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重”并不可怕

尹凯

凡事一和“严重”搭边，总是让人担心，如“病情严重”“问题严重”“严重的事故”“严重违纪”等，都是不好的事情。所以，“严重”实在是个不受欢迎的词。但近段时间，“严重”一词在网络上却频繁地被用于修饰同意、支持、赞扬等积极行为，从而大受欢迎，“严重”不再可怕了。如：

（1）严重同意楼上。（知乎网，2018-12-23）

（2）严重支持！就像一个家族，后代培养好了，可以由穷变富、由弱变强。（人民网，2018-07-05）

（3）严重表扬管理员！（豆瓣网，2014-02-18）

以上是我们随机举的几例。在百度上搜索“严重支持”，有5，280，000个结果，搜索“严重同意”，有429，000个结果，“严重表扬”有1，930，000个结果。虽然不全是用例，但足见网络上这类超常搭配的流行程度。那么，这种现象到底体现了“严重”一词怎样的变化呢？

首先是词义的变化。《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严重”的释义为：“①程度深，影响大（多指消极的）;②（情势）危急。”在标准的现代汉语中，“严重”主要用于负面信息、消极的事情。用例如：

（4）受害者未受皮肉之苦，但导致严重心理问题，算不算“后果严重”？（《人民日报》2016-11-17）

（5）据当地媒体报道，阿富汗东部加兹尼省8日发生一起严重交通事故。（《人民日报》2016-05-09）

（6）这时候，金家湾这面的头号能人金俊武却陷入了严重的危机之中。（路遥《平凡的世界》）

（7）四外岗楼的探照灯闪来闪去，敌情很严重。（杨朔《我的改造》）

例（4）（5）（6）形容心理问题、交通事故、危机等程度深、影响大，例（7）形容情势危急。所以，《现代汉语词典》的释义概括了“严重”一词的基本义项。而网络用语“严重同意”等中的“严重”，意义已经泛化，不特指消极的事情，反而主要用于积极的行为。

其次，词性和句法功能也发生了变化。“严重”在现代汉语中是一个形容词，可作定語、状语、中心语、谓语、补语，如严重的后果（作定语）、严重谴责（作状语）、非常严重（作中心语）、后果严重（作谓语）、病得严重（作补语）。但“严重同意”等中的“严重”一般只用在动词前作状语，不能充当其他句法成分，如可以说“严重同意”“严重支持”（作状语），但不能说“同意地严重”或“支持地严重”。所以，网络中的“严重”在词性上已变成副词，而不再是形容词。

从词义、词性和句法功能上看，网络上的“严重”都发生了变化，基本等同于副词“非常”，强调程度深，但不同点是，“严重”常用于修饰表积极行为的动词。

那么，为什么这种超常搭配会大受欢迎呢？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

第一，“严重”本身具有的“程度深”的义素，使这种转变具备可能性。虽然词性、功能不同，但这是基于程度深这个义素才有可能出现的用法。反之，如果“严重”本身不具备这个义素，就不可能出现这类流行语。因此，“程度深”的义素正是这种超常搭配得以出现的前提条件。

第二，词义的反向引申，是这种用法的实现机制。词义的演变主要以顺向引申为常见方式，但也有一些反向引申的情况。如“删”字，既可以表删掉，如“删其伪辞，取正义著于篇”（《汉书·律历志上》），也可以表“保留”，如“今删其要，以备篇籍”（《汉书·艺文志》）。再如“冤家”既指仇恨的人，也指让人似恨实爱、难以割舍的人;“天真”既形容人单纯，也形容人头脑简单;“遭到”本与不好的事情搭配，如“遭到批评”“遭到破坏”，但最近网上也出现“遭到表扬”的说法。对立关系是事物普遍联系的一种表现，而人们的对比联想是经常发生的心理过程，这决定了词义可能朝相反的方向引申。“严重”转用于修饰积极的行为，是义素被反向引申的结果。

第三，超常搭配是网民标新立异、表达强烈情绪的一种常见方式。使用频率高的词语容易产生一种“使用疲劳”，在这种麻木感的推动下，为了更痛快地表达情绪，人们往往寻找另外的词以满足需求。很多网络用语都是这样产生的，如“爆棚”代替“人满为患”，“老铁”“基友”代替“哥们儿”，“扎心”代替“痛心”，等等。“严重”的超常组合正是在这种需求的推动下产生的，用于代替副词“非常”，强烈表达了“同意”“支持”“表扬”等立场坚决的情绪。

第四，个别“积极行为搭配”的类推作用。“严重”用于形容消极的事情、行为，是指一般而言，但也有少数与积极行为动词搭配的情况。如“严重关切”“严重关注”“严重关心”等，以下是《人民日报》中的用例：

（8）英国政府对美国政府通过的有关对古巴实施制裁的法案“表示严重关切”。（1996-05-15）

（9）唐家璇说，在印尼发生的迫害华人和华人妇女遭强暴的事件已引起国际社会的严重关注。（1998-09-08）

（10）波斯湾地区的紧张局势和美国政府卷入海湾军事行动的决定，引起国会的严重关心和不安。（1987-05-29）

在BCC语料库报刊领域进行搜索，“严重关切”有1215条用例，“严重关注”有707条用例，“严重关心”有10条用例。可见，“严重”一词用于修饰“关切”“关注”“关心”是符合汉语规范的。因此，这种搭配可能产生类推作用，在网络上得以发挥，出现越来越多的积极用法。

第五，组合的平衡状态需求，可能也是诱导原因。在标准汉语中，“严重”能与“谴责”“批评”“反对”等词搭配，但与它们的反义词搭配，会造成一种“失衡”状态，而网络用语恰恰弥补了这种不平衡，同时还能达到一种诙谐幽默的效果。

综上，在网络用语中，“严重”频繁地与“同意”“支持”等词超常搭配，以表达鲜明的观点、立场等，说者痛快，听者受用。但这种用法能否持久？能否成为汉语的规范组合？还是会像很多网络用语一样被迅速淘汰掉？这都需要时间的考验。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尤其是当今网络发达的时代，语言的演变更是面临诸多因素的影响。而网络用语是把双刃剑，在语文教学当中，还是要慎重对待这些暂未进入规范词典的用法，尽量传授给学生标准的汉语规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