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伤视角下《别让我走》中凯西的身份重构
2020-05-08郑雪霏
摘 要:《别让我走》的主人公凯西从边缘化的克隆人和社会人到自我主人公的身份追求和转变,与创伤记忆和创伤经历有关,凯西从身份迷失到身份重建的建构过程,与创伤理论中的创伤与复原过程相吻合。作为一个边缘人,她的身份重构过程既是对克隆人和社会人身份的重塑,也是对这两种身份的升华。通过与朋友和周围环境的重新联系,凯西重构了社会人的身份;通过回忆和哀悼,凯西告别了过去的创伤,重拾作为黑尔舍姆一份子的信心;通过恢复自主权和主导权,凯西鼓起勇气承担起看护员的责任,获得了精神上的救赎,从而完成对克隆人身份的超越。
关键词:石黑一雄;《别让我走》;创伤;身份建构
中图分类号:I106.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2-1101(2020)04-0041-06
作者简介:郑雪霏(1991-),女,安徽滁州人,助教,硕士,主要从事比较文学研究。
Abstract: In Never Let Me Go, Kathys identity pursuit and transformation from a marginalized clone and social person to a self-master is connected with traumatic memory and traumatic experience, and Kathys construction process from identity lost to identity reconstruction coincides with the process of trauma and recovery in trauma theory. As a marginal person, her identity reconstruction process is not only the reconstruction of clone and social person, but also the sublimation of these two identities. By reconnecting with friends and surrounding environment, Kathy reconstructs the identity of a social person. By remembering and mourning, Kathy says goodbye to the past trauma and regains the confidence as a Hailshamer, and finally Kathy takes the courage to assume the responsibilities of a carer and obtains spiritual salvation, thus complete the transcendence of a clone.
Key words:Kazuo ishiguro; Never Let Me Go; Trauma; Identity reconstruction
《別让我走》以克隆人为题材,描绘了克隆人这一边缘群体从出生到捐献器官直至死亡的创伤经历,体现出石黑一雄对弱势群体的人文关怀和对其生存现状的思考。对于这部小说的创伤性研究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从创伤类别进行探讨,如刘爽从个人创伤、集体创伤角度探讨小说中的创伤表征[1],李丹玲从个体、集体、文化创伤角度探讨小说中的创伤书写[2];二是从创伤的症状、原因和治疗角度进行探讨,如孙睿从创伤所表现出的孤独和麻木、恐惧和压抑、歇斯底里出发,探讨创伤的治疗方案[3]。很多学者关注到作品中主人公的克隆人身份问题并进行了针对研究,如杜明业认为凯西作为克隆人,有着强烈的身份焦虑,一直试图找到自己的克隆原型[3]。郭萍以凯西的记忆为主线,阐释了克隆人的身份焦虑、建构身份的努力及其身份幻灭的过程[4]。但很少有学者将创伤经历与身份建构相联系。石黑一雄在接受采访时曾说,虽然《别让我走》讲述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仍然希望能给人以鼓舞,在没有任何权利和能力的情况下,人类依然可以选择正确的道路,做正确的事,希望这本书能是“一小口袋诚实厚道和幸福”[5]4。这部小说虽然充满了痛苦和惆怅,但主人公从不放弃自我追寻和自我建构,确实能给人以鼓舞与激励。而凯西的身份转变与创伤记忆和创伤经历密切相关,凯西重塑身份的过程也是其治愈创伤的过程。
一、重建联系感——社会身份的重构
社会身份是个体基于社会群体的自我认知,个体所属的群体,如社会阶层、家庭或者团队等都会成为个体自尊心和自信心的重要来源。群体内外积极的比较会增强个人的自信心,而消极的比较会造成群体间的偏见、歧视和冲突。泰费尔把社会认同定义为“个体认识到他(她)属于一个特定的社会群体,并认识到作为一个群体成员的情感和价值”[6]。也就是说,社会认同是指个人意识到他或她属于某一社会群体或社会范畴,并且意识到他或她与某些群体相似并且不同于另一群体,群体可以给个人以归属感。从这个意义上说,凯西具有社会人的某些特征,她属于黑尔舍姆这个群体,并且重视群体成员间的友谊。但同时,她也不完全是个社会化的人,随着创伤的逐渐加深,创伤性事件不仅影响自我的心理结构,而且影响个体和群体的依附和意义系统。凯西人际关系的失调体现在好友的背叛和团体内部关系的疏远。
克隆人群体走出黑尔舍姆,走向社会,在与正常人群体的比较中逐渐被边缘化、他者化,逐渐失去了话语权和自主权,成为了异化的社会人。他们企图通过模仿电视上的人物行为来融入社会,比如苏茜的口头禅“上帝帮助我们吧”就来自一部美国电视剧,情侣之间打手势的方式,争吵的方式,离别时的动作都是从电视上学来的。在新的环境里,凯西希望原来的黑尔舍姆团体能够紧紧相依,但是由于环境的变化和创伤经历的冲击,群体中的其他成员的联结感逐渐瓦解。
心理创伤的核心体验是被剥夺权力和与他人的联系,因此,恢复的基础是赋予创伤患者权力和建立新的联系。受害者在经历创伤后往往非常脆弱,他们的自我意识被粉碎。这种自我意识只能在人际关系中重建,不能孤立地发生。在与他人重新建立联系的过程中,幸存者需要重建因创伤经历而受损或畸形的心理能力,包括信任、自主、主动、认同和亲密的基本能力。正如这些能力最初是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形成的一样,它们也必须在这样的关系里重建。凯西借助曾经的伙伴找回了自己,通过重建联系感的方式重构了自己异化的社会人身份。
重建联系感首先体现在与劳拉的重聚。在成为一名看护员之后,凯西的大部分生活都处于孤独状态,即使有时会遇到一个老朋友,她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叙旧。劳拉的出现鼓励了凯西,加速了凯西与露丝的和解。离开村舍之后的第七年,凯西偶然在加油站的停车场遇到劳拉。从劳拉那里,凯西得知了两件事,一是曾经最好的朋友露丝的健康状况在第一次捐赠后非常糟糕,并且露丝和她的看护员相處的很不好,所以劳拉鼓励凯西去当露丝的看护员。二是他们曾经的寄宿学校黑尔舍姆关闭了。当谈到黑尔舍姆的时候,俩人的关系突然拉近。虽然学校关闭了,但它还存在于大家的记忆中。“所有那些和我一起长大的学生,现在分散在全国各地成了看护员和捐献者,大家虽然都已经分开,我们仍然因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而联系在一起”[5]194。他们就像是连接气球的绳子,因为黑尔舍姆而汇聚在一起。当人们处于孤独状态时,友谊会给他们带来很多安慰。团体的支持是对抗恐怖和绝望最有力的防御机制,也最能减轻创伤经历所造成的伤害。创伤使人产生疏离感,群体则使人重获归属感。
重建联系感的第二步体现在与露丝的和解。露丝曾是凯西最亲密的伙伴,但在村舍的时候因为种种矛盾、猜疑而分开。当凯西在多弗尔康复中心再次见到露丝并成为她的看护员的时候,俩人对彼此都有所保留。比如,露丝对凯西保持着警惕,当凯西擅自进入露丝的房间时,露丝会显得惊慌失措。她不能像以前那样信任凯西,她害怕再次被凯西伤害。对于凯西来说,她有时也无法鼓起勇气面对这场磨难。她们关系的转折是因为一次旅行。据说离公路不远处有一条搁浅的船,露丝多次暗示她想看这艘船,因为在康复中心被囚禁的生活让她感到疲劳和无聊,所以她想出去散步,在这次旅行中他们彼此和解了。露丝承认了她这次旅行的真正目的,她想向凯西道歉,因为是她抢走了汤米。露丝想做的不是乞求他们的原谅,而是试图纠正她犯下的错误。因此,她努力得到夫人的地址,并鼓励凯西和汤米设法得到延期。她还建议凯西成为汤米的看护人,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生活。这次旅行对她们的关系产生了影响,之前所有的警惕和猜疑都消失了,“我们似乎回忆起了所有的一切,以及我们俩曾经对于彼此的意义”[5]215。在露丝生命的最后阶段,她们可以并排站在窗前,看着太阳从屋顶上落下,谈论黑尔舍姆、村舍和所有他们能记得的东西。露丝不久就去世了,与露丝在一起的最后一段时间极大地安慰和治愈了凯西。赫尔曼认为,如果创伤患者有幸拥有家人、爱人和朋友的支持,他们所受到的照顾和保护可能会有很强的疗伤效果,患者复原所需的时间长度与其亲密关系的质量密切相关[7]58。
重建联系感的第三步体现在重新与汤米恋爱。在露丝去世之后,凯西最终成为汤米的看护员。一方面,凯西负责照顾手术后的汤米,他们互相陪伴,共渡难关;另一方面,他们也在争取推迟捐献的机会。露丝在去世前交给凯西夫人的地址,给了他们新的希望,凯西和汤米也带着露丝的祝福继续前行。对于汤米来说,他开始重新画画,他企图通过画作证明自己是有灵魂的人类。对于凯西来说,汤米的爱让她有了依靠,即使最后希望破灭,她也能平静接受,“我们好像就这么彼此依偎着,因为这是我们唯一不被卷入黑夜的办法”[5]252。
赫尔曼认为,治疗创伤的第一步就是要建立一种安全的环境,归属感和信任感是建立安全感的基础。在这一阶段,受创者会慢慢恢复一些基本的安全感,或至少感到人生并非全然不可测。她会再度发现,她仍能依靠自己和信任他人。虽然她比精神创伤之前更加警惕和多疑,或许仍然会避免亲昵行为,但她不再感觉完全脆弱或被孤立。她对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产生一些自信,她知道如何控制最困扰她的症状,也清楚有谁可以依靠。长期精神创伤的患者开始相信,她不仅有能力照顾自己,而且她值得自己这么做。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她学会如何平衡适度信任和自我保护。在这一阶段,凯西恢复了些许信任的能力,可以再次对值得的人付出她的信任。“一旦基本的安全感得以重建,创伤患者还需要他人的帮助以重建一个正面的自我观点”[7]58“并努力创造全新的自我认同。” [7]195凯西在这些亲密关系中,特别是与露丝的友谊和对汤米的爱中,更能找回自己。她不仅体验到一个普通的社会人在社会中的经历,而且还对群体中的其他成员产生情感。更重要的是,她借助他人找回了自我,努力摆脱创伤,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二、回顾与哀悼——黑尔舍姆身份的重构
在复原的第二阶段,创伤患者开始完整、深入、详细地讲述创伤的故事。这项重建工作实际上改变了创伤记忆,因此它可以融入患者的生活。“还原创伤故事的工作,还包括系统化地回顾有关事件的意义——不仅是对患者,也包括她生命中的重要人物。” [7]167有关过去曾经坚守但遭创伤破坏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凯西必须自我整理。通过回忆和哀悼,凯西告别了过去的创伤,重新获得了作为一个黑尔舍姆人的自信心。
在凯西的生命中,黑尔舍姆寄宿学校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一,黑尔舍姆是凯西所有信仰的基础,是她美好回忆的来源,她曾希望依靠过去的回忆构筑一个虚拟的完美的身份;
其二,黑尔舍姆也是她创伤的根源,也是她价值观和信仰崩溃的开始,学校的监护人故意向学生们隐瞒了克隆人日后面临的困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愚弄了他们,所以凯西童年时期构筑的身份逐渐瓦解。因此,在回忆和哀悼的阶段,凯西必须重新定义黑尔舍姆在她成长道路上的作用。
在过去的几年里,凯西试图一次又一次地把黑尔舍姆抛在脑后,她总是告诉自己不应该回头看。但终于有一天,她停止了这种抵抗,这与她遇到的一个特殊的捐献者有关。当捐献者听到凯西谈论起黑尔舍姆时,脸上露出渴望和羡慕的神情,“黑尔舍姆,我敢肯定那是个漂亮的地方”[5]5。当谈论到他自己成长的地方时,他提到那是多塞特郡的一个地方,“这时他满是红斑的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愁苦相”[5]5,凯西才明白这位捐献者是想听一听凯西对黑尔舍姆的美好回忆来减轻身体上的痛苦。所以在接下来的五六天里,凯西告诉他他想知道的一切,监护人,收藏品,足球和棒球比赛,主屋和小径,池塘和鸭子,食堂和球场等等。虽然他躺在床上很痛苦,不能再动了,但他脸上仍有温柔的微笑。有时他会让凯西把事情说了又说,然后详细地问,“你们有体育馆吗?”“你最喜欢哪个监护人?”[5]5。凯西意识到,他不单单是想听听有关黑尔舍姆的事情,他还想记住黑尔舍姆,就像那是他自己的孩提时代,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所以他让凯西向他描述所有美好的事物,并把它们作为自己的记忆。“我的回忆和他的记忆之间的界线会变得模糊不清”[5]5,只有这样,他才能度过所有不眠、痛苦和疲惫的夜晚。
看到其他捐献者对黑尔舍姆的态度,凯西才第一次真正明白,汤米、露丝他们这群在黑尔舍姆长大的人是多么幸运。凯西意识到美丽的记忆和快乐的童年是多么重要,它是一个人以后生活中遇到困难时的精神支柱。黑尔舍姆教会了他们很多东西,正如监护人埃米莉小姐所说,有些学生生活环境的恶劣,是黑尔舍姆的学生难以想象的。黑尔舍姆给凯西提供了良好的教育,也是这群克隆人的庇护所;如果监护人一开始就告诉学生们所有的真相,那么他们童年时期的快乐就会被毁了,他们就不会再专注于学习、创作,因为所有的事情在现实面前会变得毫无意义。所以,即使他们似乎只是游戏中的小卒,他们也是幸运的小卒。凯西和其他克隆人作为现代科技的受害者,虽然不完美的来到这个世界,他们缺乏家庭照顾,没有生育和支配自己生活的权利,但是黑尔舍姆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理想的庇护所,保护他们不受残酷世界的影响,并帮助他們在头脑中创造了一个温馨的梦想之家。石黑一雄在一次采访中肯定了黑尔舍姆的积极作用,“人类的天性中有一种归属感,他们渴望彼此相聚……当这些克隆人回首学校的生活,即使他们知道学校的真正目的,仍然会珍惜它,把它当作一个甜蜜的家,因为是学校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也定义了他们的自我认同”[8]。石黑一雄还肯定了黑尔舍姆这种看似欺骗的教育,认为这是一种善意的谎言。黑尔舍姆的监护人虽然故意隐瞒真相,但她们给学生提供了一些更好的东西,培养学生不是为了成为一个更好的捐赠者,而是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学生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建立友谊,如何读书写字,这些才是更为重要的事情[9]。
尼古拉·金认为,“一致性是个人身份的重要组成部分,即过去行为和现在事件之间的联系和整合”[10]。拉卡普拉也指出,为了克服创伤,人们应该“区分过去和现在,以开放的态度面向未来”[11]。他认为用语言表达受害者的创伤记忆是很重要的。对于受害者来说,创伤有其互相矛盾的地方。一方面,创伤受害者刻意压制和避免创伤性事件的重现,不能直接面对创伤;另一方面,虽然受害者努力抑制创伤性事件的出现,但创伤性记忆总是通过梦境、闪回等无意识的方式攻击受害者,所以受害者将永远生活在创伤的阴影中。创伤症状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只有认识和接受创伤,受害者才能寻求一种有效的方法来摆脱创伤。避免或否认创伤只会使受害者处于更加无助的境地,从而造成进一步的伤害。凯西在乡间驾车时,总能看到让她回想起黑尔舍姆的东西。如,她在山坡上看到一座大房子的一部分或一种特别的白杨树时,她可能会误以为是黑尔舍姆;又如,她总会留意那种五六十年代的体育馆,会尽可能长时间地仔细打量,有时候甚至会调转车头回去看。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是在寻找黑尔舍姆。经过这么多的经历,凯西终于意识到黑尔舍姆是她生活中一个重要而不可缺少的部分,所以她渴望整理这些从前的记忆。一位捐赠者说,“记忆,即使是你最珍贵的记忆,也会很快消失”[5]263。但凯西不同意,她认为她永远不会失去自己最珍贵的记忆。总有一天她会失去露丝和汤米,但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们。至于黑尔舍姆,就像她对汤米和露丝的记忆,她的心永远都会和黑尔舍姆一起, “这将是任何人都无法带走的东西”[5]264。汤米死后两周,凯西开车去了诺福克,她闭上了眼睛,置身一大片耕地,想象着从小失去的一切。她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田野的地平线上,逐渐变大,变成了汤米。有了爱、友谊和记忆,她可以继续前进,迎接新的挑战。
“越是积极参与自己人生重建的创伤患者,越是愿意接受他们受创自我的记忆。”[7]194在不断地反复叙述后,当患者诉说创伤故事不再有当初那种强烈的感觉时,这就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创伤将成为创伤患者经历的一部分,但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同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的悲伤也会失去其生动性。因为创伤患者会发现,创伤并不是她人生故事中最重要、最精彩的部分。只有正视自己的过去,才能重新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因为创伤再惨痛也都只属于过去,在这一点上,幸存者面临着重建当前生活和追求未来愿望的任务。对于凯西来说,黑尔舍姆的身份是不能被抛弃的,这是她的责任和使命。
三、恢复自主权和主导权——克隆人身份的超越
第三阶段的首要原则是恢复创伤患者的自主权。在自我重建的过程中,她必须是自己的主导者和仲裁者,其他人可能会提供建议、支持、帮助、关爱和关心,但不能代替她走向痊愈。创伤剥夺了受害者的权力感和控制感;恢复的指导原则是恢复患者的力量和控制[7]149。埃文·史塔克和安妮·弗黎克里弗特将自由意志定义为“有足够的独立感、灵活性和自属感,能明确地顾及自身利益……和做出有意义的选择”;定义自主权为“由独立的自由意志汇合成的相互支持”[7]125。在处理了过去的创伤之后,凯西面临着创造未来的任务。她哀悼创伤摧毁的旧的自我,现在她必须发展一个新的自我。她的人际关系受到创伤的考验后,也懂得了友情和爱情的重要性;赋予她生命意义的旧信仰受到了挑战,现在她必须重新找到一种持续的信仰。重新建立了安全基地,她才可以冒险前进。通过恢复自主权和主导权的方式,凯西鼓起勇气承担责任,构建了自己看护员的身份,同时也是对自己克隆人身份的超越和升华。
首先,凯西主动承担起看护员的任务。在与夫人和埃米莉小姐会面并知道所有真相之后,凯西决定像以前一样做一名看护员。她的行为震惊了汤米,使他们之间产生了隔阂。根据赫尔曼的观点,在康复过程中,创伤患者往往会与生命中的重要人物起冲突,因此,她面临着一个双重任务:不仅要重建自己已被粉碎的认知——关于世界的意义、次序和正义,而且还必须找到一个相处之道,以面对不再与她拥有共同信念的人。换言之,“她不仅要恢复自己的价值观,还必须做好在他人的批评下维护它的准备”[7]167,恢复积极的自我观不仅包括在联系中重新获得自主感,而且还包括重新获得自尊。凯西多年来一直四处奔波,扮演着看护员的角色,所有这些孤独和疲倦都会耗尽她的精力,所以汤米希望有一天她能停下来休息一下。但是对于凯西来说,她认为“一个好的看护员对捐赠者的生活有很大的影响”[5]259,即使有一天汤米也不需要她,还有其他人需要她。在某种程度上,凯西在这个领域总是做得很好,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看护员,捐助者对她的工作感到满意;而且由她照顾的捐助者恢复得比预期的要好得多,她善于平息捐助者的情绪,这是一项重要的能力。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养成了一种对捐献者的直觉,她知道什么时候和他们在一起安慰他们,什么时候让他们独处,什么时候倾听他们所说的一切,什么时候让他们振作起来。
露丝和其他克隆人被迫捐献器官,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死去,但凯西知道真相后仍然可以承担责任,而不是选择逃避。现在,她对待死亡的态度不同于其他克隆人,也不同于她见到夫人和埃米莉小姐之前的态度。她从不消极地等待死亡,所以她给予捐赠者爱和细致的照顾,这丰富了她现在的生活,使她短暂的生命有意义。唯一能使创伤患者完全主宰复原的方式,是让她自己承担复原的责任。唯一能发掘她究竟还有多少力量未被破坏的方法,则是让她竭尽所能地发挥自己所有的力量。当凯西更敢于在这个世界冒险时,她的人生在这个阶段反而变得更平凡;当她与自我再联结时,她感到更镇定、更有把握沉着地面对她的人生。
其次,作为一名看护员,凯西主动选择了来自黑尔舍姆的捐献者。露丝是她要选择的第三或第四个捐赠者,她们一起在黑尔舍姆长大,知道并记得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从那时起,她就开始从故人中挑选要看护的捐献者,只要可能,就挑选黑尔舍姆的人。一方面,如果看护员不能与捐献者保持亲密关系,这项工作将变得更加困难。因此,由于相同的背景和相似的记忆,黑尔舍姆的捐獻者更容易靠近;另一方面,凯西在工作中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耐心,所以当她有机会选择的时候,她就要挑选与自己相似的那一类人。
“社会性行动提供给创伤患者一个途径,不单使她得以运用其主动性、精力和机智来吸取力量,也帮助她将这些特性发挥得淋漓尽致,超出她的所求所想。”[7]197也就是说,社会性行动提供一个人与人联盟的机会,而参与组织、牺牲奉献的社会性行动,创伤患者势必要发挥最圆熟、最具适应性的特质,包括耐心、准备就绪、无私,这些都在帮助她发掘自己优秀的层面。不但如此,创伤患者有幸与他人美好的情操产生联系,在这种互惠的联系中,创伤患者能超越时空的限制。“付出和奉献是创伤患者使命的精髓所在,但只有真正实践的人才会了解,如此做其实是为了帮助自己愈合创伤”[7]199,当照顾他人时,凯西也能感觉到自己被认可、被爱和被关心。她能在死亡面前肯定人生的价值,能认清自己生命的有限和人类可悲的局限,能接受这些现实而不绝望。
这个简单的声明——“我知道我拥有自我”,可以说是第三个也是最后复原阶段的标志,凯西不再被过去的创伤所束缚,她拥有自己,是自己的主人。她对过去的自己有了一定的了解,对创伤性事件对自我造成的伤害也有了一定的认知。她现在的任务是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她从创伤前、创伤本身的经历和康复期中汲取了宝贵经验,集合这些重要的元素,她可在理想和现实里创造一个新的自我。虽然不可能获得完全的解脱,“当创伤患者将注意力从复原工作转移到日常生活时,就算是得到相当程度的解脱了”[7]202。她可以在生活中获得乐趣,并与他人建立关系。与过去相比,她对现在和未来更感兴趣,更倾向于用赞赏和敬畏、而不是恐惧的态度面对世界。所以在小说的结尾,尽管眼泪从她的脸上滚下来,她并没有失去控制大声哭出来。她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转向车,开车去她应该去的地方。
四、结语
心理学家玛丽·哈维为创伤的解脱定义了七个标准。首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生理症状可以控制在可及范围内;第二,患者能承受与创伤记忆有关的感觉;第三,患者可以控制自己的记忆,可以有选择地记住或忘记创伤;第四,创伤事件的记忆是一种连贯地、感官地叙述;第五,患者可以恢复被摧毁的自尊;第六,患者可以重建重要关系;第七,患者可以重建一个完整的信仰系统,包括创伤故事的意义和信念。在《别让我走》中,凯西勇敢地走出了心理创伤,通过重建联系,回顾与哀悼,恢复自主权和主导权的方式完成了自我的救赎和超越。她的自我治愈方法鼓励和激励其他受害者正视自己的创伤记忆,说出自己的心声,建构自我认同,从而治愈心理创伤,勇敢地面对未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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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吴晓红]