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滋病患者家庭中的青少年亲子关系重构
——叙事治疗模式下的社会工作个案介入
2020-05-21张敏,张欢
张 敏,张 欢
(河南师范大学 社会事业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一、引言
据国家卫生计生委疾病预防控制局发布的2018年全国(不含港澳台)法定传染病发病、死亡统计表显示,甲乙丙类传染病报告死亡数居前五位的病种中,艾滋病位列其首。其中,艾滋病死亡人数为18780人,死亡率为1.352/10万,与2017年相比呈上升趋势。[1]而从香港卫生署卫生防护中心发布的统计数据来看,自2015年香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新增人数达到726人后,逐年呈下降趋势,2018年下降至624人。[2]香港在控制艾滋病疫情方面取得的显著成效,既是香港政府完善的医疗及社会福利保障制度支持的结果,更离不开众多NGO组织积极的社会倡导及针对艾滋病患者提供的社工服务,其做法值得内地相关机构吸收借鉴。
笔者2016年曾在香港××服务协会交流实习,该协会是亚洲首个为艾滋病病毒感染的儿童、成人、长者及其照顾者提供直接关顾服务的非政府机构。实习期间,笔者在机构专业社工的督导下从叙事治疗的角度出发为一名家庭亲子关系紧张的艾滋病患者提供个案服务。
本研究提及的艾滋病患者是指艾滋病病毒抗体阳性,临床上已出现条件性感染或恶性肿瘤等症状的人,他们经过治疗病情得到基本控制,由医院进行综合评估后转介到××协会。笔者通过与服务对象接触及查阅相关资料了解到:由于艾滋病死亡率高、传播途径特殊,再加之媒体宣传错位,艾滋病患者及其家人常常被贴上“道德低下者”的标签,被认为是“有问题的人”,而这也造成他们自我认同感降低、家庭互动减少、亲子矛盾增加。与一般的亲子关系问题相比,艾滋病患者亲子关系问题更为复杂也更具挑战性。[3]
亲子关系作为家庭关系中最基本、最重要的关系,能给艾滋病患者带来感情上的慰藉和心理上的支持[4],这不仅有利于他们的治疗和恢复,也有助于促进艾滋病患者家庭的稳定和谐,在艾滋病的防治工作中十分重要。但是,目前对于艾滋病患者这一特殊群体亲子关系的关注度不足,研究深度也不够。
传统的个案辅导通过对服务对象进行问题的预估、诊断和解释,从而与服务对象一起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法,这个过程中,往往将社工置于专家和权威的地位,而服务对象被定义为有问题的人。这样容易强化他们的问题和劣势,并且往往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难以产生持续性的改变。叙事治疗模式基于优势视角,相信艾滋病患者具有解决自身问题的潜力与优势,通过协助他们外化问题,重构具有尊严及体现能力的叙事,能够帮助其去除艾滋病标签,改善其对自我、对疾病的负面认知,建构起积极的生命意义,从而更好地面对疾病带来的严峻考验。这种人性化的特点使得叙事治疗不仅仅成为社会工作领域中解决个人问题的实践范式,也逐渐被引入家庭治疗实践中,在关注当事人个体的认知改变的基础上,通过重新的叙事达到家庭关系的调适,开启了不同于传统的系统家庭治疗和结构家庭治疗的新治疗取向。[5]同时,叙事治疗模式中问题外化技巧,具有客观化和拟人化的特点[6],对于“面子感”较强的中国人,尤其是内化歧视、自信心不足的艾滋病患者来说适用性较强。因此,笔者尝试将叙事治疗模式应用于艾滋病患者群体,并介入到家庭关系中的一个重要成分——亲子关系问题中,以期为该领域的社会工作实务开展提供参考经验。
二、理论依据
叙事治疗模式又称“叙事心理治疗”,是咨询者运用适当的方法,帮助当事人找出遗漏片段,以唤起当事人改变内在力量的过程。[7]它作为家庭治疗的一个分支,改变了传统家庭咨询和治疗理论的病理学思维方式,从优势视角出发,关注家庭成员中每个人的长处与潜力,帮助他们解决个人问题,消除彼此之间的矛盾与隔阂。该理论由澳大利亚临床心理学家麦克·怀特及新西兰的大卫·爱普斯顿首先提出,之后在家庭治疗、青少年社会工作、学校社会工作等领域得到广泛运用,逐渐成为当今社会工作实践的新范式。[8]
叙事治疗模式的主要内容体现在以下方面:首先,叙事治疗的核心是“故事”,即人的生活经验,人们往往会将自己的故事赋予丰富的内涵以及满怀希望的想象。故事叙述,就是叙述者展现对自己、对事情、对所处环境和对将来发展思考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过往的问题故事会被解构,而充满想象力、体现能力的故事会被重新建构出来。
其次,叙事治疗更关注服务对象的叙事,改变了社会工作者的“专家”角色[9]。服务对象问题的出现可能在于服务对象过分关注对自身发展不利的叙事而忽视了生活经历中那些被遗忘或被掩盖的正向叙事。社会工作者应当放下权威的“专家”身份,将问题和人区分开来,以“倾听者”或者“合作者”的身份帮助服务对象找回那些遗漏片段,解构那些不利于服务对象成长与发展的叙事,重构积极的生命故事。
最后,注重将社会工作技术糅合进叙事治疗的每一个步骤中。在使用语言与故事的过程中,社会工作者应当注重将外化、解构、重写、局外见证人团队、信件和仪式等技术融入到故事叙说、问题外化、解构、重写这一系列步骤中[10],从而丰富叙事治疗的内容,增强叙事治疗的效果。
三、 叙事治疗模式在艾滋病患者亲子关系重构中的个案应用及分析
(一)了解服务对象情况,建立专业关系
1.接案与了解基本情况
服务对象及其家庭基本情况:服务对象H,36岁,艾滋病病发两年,原因不明。11年前由内地赴港生活,5年前离婚,独自抚养儿子Z,后经朋友介绍认识男友S,两人感情稳定,各自居住。服务对象的母亲和哥哥已经去世,嫂子和姐姐均在深圳打工,平时联系较多,其父三年前赴港生活过,H病发后与其交往减少。服务对象H病情稳定之后,由医院转介到香港××协会,笔者在该协会实习期间与H接触并为其提供介入服务。
服务对象亲子关系状况:儿子Z今年11岁,正处于青春期,性格自卑内向,脾气很“坏”,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看漫画或是玩电脑,不让服务对象或其他人进入,拒绝和服务对象一同出现在公众场合,经常在服务对象面前说她 “丑”“胖”,建议她去减肥。亲子间常常发生口角之争,争吵中,Z骂服务对象是“鸡”,说她“脏”,双方矛盾严重时甚至上升为轻微的肢体冲突。服务对象病发初期情绪受此影响波动很大,有过毒死儿子再自杀的念头,后经机构社工和其他家人的开导,情绪渐趋稳定,但亲子关系状况仍然堪忧。
2.建立专业关系,收集服务对象资料
由于服务对象之前在该协会接受过培训,对机构人员较为信任,在督导的介绍下,笔者与其很快建立起了相互信任的专业关系。(以下H代表服务对象,Q代表笔者)
Q:上次在机构见你时,你感冒了,现在好一些了吗?(表达关心)
H:嗯嗯,好多了。上次感冒把我儿子也传染了,幸亏我让他及时服药,他才没什么事。
Q:你做得很棒啊,你儿子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一定很幸福吧!(鼓励)
在与服务对象 H的第一次谈话中,笔者并没有直指亲子关系中存在的问题,而是试图从日常小事谈起,表达出对H身体情况的关心并通过鼓励她与儿子相处过程中做得好的地方与其共情,营造了轻松愉快的会谈氛围,取得了她的信任,从而建立起了较为融洽的专业关系。
笔者在访谈中发现H的眼睛会时不时地朝卧室望去,并且谈及与儿子有关的话题时音调会有意识地降低,通过观察她语调及神态的变化,笔者准备进一步收集有关亲子关系的生活资料。
Q:Z在房间里吗?你可以把他叫出来我们一起谈谈吗?
H:叫不来的,平常我和他两个人在家,他就经常把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出来。
Q:他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做什么呢?
H:打游戏,看漫画呗,反正他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
笔者在搜集家庭亲子关系资料的过程中,发现Z确实如服务对象H所说比较自闭,拒绝跟家人以及外人接触,在与母亲H的互动中多采用逃避、隔离的行为,这或许是其进行自我保护的一种反应方式,但这也使亲子交流沟通的机会减少,甚至降低了H在亲子关系中的自我效能感,令她觉得无论自己怎样做都不会改善糟糕的亲子关系,对于Z的行为只能听之任之。
同时,笔者进一步了解了在家庭以外的场域中H亲子关系的表现。
Q:你经常去学校开家长会吗?
H:想去,但是儿子不让。有时候我会问他同学的妈妈偷偷去,不过,他要是知道了会把我大骂一顿。
Q:那这样会让你觉得辛苦或者委屈吧?(同理心)
H:是挺让我伤心的。不过我是他妈妈,这是我应该做的。
从H的叙述中可以看出在“家-校”互动中,依然存在着由Z的逃避、隔离行为所带来的亲子冲突。但是,笔者也意外地发现H在应对Z的反叛行为时很讲究策略也很有韧性。比如儿子不让她去学校开会,她私下偷偷去,一方面保留了儿子的尊严,避免与他正面冲突,另一方面也能及时掌握儿子在学校的动态,对他多一些了解。即使有时候H会被Z臭骂一顿,她也认为这是身为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展现出她对儿子深沉的爱与责任感,同时也表现出她面对困难和挫折时坚忍的精神。然而,H这些潜在的能力和资源却往往被她脑海里有问题的“主流故事”所覆盖,使她看不到自己的光芒。因此,接下来的干预中,笔者将运用叙事治疗模式,从优势视角出发介入服务对象的亲子关系问题,帮助H发现自身和亲子关系里被忽视的闪光点。
(二)叙事治疗模式介入艾滋病患者亲子关系干预策略
1.倾听故事,找到问题
社会工作者应放弃权威立场,以一个合作者或者同行者的角色对服务对象的故事叙述保持好奇心并耐心倾听,尊重服务对象的认知和叙述,陪伴服务对象找到问题。
通过分析H在第二次谈话中的内容以及观察她的动作表情,笔者认为其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
(1)社会歧视内化,自我认同感低
会谈过程中,笔者发现服务对象眼睛有些红肿,于是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坦言出门前又和儿子吵了一架,还发生了轻微的肢体冲突,在争吵过程中,儿子骂她是鸡,让她去死,她边哭边说,“他不就是嫌我得这个病,‘脏’吗?”
H把自己与儿子冲突的根源归结于自己患有艾滋病上,她认为儿子是因为自己得了艾滋病才嫌弃她,并且在潜意识里已经把艾滋病和“脏”画上了等号。这说明她已经把社会对艾滋病患者的歧视和污名内化了,导致其自我认同感降低,产生自卑心理以及非理性信念,而这一点从她嘱咐儿子“千万不要告诉你爸爸我得了艾滋病,不想被他看不起”里也能看出来。
(2)教育理念畸形,教育方式粗暴
随着谈话的进一步深入,笔者发现H亲子关系问题还受H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的影响。
Q:你们怎么吵起来的呢?
H:我刚买的佛珠手链被他摔碎了!我太生气了,忍不住骂了他,踹了他几脚,他就开始不依不饶,和我大闹起来。
Q:那当时你有想过通过其他方法来教育你儿子吗?
H:太生气了,想不了那么多。他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平时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买什么,现在他却这样对我……
谈话中,H表现出来的是物质至上的教育理念,非打即骂的教育方式。她认为儿子“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买什么”就是对他好,缺乏对其情感上的关注与呵护。长此以往,亲子之间的感情维系就会趋利化,一旦经济上不能满足儿子,亲子间的关系可能会更差。而在教育方式上,H实行的是“棍棒式”教育,佛珠手链被儿子不小心摔碎了,她就能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由对儿子又打又骂,没有体现出家长对孩子应有的包容与理解,这说明H教育理念和方式确实存在问题,急需改变。
2.问题外化,寻找原因
问题外化是叙事治疗模式中最重要的一步,问题外化的过程也是重新建构新故事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要让服务对象认识到人是人,问题是问题,帮助服务对象实现人与问题的分离,提升服务对象的信心与解决问题的主动性。[11]
笔者根据与服务对象的前两次面谈认为她目前面临的问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社会歧视内化,自我认同感低;另一个就是教育理念畸形,教育方式粗暴,而且对于服务对象H而言,只有第一个问题解决了,才能使她正视自己的角色与责任,不以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借口,在亲子关系冲突中采取更为合理的教育理念和方式。因此,本次会谈的主要目的是帮助服务对象将自身和艾滋病问题标签分开,提升自我认同感。
Q:你刚刚说你儿子认为你和别人鬼混染上这个病才和你吵架的,而不是你之前说的因为你有这个病才和你吵架?
H:好像是这样……
Q:其实你儿子只是受艾滋病标签的影响,误会你和别人鬼混染上这个病。实际上,艾滋病并不等同于艾滋病标签,它就像感冒发烧一样能够通过吃药治疗得到控制,只是社会上有些人缺乏对艾滋病的正确认识将其妖魔化了。很多因为手术输血而染上艾滋病的患者也常常被社会认为是“不道德的人”,可是他们中的很多人也像你一样,一开始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染上艾滋病的,而他们的家人就更无辜了,受到艾滋病连带污名的影响,时常感到抑郁和羞耻,可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问题外化)
H:嗯嗯,我明白了,儿子其实也是艾滋病标签的受害者,我误会他了。(服务对象外化了问题)
本次会谈中笔者引导服务对象外化问题经过了两个层面:第一,艾滋病不等于艾滋病标签。笔者引导H认识到儿子误认为她和别人鬼混染上这个病才和她吵架的,而不是因为她患有艾滋病才和她吵架,这样一来就将“和别人鬼混”这一问题标签与艾滋病分开,使她认识到艾滋病并不脏,艾滋病也是一种能够通过吃药治疗得到控制的疾病。第二,人不等于艾滋病标签。笔者通过引导H意识到艾滋病标签是社会主流文化建构的结果,她和儿子只是受到社会环境的影响,他们本身并没有错,这样就将人与艾滋病标签相分离,能够协助服务对象降低自我污名,提升解决问题的自信心,同时也使其明白儿子对她的误解主要来自外部环境,实际上儿子也因为艾滋病连带污名遭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情绪困扰,为后来亲子关系的进一步改善做好准备。
3.探寻例外,重构故事
服务对象过往的生活中也会呈现出没有问题出现的例外情况,他们被称作独特叙事。从独特叙事的独特结果出发,社会工作者能够帮助服务对象提升自信心,并且在此基础上找到解决问题的途径,强化服务对象对独特叙事的认同,使服务对象重新建构出新的自我故事。
怀特认为可以从过去、现在和将来三个时间层面寻找“独特的结果”。[12]“过去”指的是在叙述人与问题相互影响尤其是在探讨人对问题影响的过程中出现的“独特的结果”,还有一些“独特的结果”是在治疗过程中出现的未被问题覆盖的例外情况,怀特称之为“现在独特的结果”,在“将来”的层面寻找“独特的结果”主要是帮来访者运用想象为不受问题影响的将来制定目标与计划,探究他们对不受问题困扰的将来生活的希望。笔者在以下谈话中将通过引导服务对象从这三个时间层面寻找“独特结果”,帮助其重构生命故事。
Q:你和你儿子的关系有没有比较好的时候呢?
H:有啊,我前天从深圳回来,儿子给我吃他自己做的芝士面包,还像小时候一样捏我的脸玩。(现在的独特结果)
Q:看得出来,你儿子还是很爱你的。
H:对啊,我知道他很爱我。有一次他夸我菜做得好吃,我就马上发短信和我男朋友说我好幸福,儿子在旁边说有什么好炫耀的,还劝我对我男朋友好一点。其实,他以前很乖很听话的,是我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以前儿子不写作业,我不会和他讲道理的,一个耳光打过去或者让他罚站。但是,现在这样不行了,他不听我的,还会和我反着来。所以,我现在也慢慢在做改变,我发现我改变了之后儿子也改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比以前好了很多。(过去和现在的独特结果)
笔者通过引导H发现亲子关系中过去和现在的例外结果,使她意识到在紧张冲突的亲子互动中,原来还蕴藏着温情美好的一面,只是她以前太过于关注自己的负面经历,常常忽视了亲子关系融洽的时刻。这些例外结果,是她黑暗生活里的火苗,也是开启重构亲子关系之门的一把钥匙。令笔者感到特别惊喜的是,在寻找独特结果的过程中,H还反思了自己的教育方式,同时也开始转变自己的教育理念。她开始学会和儿子沟通,讲道理,并且发现“我改变了之后儿子也改变了,我们现在的关系比以前好了很多”。这说明叙事治疗是一种内生性的心理治疗模式,它对服务对象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同时也是效果显著的。运用叙事治疗模式介入服务对象亲子关系,不仅是授人“鱼”,更是授人以“渔”。
看到叙事治疗模式的效果之后,笔者继续引导H通过探索指向未来的例外情况,进一步发生改变。
Q:如果有一天你凭借自己的力量消除了艾滋病标签带给你的歧视和污名,你觉得你和儿子的关系会变得怎么样?
H:“我想我会和我的儿子相处得很好,他很听我的话,能包容体谅我,接受我得这个病,不以冷漠的态度对待我。
Q:“我怎样才能注意到这些变化呢?”
H:“儿子有什么事情都愿意和我说,我们会一起去逛街,周末一起在家做饭,晚上的时候我也会陪他看他最喜欢的动漫。”(未来的独特结果)
Q:“真的是太好了,为了能有这样的改变,你打算怎么做呢?”
H:“我会花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他,当我们之间出现矛盾的时候,我会及时和他沟通,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用粗暴的方式来教育他。还有我要向他讲明,虽然我得了艾滋病,但我并不‘脏’,我没有错。”(未来的计划)
通过“连接未来”的独特结果问句,H展现出了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希望,而这也是支撑她继续转变的内在力量。在探寻未来独特结果的过程中,笔者协助H重构出新的叙事:多花些时间陪伴儿子,尊重他的兴趣爱好并和他通过一起完成家务等活动加强亲子间情感交流和互动,当彼此发生矛盾时及时沟通,改变对儿子粗暴的教育方式。同时,解构艾滋病标签对儿子和自己的负面影响,正确看待自己的能力和潜力。
4.由薄到厚,内化叙事
叙事心理治疗认为当事人积极的资产有时会被自己压缩成薄片,甚至视而不见。如果将薄片还原,在意识层面加深自己的觉察,这样由薄而厚,就能形成积极有力的自我观念。[13]这个阶段,社会工作者的重点应在于努力使案主建构 “主动进取的自我”[7],关注服务对象的社会关系网络,邀请关注服务对象的人群对服务对象采取的新叙事积极关注,并认可服务对象发生的变化,从而不断强化服务对象转变的积极性,帮助其内化新的叙事,彻底掌握新的叙事,开始新的生活。
最后一次谈话,笔者特别邀请了与H相处时间较长,关系较好的机构护士T参与进来,给予案主理解、支持和帮助。
Q: “你最近去H家的时候,有没有发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T: “有啊,我发现H和她儿子的关系比起以前好了很多。那天我去她家送药的时候,H正给她儿子煲汤,母子俩在厨房有说有笑的。”
Q:“我也觉得H的亲子关系改善了很多,H你能和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H:“经过前几次会谈,我变得有信心了。虽然得了艾滋病但是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丢脸的事,所以不会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而且这话我和儿子也说过,希望他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这并不是我们的错。说实话,自从和儿子聊过之后,我感觉自己心里轻松多了,儿子也比以前更能理解我了。现在我们经常一起做饭,看电影,聊漫画,当我和儿子的生活渐渐融到一起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越来越依赖他了,什么事情都会先和他商量,问过他之后再去做,两个人有矛盾的时候会各自回房间冷静一下再解决,现在我们吵架也变少了。”
T: “太棒了!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很有潜力也很有毅力的一个人,还记得之前Z经常说你胖,然后你就在网上学着怎么搭配减肥餐,还报了健身房坚持运动,现在瘦了好多。我觉得你只要多花些时间和儿子交流沟通你们的关系会越来越好。”(鼓励,支持)
征召观众即邀请重要他人见证新的自我叙事,能够使“新故事”得以持续发展,因为观众目睹故事的实行可以促成新意义的写作,同时故事主体听到观众对于新故事的体验后,也可以更好地思考自我对于新故事的体验并不断修改和扩展这个新故事。[14]T作为H亲子关系改善前后的重要见证人,她对H改变的肯定是一种巨大的动力,尤其对受艾滋病标签影响、自我认同感较低的H来说,T的鼓励弥足珍贵。在T的理解和支持下,H再次回顾了自己为改善亲子关系所做的努力,也表达出亲子关系正在往自己计划的方向良性发展。她在回顾过往经验,叙述新故事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内化新的叙事,从而由薄到厚地积累信心,相信自己有能力解决亲子关系中存在的问题并且由此继续提升解决困难的能力,这不仅会极大地改善亲子关系,也有益于服务对象构建新生活,实现持久发展。
(三)结案与评估
1.结案
上次会谈结束后,笔者已经向H表明由于实习时间的限制,个案服务已经接近尾声,并鼓励她按照自己的计划促进亲子关系改变。同时,笔者也和她达成协议,机构社工会不定时地对其进行回访,跟踪她的亲子关系改变情况。
半年之后,笔者通过与实习机构的督导联系得知H亲子关系问题比干预前有了较大的改观。她经常和儿子一起逛街,空闲时间母子俩也会一起出去旅游。亲子关系得到改善之后,H脸上的笑容比以前多了,病情也更加稳定。
2.评估
通过对比亲子关系干预前后表现可以看出,此次个案介入还是比较成功的。叙事治疗模式的优势视角,促进了H自信心的提升,问题外化帮助她和儿子与艾滋病标签分开,使其降低了自我污名,能够正确看待自己的责任与能力。在探索亲子关系中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独特结果时,H发现被“主流故事”覆盖的例外情况,并制定出了“连接未来”的亲子关系改善计划。同时,在此过程中,她还反思了自己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方式并及时做出改变。此外,重要他人T对H的认可和支持,也由薄到厚地积累了她的信心。通过H本人的叙述以及笔者和T对她干预前后情绪和行为的观察,发现她的亲子关系极大地得到了改善。
四、研究总结
通过此次研究可以发现,基于叙事治疗模式的优势视角,再结合社会工作的同理心、支持、鼓励等专业理念和技巧能够有效降低艾滋病患者污名,营造轻松愉悦的会谈氛围,从而建立起相互信任的专业关系。通过倾听故事,找到问题,问题外化,寻找原因等干预策略,能够协助艾滋病患者发掘自身潜能,解构艾滋病问题标签等同于艾滋病和受艾滋病影响的人的不合理观念。再通过引导服务对象寻找现在、过去和将来亲子关系互动良好的独特结果,促使其转变教育方式,增加亲子间沟通交流,制定出“连接未来”的亲子关系改变计划。最后,邀请与服务对象关系亲近且密切关注服务对象改变的人对其变化进行认可和支持,从而不断强化服务对象转变的积极性,内化新的叙事,使得服务对象自信心提升,正向情绪次数增多,教育理念和方式转变,亲子关系得到重构,家庭支持系统进一步增强。整个叙事治疗的过程可总结为以下模式图(见图1),以供今后相关研究的参考与应用。
图1 叙事治疗模式介入艾滋病患者亲子关系重构过程及策略图
五、专业反思
(一)本案例的局限性
亲子关系的改善需要亲子双方的互动,本案例中因服务对象儿子Z不配合开展个案会谈,未能直接观察到Z在亲子关系改善前后行为的改变,但此次主要探讨的是运用叙事治疗模式首先唤起服务对象的改变,然后促进亲子关系的改善,因此,从服务对象那里仍然能够获得亲子关系得到改善的直接证据。另外,由于实习时间限制,笔者不能亲自对服务对象进行跟踪回访,未能观察到艾滋病患者亲子关系后续发展中的具体细节部分。叙事治疗模式对艾滋病患者亲子关系的改善是潜移默化的、持续的、长久的,因此,仍然需要其他社会工作者的干预分析和总结。
(二)叙事治疗应用于艾滋病患者的优势与启示
艾滋病在当前社会文化背景下具有明显的“污名化”倾向,艾滋病患者往往会将自己与作为问题存在的艾滋病标签进行等价认知,混淆了人与问题的关系,当艾滋病患者被问题困住时,更容易产生无助甚至自己是失败者的想法。因此,无论艾滋病患者遭遇的是亲子关系问题抑或是其他问题,最终会出现人被问题牵着鼻子走的现象。叙事治疗模式通过一定的介入策略将人与艾滋病标签以及其他问题分开,发现案主潜藏的资产,协助其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从问题故事中解放出来,变得自由、有创造力,形成全新的自我认同,进而用一种新的“叙事方式”去书写属于自己的新的故事和未来。因此,叙事治疗不仅可以用于艾滋病患者亲子关系问题的解决,也可以扩展到该群体以及其他被污名群体的干预实践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