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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漾濞行

2020-05-11李丽琴

大理文化 2020年2期
关键词:核桃树安南杜鹃

李丽琴

这是隐在滇西大地上的一方神奇而美丽的热土,土地上有茶马古道、雄关圣水,以及遍地的鲜花。走进去,能看到马帮的足印,闻到历史的味道,听到花开的声音。事实上,再次来到漾濞之前,我就已经做过多次关于这个地名的计划。我在一些清晨或夜晚,和我的爱人或朋友做过一些关于漾濞的约定,比如在油菜花开的三月,从我居住的县城一路南下,和黑潓江相依相伴,在它改名字的地方,抵达一个叫漾江的小镇,再沿着一条蜿蜒的山路,赴一场花事。比如从苍山之下洱海之畔,沿着一条宽阔的道路,抵达石门关,再到一个叫光明的村庄,在静谧时光中品一壶茶。

安南杜鹃:举火欲烧天

花事年年举办,隆重而热烈。这次又以大自然特有的形式,在苍山后背举行。一树树大红杜鹃如一个个热情奔放的女子,把苍山宽阔的后背开成大花园。远看,仿佛将这里开成红毯,烧着火焰,让人们饱览大自然风情的同时,尽情享受生活给予的美好和幸福。苍山后背的杜鹃园很多,除了官房坪、马鹿塘,还有安南杜鹃园。

安南杜鹃园的杜鹃花除了大红色,还有白色、粉色、水红色、淡紫色……我的家乡老君山的杜鹃花守着自己的秩序,依着海拔开不同的花朵,讲不同的故事。而安南杜鹃园的花热情奔放,它们早已在春天没来之前就做了充分的准备,在第一缕春风吹起的时候,就紧跟着春天的步伐,精心地打着花苞,然后不慌不忙地绽放,在时光中静静地散发着属于它们的芬芳。然后在某个日子借助春风告诉全世界:我们都开好了。等四面八方的脚步纷至沓来,它们已经在苍山的后花园各展风姿,争奇斗艳。我这次见到的安南杜鹃园是这样子的:一株株高大的杜鹃树上,开满了鲜艳的红杜鹃,千万朵红艳艳的马缨花,像一片红霞,似乎要把有些阴霾的天空烧开一道口子;一排素雅明洁的白杜鹃,队列似地开在山坡上,有的如托盘,有的似云朵;还有的是水红色的,有的红白相间,有的是淡紫的,或并肩齐放,或遗世独立,把一座山装扮得绚丽多姿。这时,羊儿探起头来闻它的幽香,女孩偷偷把它戴在头上,那些属于生命的色泽,让我们一群人的心柔软起来,连一向沉默寡言的诗人,也不想失去与之亲密的机会,坐在落满红花的树下,哼起童年的歌谣。像一块磁铁,它们同样把我的脚步引向深处。

和万事万物一样,大自然有它的法则和安排。在高山,大自然往往腾出一些地方,安排上石块或草甸,让风吹,让日晒,让雨淋,让它们有着与众不同的风采和性格。或坚韧,或温和。在我家乡那个开满杜鹃花的老君山头,安排的是石头,一大块一大块的石头,像是人工堆砌上去的,让人望而却步。但安南杜鹃林边,安排的是草甸。这时是三月春分,草甸还没有长出新绿,但软软的厚土,软软的干草,干枯的小花朵,羊群和马匹摇头晃尾之间的清脆铃声,把一个偌大的山坡组成一个特别的世界,鲜活灵动,意味深长。我坐在半山腰远望,远山一座接着一座,层层叠叠,山脉以一条波浪线的形式,继续着伟岸雄姿,阳光从云层里筛落,一缕一缕,细碎地洒在山峦,洒在花间,洒在彝家的炊烟上。

与一群羊同在一树杜鹃花下,我久久不愿离去。一个正在牧羊的彝家汉子对我说,他喜欢看羊群在花海中东奔西跑的样子。原来这里的花会说话,羊也会说话。在他特别的描述中,我知道安南杜鹃园的杜鹃花从不闹情绪,总是在季节到了就开,不失约,不错时。他的平静讲述让我生出一些难言的复杂情绪,我知道花开花谢是一种自然规律,我们观赏完花很快就会离去,但他一个人在这空旷的高山上,跟谁对话,会不会很寂寞?他很快让我知道,他并不孤单,这片大地上遍布着同样的羊群和牧羊人,马缨花时常照亮他们的天空,花谢了,就会有小草从这片草甸上钻出来,还有一些小花,在每年仲夏开满山坡。那些都不是虚无的唯美画面,而是能给予他的羊群实实在在幸福的事物。人与山水息息相关,懂得敬畏和爱护,才能彼此依存,彼此滋养。我甚至还跟他学会了一些羊的语言,头羊在不见它的爱人或孩子的时候,总是异常焦急地呼唤着它们,看到他学着羊的各种声音帮它呼唤,用他的方式安抚着它们,给予它们温暖与庇护。

此次,安南杜鹃园,我没有和爱人同行,但在一大片红艳艳的杜鹃林中,我接到了他的电话。大概是团团簇簇的杜鹃花过滤了一些信号,他说拨打了无数次才听到我的声音,而那个时候,正是我辨不清方向的时候,那一刻,我坚信心有灵犀又心怀内疚,告别羊群,告别杜鹃花,人生充满了不确定性,在一座山中,相聚和别离,出走和回归,失去和得到,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

石门关:鬼斧神工人卑渺

一潭碧水,两扇大门,三枝山樱,四朵红花。

那个清晨,我们是从一座古老的铁索桥走向石门关的。走在铁索桥上的时候,阳光正从石门关上的山顶照下来,照在漾江边的古木上,桥下的江水把古木和古民居揽在怀里,给在桥上看风景的人绘出了一幅绝美的水墨画。看到那幅水墨画的时候,我还同时倾听文殊院里飘出的梵音,还不知道这一潭碧水的底部是细沙小石,看这一潭碧水底部的细沙小石时,我才知道这翡翠一般的碧水和那幅水墨画里的水最终要汇为一体。

顺着碧水往上,是石门关关隘,走进去,就看到了两个年轻人正从一个叫“飞拉达”的徒手攀岩设备上小心翼翼地攀过来。“飞拉达”在右边的石壁上,四根缆索,一个铁扶手、数十块钢筋脚蹬,让本不会攀岩的人们也攀上了竖直的崖壁。30米左右的攀岩设备,一步一步,我在栈道的入口处东张西望的时刻,他们就从这头攀到了那头。

往里走,就看到了不曾见过的另一个世界。那是一個由绝壁、怪石、瀑布和野芭蕉林组成的奇妙世界,一个高空栈道如一条长长的巨蟒,蜿蜒盘旋于北面清凉山悬崖绝壁上;水从高处凌空而下,飞流是琼花,落潭为碧玉;山茶野花在路边独自开放,每一株野芭蕉上都长出四把能扇风的大扇子;老树把根须织成一张网,牢牢地网住绝壁上的石头。我想拍一张纯碧玉图,但怎么努力都没能让那些小沙石在哪一块翡翠中遁形。这些之前从未见过的景观,把与冷峻、凌厉、纯净、温柔这样的词汇有关的事物集中布局在一个山谷里,让人一次又一次感受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受生命悸动的同时,越发看到自己的卑渺。

我们不是秋天来,眼前显然没有秋花野果。不仅没有秋花野果,草甸的一部分也已经成为了厂房、池塘、苗圃、圈房……另一部分上面散布着羊群,正在吃着新发的春草。杨木华当年看到的小茶已经长高了许多,正一垄一垄分布在草甸周边的山坡上,它们长了多年,但比起我在玉溪、南涧等其他地方见过的茶枞,不算高大和茁壮,还有些不规整。像是随意闲置的荒园,给人一种杂乱无章的感觉。茶垄中有些正开花的梨树,也像是为了和茶丛相互作伴,相互装点。很显然,那个画一般的草甸已经或正在被改装着。

生長在滇西高原,我在欣赏山野风光的同时,不自觉就会把目光投向在蓝天白云下生活的人们,懂得对于一张分布在大地上的画来说,它极大程度地满足着众多观光者视觉和精神上的需求,但对于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来说,视觉和精神上的享受难以替代现实生活所赋予人的种种艰难困苦,只有具备了基本生存条件,才能维持人们的简单幸福。有疑问,自然就有答案。于是此行我很快也知道了茶树长得不精神的理由:大浪坝早已成为一个有机茶种植基地。有机茶叶是一种无污染、纯天然的,按照有机农业的方法进行生产加工的茶叶。在其生产过程中,完全不施用任何人工合成的化肥、农药、植物生长调节剂、化学食品添加剂等物质。所以在大浪坝,没有农药,没有机器作业,要说污染,恐怕就是我们的汽车尾气了。为了使用纯正的农家肥,大浪坝喂养猪、羊、鸡、鸭,甚至规定喂猪、喂鸡的饲料都不能采购掺有添加剂的产品。为了保持山泉水的品质,种植区内全部铺设暗管,另外还修建了几个小水库,积蓄山泉水、雨水。为了保护好种植区的环境,基地还与茶场周边的农民协商约定,要求农民们在自己的山林、农田中同样使用农家肥。

一切都原生态!这让我觉得我们的到来对它是一种惊扰。没想到在大浪坝又遇上了原生态的生活了。惊叹之余,我把目光转向了茶枞边的池塘,一大群鹅在水里畅游,那不是初唐诗人骆宾王诗中的大白鹅,而是一群灰鹅,从平时的眼光来看,饲养这么一大群鹅的意义在于增加主人的经济效益。但那天风大,勤急的春风吹起了土路上的灰尘,吹起了一群人的衣帽,吹落了洁白的梨花瓣,也吹起了池塘里的波澜。于是,一只又一只的鹅在波浪的推搡中不情愿地上了岸。我不懂鹅的习性,但那时我知道鹅也是怕风的。我以为所有的鹅都会在风中离开池塘,但有一对鹅没有离开,它们在快要被波澜推到岸边时突然转头,若无其事地游向池塘中央,没有曲项高歌,而是偶偶私语,亲密无间,旁若无人。那种“珍惜当下,尊重未来”的平淡从容触动着我。面对一对鹅,我想应该自省一下,我作为一个写作者,很多时候并没有真的豁达。

核桃:智慧果与幸福花

到光明村还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我们抵达光明村时夕阳已落在山顶,温凉正好的阳光从西边照过来,让我们看到一棵棵布满新叶的核桃树的同时,也看到了它们在地上的影子。在一棵又一棵的大核桃树下,夕阳的余温正安放着一群人的劳顿。整个村庄静谧、安宁、和谐。

三月,正是核桃开花的时节,高大的核桃树上挂满了一串一串的核桃花,把一个村庄的希望悬挂在春天里,把一个个漾濞人对未来日子的憧憬写在枝头上,这是漾濞人长久以来的智慧结晶。对于在一个个屋檐下衔泥安家的燕子来说,这已经不是新闻,但每一年核桃花开的时候,麻雀还是把它当成重大信息重新发布,在一个个清晨或黄昏奔走相告,让人们时时能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和谐安乐。

在漾濞,核桃树无处不在。我们所到之处,几乎都遇到了大大小小的核桃树。它们长在人们的房前屋后,长在山坡,长在路边,长在每一块空地里。每次来漾濞,感觉大地总是泛着绿意,如果说夏天的碧绿让大地清凉、人心舒畅,那么春天的嫩绿则让大地充满活力与希望。在光明村、安南村、荨麻箐村都有一些古老的核桃树,有的树龄达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它们广阔的树冠像一把把巨大的伞,深情地护佑着子孙后代。老核桃树旁,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核桃树,有的正开枝散叶,有的正茁壮成长,有的还在苗圃里,这样年龄不一的核桃树同在一块土地上生长,就像一个几代同堂的大家庭,总是让人感受到安全温暖。我无从得知一棵核桃树的确切寿命,但我知道,漾濞人在虔诚地祭拜老核桃树的同时,对这些新生的小核桃树寄予了期待与厚望,这种希望和期待在他们日复一日的虔诚希冀里新陈代谢,让这片土地保持着充沛的激情和活力的同时,也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子民拥有了细水长流的幸福。

关于核桃花,我想做点说明。我的家乡也有很多核桃树,还有一个叫“核桃树”的古老村庄,但我一直没有听闻有核桃花的说法。第一次在漾濞听说核桃花的时候,我以为它跟大多数的花一样,花朵落了底部就结出核桃果来,但我仔细观察后发现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看到他们院子里有一棵开花的核桃树,便过去细细端详起来,这又让我发现,除了我知道的那种长穗一样的核桃花,还有很小的黄花朵,黄花底部是两颗小小的米粒一般大小的核桃果。那时我以为一定是人们语言上的习惯,误把核桃穗叫成核桃花了,我甚至确定我看到的黄色小花朵才是真正的核桃花。为了证实我的疑虑,我又从百度查了很多次,终于查清楚核桃是雌雄同株异花(我想在漾濞肯定有人介绍过核桃是雌雄同株异花的事,只是我粗心大意没有听到),我们能明显看到的核桃花(穗子)是核桃的雄花序,起到散粉的作用,不结果,那开出浅黄色小花的才是结果的花(雌花)。核桃花靠风媒授粉,雌花着生在结果新梢的顶部,单生或2~3花簇生。雄花聚集成葇荑花序,在散粉后就会脱落。同一植株上雌、雄花花期常不一致,有雌、雄异熟现象。

在漾濞,核桃花还是一道家常菜,山区的群众在核桃花开时,采集核桃花晒干,食用时用水泡好后或直接爆炒,或蒸煮了凉拌。这两种我都在漾濞吃过,它们和核桃蘸蜂蜜一样,都是我味蕾上的幸福记忆。

黄昏的光明村,静谧安详,我们在核桃树下倾听花开的声音,似乎又能看到夏天的青翠碧绿,秋天的累累果实。

再没有比丰收让农家幸福的事情了。见过仲夏日绿油油的核桃林,深秋满树的核桃果,再在艳阳之春会核桃花,该是一种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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