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与重构:现代养老体系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互动
2020-05-15周浩玲
周浩玲
(云南民族博物馆 研究信息部,云南 昆明 650228)
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人口老龄化已经逐步成为社会亟待面对并予以解决的重要社会问题。一个国家60岁或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例达10%或7%,则被界定为老龄化社会的国家;65岁及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例达20%及以上,则标志国家进入超级老龄化社会。据联合国预测,2020年全球60岁及以上的老年人口约占总人口比例的13%,届时全球将进入老龄化社会,估计到2050年,全世界将转型为超级老龄化社会。
中国在1999年进入老龄化社会,相比1850年第一个进入老龄化社会的法国虽在时间进程上晚100多年,但是我国老年人口基数大、人口老龄化增速快。目前,全球范围内老年人口超过1亿的国家只有中国,且每年3%以上的增长速度,约为同期人口增速的5倍。(1)杨志银,王茜偌,赵果庆,罗宏翔:《养老产业的理论与实践》,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3页。预计到2035年我国将从老龄化社会转型为超级老龄化社会。
一、中国现代养老体系的构建
在现代化进程中构建的中国现代养老体系,其中养老文化是依托,家庭养老、机构养老、社会养老等多种养老模式为框架。是融入了时代特征和中国特色的老年人口经济保障、身心健康和尊严生活的支持系统。
(一)中国特色的现代养老体系逐步形成
2017年国务院印发《“十三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体系建设规划》,确立养老体系“四梁八柱”的目标任务,注重顶层制度设计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建设中国现代养老体系指明方向。中国现代养老体系特别是城市养老体系,已经形成围绕居家养老服务,融入社区管理、机构辅助、医院配合落实“医养结合”的多层次、多角度、多维度养老服务元素的现代化养老模式。国家不断在各地扩大了养老体系建设的试点范围,致力于为各民族有各类需求的老年人口提供满意的养老服务。同时,国家开放养老产业市场,运用养老市场带动全社会力量参与到现代养老体系的构建中,群策群力优化养老服务供给制度。目前,全国各类养老机构数量已经达2.99万个,其中社区养老服务机构和设施有14.34万个,共计拥有养老服务床位735.3万张。(2)手机中国网:《民政部:中国特色养老服务体系逐步形成,全国养老机构2.99万个》,2019年9月26日。社会力量提供约50%的养老机构以及近40%的养老服务床位,展现了中国现代养老体系“由政府主导、社会共同参与”的中国特色。
(二)中国特色养老服务制度基本确立
1996年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将老年人合法权益、老龄产业,敬老、养老及助老传统美德上升至法律层面进行规范,第一次提出“五个老有”的养老工作目标。在2015年的修正中将应对老龄化法定为国家战略及长期战略任务,当前的养老服务体系构建已纳入未来国民经济和民政保障的发展纲要中,成为一项必须贯彻落实并长期坚持的基本公共服务。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 “构建养老、孝老、敬老政策体系和社会环境”,持续推进社会保障体系建设,加快实现全国范围内养老保险的统筹,完善老年人关爱服务体系。(3)卫丹璇,孔蕾,高艺鑫:《农村互助养老体系构建与机制创新》,《黑龙江农业科学》2019年09期。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指出要“积极应对人口老龄化,加快建设居家社区机构相协调、医养康养相结合的养老服务体系。”(4)新华网:《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决定》(全文)》,2019年11月5日。
养老服务是一个大命题,需要着力解决其中关于老年养老和社会发展之间的不平衡点,利用社会力量给予体系建立更多的支撑。2019年民政部将符合条件的1500万和400万困难老年人分别纳入了最低保障的养老范围和政府供养范围。(5)手机中国网:《民政部:中国特色养老服务体系逐步形成,全国养老机构2.99万个》,2019年9月26日。其次,高龄津贴制度以及针对经济困难、失能等特殊老年群体的服务补贴制度已经基本实现了各省、省级自治区的全覆盖,覆盖面达到3600万老年人。(6)手机中国网:《民政部:中国特色养老服务体系逐步形成,全国养老机构2.99万个》,2019年9月26日。而针对大量农村劳动力流入城市的现状,农村留守老年人的关爱服务体系也随之建立,从农村到城市,实现医疗服务、公共交通、老年教育、群众文化等方面的对接,形成了城乡统筹、多元发展的中国特色养老服务制度。
(三)中国特色养老服务质量稳步提升
近年来,民政部会同各省市、自治区养老服务部门,连续开展关于提高养老院服务质量的专项行动,在财政支撑足够的基础上,着力加大对老年服务设施、老年康养硬件条件的投入,并在服务质量上下功夫。颁布《养老机构服务质量基本规范》《养老机构等级划分与评定》等养老服务行业标准,用制度约束养老服务产业的健康发展,将服务的各个指标拉向实效生成的轨道之中。
各地在提升养老服务质量上进行养老服务理念和方式的尝试和创新。重庆市第一社会福利院“4+1”全人照顾体系,服务理念上重视老年人精神文化的需求,在“颐养、护理、医疗、康复”满足老年人养老基本生活4项要素中加入1项“人文关怀”,进而提升老年人晚年生活的幸福指数。宁夏阅海服务中心秉承标准选人、培训育人、文化聚人及机制励人的原则进行护理团队建设,通过打造专业养老服务护理团队提升养老服务品质。(7)国家发展改革委社会发展司,民政部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全国老龄办政策研究部:《走近养老服务业发展新时代》,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358-364页。
二、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的场域与惯习
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各民族在几千年文化传承中所形成的传统养老文化民族特色鲜明。云南位于西南边陲,其25个少数民族中特有民族15个,是中国特有民族最多的省份;其次,16个少数民族跨境而居,成为中国跨境民族成分最多的省份。云南少数民族的传统养老文化拥有区域性民族特色,以云南少数民族为例剖析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场域与惯习的区域性和民族性表征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一)地域性的养老文化场域
场域,在社会学视角下是一种历经一定阶段自主化过程而形成的人为的社会构建,蕴含着时空特性。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植根于所身处的社会环境,在时空转换中形成独特的养老文化场域。布迪厄指出:“从场域概念展开思考就是以关系的角度进行思考。”(8)(法)布迪厄,(美)康华德:《实践与反思》,李猛,李康翻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年版,第133页。场域是人的活动结成的关系或发生的场所,离不开人及其活动而存在,并在一定程度上具有稳定性。少数民族地区沿袭的传统养老活动中,形成的传统养老文化场域作为养老关系的系统,一经形成就具有相对的独立属性。云南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在特定的自然和人文环境中形成稳定性和包容性共存的场域。
一方面是社会经济变迁发展的滞后性,传统养老文化传承相对稳定。滞后性主要是我国西部地区的云南与中、东部经济发达地区在地理位置、交通设施、产业结构、经济发展等社会形态领域上的对比表述。云南地理环境复杂多样,形成与我国中、东部地区有区别的经济文化特点。在云南现代化养老资源配置相对欠缺的情况下,养老模式中传统家庭养老仍为当地的主流养老模式。传统养老模式中生成的传统养老文化的观念和形式,受到外界现代养老体系干预的程度较低,容易形成稳定传承且具有区域独立特性的传统养老文化场域。
另一方面,在文化多元交融下,传统养老文化具有包容性。云南虽然位于我国的西南边陲,但西部与缅甸接壤,南部和老挝、越南毗邻,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大陆面向印度、东南亚等地的门户。早在2000多年前,“西南丝绸之路”便由四川经过云南,通达印度、缅甸、中亚及西方国家。公元1世纪初的“马援故道”通过滇南进入到越南河口,通至南海。(9)冯勇:《把云南建成中国——东盟自由贸易区的示范区》,《民营科技》2003年第3期。中原文化、东南亚文化、江汉楚越文化、伊斯兰文化、蒙古文化以及汉文化等多种文化由不同时间和空间汇聚于此,沉积出云南文化的多元性。在文化多元融合的背景中形成的传统养老文化骨子里具有包容性。
(二)民族性的养老文化惯习
云南各民族长期以往的交流互动,形成的传统养老文化中尊老、敬老、养老的“孝”文化是养老观念上的共性,而在养老文化形式上各民族有独特性,形成民族性的养老文化惯习,这种惯习在布迪厄的研究中是一种生成性结构,他强调其社会性。惯习参与养老活动的塑造、组织,成为当地养老的历史,但因惯习本身又是历史的产物,是社会构建的结构,它可以支配人以养老实践生成养老历史并在其中不断的进行自我构建。(10)刘少杰:《国外社会学理论》,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54页。在少数民族地区的养老实践中,当地人们对所形成传统养老场域中的行为会有理解和把握,久而久之形成潜在的行为倾向,这种潜在并且持久的行为倾向的系统就是惯习,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的惯习形成于外在养老行为作用下养老文化内在化的过程之中。
傣族主要居住在滇西南一带,作为一个信奉南传佛教的民族,“奘房”成为傣族民众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生活活动场所。在“奘房”中养老,自古便是傣族民众的传统。“奘房”即佛寺,是为佛教徒提供出家修行的场所,同时也承担传经布道的重任。“奘房”为傣族老年人的养老提供了洗涤心灵及与人沟通的生活场所,傣族的传统节日也在其中举行。傣历九月十五日起,信奉南传佛教的傣族老年人逢七的日子就会到各村寨的“奘房”去诵佛经,拜菩萨。傣族老年人在“奘房”中静心听经坐禅、忏悔过错、洗礼心境。傣族传统的庆祝活动在“奘房”举行时,年轻人负责节日的活动操办,老年人与同龄人、年轻人其乐融融地共度民族传统节日。“奘房”养老是傣族老年人享受幸福晚年生活的一个缩影,是傣族养老形式与民族文化活动紧密相连构造出其独具傣族特色的一种养老方式。
同样生活在滇西南地区的阿昌族,它的“上奘”仪式是其养老过程中具有民族文化内涵的一种特殊形式。阿昌族的“上奘”意味着老年人成为“布信”(男性信善老人)“雅信”(女性信善老人),即为供奉对象后,需遵守民族传统活动的要求。同傣族一样信奉南传佛教的阿昌族,在每年傣历九月十五日至十二月十五日期间进行“上奘”仪式。“上奘”仪式不仅是阿昌族众多民族传统文化信仰活动和节日活动的一种形式,也成为阿昌族传统养老文化中信仰和形式相互关联而成的民族传统养老文化惯习。
佤族是分布在云南省西南部的少数民族,在佤族的各类民俗活动中,“敬老宴”是其中的一种重要形式,是佤族原始宗教中对子女的社会义务做出的一项明确规范。在云南沧源佤族自治县的部分佤族村寨,“敬老宴”仍十分盛行。佤族除信仰原始宗教外,亦信奉佛教(汉传佛教和南传佛教),佤族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敬老宴”的举办是一种回馈父母赠予魂灵、左右自身命运的方式。“敬老宴”贯穿在佤族的传统生活之中,如佤族少年成年后,每年至少要为自己父母设两次“敬老宴”,上不封顶。遇到重大事项,无论是结婚、生子,还是外出求学、务工,都需举办“敬老宴”。即使父母过世后,仍需依时机举办“敬老宴”,表达对父母给予自己魂灵、存在之本的感情。佤族“敬老宴”体现了“孝”文化在佤族传统文化中的重要地位,“万事”以孝为先、以敬老为先是佤族传统养老文化的重要体现。
从云南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的观念和方式方法可看出,老年人具有权威,属于需要供奉的对象。各民族在对老年人进行供奉的过程中,形成的传统养老文化惯习是维护老年人权威的一种文化象征。无论是傣族的“奘房”养老、阿昌族的“上奘”仪式或佤族的“敬老宴”,都是少数民族在信仰中通过传统文化活动形式自然而然地进行养老,勾勒出民族特性的传统养老文化惯习构建的轨迹。
三、现代养老体系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的时空互嵌
美国社会学家格兰诺维特提出的嵌入理论,作为新经济社会学的一个研究范式,认为社会中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孤立地存在,人们要通过嵌入到特定的社会结构和关系网络中获取所需的信息、情感、服务等各方面资源。文化的嵌入性指出当某种经济活动嵌入在文化环境之中,经济行为和效率会受到其中社会文化的影响。(11)王倩:《人口老龄化背景下城市社区“嵌入式”养老模式研究——以合肥市庐阳区为例》,《安徽行政学院学报》2019年第1期。在嵌入视角下,养老体系的文化嵌入性可以理解为养老行为活动嵌入到养老的文化环境中,养老的行为活动将受到诸如民族文化、区域文化等传统且特定的社会文化的影响。文化的嵌入没有预设,不是固有的静态形式,而是由连续变化的导因机制和实践不断进行重构的动态过程。(12)杨艳平:《集群创新网络与区域文化嵌入机理研究——基于传播动力学理论》,《科学学研究》2015年第1期。涂尔干认为社会事实的两种存在形式是时间和空间,这两种形式也成为人们认识社会事实的基本框架,从时间和空间的维度中,能清楚认识社会现象。(13)刘少杰:《从物理学到现象学:空间社会学的知识基础转移》 ,《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9期。在时间和空间维度中现代养老体系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的互嵌是文化互动调适的动态过程。
(一)纵向时间维度考量传统与现代的互嵌
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有着民族性的惯习,这种惯习不是习惯。习惯是由传统传递下来的行为方式,其内涵是延续和接受,缺乏能动性和创造性。而惯习是能在不同时空不断的把所处场域中的新因素纳入自身,并且调整和重构自身的同时重新构建所实践的对象,因此惯习具有生成性,可以重构和创造。现代养老体系嵌入到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中,对其养老文化惯习的冲击最先也最为直观的是不同时代背景中产生观念的碰撞。帕克认为,不同民族的各种文化在相互作用、融合甚至冲击中,通过生动的、潜移默化的文化交流途径,传统与现代、乡村与城市等不同的文化形态发生碰撞和重组后会产生新的精神气质类型。
现代养老体系中现代养老的观念嵌入到传统养老文化观念中,逐渐地融合与重构伴随着不断的碰撞和调适而来,呈现“新”的养老观念。“新”不是意义上完全的否定或全盘的接受,文化中观念变迁不是从传统观念中完全抽离接受新的观念。现代养老观念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观念不是两条平行线,是有交集的两个圈,如尊老、敬老、养老的根本理念是不分民族与地区的养老共识,它们是两个观念圈交集的核心点。恒古不变的观念是传统观念中优秀的成分已经纳入现代观念的验证。传统与现代观念圈中没有交集的部分就会在碰撞中相互调适,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如现代养老观念中女儿和儿子一样都是家庭养老的主体,承担同等的养老义务,这对“只有儿子才能养老”的守旧观念有着修正作用。
(二)横向空间维度比对不同区域的互嵌
在齐美尔看来,将无限多样的社会生活置于特定的空间范围和关系中观察,分析得出的认识才真实且符合实际。(14)刘少杰:《从物理学到现象学:空间社会学的知识基础转移》,《社会科学战线》2019年第9期。他认为文化传统、心理特征、风俗习惯等复杂的问题须放到空间关系中,才能揭示其各种差异的缘由和发现其相互区别的不同特点。
云南少数民族地区与中、东部区域因为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因素的差异,使得各区域有着不同的传统养老文化场域。现代养老体系嵌入到云南少数民族地区或中、东部地区,都必经在地方上进行实践并适应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遇到的阻碍因素有区域的相同共性和区别特性,现代养老体系如何更好地嵌入让其在地方的养老实践有效,从空间场域来讲,分析地方差异性尤为重要。当现代养老体系嵌入到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养老文化场域时,遇到的区域性阻碍因素首先是文化根源的兼容性。少数民族地区的传统养老文化惯习,主要是一种基于各民族传统文化信仰形成的养老文化观念。傣族的“奘房”养老、阿昌族的“上奘”仪式、佤族的“敬老宴”等民族传统养老方式的理念和形式都体现出具有民族传统文化信仰的浓厚色彩。
不同的场域所产生的惯习不同,此场域的惯习与彼场域的惯习之间在不同程度上存在“不吻合”现象,把此场域形成的惯习简单地“复制”到彼场域,会出现各种“水土不服”的现象。布迪厄认为出现不合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惯习和它特有的惯性,特有的滞后现象”。 民族性是一个民族立足之本,中国是个多民族国家,应尊重每个民族的传统文化。各民族传统养老文化的场域和惯习不同,现代养老体系向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嵌入时,现代养老体系中现代的养老文化理念不可能涵盖各民族养老文化特性,不能把现代养老体系场域中的惯习直接“移植”到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的场域中,现代养老体系惯习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惯习之间需要调适,以此促进现代与传统养老文化的兼容。
其次是行为方式的适应性。现代养老体系嵌入少数民族地区后,现代养老体系的一些创新措施在落实上可能会遭到少数民族地区的排斥。少数民族地区的老年人习惯了本民族传统的生活方式,接受传统的养老文化,对现代养老体系中的制度、文化及措施等新因素会有不同程度的抵触心理,导致现代养老体系的地方上嵌入欠缺执行力,措施落实不到位。当下机构养老模式是家庭养老的一种重要补充,但对于少数民族地区的多数老年人而言,不愿进入养老院、老年公寓等社会机构进行养老,这种离开家的养老模式不被多数的老年人接受。现代的养老方式与少数民族的传统养老文化场域和惯习的摩擦,影响机构养老模式在少数民族地区的运行。
四、现代养老体系区域性养老秩序的重构
养老作为一种代际交换,国家、社会多元化力量介入的社会化养老的代际交换范畴将传统家庭养老的代际交换关系扩展到整个社会。宏观层面中的现代社会养老不仅仅是个人或家庭的一种养老模式,而是需要依托于一定的养老体系开展的多元化养老模式。
传统的养老秩序作为一种社会秩序,建立在乡土社会的基础上,以家庭亲子关系为中心,子代对父代的老年生活所担负起来的责任与义务而形成的关于“孝”的文化传统与“养”的规范制度。(15)高法成:《孝与养的失衡》,中央民族大学博士论文2011年。本文探讨的养老秩序不是仅以血缘和亲缘的亲子代际为归属的范畴,而是现代养老体系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互相嵌入,形成的具有一定影响力和接受度的养老文化范畴内的价值理念和规范准则。孔德指出社会结构在时空特性中保持平衡和得以发展是维护社会秩序的基本保障。现代养老体系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在时空互嵌下协同推进的养老秩序重构,有助于进一步提升现代养老体系在地方上的实践能力,推动中国现代养老体系整体构建与协调发展的进程。
(一)养老理念适应性转变
WHO“积极老龄化”概念,认为老年人晚年生活有所保障且生活质量不断提高的有效措施是提高老年人“健康、参与、保障”水平。老年人依据自身需要,积极转变社会角色参与家庭、社区及社会的生活,继续实现自身的社会价值就是“参与”。鼓励老年人参与适合的社会活动,并探寻晚年生活的意义成为我国老年工作的一个亮点。在养老问题的研究中,社会学的活动理论认为社会生活能够帮助老年人重新定位自我,保持生命力。改善老年人精神状态的方法之一就是让老年人参与社会活动,肯定自我。
现代养老体系中养老主体从单一的家庭转变为国家、社会、家庭多元化助力,拓展了传统养老方式的广度和深度,但多元化养老主体的服务对象依然只是老年人,老年人的养老意愿不容忽视。医养结合、智慧养老等现代化的养老模式,借助医疗、科技等辅助手段,扩大了养老的服务形式,但从老年人参与的角度而言,绝大多数老年人身处于“被动养老”的行为模式。调动老年人养老的主观能动性使其发挥该有的功能,促使“被动养老”向“主动养老”的养老理念转变,可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中借鉴。傣族老年人进入“奘房”,在自愿参与的文化活动中,精神得以抚慰,心情愉悦,坦然接受必经的“变老”过程。“奘房”养老是傣族老年人内心愿意接受的养老方式,也是傣族传统养老文化对养老模式的有利构建。Lawton的PGC尺度从自我满足、自身存在感和对不可改变事实的接受三个维度衡量老年人主观幸福程度。傣族老年人进入“奘房”听经礼佛,从容面对老年生活,参与“奘房”举行传统的庆祝活动,老年人满足感和存在感的获得提升了老年生活的幸福指数。傣族“奘房”养老给予傣族老年人的幸福感主要源于老年人在傣族传统养老文化的场域中,主动自愿参与传统的养老行为。养老理念从“被动养老”转变为“主动养老”是意识形态中养老秩序重构的主导因素。
(二)养老资源差异性优化
国家在现代养老体系构建和发展的进程中,不断投入人、财、物等养老资源致力于积极应对老龄化。少数民族地区利用区域、民族特性的传统养老文化与国家投入的现代养老资源进行差异性的整合优化,是避免养老资源错配以致浪费的一种有效尝试。
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是对其历史和民族特性的延续。民族的传统养老文化活动能够扎实打牢社会整体运行的各环节衔接,进一步巩固少数民族尊老、敬老、养老的思想意识,从社会层面提升养老文化的引导性,从而使“养老”成为社会运行中极为重要的一环。与此同时,维护少数民族的传统养老秩序,使老年人能够老有所养、老有所依,这是其民族性的养老文化对其养老资源进行的整合。佤族“敬老宴”的尊老文化事项是民族传统文化信仰与养老活动结合而成的一种养老资源,它不仅是“孝”文化的保护与传承,而且是民族认同感和社会凝聚力的强化剂,可以与现代养老体系的养老资源进行整合。
傣族“奘房”养老是传统文化与养老需求结合下的传统养老资源。傣族老年人选择沿袭“奘房”中颐养天年的传统方式,是利用现有文化结构进行养老资源整合能力的体现。“奘房”的建筑形式,在时代的更迭中形成了现有的傣式“奘房”和傣汉式“奘房”,这是傣族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融合在民族传统建筑的结果。现代养老体系中现代化的养老资源在傣族聚居区的投放应与傣族传统养老模式的文化、建筑载体等养老资源融合,实现优势互补。因而在少数民族地区国家养老资源投入和配置的类型,需要在少数民族地区利用其传统且现行的养老文化活动整合当地养老资源中做有效补充。优化养老资源的匹配度,有效避免养老资源错配下的资源浪费,让养老资源更加切实有效地服务于特定场域的实际养老需求。
(三)养老实践区域性互鉴
国家老龄事业发展总目标中提出“初步建立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要求并体现城乡不同特点的城市和农村养老保障体系”。我国各地经济发展水平不等,不同地区在养老模式的选择上遵循因地制宜的原则,从各地实际情况出发,选择与其相适应的养老模式,满足当地实际养老需求。不同地区选择的养老模式有差别,现代养老体系在各地的养老实践中取得成效的经验推行,重点不是养老形式上的效仿,而在于理解和把握支撑养老形式良好运行的养老逻辑。现代养老体系在云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和其他中、东部城市地区的养老实践成效的正向和反向的相互借鉴,提炼出区域有利切合养老实际的养老逻辑,重构区域养老秩序,是切实提升区域养老实践成效的举措。
上海是全国最早进入人口老龄化的城市之一, 率先构建“9073”养老服务格局,成为全国确立养老服务体系的重要借鉴。提出积极构建养老服务供给、服务保障、政策支撑、需求评估、行业监管“五位一体”的养老服务体系。(16)国家发展改革委社会发展司,民政部社会福利和慈善事业促进司,全国老龄办政策研究部:《走近养老服务业发展新时代》,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13页。实施老年照护统一需求评估,将养老服务资源与养老服务需求进行更为公平的有效对接。上海的“长者照护之家”是一种社区嵌入式的互助养老模式,依托郊区农村自有住宅或是闲置房屋,介入医养结合的社区养老模式的现代化措施,开展农村老年人“居乡土、享现代”的互助式养老。上海现代养老体系实践的成效是依托它身处环境的经济优势,通过现代科技手段整合多方资源,现代养老需求的配置逐渐完善。
上海的养老实践中整合和创新的养老逻辑对云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的养老建设是值得借鉴的理念逻辑。通过养老的现代理念和医疗、科技等手段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的整合,创新“老有所养”的观念和模式是云南少数民族农村地区现代养老体系实践的重要环节,是提高“老有所养”质量的助推器。现代医疗介入到养老方式的医养结合逐步成为边远山区的少数民族老年人健康的必要保障,同时也是对传统文化观念中不合时宜的养老成分进行修正的方式。
物质上赡养老人是基本,精神上赡养老人,也就是所谓的“乐养”,才是养老的核心。正如《礼记》中所说的:“乐其心,不违其志”,(17)同春芬,马阳:《从古代养老制度的变迁看我国现代养老面临的困境与出路》,《山东行政学院学报》 2014年第2期。让老年人在舒适的物质保障基础上获得精神上的愉悦,是养老的本质内涵。没有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场域与惯习的以汉族为主的地区,自古至今奉行的“孝”文化是其养老文化的底蕴,虽然传统养老文化形式上有别于傣族的“奘房”养老、佤族的“敬老宴”等少数民族传统的养老方式,能够从民族文化活动中提升老年人养老生活的满意度,但这些传统养老形式背后的老年人主观能动性调动之逻辑可以借鉴。不同区域的养老实践的区域互鉴是养老逻辑借鉴下对实际养老行为的调适。
因此,现代养老体系与少数民族传统养老文化场域与惯习的时空互动互嵌,协同推进因地因时的养老秩序重构,是衡量现代养老体系顶层制度设计在地方上的实践成效重要维度,区域性养老秩序的重构有助于少数民族地区或其他地区落实现代养老体系有效嵌入到当地的实际养老需求,成为老年人晚年幸福生活保驾护航的养老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