引而产生。

此草案还附有三份附录,对上述工作的重要内容作进一步的阐述。以下分别摘录其要点:

附件一: 编刊《中国农业科学史料便检》说明

我们已经从古书中集辑三千万字以上有关农业及动植物的资料,但是对于不很熟悉古书的人,利用这种资料作史的研究时,仍会感到不少困难。因为资料中只注明出自何书,没有说明各该书出于何时,其可靠性怎样。同时已辑集的资料并不很全,怎样去继续辑集,也是问题。因此,有必要对于我国有关农业科学的文献,作一全面的考察,扼要地写成一种工具书性质的便简,来配合已辑集的资料,帮助研究农业史的人可以较便利地利用并充分掌握有关资料。对于不能近便利用已辑集资料的研究者,这种《便检》尤其需要。

《便检》暂定分为下列各章:1.绪论,2.总论农业的书附月令,3.农具、水利、栽培法及占候,4.粮食作物及技术作物,5.园艺作物,6.竹木,7.茶,8.蚕桑,9.畜牧,10.鱼蟹水产,11.其他动物,12.总论动物的书,13.总论植物的书,14.本草,15 .博物,16.方物,17.诗书离骚名物疏,18.饮食及农产制造,19.荒政,20.类书,21.史籍方志及政书,22.杂考、杂记及其他。末附书名、著者及标题索引。除绪论为概论我国古农书及有关资料,并附带说明本书的体例及范围外,对于总论农业的书,每种给予较详的介绍,其余各章则分类列举各该类的所有书名、著者、作于何时,目前存佚,有哪些版本,其稀见的则指出现藏何处,并于每类附加简单的总说与少量解释。

万国鼎先生提出编写《便检》,首先是为了研究者或一般读者可以更好地利用这套资料,可以快速找到自己需要的史料;如果没有条件使用这套资料,也可以凭此《便检》找到原书,从中获取所需资料。其性质类似于引得,专为查找规定文献内具体内容指引快速路径。同时也兼有书目解题与提要的性质,稀见的注明收藏地点,可便于不能使用这套资料的人士寻得资料。《便检》将文史工具书引得的编写思路与介绍书目大旨的解题、提要相结合,非精通目录之学虑不及此。这是一项从农史研究全局考虑的基础性学术工程,谋篇布局切中肯綮,其学术胸襟和气魄令人敬佩。

附件二: 编刊《齐民要术校释与研究说明》

1. 校勘 尽可能恢复原书的本来面目,有可疑处也附注说明之。

2. 注释 解释古字、古义、古语。

3. 版本考 扼要地考证比较《齐民要术》的各种版本及其传递源流。

4. 引用书目考 考证所引各书的作者及存佚等,特别注重其写作年代,以便农业史

研究者容易查得有关资料的年代,不必再费时去自己做这一考证工作。

5. 《齐民要术》中的农业技术水平及其源流与影响,用现代科学知识来探讨《齐民要

术》中的农业技术,在可能范围内和世界各国农业先进技术的产生时期作比较,并

考证这些技术在我国的起源及其以后的流传与影响。

万先生在此附件中全面阐述整理《齐民要术》的工作方法,提出研究《要术》的学术步骤,对流传版本已经有了实质性的掌握和判断。后来对《要术》的研究都可以从这份说明中看到最初的学术思考。万先生还特别强调“注释有一部分需要从古书中辗转推求,其中也有须结合古今农事实践与科学原理才可以推求到准确意义的。注释将是这一工作中的最难部分。”万先生阐述的整理古农书的方法路径,在后来缪启愉先生的《齐民要术校释》中得到完整的体现,至今仍有现实的学术指导意义。除了工作步骤,当时重要的版本大体收集齐全,或者已了解准确的版本信息,并做了初步汇校。

万先生在《附件三》中勾画了农业技术史的内容以及开展农业技术史研究的工作方法:

附件三:编刊《中国农业技术史》说明

中国农业技术史大体上拟包括下列各项:农具与耕作,耕种制度,栽培方法,气候与农时,土壤肥料,开垦,梯田,圩田,农田水利,作物源流,选种育种,蕃殖方法,作物保护,园艺,森林,畜牧,蚕桑,水产,农产制造 ,以及灾荒问题等。

战前教中国农业史时曾陆续做过一些研究,但是很不够。现在要从头阅读有关资料,并在可能范围内尽量搜集补充资料,辅以少量的实物观察(例如出土的古代农具)与实地调查;分项详细考证比较研究,写成各项目的初稿;然后分别和有关专家讨论,或先行分篇发表征求各方面的意见与批评,再(予)以修正。

这份研究技术史的说明,几乎囊括了农业技术的所有内容,之前数十年所有的搜集资料工作,都是为了写出可信的农业技术史,并最终得到对现实农业生产有所借鉴的理性认识。

这三个附件分别代表了农史研究的三个层次,由此建构起一个系统且稳固的农史研究方案。许多内容并非凭空而降,而是长期学术探索和积累的自然表露。除了工作内容和步骤方法,万先生还特别提出了组织领导问题:

1.院成立“中国农业史料整理研究委员会”(或小组),由教学行政领导及各系组室有关人员组织之,定期举行会议,研究并决议政策方针任务,动员力量,审核成绩,做好领导工作。

2.农经系(或与其他重点有关系室),根据院委会(或小组)政策、方针、任务和力量,协助组织联系和整理加工、研究等具体工作,做好定期计划,总结并汇报工作,提出整理研究文件。

草案还提出专门的经费预算,包括工资、图书费、差旅费。同时提出调陈祖椝来院,配备一两位助教,以及行政杂务和抄写员。[29]

由计划草案及三个附件,可见1954年六、七月间,以万先生为首席学者,南京农学院对整理与研究祖国农业遗产从资料收集与整理、编写检索工具书,到整理重要古农书,到提出技术史编写规划,再到机构组建都有了成体系的设想与安排,就全国来说是走在前列的,为后来成立国家级的研究机构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三、1955年春夏金善宝院长与农业部之间的沟通与磋商

上述《中国农业史料整理研究计划草案》,以农经系名义上报南京农学院,不仅全面介绍了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的推进情况,同时也奠定了南农在新时期开展此项工作的基础架构。这份草案以及万国鼎先生到职后推进的整理原金陵大学所收集的农史资料工作,为南农领导向农业部汇报工作增添了底气。

1955年4月14日,南农向农业部报送“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计划草案”(1955年3月25日),其内容比万先生之前所拟的《中国农业史料整理研究工作计划草案》要简明扼要,核心内容即关于农史研究的具体内容和步骤是一致的,并附了一份工作说明:

我院从去年四月起,重新开始着手整理祖国农业遗产。虽则原已具有一些物质基础,但是由于学校教学编制上的限制,在工作进行中感到迟缓,我们的力量还远远落后于客观要求。

今年二月间我院派冯泽芳教授面向你部汇报此项工作情况时,刘副部长指示:部中可以尽量给我院以人员编制和经费,面令我院拟送工作进行计划和经费预算。

经我院迭次研究讨论,拟定工作计划草案,现随函送上。这一计划草案是根据我们现有基础、客观需要、图书资料补充的可能性,特别是相当人员配备的可能性,按照积极而稳步进行的原则拟订的。是否适当,请考虑批示,以便遵照进行。

文件编号“农教研(55)字第486号”,主送机关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抄送机关为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部、上海高等教育管理局、中国科学院。[30]

随后,1955年4月18日,南农金善宝院长致信农业部刘瑞龙副部长:

刘副部长:关于我院整理中国农业资料工作问题,今年春曾由我院冯泽芳教授前来报告工作进行情况及应解决的问题,承面予指示工作方向,无任感荷。现遵指示拟订了“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计划”草案,除正式备文报请钧部核准指示外,谨检同该草案一份,送请核准并请大力支持以便工作顺利开展。[31]

从这些文件看,南农开展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不仅直接向农业部汇报进展情况,而且农业部还要求南农拿出具体的工作计划。双方的沟通极为直接通畅。

紧接着,1955年4月25日至27日,农业部宣传总局出面召集“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座谈会”。座谈题目为“关于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认识问题”。中国农科院收藏了这次会议的全部谈话记录及相关文件,并编印了目录,其中第一项为《整理中国农业史工作纲要(初稿)》。这份未注姓名与时间的文件,正是以南农的两份计划草案[32]为蓝本编写的。

《纲要》在目的与要求部分,要求各地:

1.在一定期间内编刊《中国农业史资料便检》,以便各方面的查考并利用。2.组织各地从事农业史研究的人员着手进行有关专题的研究工作。3.提供目前农业生产、科学研究、教学中所需要的有关资料。

在整理研究的项目与程序部分,提出:

要研究农业技术史,完成的期限也要短,技术包括:农具、耕作法、栽培制度、气候与农时、土壤与肥料、开垦、梯田、圩田、农田水利、作物源流、选种育种、蕃殖方法、作物保护、园艺、森林、畜牧、蚕桑、水产、农产加工、救灾及其他(根据南京农学院计划草案)。

还提出要研究各种粮食作物史、工业原料作物史、油料作物史,等等。提出整理重要的古农书,例如《齐民要术》《农政全书》之类,对于校订、注释、统一不同版本的工作,会议拟定进行程序及分担人员。其他还包括收集资料的设想。

这份《纲要》放在案卷的首位,可见要为这次座谈会定基调,或者说有了这个《纲要》才有可能召集这样一次高层次、高规格的座谈会。在研究农业技术史部分,撰写者特别注明参考了南农的计划草案。其他如编写《便检》、整理古农书、编写作物史也无不吸收南农之前向农业部提出的《计划草案》的意见。

座谈会上,各路专家畅谈对整理祖国农业遗产的想法,介绍各自的家底和已做的工作,农业部领导对这一事业在当时的整体状态和布局获得了清晰的印象。会上很多专家都提议设立专门组织。1955年4月27日专门讨论南农设立农史研究机构的问题,万国鼎先生提出:

关于古农史研究工作组织机构,建议采用下列三个方式,

1.学校内成立农业遗产研究室,

2.华东农业科学研究所建立农业遗产研究室,机构放在南京农学院。

3.农业部农业科学院筹备小组成立农业遗产研究室。[33]

会后南京农学院根据专家们的意见,进一步充实了会前上报农业部的《计划草案》,写了一份《对于原送〈整理祖国农业遗产工作计划草案( 1955年3月25日)〉的修正》。金院长1955年5月10日致信农业部宣传总局朱局长:

朱局长:

我们回院后详细讨论了整理祖国农业遗产计划及机构问题,现在把我院的意见随函另纸送上,希望早日批示,以便遵行。

信函所附的修正案提议:

由中国农业科学院筹备小组与南京农学院合设研究室,定名为中国农科院筹备小组南京农学院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研究室设在南京农学院内,利用农学院的房屋设备、图书资料及各系专业教师的研究潜力;人员编制,除万国鼎仍列入学校教师编制,其余专职人员列入将来农业科学院编制内,其工资归科学院筹备小组负担,公务费及图书购置费亦归科学院筹备小组负担。详细办法由双方商定之。[34]

南农提出的方案基本确定了农遗室成立后的行政运行模式,经双方进一步磋商,1955年6月28日南农呈送农业部“农教研(55)字第932号公函”,事由为:

拟即成立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请农经系教授万国鼎先生兼任主任报请核示。

该函对事由有详细解释:

一、钧部六月七日(55)农宣言字第235号函敬悉。

二、遵照指示精神,我院于六月廿日第廿四次行政会议拟成立 中国农业科学院筹备小组 南京农学院/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并请我院现担任整理农业史资料农经系教授万国鼎先生兼主任,负责领导工作。当否报请

核示。

南京农学院(公章) 1955年6月28日

该函同时抄送中华人民共和国高等教育部和上海高等教育管理局。

1955年7月1日,农业部宣传总局收到南农公函,7月15日,农业部批复并加盖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部公章:

你院农教研(55)字第932号报告悉。我部同意由万国鼎先生兼任中国农业科学院筹备小组 南京农学院/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主任。特覆。

签发 副部长刘瑞龙

撰稿 陈恒力

主送机关 南京农学院

抄送机关 高等教育部[35]

农业部的回复标志着经过一年多的酝酿磋商,中国农业遗产研究室即将剪彩挂牌,它的主管机关是中国农科院筹备组、南京农学院,单位负责人万国鼎,主要任务和发展方向为:搜集整理和编印中国农学遗产资料及图书,并进行有关中国农学遗产的专题研究。[36]农遗室的设立,为整理祖国农业遗产这一光荣的文化建设事业提供了可靠的制度保障与组织领导。

关于农遗室的成立经过,我们在2010年1月8日曾采访李成斌先生,并将访谈录音整理成文稿,请他过目。李先生看后专门手书了一段补充文字,内容是:

会后(1955年4月那次座谈会)中国农科院筹备小组将座谈会的《会议纪要》附同中国农科院成立后各科研系科室机构设置方案一并上报给了农业部,农业部签署同意后即转报国务院审批。农遗室双重领导的体制随后也就这样定下来了。农遗室的“三权”即人事权、财权、科研业务领导权”为中国农科院领导,研究室即设在南农,日常党政行政领导委托南农代管。

四、结语

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发掘弘扬优秀民族文化,服务新时代的生产实践,激扬国人爱国情感为鹄的,党和政府号召整理祖国文化遗产,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民族文化建构事业,体现了国家的意志和决心,其中洋溢着对民族文化的饱满热情,为近代以来中国社会所少见。这种积极立场,不仅开辟了一片探索与弘扬民族文化优秀成果的崭新学术园地,也极大地激发了专家学者的工作热情,和现实责任感。

万国鼎、陈祖椝等先生在原金陵大学从860多种古籍中搜集的累计3 000多万字的农业史资料,以及他们具有开创意义的成果,如万先生的《农书考》(手稿,未刊)、陈先生的《中国茶叶史略》(30 000字,金大农经系编《经济周讯》,1933年)等一批论著,奠定了这个国家级学术机构事业发展的学术基础。特别是原金陵大学整理农史资料的成绩,在国内首屈一指。南农金善宝院长不遗余力的支持与运作部署,是这一事业起步不可或缺的必要保障。正如章楷先生所说“农遗室的成立主要归功于金善宝院长。”[37]正是金院长的担当和作为,从整理农业遗产方面及时有力地落实了党和政府弘扬优秀民族文化的治国方略。

当时国内能够担此重任的机构及学者,并非只有南京农学院。而最终决定在南京农学院内设立农史研究专业机构,是学术逻辑自然发展以及南农金善宝院长与农业部领导层积极沟通磋商的结果。

后记:本文成稿后呈请李成斌、曹幸穗两先生审阅,并蒙两位先生精心修订,谨致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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